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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鉴赏 》 宋詞鑒賞辭典 》
元好問
夏承燾 Xia Chengdao
生平簡介
元好問(1190-1257)字裕之,號遺山,太原秀容(今山西忻州)人。係出北魏鮮卑族拓跋氏,唐詩使人元結合裔。高祖元誼,北宋宣和年間官忻州神武軍使,定居秀容。好問出生七月,過繼叔父元格。格歷任掖縣、陵川令,衛紹王大安二年(1210)卒於隴城。好問七歲能詩,有神童之目。十四歲從學郝天挺,六載而業成。興定五年(1221)進士,不就選。
正大元年(1224),中博學宏詞科,授儒林郎,充國史院編修,歷鎮平、南陽、內鄉縣令。八年(1231)秋,受詔入都,除尚書省掾、左司都事,轉員外郎。
金亡不仕,以著述存史自任。采摭金源君臣遺言往行,至百餘萬言,元人編修《金史》多本其著。纂成《中州集》十捲,附《中州樂府》,有金一代詩詞多賴以存。元憲宗七年卒於獲鹿(今屬河北)寓捨,年六十八。《金史》捲一二六附傳元德明。繆鉞謂:“金自大定、明昌以還,文風蔚起,遂於末造篤生遺山,卓為一代宗匠。其詩嗣響子美,方軌放翁,古文渾雅,樂府疏快,國亡以文獻自任。所著《壬辰雜編》雖失傳,而元人纂修《金史》,多本其書,故獨稱雅正。
詩文史學,萃於一身,非第元明之後無與頡頏,兩漢以來,固不數數覯也。“著有《遺山文集》四十捲,《遺山樂府》五捲,《續夷堅志》四捲。《全金元詞》收錄三百八十餘首,最為完備。
●摸魚兒·樓桑村漢昭烈廟
元好問
問樓桑、故居無處,青林留在祠宇。
荒壇社散烏聲□,寂寞漢傢簫鼓。春已暮。
君不見、錦城花重驚風雨。
劉郎良苦。
盡玉壘青雲,錦江秀色,辦作一丘土!
西山好,滿意竜盤虎踞。
登臨感愴千古。
當時諸葛成何事,伯仲果誰伊呂?還自語。
緣底事、十年來往燕南路?
徵鞍且駐。
就老瓦盆邊,田仇共飲,攜手醉鄉去。
元好問詞作鑒賞
樓桑村是蜀漢昭烈帝劉備的故鄉,在今河北涿縣。據《三國。蜀志。先主傳》:先主(劉備)捨東南角籬上有桑樹,高五丈餘,遙望童童如車蓋,先主少時,常與族中諸兒戲於樹下,後因稱樓桑裏。劉先主死後,鄉人曾建廟以作紀念。廟在琢縣西南十裏。
遺山於癸卯(1243)九月客燕京(今北京)。這年鼕天,由燕京回太原,道出範陽(即琢縣)。這首詞,可能作於此時。如是,則金亡已十年,遺山五十四歲。由於這種特定的歷史背景,所以作者在詞中撫今追昔,吊古傷今,感慨傷懷,銅駝荊棘之感,充盈於字裏行間。後人曾將本詞刻於昭烈廟壁,盛傳一時。
詞的上片是從樓桑村詢問劉備故居起調,引出劉備的“祠宇”。緊接着以“荒壇”兩句直筆描述眼前祠宇的蒼涼與寂寞,轉入詠嘆。“烏聲”,是“社散”之後的自然之景。人們於社日(從“春已暮”看,似是春社)祭神散場之後,烏鴉飛來,爭食殘留的祭品。着“烏聲□”(意當是鴉聲喧鬧)一景,並非寫祠宇中的熱鬧,相反,正是為了渲染其蒼涼,上應“荒壇”,下照“寂寞”。人跡盡,簫鼓絶,這片天地就成了烏鴉的樂園。這裏是寫祠宇的荒涼,同時也未嘗不是金亡之後那個特定時代的縮影。“春已暮”,特寫節侯,開啓“錦城花重驚風雨”一層錦城,即錦官城,成都的別稱,劉備稱帝建都於此。“花重”,因“風雨”而來,花因戴雨而加重。暮春風雨,錦城花重,不僅時序驚心,亦暗指時代政治的“風雨”可驚。劉備和它的蜀漢政權,就沒有經受住那時代風雨的襲擊。“劉郎”良苦,劉郎指劉備。“玉壘”、“錦江”,一山一水,皆在四川境內,“盡”,“聽任”的意思,這幾句說劉備歷盡辛苦,據有西川,終於還是不保,聽任那戴着青雲的玉壘山和秀麗的錦江水,為他“辦作一丘土”,埋葬了。言詞之中,明顯地流露着作者的同情,惋惜的思想感情,極盡撫今追昔吊古興嘆之意。詞的下片,先以“西山好”兩句轉寫眼前現實。這裏的“西山”,蓋指北京西郊的西山,在遺山看來,西山是很好的“竜盤虎踞”之地,可金朝已遭焦土之變,物是人非,故有“登臨感愴千古”之慨。
“諸葛”兩句,即是詞人“感愴千古”的內容:由自己的國變而想到蜀漢的滅亡,不僅對諸葛亮的功績與評價,也産生了疑問。這是遺山由自己的國變而引起激憤之詞。憫蜀即憫金,責諸葛即責金朝諸權臣。
“還自語”兩句則轉為自話。悲痛無以排解,衹得就田翁痛飲,遁入醉鄉以求片刻解脫而已。這裏貌似曠達,實際上乃是悲痛已極的表現。
●摸魚兒
元好問
泰和中,大名民傢小兒女,有以私情不如意赴水者,官為蹤跡之,無見也。其後踏藕者得二屍水中,衣服仍可驗,其事乃白。是歲此陂荷花開,無不並蒂者。沁水梁國用,時為錄事判官,為李用章內翰言如此。此麯以樂府《雙蕖怨》命篇。“咀五色之靈芝,香生九竅;咽三危之瑞露,春動七情”,韓偓《香奩集》中自序語問蓮根、有絲多少,蓮心知為誰苦?
雙花脈脈妖相嚮,衹是舊傢兒女。天已許。
甚不教、白頭生死鴛鴦浦?
