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典 儒林外史会校会评本   》 第二十三回 发阴私诗人被打 叹老景寡妇寻夫      吴敬梓 Wu Jingzi

  话说牛玉圃看见牛浦跌在水里不成模样,叫小厮叫轿子先送他回去。牛浦到了下处,惹了一肚子气,把嘴骨都着坐在那里。天二评:自己不当心出了丑,骨都着嘴恨谁坐了一会,寻了一双干鞋袜换了。道士来问可曾吃饭,又不好说是没有,只得说吃了,足足的饿了半天。牛玉圃在万家吃酒,直到更把天才回来,上楼又把牛浦数说了一顿。牛浦不敢回言,彼此住下。次日,一天无事。
  第三日,万家又有人来请。牛玉圃吩咐牛浦看着下处,自己坐轿子去了。牛浦同道士吃了早饭。道士道:“我要到旧城里木兰院一个师兄家走走。牛相公,你在家里坐着罢。”牛浦道:“我在家有甚事?不如也同你去顽顽。”当下锁了门,同道士一直进了旧城,一个茶馆内坐下。茶馆里送上一壶干烘茶、一碟透糖、一碟梅豆上来。吃着,道士问道:“牛相公,你这位令叔祖可是亲房的?一向他老人家在这里,不见你相公来。”牛浦道:“也是路上遇着,叙起来联宗的。我一向在安东县董老爷衙门里。天二评:谁问你来那董老爷好不好客!记得我一初到他那里时候,才送了帖子进去,他就连忙叫两个差人出来请我的轿。我不曾坐轿,却骑的是个驴。我要下驴,差人不肯,两个人牵了我的驴头,一路走上去。走到暖阁上,走的地板格登格登的一路响。齐评:真是形容毕肖。天二评:要命。黄评:亏他凭空说谎,描写得逼真,以此作诗诗必佳矣董老爷已是开了宅门,自己迎了出来,同我手搀着手走了进去,留我住了二十多天。我要辞他回来,他送我十七两四钱五分细丝银子,送我出到大堂上,看着我骑上了驴。口里说道:‘你此去若是得意就罢了,若不得意,再来寻我。’这样人真是难得!我如今还要到他那里去。”黄评:做贼人谎也不会说,意欲吓道士而所言皆不足以吓之,不如乃祖多矣道士道:“这位老爷,果然就难得了!”牛浦道:“我这东家万雪斋老爷,他是甚么前程?将来几时有官做?”道士鼻子里笑了一声,道:“万家,只好你令叔祖敬重他罢了!若说做官,只怕纱帽满天飞,飞到他头上,还有人摭了他的去哩!”天二评:如王义安方巾牛浦道:“这又奇了!他又不是娼优隶卒,为甚么那纱帽飞到他头上,还有人挝了去?”道士道:“你不知道他的出身么?我说与你,你却不可说出来。齐评:此语最是好笑,然天下人都犯此病万家他自小是我们这河下万有旗程家的书童,自小跟在书房伴读。他主子程明卿见他聪明,到十八九岁上就叫他做小司客。”牛浦道:“怎么样叫做小司客?”道士道:“我们这里盐商人家,比如托一个朋友在司上行走,替他会官、拜客,每年几百银子辛俸,这叫做‘大司客’。若是司上有些零碎事情,打发一个家人去打听、料理,这就叫做‘小司客’了。他做小司客的时候极其停当,每年聚几两银子,先带小货,后来就弄窝子。不想他时运好,那几年窝价陡长,他就寻了四、五万银子,便赎了身出来,买了这所房子。自己行盐,生意又好,就发起十几万来。万有旗程家已经折了本钱回徽州去了,所以没人说他这件事。去年万家娶媳妇,他媳妇也是个翰林女儿,黄评:好翰林万家费了几千两银子娶进来。那日大吹大打,执事灯笼就摆了半街,好不热闹!到第三日,亲家要上门做朝,家里就唱戏、摆酒。不想他主子程明卿,清早上就一乘轿子抬了来,坐在他那厅房里。万家走了出来,就不由的自己跪着,作了几个揖,当时兑了一万两银子出来,才糊的去了,不曾破相。”正说着,木兰院里走出两个道士来,把这道士约了去吃斋。道士告别去了。
