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侠义小说 》 金臺全傳 》
第二十五回 桃花莊英豪守分 貝州城王則招雄
佚名 Yi Ming
話說金臺在琵琶亭結義,被欽差任定虎拿住,一衆英雄皆散。張鸞與左蹺劫救金臺,聖姑姑渡往鎮江。招商店內打敗鮑千金,千金心懷忿恨欲害金臺,騙到桃花莊上。幸得張興、李霸等久仰英雄,反與金臺結為朋友,擔擱了三月光景,同往丹陽鳳凰村上觀看方魁本領如何。其時,七位英雄扮作武士,到了丹陽,停舟上岸而來。人煙湊集,店鋪喧嘩,好生熱鬧也。傳說此處鳳凰臺各路英雄好漢多來趕市,攤頭擺滿,行人結隊成群,多要去觀看方魁打擂臺。有一個道:“阿哥,今日天氣好口虐。”那個道:“天氣是正好,衹是運氣不好。”一個道:“可以見得呢?”那個道:“勿要說起,衹為吾妻房目下是重身。”一個忙道:“恭喜,恭喜。”那個道:“十月已足,將要臨盆。”一個道:“可曾養的來?”那個道:“三日前生的了。”一個道:“是男是女?”那個道:“毴娘倒運的,勿男勿女,是個雌雄人。吾說道將他丟在長江裏罷。”一個道:“是使勿得的。”那個道:“吾們房下哀哀哭個勿停。”一個道:“為何要哭呢?”那個道:“說道肉上生肉,可要肉痛麽!”一個道:“咿,怎麽肉上生肉?”那個道:“他又說道,吾的血,你的精,紅白相拼結成的胎。”一個道:“肉麻煞哉。”那個道:“可曾將他拋在水內?”一個道:“捨勿得的。”那個道:“故而想着好氣。”一個道:“氣他怎麽?吾勸你勿要氣,房下的言語總要聽的。這是你沒有養男的正本領,養了雌雄人。”那個道:“呸,房下養的關吾何事?”一個道:“這也縱然是你做得勿得法。若說養妮子,是原要傳授傳授的。若勿相信,待吾去代勞代勞,包管養妮子,勿得知你房下可肯否?”那個道:“放你娘的屁!入娘賊的,可是要吃兩記巴掌麽?”金臺隨在後邊,暗想道:“那裏有這些說話沿街講的?廉恥全無,枉做人。便往前邊走去。還有一人在轉彎三叉路口喊道:“朋友走開些,吾要前頭去的。”一個人道:“入娘賊的,怎樣的大來頭呢?”一人道:“來頭勿大,事務正大。”一個道:“有何事務,說說看?”一人道:“屋裏失了竊了,要進城去報官。”一個道:“偷了什麽事物去呢?”一人道:“傢主婆。”一個道:“這也是笑話。”又有一人道:“阿哥,這個膏藥有何人要?”那個道:“兄弟真正外行,比方擂臺上打傷了,就嚮他一買就貼,可覺得便當麽?”一人道:“如此倒算他會打算的。”一路走一路看。“咿咿咿,哈哈哈,好笑得極了。兄弟,你看這個棺材攤擺在那裏作甚麽?”那個道:“他是在行人。”一人道:“何以見得?”那個道:“停歇歇臺上打殺了人,就在那裏買來裝釘,豈勿省了屋裏的跋□了?”一個笑道:“毴你的娘,倘或沒有人來買,豈非賠飯入工夫麽。”