夕陽無語。
算謝客煙中,湘妃江上,未是斷腸處。
香奩夢,好在靈芝瑞露。
人間俯仰今古。
海柘石爛情緣在,幽恨不埋黃土。
相思樹,流年度,無端又被西風誤。
蘭舟少住。
怕載酒重來,紅衣半落,狼藉臥風雨。
元好問詞作鑒賞
作者在小序中為我們講述了一個凄切哀婉的愛情故事。泰和年間,河北大名府有兩個青年男女,彼此相戀卻遭傢人反對,固而憤而投河自盡。後來人們纔發現他們在水中的屍體。由於這一愛情悲劇,後來那年的荷花全都並蒂而開,為此鳴情。故事哀婉,令人動情。這首詞就是作者聞聽此事後,抒發感想,嚮為爭取愛情自由而犧牲的青年男女表示同情,顯示作者比較進步開明的思想。本詞與上首《雁丘河》同為姊妹篇。
全詞寫愛情悲劇,直言其人其事。上片寫蓮花並蒂的奇觀,由此揭開故事的源頭。“問蓮根”三句,起首一個“問”字引起人們的註意。“絲”諧“思”,意為為情而殉身的青年男女,沉於荷塘,仍藕接絲連,愛情之思永存。“蓮心”實指人心,相愛卻衹能同死,其冤其恨,可想而知。這樣的起句,表現作者聞聽此事後,按捺不住內心的情感,情緒激動,要尋問,要責問,要斥問,為什麽竟發生如此之事?所感之深,所觸之大一語可見。“雙花”等兩句形象表明這對癡情男女至死不渝的愛情。“天已許”兩句,更表現作者憤怒的心情。他們的愛情感動的連蒼天都允許了,讓他們化作並蒂蓮,生死相依,為什麽仍有人不讓他們偕老白頭?這一問,感情更為強烈,矛頭直指禁錮男女愛情自由的封建禮教,表現作者進步的愛情觀。“夕陽無語”四句,面對詞人義正言辭的責問,沒有人能回答,衹見夕陽也在沉思,為苦命的鴦鴦哀悼。面對此情此景,就算是謝靈運所寫的傷感之詞,娥皇、女英這樣湘妃投江自殉的悲境,都趕不上這青年男女殉情給人們帶來的哀傷。“謝客”指謝靈運,善寫傷感之詞,造傷感之境。“湘妃”,傳說中堯的兩個女兒,娥皇、女英嫁給舜,後舜南巡死於途中,二妃尋而不得,遂投湘水而死,後世稱她們為湘妃。以這兩個典故,引古喻今,抑古揚今,更加襯托出作者對這樣事的悲傷。“未是斷腸處”,謝客的傷詞不是,湘妃投江也不是,那麽答案就在不言中了。
下片更是大贊這對青年男女的愛情精神。“香奩夢”兩句引用小序中韓偓《香奩集》自序語,用靈芝、瑞露這樣的仙物來映襯他們愛情的純潔神聖。
“人間”後三句,嘆惜這樣的愛情卻在俯仰之間,成為陳跡。但接下來的“海枯石爛情緣在,幽恨不埋黃土。”卻盛贊他們愛情的堅貞,任憑海枯石爛金不損,他們對世道的怨恨;就連黃土掩身也不滅其跡。“相思樹”,等三句更確切地表明作者的進步立場。雖然這對青年男女的愛情被頑固西風(指頑固守舊的封建勢力)所誤,但他們的愛情卻長存人間。因而又有下句“蘭舟少住”等四句。依者心緒難寧,固而乘舟少住,憑吊這對青年男女用生命結成的並蒂蓮花。作者知道,頑固的舊勢力不會善罷甘休,若不及時憑吊,恐怕以後再來,就會“紅衣半落”,甚至於“狼藉臥風雨”了。同情之深,珍愛之切,掬之可出。結尾一句,以詞人的料想推斷更揭示出世道的黑暗,使全詞更添悲劇色彩。
此詞最突出的就是以情見長,情之真,意之切,純情流露。全詞句句有情,充滿對青年男女愛情不幸的同情,充滿對頑固守舊勢力的憤怒,使詞充滿各種感情。此詞運用的手法富雜多變,或議論,或抒情,或寫景,或敘事,相互交雜,而卻皆有歸所,更增添作者所抒發的愛情故事的悲劇色彩。
●摸魚兒
元好問
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
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
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
君應有語,渺萬裏層雲,千山暮雪,衹影嚮誰去?
橫汾路,寂寞當年簫鼓,荒煙依舊平楚。
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風雨。
天也妒,未信與,鶯兒燕子俱黃土。
千秋萬古,為留待騷人,狂歌痛飲,來訪雁邱處。
元好問詞作鑒賞
這是一首詠物詞,詞前小序為:“乙醜歲赴並州,道逢捕雁者,雲:”今旦獲一雁,殺之矣。其脫網者皆鳴不能去,竟自投於地而死。“予因買得之,葬之汾水之上,景石為識,是曰雁丘,時同行有多為賦詩,予亦有《雁丘辭》。”舊時作無宮商,今改定之。“可見,這是詞人為雁殉情而死的事所感動,纔揮筆寫下了這首詞,寄托自己對殉情者的哀思。
“乙醜”即金宗泰和五年(1205)。“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一個“問”字破空而來,為殉情者發問,實際也是對殉情者的贊美。“直教生死相許”則是對“情是何物”的震撼人心的回答。古人認為,情至極處,“生者不以死,死者不以生”。“生死相許”是對至情至愛的盛贊,這“直教”二字,則聲如巨雷,驚天地,泣鬼神。“天南地北”二句寫雁的生活。“雙飛客”即為雁。大雁秋南下而春北歸,雙飛雙宿,形影不離,經寒鼕,歷酷暑,多像人間的那一對癡男怨女。無論是團聚,還是離別都仿佛眼前,刻骨銘心。“君應”四句揣想雁的心情。“君”指殉情的雁。僥幸脫網後,想未來之路萬裏千山,層雲暮雪,形孤影單,再無愛侶同趣共苦,生有何樂呢?不如共赴黃泉吧,這裏對殉情雁的心理世界做了形象的描寫,使讀者的熱血不由不沸騰起來。
過片後藉助對自然景物的描繪,襯托大雁殉情後的凄苦,“橫汾”三句寫葬雁的地方。“雁丘”所在之處。漢代帝王曾來巡遊,但現在這裏卻簫鼓絶響,衹餘煙樹,一派凄冷,“橫汾”橫渡汾水。漢武帝《秋風辭》有汎樓船兮濟汾河,橫中流兮揚素波。“”簫鼓“,《秋風辭》有”簫鼓鳴兮發棹歌“”平楚“,如言平林。”招魂“二句意為雁死不能復生,山鬼枉自哀啼。”招魂楚些“意為用”楚些“招魂。語出《楚辭招魂》,它的句尾用”些“字,故言”楚些“。”何嗟及“即嗟何及。《詩經·王風》中有”何嗟及矣,“元詞本此。”山鬼“”啼風雨“本自《楚辭·九歌·山願》”杳冥冥兮羌書晦,東風飄兮神買雨。“這裏作者把寫景同抒情融為一體,用凄涼的景物襯托雁的悲苦生活,表達詞人對殉情大雁的哀悼與惋惜”天地妤“二句,寫雁的殉情將使它不像鶯、燕那樣死葬黃土,不為人知;它的聲名會惹起上天的忌妒。這是詞人對殉情大雁的禮贊。”千秋“四句,寫雁丘將永遠受到詞人的憑吊。
總之,這首詞緊緊圍繞“情”字,以雁擬人,譜寫了一麯凄惻動人的戀情悲歌,表達了詞人對殉情者的哀思,對至情至愛的謳歌。
●水竜吟
元好問
素丸何處飛來,照人衹是承平舊。