  牛浦自己吃了几杯茶,走回下处来。进了子午宫,只见牛玉圃已经回来,坐在楼底下。桌上摆着几封大银子,楼门还锁着。牛玉圃见牛浦进来,叫他快开了楼门把银子搬上楼去,抱怨牛浦道:“适才我叫看着下处,你为甚么街上去胡撞!”牛浦道:“适才我站在门口,遇见敝县的二公在门口过。黄评:空中楼阁,随嘴流出谎来他见我就下了轿子,说道:‘许久不见。’要拉到船上谈谈,故此去了一会。”牛玉圃见他会官,就不说他不是了。齐评:自是如此因问道:“你这位二公姓甚么?”天二评:八轿的官也不知相与过多少,不希罕一个二公牛浦道:“他姓李,是北直人。便是这李二公,也知道叔公。”天二评:此句填魇门要紧牛玉圃道:“他们在官场中,自然是闻我的名的。”牛浦道:“他说也认得万雪斋先生。”牛玉圃道:“雪斋也是交满天下的。”因指着这个银子道:“这就是雪斋家拿来的。因他第七位如夫人有病,医生说是寒症,药里要用一个雪虾蟆,在扬州出了几百银子也没处买,听见说苏州还寻的出来,他拿三百两银子托我去买。我没的功夫,已在他跟前举荐了你。你如今去走一走罢,还可以赚的几两银子。”牛浦不敢违拗。当夜牛玉圃买了一只鸡和些酒替他饯行,在楼上吃着。牛浦道:“方才有一句话,正要向叔公说,是敝县李二公说的。”天二评:老牛收着一小牛,将为己用,故全用焄滂使之畏服。及大观楼一闹,略已窥见底里。及至万家又因出丑被斥忍饿一日,心怀忿忿。而老牛所满口恭维之万雪斋又为道士说破。遂有心戏弄老牛,以报宿恨。老牛不知,入其彀中。蜂虿有毒,可不慎诸牛玉圃道:“甚么话?”牛浦道:“万雪斋先生算同叔公是极好的了,但只是笔墨相与,他家银钱大事还不肯相托。李二公说,他生平方一个心腹的朋友,叔公如今只要说同这个人相好,他就诸事放心,一切都托叔公。不但叔公发财,连我做侄孙的将来都有日子过。”黄评:动之以利,使之必上此当牛玉圃道:“他心腹朋友是那一个?”牛浦道:“是徽州程明卿先生。”牛玉圃笑道:“这是我二十年拜盟的朋友,天二评:又是二十年拜盟朋友。此语老牛平时说惯。黄评:莫又是乌龟我怎么不认的?我知道了。”黄评:你正好不知道吃完了酒各自睡下。次日牛浦带着银子,告辞叔公,上船往苏州去了。
  次日,万家又来请酒,牛玉圃坐轿子去。到了万家,先有两位盐商坐在那里,一个姓顾,一个姓汪。相见作过了揖。那两个盐商说都是亲戚,不肯僭牛玉圃的坐,让牛玉圃坐在首席。吃过了茶,先讲了些窝子长跌的话。抬上席来,两位一桌。奉过酒,头一碗上的冬虫夏草。齐评:这是药料,却当菜吃。盐呆好奇之过。黄评:吃新奇药,用新奇菜,盐商恶俗万雪斋请诸位吃着,说道:“像这样东西,也是外方来的,我们扬州城里偏生多。一个雪虾蟆,就偏生寻不出来!”顾盐商道:“还不曾寻着么?”万雪斋道:“正是。扬州没有,昨日才托玉翁令侄孙到苏州寻去了。”汪盐商道:“这样希奇东西,苏州也未必有,只怕还要到我们徽州旧家人家寻去,或者寻出来。”万雪斋道:“这话不错。一切的东西,是我们徽州出的好。”齐评:宛然徽州朝奉口气顾盐商道:“不但东西出的好,就是人物,也出在我们徽州。”天二评:刚凑上去牛玉圃忽然想起,齐评:倒运了问道:“雪翁,徽州有一位程明卿先生是相好的么?”万雪斋听了,脸就绯红,一句也答不出来。牛玉圃道:“这是我拜盟的好弟兄,前日还有书子与我,天二评:还要足两句说不日就要到扬州,少不的要与雪翁叙一叙。”万雪斋气的两手冰冷,总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齐评:老牛尚不觉得,何其笨也。黄评:绝倒,小牛恶甚,老牛笨甚顾盐商道:“玉翁,自古‘相交满天下,知心能几人!’我们今日且吃酒,那些旧话也不必谈他罢了。”当晚勉强终席,各自散去。