再說金臺又見前邊許多人道:“打個入娘賊的,打,打,打!”有一個漢子道:“呀!誰敢動手!誰敢動手!”便兩手一拉,一旁邊跌倒三人,一旁邊跌倒兩人。竟有三十餘人同聲喝道:“大傢來捉!養的去送官究治。”一同圍攏來把那長大漢子固在中間,打得落花流水。衹叫做寡不敵衆,被他們推倒在地,雨點的拳頭打將下來。金臺見了心內不平,立時性發,喝聲:“大傢不可行兇。打死了人要償命的。”張興等六人說道:“那個動手就打那個!”金臺說:“列位不用出頭,小弟一人足夠足夠。”金臺兩個拳頭立刻打散重圍,衆人膽戰心驚,衹得立在旁邊呆看,口內不言,心中暗想:這個!養的,年紀甚輕,骨瘦如柴,倒有這宗本領,倒是一個鐵將軍。大傢呆看之間,衹見那個打倒的漢子爬立起來,自知慚愧,連忙作揖。金臺還禮,看說道:“吾道是誰,原來是哥哥。”那人拭目一觀:“啊呀,賢弟啊,聽見你身犯王法,流落在外,做兄的甚是放心不下。為何今日也在這裏?”金臺道:“哥哥,這裏不是講話之所,慢慢說明便了。但不知哥哥因何與人打架?”那人道:“賢弟,衹為吾路過這裏,肚中饑了,在飯店中吃了一食,沒有錢會帳,店傢把吾拉拉扯扯,故而打起來的。”金臺聽說,笑呵呵道:“哥哥可記得當初古語說,航船不載無錢客,飯店何曾肯結緣。吃飯無錢,原使不得的。有何面目呢?”那人道:啊,賢弟,衹為吾盤川用盡了,無奈何。吾原許他打算錢來惠鈔的。”金臺道:“哥哥沒有盤川,但不知要多少飯錢?”那人道:“據他算要五錢二分銀子。”金臺道:“為數有限,理當送還。”便嚮衆人拱手道:“列位,這是吾的哥哥,吃飯無錢,原是他差,冒犯了衆位,待小弟賠個禮,不必說了。”多道:“啊呀呀,大力氣朋友,豈敢,豈敢,勿敢當,勿敢當。”金臺道:“哥哥,吾與你同到店中去還錢,後去看鳳凰臺打擂,你道如何?”那人道:“賢弟有麽?”金臺道:“有在此。”那人道:“這幾位是何人?”金臺道:“多是吾的好朋友。”便大傢拱手。到了店中一看,主顧全無,跑堂的正在收拾打碎的東西店主人氣得肚膨,靠在櫃上說:“毴娘,店多勿能開的了。”恰正金臺走進,便問:“那位是開翁?”店主道:“死的了。”金臺道:“休得取笑。當正是那位?”店主道:“是吾,你要怎麽?”金臺道:“這是吾的哥哥。”店主道:“可是喊了兄弟來,必定要打光店麽?”金臺道:“非也,他該你多少飯錢,我來還你。”店主道:“原來客人代還。請坐。”金臺道:“不消。共該多少?”店主道:“不多,五錢二分銀子,還有打碎的器皿也要賠的。”金臺道:“這個自然。”店主叫道:“小二算算看。”小二應了一聲。那小二來得正刁,一作三,總共一兩八錢銀子。金臺笑道:“有限得極。”店主道:“原說有限。客人喏,打是令兄先動手。吾說是兩句勿賒,就是櫃臺一拍,碗盞一擄,倒說是吾先動手。客人啊,天在頭上。”張興說:“大傢不要講了,作成你生意罷。”店主道:“客人吃甚麽!”金臺道:“喏,八個人多要吃酒的。”店主道:“吃醉了再打呢啥?”金臺道:“混漲,好酒拿來。”店主道:“如此,裏面請坐。”張興道:“啊,列位,天色尚早,吃杯酒去。”