兵塵萬裏,傢書三月,無言搔首。
幾許光陰,幾回歡聚,長教分手。
料婆娑桂樹,多應笑我,憔悴似,金城柳。
不愛竹西歌吹,愛空山、玉壺清晝。
尋常夢裏,膏車盤𠔌,拏舟枋口。
不負人生,古來惟有,中秋重九。
願年年此夕,團欒兒女,醉山中酒。
元好問詞作鑒賞
化用前人成句,典故,藉以抒發自己之情懷。這首詞在方面取得了良好的表達效果。自金宣宗貞祐元年(1213)以來,元好問因避兵亂而幾經輾轉。顛沛流離,移傢登峰後纔稍微安定。孤身一人在汴京為官,夜深難眠,偶一舉頭,纔知又到了中秋!開頭二句“素丸何處飛來。”飄逸而至,素丸依舊,和承平時候一樣,然物是人非。披一身皓月,想“傢書三月”,卻衹能“無言搔首”。詞人化用為人們所熟知的杜甫詩句“烽火連三月,傢書抵萬金”,更簡潔地傳達出自己的感受。“幾許光陰,幾回歡聚”,由傢書而陷入對過去生活的回憶,其樂融融的溫磬氣氛似乎就在身邊,觸手可及。然唱隨一筆“長教分手”,卻原來是離亂分散後的偶聚,卻原來是小聚後又一次長別,續來不由人不頓過悲涼!今日月圓,再憶歡聚,悲何以堪!“婆娑桂樹”又怎能不笑我憔悴二容顔呢?(“金城柳”出自《世說新語·言語》:“恆公(溫)證,經金城,見前為浪邪時種柳,皆已十圍,慨然曰:‘木猶如此,何以堪。’攀枝執條,泫然流淚。”“不愛竹西歌吹,愛空山,玉壺清晝”表明詞人不慕榮華,獨愛清幽的情懷。遠離塵囂的空山明月,澄澈朗宇,不纔是詞人夢寐以求的地方嗎?隱居盤𠔌,孥舟於枋口,是多麽的悠閑愜適呀!盤𠔌為唐李願隱居之地,韓愈《送李願·日盤𠔌序》雲:“膏吾車寫林吾馬,從子於盤兮,終吾生以倘佯。”詞人概括成“膏車盤𠔌,”者以自己的嚮住“枋口”,據《新唐書·地理志》孟州濟源縣有枋口堰。太和五年,河陽節度使溫於此疏瀎古秦渠,以灌溉濟源等四縣田,水邊弩舟,亦閑暇適情之事,然這衹是夢中的事,現實生活中,衹有中秋,重九的親人團圓,給人一點生之快樂,因此,但願年年中秋,歲歲重九,以享受天倫之樂,不負此生。《景德傳燈錄》捲八載襄州龐居士偶曰:“有男不婚,有女不嫁,大傢團欒頭,共說無生活。”作者概括為“團欒兒女”句,含意是非常藴藉的。
●沁園春·除夕
元好問
再見新正,去歲逐貧,今年逐窮。
算公田二頃,誰如元亮;吳牛十角,未比龜蒙。
面目堪憎,語言無味,五鬼行來此病同。
????裏,似揚雄寂寞,韓愈竜鐘。
何人炮鳳烹竜,且莫笑先生飯甑空。
便看來朝鏡,都無勳業;拈將詩筆,猶有神通。
花柳橫陳,江山呈露,盡入經營慘淡中。
閑身在,看薄批明月,細切清風。
元好問詞作鑒賞
元好問於金亡後擺脫政治,過起遺民生活,立志著述。這首《沁園春》藉除夕之夜,抒政治失意後專心緻志於文學創作的情懷。以《沁園春》為詞牌,寫貧,寫窮,寫富,用典,用事,格局鋪陳,調性諧謔,得心應手地表現了這份情感。
上片引古事以抒懷。“再見新正,去歲逐貧,今年逐窮”,引楊雄《逐貧賦》,韓愈《送貫文》,總撫今之“逐貧”、“逐窮”之現狀。古時,“貧”指經濟拮据,“窮”指政治失意,此為互為見義,可見詞人失意時間之長,貧寒歲月之久。
下文則與古人比,具體寫已三貧,已之窮,詞人用“誰如”、“未比”表明自己五“貧”有甚於元亮、龜蒙、元亮,即署名詩人陶淵明,雖貧至“環蕭然,不蔽風日,短褐穿結,等飄屢空”(出自《王柳先生傳》,但為彭澤點時,尚有公田二頃,其一種林,便釀酒,其一種秔,作為口糧)(見《普書》本傳)。龜蒙,即晚唐著名等詩人陸龜蒙,也是位“睏倉無鬥升蓄積”的貧士,但在《甫裏先生傳》中,自謂“有牛不減四十蹄”與元亮、龜蒙比,可見詞人捉襟見肘的貧寒。述說已之窮,則用韓愈楊雄比,更有甚於兩位失意狼狽的古人。面目堪憎“三句,自韓愈《送窮文》”凡此五鬼(智窮、學窮、文窮、命窮、交窮),“為吾五患,饑我寒我”,使吾面目不憎,語言無味。????“三句寫出自己政治上的失意。楊雄抱守寂寞,埋頭寫《太玄經》而被人嘲笑;韓愈於貞元末年貶竄南荒,五六年間投閑置散,頭單齒豁,一副竜鐘失意之態。”????裏“表明生語之清苦。元好問還是過着這樣的生活。
下片則述現實以寄慨。“何人炮鳳烹竜”,用富貴人傢堆盤滿案反襯自已“飯甑空”的凄苦。但“莫笑”表明詞人志嚮。號經濟貧寒,政治睏窘,然精神生活卻是充實而富有。“便”四句寫“詩筆如有神”。
“花柳”兩句暗用杜甫《後遊》詩“江山如有詩,花柳更無私”,其極言詩中盡多美景:“盡入”句用杜甫《丹青引》“意匠慘淡經營中”,說他的創作態度的良苦用心。最後“閑身在”三句,則寫盡風流,把批風抹月之情懷抒寫得淋漓盡致,蘇軾《和何長官六言》中有:“清風初號地籟,以月自寫天容。貧傢何以娛客,但知抹月批風。”取眼前風月批之抹之(薄切為批,細切為抹),比起“炮鳳烹竜”之娛客,不更勝一籌嗎?
元好問的這首詞,寫自己的“貧”和“窮”全用故事,寫文學生活則用典抒胸懷,雋語盈篇,可算精明之作。
●臨江仙
自洛陽往孟津道中作
元好問
今古北邙山下路,黃塵老盡英雄。
人生長恨水長東。
幽懷誰共語,遠目送歸鴻。
蓋世功名將底用,從前錯怨天公。
浩歌一麯酒千鐘。
男兒行處是,未要論窮通。
元好問詞作鑒賞
由詞題不知,此詞作於由洛陽赴孟津的途中。元好問自金宣宗興定二年(1218)移傢河南登封,此後一段時間行跡多在河南。作者觸景傷感,吊古傷今,來抒發自己的懷抱。
北邙山,在河南洛陽縣北。古代王侯公卿多葬此山,唐新樂府有《北邙行》,所以有“黃塵老盡英雄”的感慨。這裏的“老盡”藴含着作者對英雄不遇,空老京華的無限感傷,不由不發生人生長恨水長東“的慨嘆”人生“句用李煜”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句,但更為悲壯。作者的一腔幽怨無人共語,有英雄獨立的悲涼,《遠目送歸鴻》有稽康”月送證鴻,手揮王弦“(《贈秀纔入軍》和賀鑄的恨登山臨水。和寄七弦桐,目送歸鴻”)《六州歌頭少年俠氣》(意即有哀怨,又有不平之意。
上片言情,下片說理,英雄無奈,衹好作自我寬慰語:“蓋世功名將底用,從前錯怨天公”。功名也衹不過是過眼煙雲,唯有洗歌美酒,天倫至愛,纔是人間樂事呀。所以詞最後,作者發出:“男兒行處是,未要論窮通”的感慨。這也正是他在收復失地,重返傢園的理想行當國孝無恢復之謀的現實的矛盾之中,希望與失望情緒交織而構築成情緒。
●臨江仙
李輔之在齊州,予客濟源,輔之有和
元好問
荷葉荷花何處好?
大明湖上新秋。
紅妝翠蓋木蘭舟。
江山如畫裏,人物更風流。
千裏故人千裏月,三年孤負歡遊。
一尊白酒寄離愁。
殷勤橋下水,幾日到東州!