  牛玉圃回到下处,几天不见万家来请。那日在楼上睡中觉,黄评:真在梦中一觉醒来,长随拿封书子上来说道:“这是河下万老爷家送来的,不等回书去了。”牛玉圃拆开来看:“刻下仪征王汉策舍亲令堂太亲母七十大寿,欲求先生做寿文一篇,并求大笔书写,望即命驾往伊处。至嘱!至嘱!”牛玉圃看了这话,便叫长随叫了一只草上飞,往仪征去。当晚上船,次早到丑坝上岸,在米店内问王汉策老爷家。米店人说道:“是做埠头的王汉家?黄评:“做埠头”,当是小司客亲戚他在法云街朝东的一个新门楼子里面住。”牛玉圃走到王家,一直进去。见三间敞厅,厅中间椅子上亮着一幅一幅的金字寿文。左边窗子口一张长桌,一个秀才低着头在那里写。见牛玉圃进厅,丢下笔走了过来。牛玉圃见他穿着茧绸直裰,胸前油了一块,就吃了一惊。黄评:冤家路儿窄那秀才认得牛玉圃,说道:“你就是大观楼同乌龟一桌吃饭的!齐评:倒运之时无处不遇冤家今日又来这里做甚么?”牛玉圃上前同他吵闹,王汉策从里面走出来,向那秀才道:“先生请坐,这个不与你相干。”那秀才自在那边坐了。
  王汉策同牛玉圃拱一拱手,也不作揖,彼此坐下,问道:“尊驾就是号玉圃的么?”牛玉圃道:“正是。”王汉策道:“我这里就是万府下店。雪翁昨日有书子来,说尊驾为人不甚端方,又好结交匪类。天二评:同乌龟一桌吃饭。黄评:“结交匪类”却有凭据自今以后,不敢劳尊了。因向帐房里称出一两银子来,递与他说道:“我也不留了,你请尊便罢!”牛玉圃大怒,说道:“我那希罕这一两银子!我自去和万雪斋说!”把银子掼在椅子上。王汉策道:“你既不要,我也不强。我倒劝你不要到雪斋家去,雪斋也不能会!”牛玉圃气忿忿的走了出去。王汉策道:“恕不送了。”把手一拱,走了进去。
  牛玉圃只得带着长随,在丑坝寻一个饭店住下,口口声声只念着:“万雪斋这狗头,如此可恶!”走堂的笑道:“万雪斋老爷是极肯相与人的,除非你说出他程家那话头来,才不尴尬。”说罢走过去了。牛玉圃听在耳朵里,忙叫长随去问那走堂的。走堂的方如此这般说出:“他是程明卿家的管家,最怕人揭挑他这个事。你必定说出来,他才恼的。”长随把这个话回复了牛玉圃,牛玉圃才省悟道:“罢了!我上了这小畜生的当了!”黄评:大畜上了小畜当当下住了一夜。
  次日,叫船到苏州去寻牛浦。上船之后,盘缠不足,长随又辞去了两个,只剩两个粗夯汉子跟着,一直来到苏州,找在虎丘药材行内。牛浦正坐在那里,齐评:牛浦既作弄了玉翁,如何还到苏州?亦是笨贼,然亦不料其即日穿破耳见牛玉圃到,迎了出来,黄评:或问,小牛拿着三百两头何以不走?曰:不敢也,目睹万家之富,老牛之阔,不虑追捕乎?特是哄得老牛上了当如何甘心,以后何以见面,全不虑及。此则贼智之疏也说道:“叔公来了。”牛玉圃道:“雪虾蟆可曾有?”牛浦道:“还不曾有。”牛玉圃道:“近日镇江有一个人家有了,快把银子拿来同着买去。我的船就在阊门外。”当下押着他拿了银子同上了船,一路不说出。走了几天,到了龙袍州地方,是个没人烟的所在。是日,吃了早饭,牛玉圃圆睁两眼,大怒道:“你可晓的我要打你哩?”天二评:发端奇妙牛浦吓慌了道:“做孙子的又不曾得罪叔公,为甚么要打我呢?”牛玉圃道:“放你的狗屁!你弄的好乾坤哩!”黄评:小畜拿着银子不敢走,大畜看不出万盐商神气,真是两条蠢牛。然大畜尚有银子。潘世恩评:幸有此牛浦郎,得见盐商局面当下不由分说,叫两个夯汉把牛浦衣裳剥尽了,帽子鞋袜都不留,拿绳子捆起来,臭打了一顿,抬着往岸上一掼。他那一只船就扯起篷来去了。