那八個英雄分為兩桌,輪流篩酒,酒至三杯,張興啓口問金臺道:“金兄弟,吾與你初交之時,你說衹有一個姐姐,沒有弟兄的。什麽今日有起哥哥來呢?”金臺道:“列位有所不知。吾從前說沒有的親兄弟,這位哥哥是族分中的,出外多年了,他的名字叫金隆。”張興道:“嚇,原來是族分中哥哥,吾道是你親的,故而把你班卜起來了。”金臺道:“嚇,哥哥,吾與你別了多年。今日相逢,看你不改舊容,未知六年擔擱在何方?斷絶音信,小弟時常記念的。今朝難得相逢。”金隆道:“賢弟,一言難盡。若問為兄的,是幾載飄流,奈無盤費,把幾套拳頭為活計,在江河上度日。意想回傢,剛到揚州,悔氣來了,病倒在招商店中五個月,弄得一錢沒得。如今病體已愈,想要到丹陽去打擂臺。”金臺道:“哥哥,你也來打臺麽?既如此,吃完了酒同去便了。”金隆道:“啊,賢弟目下景況何如?”金臺道:“小弟也是時衰運乖,自尋煩惱。”便細把前情說了一遭。金隆聽說,搖頭叫聲:“賢弟休要煩惱,你是英雄漢子,雖有罪在身,何足慮呢?得能逍遙且逍遙些,倘得恩赦,便浩氣衝雲得志了。”六位英雄多說:“原是。”
吃完酒,算帳交銀,一同出店,走到鳳凰村上,看看人海人山,好一片寬大空場。擂臺高搭,周圍吊着紅彩匾對,詩文俱全。篩大的鏡子照如明月。兩邊劍戟槌楂槍刀,那堆絨鳳、堆絨凰是五色裝成的彩羽毛,樸開着兩翅,尤如活的。大衆多是喝采。一班好漢們拳頭多癢起來了,想把方魁來打。但見鳳凰臺上一十六名傢將,同聲麽喝,站立兩邊。中間走出一位少年,面如敷粉,齒白唇紅,秀目清眉,圓腮鎖口,身長八尺,海下無須,年約二十,頭戴金冠,雙竜抹額,面前一朵紅絨球嵌着一粒貓耳眼,身穿一件海棠紅開擺的海青,上綉着新鮮姣豔的花枝,足登粉底皂靴,笑容滿面,立在臺前。嚮着臺下衆人說道:“臺下英雄聽者,俺方魁雖衹年輕力弱,習成拳法無雙,愛交四海英雄。建此鳳凰臺,曾經打過幾日,並無一人勝吾。今日如有英雄果然拳法精通者,請上臺來交手。若勝,奉送元寶一隻,彩綢四疋。如若本領平常,休得上臺。倘有損身喪命之處,俱不抵償,勿生懊悔。”說罷,連忙脫去海青,露出一條猩猩血染的大紅褲子,齊腰短襖,銀紅色的是片金鑲成的仙鶴跳包,腰內束着,威風赫赫,鬼神多驚。當臺立定觀看。忽聽得人叢中一聲麽喊:“各位走開些,待吾銀包裏犭或猻上去試一試看。”一個道:“呸,那間你要倒運哉。這個東西上得擂臺麽?他一拳便打出腦子來了。今朝休要癡想,包管你跌下臺來,頭也跌開,一命嗚呼。”那人道:“呸,勿色頭,吾的風車拳頭是一等大名功,那名功拳師打敗了不知多少了。這方魁稀鬆瞭然。”一人道:“入娘賊的,到來裏拉柱上去了。噲!臺上朋友放扶梯下來。”衆多說道:“這個毴養,活得勿要活哉。”衹見那鳳凰臺上,把雲梯放下。但見他一級一級上去,說道:“臺主請啊。”方魁道:“請。你上來何幹?”那人道:“交交手。”方魁道:“你身不滿五尺,有何本領,也來混帳。快快下去就是你的造化。”那人道:“啊呀臺主,你差了。若說必要長人開路,神的爺岡兩鬼的。啊太力氣生在骨頭裏的,你的力氣招牌挂在那裏呢?”方魁道:“倒也說得勿差。倘然打壞了呢?”那人道:“自傢居去服藥調理。”方魁道:“倘然打死了呢?”那人道:“自傢居去買棺成殮。臺主啊,你輸了呢?”方魁道:“送你元寶一隻,彩綢四疋。”那人道:“可要賴的?”方魁道:“君子一言,决不悔賴。”那人道:“打哉!”便將上身衣服脫光,有幾個瘡巴生在背梁上,肚皮上烏花六花。倒十分高興,說道:“臺主打過來。”方魁道:“讓你先動手。”