元好問詞作鑒賞
由詞題可知,這首詞記載的是作者與李輔之兩次暢遊大明湖。據遺山《濟南行記》記載,乙未年秋約七月,“以故人李君鋪之之故”而至濟南。第二年丙申(1236)三、四月間,又與李輔之在濟南歡聚。金濟南府即宋齊州(今山東濟南),據《金史。地理志》記錄,濟源縣在金河東南路孟州,今屬河南。那麽,李輔之又是何許人?李輔之名天翼,固安(今河北)人,曾任濟南漕司從書。
這是一首寫景寄情之作。上片寫景,下片抒情。既表達了與友人團聚的歡樂,又寫出與之天各一方的離別的愁悵。詞的上片盡寫初秋的大明湖。正值“秋荷方盛,紅緑如綉,令人渺然有吳兒州渚之想”。“荷葉荷花”一緑一紅,以鮮明的色調突出新秋大明湖的美景,而“紅妝”、“翠蓋”則呼應開篇的“荷花”、“荷葉”。不禁讓人聯想起李清照的“緑肥紅瘦。”作者反復提及景緻之美,可見對上次遊湖仍記憶猶新。
在紅緑掩映之間。湖上泛舟之人,真是十分愜意。盡寫美景是為了烘托人物。詞中的風流人物是指作者本人與友人李輔之。統看上片,可見作者沉浸在對昔日的美好回憶之中。如畫的江山,風流的人物,字裏行間洋溢着作者的欣喜歡暢。
詞的下片,在表達效果上與上片迥然不同。下片與上片所寫不同時、不同地。道出了與友人分別三年的思念。“千裏故人千裏月”寫兩人的分離。本詞的寫作時間大約在戊戌年,此時正值元遺山準備攜傢由濟源回太原,與濟南相隔甚遠,故曰:“千裏”,“三年”寫出與友人分離的確切時間。古代文人墨客常藉酒消愁,作者也無一例外。“一尊白酒寄離愁”,來表達對輔之的離愁別念。而僅以此舉還不夠。作者又藉流水寄言,寄淚。給讀者以深刻的印象,達到思想的共鳴,李白有“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蘇軾《江城子。別徐州》中“欲寄相思千點淚,流不到,楚江東”。而全詞以情作結,感情流露自然,純真。
全詞筆調清新,以寫景入手,導入感情的抒發,以景寫人,因景抒懷。一揚一抑,情感變化起伏迭宕,其景其情,均秉筆直書,無一假藉。而結尾把二人的深厚友情推到了極點。內容與形式統一,可謂“得其所哉”。
●青玉案
元好問
落紅吹滿沙頭路。
似總為、春將去。
花落花開春幾度。
多情惟有,畫梁雙燕,知道春歸處。
鏡中冉冉韶華暮。
欲寫幽懷恨無句。
九十花期能幾許。
一卮芳酒,一襟清淚,寂寞西窗雨。
元好問詞作鑒賞
此詞描寫的是暮春景色,暮春時節,春花已瀉,狼藉滿路,大好春光已逝去,衹有那多情燕子,追逐着春光,飛翔於花叢柳緑之間。而銅鏡前人兒不知不覺已韶華暮,容顔已老。花開花又落,人生幾度春,詞人不覺發出“九十花期能幾許”的哀怨。此景無可追,此情無可待,衹能對紅飲酒,獨自品嚐這孤寂的雨季。全詞塑造一種低沉幽怨的氣氛,使人讀來,無限神傷。
上片寫暮春時節的景象,最典型的就是落紅滿路。“落紅”後三句,起首描寫滿庭的鮮花被風吹落,似乎是說春天即將過去,這不由使詞人想到花落花開,年復一年,自然之則,人力難為。“多情”三句,面對這春光消逝的場景,衹有多情的燕子,不管花開花落,仍在執着的追逐春光。“燕”子其實比喻對生活充滿樂觀精神的詞人。燕之於人更顯詞人高古的奇思夢想。
下片由落紅轉入詞人對人生的慨嘆。“鏡中冉冉韶華暮”後三句,“韶華暮”指青春年華已走到暮年。“欲寫幽懷”表明作者曾經滿懷豪情壯志,但“恨無句”卻英雄無用武之地。因而作者衹能哀嘆“九十花期能幾許呢?一卮芳酒”後三句。面對時光消逝,青春已逝的局面,作者又想起自身的痛苦。功業難為,而時其發妻英年早逝,給他心靈都帶來創傷。眼見落花紛墜,紅消香斷,作者飲酒不是在哀悼落紅的早謝,也會想起早逝的亡妻。情懷憂傷,寂寞之至,難以言表,衹能以一卮芳酒,一襟清淚,來面一窗暮雨。含意之深,非細品難為人知。
這首暮春詞原用賀鑄的《青玉案》詞原韻,但婉轉麯折的筆調,幽怨難言的情懷,都非賀詞所能比較。因而可套用況周頤的話來說:“有難狀之情,令人低徊欲絶”(《蕙風詞話》)。
●小重山
元好問
酒冷燈青夜不眠。
寸腸千萬縷,兩相牽。
鴛鴦秋雨半池蓮。
分飛苦,紅淚曉風前。
天遠雁翩翩。
雁來人北去,遠如天。
安排心事待明年。
無情月,看待幾時圓!
元好問詞作鑒賞
這是一首搖曳多姿的戀情詞。上片六句描述了一對戀人由不忍分離到終於分離的全過程。前三句是寫戀人在分離前夕的相互依戀,是上片的第一個層次。
起調寫他們的不眠之夜,而以“酒冷”、“燈青”烘托其內心的悲涼和長夜的難耐。“冷”的酒,“青”的燈,“不眠”的夜,這便是他們通宵達旦的生活內容。這裏的“酒”,顯然是餞別酒。有酒而“冷”,看來停杯不飲,擱置已久。而青燈猶在,可見主人公確實是“夜不眠”了。由“酒冷”亦可見夜之深。緊接着,作者以“寸腸”兩句推出一對情腸牽惹、愁苦悲傷的戀人。詞的指事抒情,趨於明朗,讀者始之“酒冷”雲雲,正是他們在離別前夕內心極度痛苦的物象反映。由此益知起句用筆在渲染氣氛,烘托感情方面,極見詞人匠心獨運之妙,戀人的全部情緒,都已總攝在起句之中,這首詞的搖曳多姿之妙,起首便露端倪。上片後三句,是寫這對戀人的分別,時間已是次日清晨。這一層,作者用筆,仍然是從羅列物象開始:用“鴛鴦”、“秋雨”、“半池蓮”三種足以使人觸景生情的物象,進一步為戀人的離別寫照。鴛鴦、秋雨、半池蓮都同是在池塘中。秋雨入池,池蓮帶雨,若含紅淚,為鴛鴦分飛而苦。“紅淚曉風前”是風雨中池蓮姿態,滴雨搖風,可憐又可愛,以象徵送別的女主人公。由物象襯意象,而且是一襯再襯,主客相形,虛實相宣,正面神采由此倍增。從這裏,讀者再次領略了這首詞“搖曳多姿”的妙處。
下片錄上片結句“分飛苦,紅淚曉風前”的意脈,寫女主人公目送戀人遠去,並默默地預卜團圓之期。曉風之中,戀人北去,天高地遠;而北雁南來,顯然是深秋了。在這裏,作者用“雁來人北去”這樣一對形象意念上有悖於自然之理的矛盾,再次渲染離別時的悲涼氣氛。下片的前三句,衹是寫了“雁來人北去”的事實,但這三句在排列上,由雁而人,由雁的漸近到人的漸遠,層層具體,逐句加深,極見層次。最後三句,別出新意,由眼前的分離而轉寫盼望團圓之期。這是本詞“搖曳多姿的最後一現。在封建社會裏,往往是由於徭役、謀生等等原因,離鄉背井,而又往往是生離如同死別。自然,這種離別是悲涼的。但本詞卻又不止於悲涼,而是及時地深入一層,轉入期待。期待無定,轉而為幽恨,故結句云:”無情月,看待幾時圓!“月圓即人圓,其盼望月圓亦即盼望與戀人團聚的迫切心情,自然就躍然於字裏行間了。
這首詞,在取材,主題方面,雖然沒有突破男女離別相思之類傳統題材的樊籬,但在結構藝術上,賓主虛實,渲染映襯,搖曳多姿,一往情深,表現了一位大詞人題材、風格的多樣性。
●鷓鴣天
元好問
候館燈昏雨送涼,小樓人靜月侵床。
多情卻被無情惱,今夜還如昨夜長。
金屋暖,玉爐香。
春風都屬富傢郎。
西園何限相思樹,辛苦梅花候海棠。
元好問詞作鑒賞
這首詞主要是寫別情。“候館”是行人寄住的旅捨,昏燈涼雨是此時與他作伴的凄涼景物。“小樓”是居人所在的閨樓,明月照床襯托出她靜夜無侶的孤棲境況。兩者對舉,構成一種典型的傷別懷人的抒情背景,由此决定了全詞的情調氛圍。“多情卻被無情惱”。“今夜還如昨夜長”,分別藉用蘇軾《蝶戀花》和賀鑄《采桑子》詞原句,巧成對仗。在這裏,多情的是人,無情的是前邊兩句所描寫的環境中的自然之物。這種蕭索的時令和孤獨的環境,最容易喚起人的離愁別緒。“今夜還如昨夜長”一句,看似說得無謂,卻告訴讀者兩層意思:一是受着相思的煎熬,耿耿難眠,故覺夜長;二是夜夜相思,不止一天了。
下片不再怨天,卻轉而尤人。“金屋暖,玉爐香”,與候館、小樓清境相對,不僅標明是富傢器物,而且又有金屋藏嬌典故潛在的暗示,使人想到富傢男女終日廝守,這和詞中主人公的孤獨況味形成強烈的對比。結尾兩句寓情於景,謂將象梅花那樣熬過寒鼕,迎來海棠開放的春天。然而海棠開時,梅花也就凋零了。在自我寬慰中,希望與悲感交織,一綫亮色中仍不免憂鬱的灰青。
這是元好問以“鷓鴣天”詞調所寫“宮體八首”的第一首。元好問於詞,似有集大成之意。這八首宮體詞,並不像過去的宮體詩那樣,偎玉倚香,剪紅刻翠,不過偏重於寫男女相思之情而已。這首詞在寫法上有幾點令人稱賞。在構思上,打破了柳永等人寫羈旅愁思常用的今、昔、今的三段式,目光專註於眼前情景,把回憶的畫面處理到幕後。這樣就避開了往日相依相偎耳鬢廝磨的一般化描寫,少了點麯折,卻更顯得單純懇摯。其次,詞的結尾以景結情,語淡情深。景又不似實景,乃近於詩的比興,置於結尾,淡宕涵渾。其三,這首詞擒離詞造語,素樸清新,力避綺靡甜膩字面。若“金屋暖,玉爐香,春風都屬富傢郎”數句,直是樂府民歌之俊語。凡此諸方面,構成了質樸清純的風格,依稀晚唐小詞風味。
●鷓鴣天
元好問
衹近浮名不近情。
且看不飲更何成。
三杯漸覺紛華遠,一鬥都澆塊磊平。
醒復醉,醉還醒。
靈均憔悴可憐生。
《離騷》讀殺渾無味,好個詩傢阮步兵!
元好問詞作鑒賞
這是一首藉酒澆愁感慨激憤的小詞,蓋作於金源滅亡前後。當時,元好問作為金源孤臣孽子,鼎鑊餘生,棲遲零落,滿腹悲憤,無以自吐,不得不藉酒澆愁,在醉鄉中求得片刻排解。這首詞就是在這種背景和心境下産生的。
詞的上片四句,表述了兩層意思。前兩句以議論起筆,為一層,是說衹近浮名而不飲酒,也未必有其成就。“浮名”即虛名,多指功名榮祿。元好問在金亡前後,憂國憂民,悲憤填膺,既無力輓狂瀾於既倒,乃盡弃“浮名”,沉湎面於醉鄉。其《飲酒詩》說:“去古日已遠,百偽無一真。獨餘醉鄉地,中有羲皇淳。聖教難為功,乃見酒力神。”《後飲酒》詩又說:“酒中有勝地,名流所同歸。人若不解飲,俗病從何醫?”因而稱酒為“天生至神物”。此詞上片第二層意思,便是對酒的功效的贊頌:“三杯漸覺紛華遠,一鬥都澆塊磊平。”“紛華”,指世俗紅塵。詞人說,三杯之後,便覺遠離塵世。然後再用“一鬥”句遞進一層,強表現酒的作用和自己對酒的需要。“塊磊”,指鬱結於胸中的悲憤、愁悶。詞人說,用這種特大的酒杯盛酒,全部“澆”入胸中,才能使胸中的鬱憤平復,也就是說,在大醉之後,才能暫時忘憂,而求得解脫。詞人就是要在這種“醒復醉,醉還醒”即不斷澆着酒的情況下,才能在那個世上生存。“靈均”以下三句,將屈原對比,就醉與醒,飲與不飲立意,從而將滿腹悲憤,更轉深一層。“靈均”即屈原;“憔悴”、“可憐”,暗扣上片“且看”句意。《楚辭。漁父》說,“屈原既放,遊於江潭,行吟澤畔,顔色憔悴,形容枯槁”。但屈原卻不去飲酒,仍是“衆人皆醉我獨醒”。以其獨醒,悲憤太深,以致憔悴可憐。這裏詞人對屈原顯然也是同情的,但對其雖獨醒而無成,反而落得憔悴可憐,則略有薄責之意。
因而對其《離騷》,儘管“讀殺”,也總覺得全然無味了。“渾無味”,並非真的指斥《離騷》無味,而是因其太清醒、太悲憤,在詞人極其悲痛的情況下,這樣的作品讀來衹能引起更大的悲憤;而詞人的目的,不是藉《離騷》以寄悲憤,而是要從悲憤中解脫出來,這個目的,是“讀殺”《離騷》也不能達到的。“何以解憂?唯有杜康!”所以衹有飲酒了(像阮步兵那樣)。以“好個詩傢”獨贊阮步兵,顯然,詞人在屈阮對比亦即醒醉對比之中,决然選中了後者,詞人也走了阮步兵的道路。
●鷓鴣天·薄命妾辭
元好問
顔色如花畫不成。
命如葉薄可憐生。
浮萍自合無根蒂,楊柳誰教管送迎。
雲聚散,月虧盈。
海枯石爛古今情。
鴛鴦衹影江南岸,腸斷枯荷夜雨聲。
元好問詞作鑒賞
“薄命妾”即“妾薄命”,樂府雜麯歌辭名,見《樂府詩集》捲六十二。麯名本於《漢書。外戚傳》孝成許皇后疏“妾薄命,端遇竟寧前”(竟寧,漢元年號)。李白等曾用這個樂府舊題寫過樂府詩,詠嘆封建社會婦女的不幸。元遺山取樂府舊題之意,譜入《鷓鴣天》詞,也表現了同樣的主題。詞中首先用“如花”寫女性的顔色“美,而以”畫不成“加以強調和補充描繪”美“的程度。作者在略一交代”顔色“之後,即以逆筆用比喻的手法,一連三句描述這女性的”薄命,三句三個層次。“命如葉薄可憐生,”總寫薄命,用“如葉”形容其薄,扣題。因其命薄,所以可憐,“生”,語助詞。三四兩句,分別從兩個方面寫其“薄命”,第三句,再取“浮萍”作比,寫身如飄萍。“無根蒂”,即生活無定,且毫無社會地位,“自合”,是說命運註定,語似平常,而作者對這種命運憤懣之情,卻暗含其中。第四句又取“楊柳”作比,寫其送往迎來的身世。楊柳是離別的象徵,故人折柳贈別。楊柳還有“迎來”的一面,這一句,意在顯示這女性的身世,從以楊柳喻其送往迎來的特質看,她可能是個妓女,這與上句的“無根蒂”正好相合。詞人把這位女性推到如此地步,正是為了極寫其“薄命”。“誰教”一詞,用得很好,它既表現了這女性對自己“薄命”身世的哀怨,同時也表現了她的覺醒,這自然也是作者的覺醒。其思想感情較上句的“自合”顯然濃烈而明朗得多了。下片後三句轉入抒情。言這女性命雖薄,而情卻深。“海枯石爛”,即言其情深而執着。但是,由於命運不好,不得與心目中的情人團聚,如同鴛鴦不能成對,孤身衹影,凄然於“江南岸”。這裏也是再次寫她的薄命。是極痛苦悲慘的,故結句乃有“腸斷枯荷夜雨聲”之說。這一句是就前句意思加以渲染烘托。夜雨淅瀝,敲打着枯荷,形成了一種極為凄涼的境界,身在其境的“鴛鴦衹影”,怎麽能不“腸斷”呢“這一句,繪形繪聲,再次為薄命人的悲慘遭遇傳神寫照。
這首詞,幾乎句句運用比喻,把“薄命”這樣一個很抽象的概念,寫得有形有色,化抽象的意識為具體的形象,這是本詞用筆的高招。另外,這首詞似有其寄托意義,寓有作者的自我身世之感。從“鴛鴦衹影江南岸”看,此詞似作於詞人南渡之後,時值金朝垂危,國運和詞人命運皆如飄萍。作者思國念傢,情緣不斷,正是詞中所說的“海枯石爛古今情”。從這種觀點出發,我們對元遺山的這首詞,似應當透過其表面形象,深入認識其寄托意義。
●清平樂·太山上作
元好問
江山殘照,落落舒清眺。
澗風來號萬竊,盡入長鬆悲嘯。
井蛙瀚海雲濤,醯雞日遠天高。
醉眼千峰頂上,世間多少秋毫!