那人道:“看清爽!”便一猴拳。方魁不動,又一拳,仍然堅牢。第三拳頭,臺主笑道:“不費吹灰之力。”便使一個金雞獨立勢。那知道風車拳頭就𠔌六六亂擺亂搖,搖得來呼呼氣喘,滿身流汗,被方公子把他的腿上揪牢。那人道:“啊唷唷,鐵扁箕真正利害,麻齊齊實在難熬。”但見他身區兒便漸漸蹲倒,惱得那方魁焦躁了,便一靴尖踢得他團團轉,跌下臺來,跌得腿兒蹺了,腰也剉了,連忙哀哀求道:“還吾衣裳,彩綢勿要了,衣裳還吾,元寶勿要了。”臺上人便將衣裳撩來,那人慢吞吞的穿著,哭道:“毴娘,要算今朝倒運,跌得來滿身疼痛。”便一蹺一拐回傢,要去買一張正江膏貼的了。勿得知貼得好貼勿好。
方魁叫道:“呔!臺下可有拳法精通的,速速上臺,與俺交手。”忽聞一聲:“俺來也。”但見人濤內走出一個英豪來,身材有八尺高,好一張黑面,鈴眼大鼻,濃眉闊口,方腮鬍須,倒捲一雙兜風大耳,穿着黑布褂兒,黑布短襖,腰內拴一條花跳包,黑布盤頭,腳上殺鞋。看他飛身一跳,登上臺來。此刻方魁覺得面前一黑,想此人拳法必然高的了。那人道:“臺主請了。”方魁道:“先要請教尊姓大名?”那人道:“小可居住山東,焦三子是也。特來請教。”方魁道:“豈敢。”便一齊動手。臺下之人多看呆了。一個道:“阿哥,你看這一記拳打去勿有還手的。”那個道:“兄弟,喏喏喏,回手拳來了。”一個道:“啊唷唷,這記拳頭真正利害。”那個道:“有名堂的,名為利市打招財。”一個道:“咿,倒好看的。”那個道:“鷂子反身。來勿得,勿好哉,勿好哉。”黑流揪跌下臺來了,焦三子便抱頭走去,再不來的了。張興說:“弟兄,等那個上臺?”鮑千金說:“吾去,吾去。”張興道:“須要小心。”千金道:“不妨的”,便兩手一拉,閑人多讓,飛身跳上鳳凰臺來,通了名姓,二人交手。你招我架,吾去你來,那裏是方魁的對手!一個下來,一個上去,桃花莊上六人皆敗。金隆動了火,飛身而上。兩下交拳,衆人喝采,說道:“那是石將軍撞着鐵好漢了。啊唷唷,這一記名為丹鳳朝陽,回手一記叫做雙竜入海。喏,這一記叫東方朔偷桃。唔,唔,唔,童子拜觀音。怎麽?”拍搭一交,金隆立起來跳下臺來,面孔通紅,叫聲:“賢弟,方魁實在利害。”金臺道:“如此待小弟上去。”金臺跳上去,方魁一見,笑道:“俺傢打敗了多少英雄漢子!你骨瘦如柴,何可前來尋死呢?快快去將息,好壯起來。”金臺呵呵笑道:“來者不善,善者不來。”方魁道:“如此快通名來。”金臺道:“俺乃貝州好漢金臺是也。”兩邊拱手交拳,各呈本領。約打了三個時辰,方魁見他利害,便用足力氣打將過去,卻好金臺把身子一閃,回手一拳,方魁跌在臺上。金臺連忙扶起來道:“失敬,失敬。”方魁立起來說:“實在名不虛傳。同至捨下飲酒便了。”金臺道:“小弟蒙兄見愛,敢不如命!奈有結義弟兄同在臺下。”方魁道:“一同到捨可也。”遂命傢將拆去擂臺,他們輓手下臺,後面衆弟兄跟着。要知以後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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