元好問詞作鑒賞
蒙古滅金之後,元好問感慨故國淪亡,不願為官。公元1236年3月,他與一位友人赴泰安旅行,在三十天的行程中,他遊覽了東嶽泰山並寫下了《清平樂》等詞。在詞中,元問好表示了他對自然美景的贊嘆和時世事得失的閑淡心情。
詞一開篇,便展現了一派蒼莽景象。夕陽的餘暉照遍了眼前的山巒河流,詞人在泰山上極目遠望,四周景物歷歷在目。此句全從杜甫《次容靈岸》詩中的“落落展清眺”一句來,概括了能見到的總印象,給人以開闊而清的視覺感受。接下來另起一筆,從視覺範圍轉入對聽覺形象的描寫,以盛聲來表現虎山的壯偉氣勢。作者藉用《莊子。齊物論》中描繪的“作則萬竅怒號”。來形容峽𠔌間山風吹來,大小洞穴齊聲作響的動態美。下句進一步加強風聲效果,風入鬆林,林間響起陣陣悲壯的呼嘯聲。兩句一從山𠔌中寫風,一從鬆林間寫風。風不可見,藉物可知,一“號”一“嘯”,表現生動。“悲”字又具有詞人的主觀色彩,同時開啓後片的抒情。
泰山以其高聳特立,視野開闊,歷來為登臨的人們的贊嘆。詞人登泰山而縱覽,白比於井蛙見到了大海上的雲的波濤,醯雞見到了遙遠處的太陽、高高的天,大開了眼界。“井蛙”出於《莊子。秋水》:“井蛙不可以語於讀者,拘於虛也。”井底之蛙,由於受的狹小環境的局限,不知道有個大海,因此也不可能去談論大海。“醯雞”也典出《莊子》的《田子方》篇中。醯雞是醋甕中的蠛蠓,一種小蟲,甕子有蓋蓋着,不見天日;一旦揭去蓋子,它就見到天了。詞人登上泰山,也有這種感受。下句“醉眼千峰頂上”,就寫出了如同井蛙脂海,醯雞見天的所達到的那種境界。當身之所處,眼之所見,心之所感,泊於筆端,於是便有“世間多少秋豪”的頓悟之句。這一句是反用《莊子。齊物論》“天下莫大於秋毫之末,而大山為小”的部意。莊子主張萬物齊一,不是從形式上看待事物的大小。秋天野獸新生的毫毛本小,而百安其為小;泰山本大,而百得其為大,因而大非大,小非小,甚至小即是大,大即是小了。詞人藉用此句,本意是要說,世上的種種情事也不過如秋毫一般渺小,包括功名得失、人事悲歡等。詞人此刻正當故國淪亡之時,心情悲傷、慘淡。“世間多少秋毫”一句,實是以曠達掩其苦悶,與上片末句“長鬆悲嘯”意境相同。
全詞短短八句,四處化用《莊子》中的語句,卻不嚮老莊思想中討生活,中間也並非枯燥說理,而是以形象語抒發情懷,風格清腳沉鬱,顯得自然而精煉。
●清平樂
元好問
離腸宛轉,瘦覺妝痕淺。
飛去飛來雙語燕,消息知郎近遠。
樓前小雨珊珊,海棠簾幕輕寒。
杜字一聲春去,樹頭無數青山。
元好問詞作鑒賞
這是一首相思之詞,文字清通,內容亦無須多加分析,這裏着重談談作者的藝術手法。
首先是觀察點的選擇運用。詞的開頭兩句,交代抒情主人公的身份,點明相思題旨。我們可以看到孤獨寂寞的女主人公,慵倦無聊,形容憔悴。以下的描寫,全以女主人公為觀察點,用電影術語說就是“主觀鏡頭”。這個女子看着飛去飛來軟語呢喃的燕子,心中不禁發出癡想:它們會知道郎君的行蹤嗎?“下片由室內轉嚮室外,隔着簾幕,看到珊珊的小雨,細細的語絲,織成一片迷惘的愁緒。海棠花在雨中寂寞地開着,水珠晶瑩如淚光。遠處傳來杜鵑的啼叫,循聲望去,不見郎蹤,衹有平林外的一抹青山,籠罩在茫茫煙雨之中。這種主觀的觀察點,如同一根潛隱的情絲,把一個個意象連成一體,讀者次第讀來,會不自覺地移就主人公,更直接也更深切地感受到那孤獨冷清的心理氛圍。
其次,是即景傳情。這首詞除開頭一句外,幾乎全是寫景。然而由於主觀鏡頭的運用,以“我”觀物,故景物皆着女主人公之情緒色彩。暮春微雨,孤獨庭院,是婉約詞的典型意境。一個年輕的女子,獨處閨房,其心情是可想而知的。那成雙的燕子飛來飛去,更襯托出她的孤獨與凄涼。杜宇就是杜鵑,這是歷來詞人傾註情感最多的一種生靈,因為關於它有那美麗傷感的傳說,因為它那悲切的啼叫,也因為它總是出現在花事凋零的暮春時節。作者利用這些積澱着特定情感的審美意象,使相思之情,見於言外。
這首詞的特色,還在於文心的細膩,這和所要表現的細膩的情思是相應的。女主人公因相思而消瘦,容光頓減,鉛華蓋不住黯然之色,故曰:“瘦覺妝痕淺。”聽燕子呢喃而想問訊郎君行蹤,飛足以見出女子的一片癡情。結尾一句,“樹頭無數青山,”顯然是樓上遠眺之景。作者空間意識的準確把握,使讀者如臨其境,增強了真切感。
凡大作傢都不止一副筆墨。元好問生長雲朔,其天稟本多豪健英傑之氣,發而為詞,清雄沉鬱,風格逼近蘇東坡、辛棄疾。但他也有一些寫兒女柔情的小詞,風態綽約,楚楚可人。這首詞就是一個例子。
●玉樓春
元好問
驚沙獵獵風成陣,白雁一聲霜有信。
琵琶腸斷塞門秋,卻望紫臺知遠近。
深宮桃李無人問,舊愛玉顔今自恨。
明妃留在兩眉愁,萬古春山顰不盡。
元好問詞作鑒賞
藉詠史以抒懷,本是詩人傢數,昭君出塞,又是傳統的詩歌體裁。但元好問推陳出新,突破了體裁和題材本身的局限,拓寬和加深了同類作品的內涵。
朔風驚沙,白雁掠霜,詞人面對荒涼蕭瑟的北地風光,俯仰千古,引入昭君出塞的歷史畫面。“白雁”在這裏,不僅點明了時令,而且渲染了情境。白雁一聲,報道了霜天的降臨,照君就是在這揪心的悲秋時節出塞的。“琵琶腸斷”兩句,是懸想昭君出塞的情景。後代傳說,昭君戎裝騎馬,手抱琵琶,一路彈奏着思歸的麯調,則更把昭君的形象詩意化了。“紫臺”,即紫宮,指長安宮廷。
詩人思想的深刻性,主要表現在下片,過片兩句說昭君當初寂寞宮中,無人過問,直到决定嫁給呼韓邪單於。“舊愛”句言昭君一嚮顧惜自己的美豔容顔。“入宮數歲,不得見禦,積悲怨,乃請掖庭令求行”(引自《後漢書·南匈奴列傳》)因此而致遠嫁匈奴,故翻自恨其有此“玉顔”也。元好問不像前代詩人或後世戲劇傢那樣。停留在同情和怨憤的情調,而是透過一層,把目光轉嚮那些沒有出塞、因而也不被後代詩人註意的千百宮女。言“深宮桃李,自不衹謂昭君一人,不妨理解為:廣大閉鎖深宮的女子,雖然豔如桃李,卻衹能空自凋謝。年復一年,花開花落,她們衹能伴隨着遲遲鐘鼓、耿耿星河,終此一生。她們並不比王昭君更幸福,而是同樣可悲。結尾兩句,詞人筆鋒又轉。從黛青的遠山,想到昭君含愁蹙恨的雙眉;因為有了前兩句的鋪墊,昭君就成為當時及後代所有宮女的代表,”萬古春山顰不盡“,揭示了昭君悲憤之深,也揭示了這種悲劇的歷史延續性。作者所指斥的不是一個漢元帝,他所同情的,也不是一個王昭君,他憑着詩人的直覺意識到,宮女的悲劇乃是封建專製王朝的一種社會病,後人復哀後人,此恨綿綿,有如萬古春山。
詞作的藝術成就,是得力於作者對歷史的宏觀把握和深刻透視。從表現來看,作者深廣的憂憤和沉重的悲涼,並不靠誇張的叫囂和慨嘆,而是藉玉言桃李、青山眉黛這些詞的傳統意象表現出來的。瀏亮宛轉的音節,卻能造成沉鬱頓挫的氛圍;綺麗溫潤的字面,卻能傳達出震撼人心的力量,可謂寓剛健於婀娜,變溫婉成悲涼。
●人月圓
元好問
玄都觀裏桃千樹,花落水空流。
憑君莫問,清涇濁渭,去馬來牛。
謝公扶病,羊曇揮涕,一醉都休。
古今幾度,生存華屋,零落山丘。
元好問詞作鑒賞
元好問以哀樂中年,遭遇國難,既不肯隨風偃仰,又無力回天,一腔怨憤,往往寄托於詞。這種強烈灼人的情感,又往往通過放浪潦倒狂笑的形象表現出來。清醒而作醉語,悲涼而作快語。更增其悲慨。
詞的起句,係藉用劉禹錫《戲贈看花諸君子》詩的原句。玄都觀,在長安朱雀街西第一街。元好問十九歲時曾去長安應試,但這首詞情調蒼老,不可能出於少年元好問之手。在這裏,玄都觀不必落實於長安,元好問衹是藉用這一句,表達其舊地重遊感慨滄桑之意。“清涇濁渭”兩句,字面出杜詩《秋雨嘆》“去馬來牛不復辯,濁涇清渭何當分”。然杜詩亦有所本。“清涇濁渭”語本《詩經·𠔌風》:“涇以渭濁,是是其淚。”孔穎達疏:“言涇水以有渭水清,故見涇水濁。”“去馬來牛”,杜詩用《莊子·秋水》:“秋水時至,百川灌河,涇流之大,兩小渚崖之間,不辨牛馬。”杜詩這兩句用典,衹取其江河水漲本義,以說明“闌風長雨秋紛紛”的結果。元好問加上“憑君莫問”一句,意旨頓別,化實為虛,變成了“管不得許多黑白是非。”那樣的牢騷話,自是有感於世事不堪聞問而發。不必究其指何種事,含蓄些更有深味。
整個下片,隱括了一段歷史故事。謝安是東晉名臣,不甘局促江左。淝水大捷後命將率軍北進,一度收復河南失地。因位高招忌,被迫出鎮廣陵。太元十年,謝安扶病乘肩輿入西州問,不久去世。羊曇感念舊情,行不由西州路。嘗大醉不覺至州門,左右告之,曇悲感不已,以馬鞭扣扉,誦曹植詩曰:“生存華屋處,零落歸山丘。”因慟哭而去。這一歷史故實,宋金詞人多用。在元好問這首詞中,既對懷抱王佐之才而賫志以歿的謝安寄予深切的同情,又間接表現了他對國土淪亡志不得伸的怨憤。
這首詞的主要特色,用清人劉熙載的話說,就是“疏快之中,自饒深婉”。字面意思若潦倒頽傷,而神州陸沉之痛,荊棘銅駝之悲,有見於言外者。“”花落水空流“一句,一個”空“字,無限悲涼。使人想到李煜”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憑君莫問“,”一醉都休“等句,以退為進,愈掃愈生,傳達了作者沉重的失落感,和無可言說的悲哀。
●木蘭花慢·遊三臺
元好問
擁岜岜雙闕,竜虎氣,鬱崢嶸。
想暮雨珠簾,秋香桂樹,指顧臺城。
臺城,為誰西望,但哀弦凄斷似平生。
衹道江山如畫,爭教天地無情。
風雲奔走十年兵,慘淡入經營。
問對酒當歌,曹侯墓上何用虛名。
青青,故都喬木,悵西陵遺恨幾時平?
安得參軍健筆,為君重賦蕪城。
元好問詞作鑒賞
一般的懷古詞,往往是詞人先將目睹之景物攝入筆底,然後再追昔念舊,抒發感慨。元好問畢竟是個不願“俯仰隨人”的詞傢,他避開前人之蹊徑,先逆筆蓄勢,濃墨飽蘸,塗抹出鄴城往日之壯景。筆力勁健,橫空而出,首句就突兀不凡,極力渲染了鄴城的五都氣象(曹操為魏王時都於鄴,然而,北周大象二年,即580年,相州總管尉遲迥討伐自居大丞相總知中外兵馬事的楊堅,兵敗,堅焚毀鄴城。千年名都,化為廢墟)。繼而,又以“想”字領起以下幾句,既補敘了上文畫面的現實根據,即來自主觀的推想,又以細小景物的工筆描繪,彌縫了壯觀畫面的疏曠,使畫面更為秀麗壯美。“臺城”一詞的疊出,既加強了表述語氣,又使詞意騰挪頓宕,由推想中的主觀意象,自然地過渡到眼下的耳目所及。“為誰西望”的問句再次蓄勢,如大壩截江,激流迴旋。詞人對這一問句不作正面回答,以“哀弦凄斷”委婉地透露出個中消息。追念古昔,恰恰是為了寄慨當前。魏武帝曹操酷愛音樂,當年,這裏必定是管弦齊鳴,不絶於耳。而今,儘管弦音猶在,但它分別彈奏的是哀怨凄惋的亡國之音。蓄勢於前,力見於後。因有前面的鋪墊渲染,故而逼出上片的末尾二問句。“衹道”一詞使詞意再次轉折,進而否定了壯麗景觀的客觀存在,也為下片的蕩開筆勢、抒發吊古之幽思又設伏筆。
“爭教天地無情”,則吐露出詞人的一腔心事,他既為隨着歲月的遷延江山易色而嘆惋,又為金王朝的一朝覆亡而悵恨。魏武帝曹操曾被譽作“非常之人,超世之傑”,為統一大業戎馬倥,盡艱辛。他自建安九年擊敗袁尚等軍閥,奪得鄴城,至建安十八年受封魏出,建魏社稷宗廟,整整經歷了十年。詞人將曹操一生業績,濃縮在“風雲奔走”寥寥數字中,極具概括力,暗示出“經營”如畫江山非易,很自然地過渡到對曹操墓地的正面描寫。以西陵雜草叢生的荒冷場面,與開首所描寫的鄴城的繁盛景象進行強烈對比,以抒發難平之“遺恨”,下語深沉凝重,有力透紙背之工。吊古往往意在傷今,與其說是曹操“遺恨幾時平”,倒不如說詞人自身。隨着筆勢的轉折騰挪,詞意亦漸趨顯豁。此時,雖金之已有五年,但他的愛國之心並泯滅。他要將對故國的追念和痛悼的深情,融註於筆端,“淚水和墨寫《離騷》。”這正是詞作中時隱時現的作者秉筆之旨。
●水調歌頭·賦三門津
元好問
黃河九天上,人鬼瞰重關。
長風怒捲高浪,飛灑日光寒。
峻似呂梁千仞,壯似錢塘八月,直下洗塵寰。
萬象入橫潰,依舊一峰閑。
仰危巢,雙鵠過,杳難攀。
人間此險何用,萬古秘神姦。
不用燃犀下照,未必飲飛強射,有力障狂瀾。
喚取騎鯨客,撾鼓過銀山。
元好問詞作鑒賞
在這首詞同前一詞牌水調歌頭——遊竜門都是寫遊覽河山,抒發情懷之作。與前詞相似,本詞氣勢更足,景觀更奇。三門津是黃河中十分險要的地段,河面分人門、鬼門、神門,水湍浪急,僅容一船通過。中有砥柱,即被稱為中流砥柱的砥柱山。三門峽所在山奇水急,呈現一幅波浪馬遠靜聽鬆風圖奔涌,氣勢磅砣的景象。
上片寫黃河的氣勢,寫中流砥柱悠閑。“黃河九天上”後兩句,寫黃河之長、黃河之險。“黃河九天上”似與李白“黃河之水天上來”意境相同。而“下鬼瞰重關”則寫明黃河之險,人鬼難過。“長風”後五句,以粗綫條勾勒出黃河怒浪滔天,浪花四射的逼人氣勢。又以呂梁懸水千仞和錢塘八月怒潮形象具體地描繪出黃河水浪之高,高過山仞,水浪之急,可比錢塘怒潮。高險,壯觀,形神俱備。“萬象”後兩句,更塑造儘管黃河水大浪急,但仍舊在砥柱山面前變得渺小。“一柱閑”烘托砥柱山傲風浪,挺天地的偉姿,也暗示出作者不懼艱險,樂觀豁達的氣質。
下片更是以古典舊事,表達了詞人昂揚奮發積極嚮上的鬥志。“仰宛巢”三句,反用蘇軾《後赤壁賦》“攀棲鵑之危巢”句意,寫砥柱山之高峻艱險。“人間”後二句,又用《左傳》中“神姦”之典。傳說中夏禹將百物之形鑄於鼎上,“使民知神、姦”,由此辨神仙和姦佞的模樣。這樣的險處有何用呢?原來是考驗人的地方。“不用”後三句又用二典,一是東晉溫嶠在朱渚磯下“燃犀”看水下美景。二是寫春秋楚國勇士似飛仗劍入江殺兩蛟的故事。以上幾個方面,把黃河三門峽的險、惡寫得活靈活現。結尾兩句“喚取”等,引用李白塑造的騎鯨客的形象,表現詞人那不可抑製的豪情壯志。
此詞用典較多,也不顯含混難懂,典典都扣中主題。從謀篇佈局來說,也上下呼應,環環相扣,氣勢作足。故葉燮《原詩》中稱曰:“舒寫胸臆,發揮景物,境皆獨得,意自天成。”
●水調歌頭·與李長源遊竜門
元好問
灘聲蕩高壁,秋氣靜雲林。
回頭洛陽城闕,塵土一何深。
前日神光牛背,今日春風馬耳,因見古人心。
一笑青山底,未受二毛侵。
問竜門,何所似,似山陰。
平生夢想佳處,留眼更登臨。
我有一卮芳酒,喚取山花山鳥,伴我醉時吟。
何必絲與竹,山水有清音。
元好問詞作鑒賞
元好問,金代詞人。金元光時曾中進士及第。少時有志於世,雅以氣節自許,然當國事者無能,衹能苟且餘生,遊覽山湖,抒發自己志氣。
這首水調歌頭寫其遊伊河竜門段的所見所感。景是美景,情是豪情,情景相融又增詞的風彩。
詞人筆鋒是雄偉壯大見稱。上片起首“灘聲蕩高壁,秋氣靜雲林。”氣勢不凡,水聲激蕩,浪花飛濺,顯出景色之壯觀。“竜門”在今河南洛陽市南,因有竜門山和香山東西隔河對峙,故得此名。竜門之前,水勢湍急,險灘密佈,水聲鬱怒,震蕩山壁。前人多有詞句形容此段之險。如白居易寫詩道“六月灘聲如猛雨”(《絶句》)“自從造得灘聲後,玉管朱弦可要聽?”(《灘聲》)寫出洛陽竜門特有的水勢奇景。而這裏作者不僅寫水勢之急,又以“秋氣靜高林”之一“靜”襯托出竜門水聲的氣勢不同凡響。一動一靜,相互呼應,形成一幅秋光水勢圖,使人不禁充滿對大好河山的無限熱愛。“回頭洛陽城闕,塵土一何深。”用一個“回頭”又將遠在北面的洛陽塵土飛揚的景象與此地天明水秀,雲林優美的景色形成鮮明的對照。
“前日神光牛青,今日春風馬耳,因見古人心。”“神光牛背”典出《世說新語》言晉人王衍為族人所辱,以餚盒擲其面,不以為意,盥洗畢,牽王丞相(王導)臂,與共載去。在車中照鏡語丞相曰:“汝在我眼光,乃出牛背上。”言自己風神英俊,不與他人計較。“春風馬耳”,李白有“世人聞此皆撣頭,有如東風射馬耳。”言對外界議論漠然視之無所動心,如過耳旁風。“一笑青山底;未受二毛侵。”本句與上句其實都是勸勉友人李長源的話,讓其不要受外界幹擾,不要計較世俗議論的得失。以以前風景之趣喻人生處世之道,由景道情,極其自然。
下片言竜門勝景,天地難尋,應該在山水之間找到自己的樂趣。“門竜門,何所似,似山陰”藉用“山陰道山,應接不避”的典故來形容竜門之美。
“平生夢想佳處,留眼更登臨。”“留眼”,杜甫有詩曰“船經一柱觀,留眼共登臨”之句,用此詞更渲染出景物的迷人風光,是夢想的佳處。“我有一卮芳酒,喚取山花山鳥,伴我醉時吟。何必絲與竹,山水有清音。”作者被美景陶醉,要在此暢飲開懷,以花鳥作伴,傾聽天顥之音,欣賞這脫塵出凡的美景,不願再聞聽什麽絲竹之樂。表現詞人遠離塵俗,潔身自好,獨善其身的思想感情。此詞語句清新自然,詩意又古樸雅緻。通篇自然傾瀉,真情實感流露筆端。對現實美景的贊嘆,對友人的激勵勸勉,極其自然融二為一,顯示出作者的獨到之處。正如後世清人鄒祗謨所言“詩語入語,詞語入麯,善用之即是出處,襲而愈工。”
●點絳唇·長安中作
元好問
沙際春歸,緑窗猶唱留春住。
問春何處,花落鶯無語。
渺渺吟懷,漠漠煙中樹。
西樓暮,一簾疏雨,夢裏尋春去。
元好問詞作鑒賞
《遺山集·古意》詩云:“二十學業成,隨計入鹹秦。”又《遺山樂府》有《蝶戀花》詞,題為“戊辰歲長安作”。元好問十九歲時,隨叔文官隴城(今甘肅天水),因參加秋試,在長安住過八九個月;二十一歲時扶叔文喪由隴城還鄉裏,其後未再到秦中。此詞大約作於金章宗泰和八年戊辰(1208年),是年元好問十九歲。詩中曰“二十”,蓋舉其成數。
這首詞所表現的是傳統的傷春主題。但不是濃重的感傷,而是淡淡的悵惘。詞人是年輕的,情調也是健康而執着的。
詞中沒有着意渲染殘春景色,而是旁處落筆,側筆取妍。起句“沙際春歸”,語似直露,而畫面見於文字之外。“沙際”猶言水邊。為什麽說春從水邊歸去呢?春來先遣楊柳青,是春在柳梢頭;而暮春時節,春色似乎和柳絮一道隨着流水飄走了。故吟詠“沙際春歸”四個字,乃覺無字處有意,空白處皆是畫。次句“緑窗猶唱留春住”,詩思奇妙。不說自己思春惡春,卻說旁人春歸而不知,猶自癡情輓留。
詞牌有《留春令》,緑窗中人或是歌妓之流。或許不必定有此人此唱,不過是作者設置的一種境界,藉說緑窗少女的歌聲以表達自己惜春的情懷。這是詞體幽微宛轉處,作者掌握和運用得很成功。
“問春何處,花落鶯無語”二句,熔鑄前人詞中意象,而翻進一層,歐陽修《蝶戀花》:“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鞦韆去”。王安國的《清平樂》:“留春不住,費盡鶯兒語”。黃庭堅《清平樂》:“春無蹤跡誰知,除非問取黃鸝。百月兆無人能解,因風飛過薔薇”。上述諸作,或問花,或問鳥,不論是落花還是鶯啼,總還有點春天的影子。在這首詞中,不僅是問而無答,乃更無可問訊。“花落鶯無語”,春光老盡,連點聲息都沒有了。
詞人對春天的深情眷戀,在詞中表現為一種徒勞的追尋。起句既說“春歸”,已是無可置疑,然而還要“問春”。問而無答,則繼之以遠眺、尋覓。“漠漠煙中樹”,意象似從謝眺“遠樹暖阡阡,生煙紛漠漠”。李白“平林漠漠煙如織”化來,是高樓遠眺之景,又仿佛“涉涉吟懷”的物化形態。極目遠望,不見春之蹤影,衹有在日暮歸樓後,隔簾疏雨生中,求得好夢,夢中去尋覓了。結句“夢裏尋春去”,語淡情深。現實之春確已逝去,而詞人不作絶望頽唐之想,還要到夢境中去追尋。這種對美好事物的執着追求,也正反映了詞人年輕健康的心理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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