  牛浦被他掼的发昏,又掼倒在一个粪窖子跟前,滚一滚就要滚到粪窖子里面去,只得忍气吞声,动也不敢动。黄评:问你可没良心了过了半日,只见江里又来了一只船,那船到岸就住了,一个客人走上来粪窖子里面出恭,牛浦喊他救命。天二评:牛浦曰:若彼其濯濯也,客亦曰:若彼其濯濯也那客人道:“你是何等样人?被甚人剥了衣裳捆倒在此?”牛浦道:“老爹,我是芜湖县的一个秀才。齐评:从此就做定秀才矣。天二评:在粪窖子边还能说谎因安东县董老爷请我去做馆,路上遇见强盗,黄评:性命在须臾仍要说谎把我的衣裳行李都打劫去了,只饶的一命在此。我是落难的人,求老爹救我一救!”那客人惊道:“你果然是安东县董老爷衙门里去的么?我就是安东县人。黄评:巧,省文也我如今替你解了绳子。”看见他精赤条条不像模样,因说道:“相公且站着,我到船上取个衣帽鞋袜来与你穿着好上船走。”当下果然到船上取了一件布衣服、一双鞋、一顶瓦楞帽,与他穿戴起来。说道:“这帽子不是你相公戴的,如今且权戴着,到前热闹所在再买方巾罢。”黄评:正是他戴的牛浦穿了衣服,下跪谢那客人。扶了起来,同到船里。满船客人听了这话,都吃一惊,问:“这位相公尊姓?”牛浦道:“我姓牛。”因拜问:“这位恩人尊姓?”那客人道:“在下姓黄,就是安东县人。家里做个小生意,是戏子行头经纪。黄评:将出鲍文卿,先露一句戏班添行头前日因往南京去替他们班里人买些添的行头,从这里过,不想无意中救了这一位相公。你既是到董老爷衙门里去的,且同我到安东,在舍下住着,整理些衣服,再往衙门里去。”牛浦深谢了,从这日,就吃这客人的饭。黄评:偏有如此奇遇
  此时,天气甚热。牛浦被剥了衣服,在日头下捆了半日,又受了粪窖子里熏蒸的热气,一到船上就害起痢疾来。那痢疾又是禁口痢,里急后重,一天到晚都痢不清。只得坐在船尾上,两手抓着船板由他屙。屙到三四天,就像一个活鬼。身上打的又发疼,大腿在船沿坐成两条沟。天二评:此亦足稍惩其忘本之罪。黄评:无良之报只听得舱内客人悄悄商议道:“这个人料想是不好了。如今还是趁他有口气送上去,若死了就费力了。”那位黄客人不肯。他屙到第五天上,忽然鼻子里闻见一阵绿豆香,天二评:命不该绝。人救之,天启之向船家道:“我想口绿豆汤吃。”满船人都不肯。他说道:“我自家要吃,我死了也无怨!”众人没奈何,只得拢了岸买些绿豆来,煮了一碗汤与他吃过。肚里响了一阵,屙出一抛大屎,登时就好了。黄评:偏偏不死扒进舱来,谢了众人,睡下安息。养了两天,渐渐复元。
  到了安东,先住在黄客人家。黄客人替他买了一顶方巾,添了件把衣服、一双靴,穿着去拜董知县。董知县果然欢喜,当下留了酒饭,要留在衙门里面住。牛浦道:“晚生有个亲戚在贵治,还是住在他那里便意些。”天二评:不肯住署者,恐露出马脚耳。亲戚二字,已逗招亲消息董知县道:“这也罢了。先生住在令亲家,早晚常进来走走,我好请教。”牛浦辞了出来。黄客人见他果然同老爷相与,十分敬重。牛浦三日两日进衙门去走走,天二评:三日两日进衙门不知如何敷衍,竟无破绽,盖董知县亦不过景兰江辈一流人借着讲诗为名,顺便撞两处木钟,弄起几个钱来。黄评:贼性不改黄家又把第四个女儿招他做个女婿,在安东快活过日子。黄评:又一个停妻再娶的,与匡超人同一可恶。递到向鼎不想董知县就升任去了,接任的是个姓向的知县,也是浙江人。交代时候,向知县问董知县可有甚么事托他,董知县道:“倒没有甚么事。只有个做诗的朋友住在贵治,叫做牛布衣。老寅台青目一二,足感盛情。”向知县应诺了。董知县上京去,牛浦送在一百里外,到第三日才回家。浑家告诉他道:“昨日有个人来,说是你芜湖长房舅舅,黄评:芜湖人最怕母舅,而长房舅舅尤重,故以此吓牛浦路过在这里看你。我留他吃了个饭去了。他说下半年回来,再来看你。”牛浦心里疑惑:“并没有这个舅舅。天二评:要疑心到卜家两个舅舅不知是那一个?且等他下半年来再处。”
  董知县一路到了京师,在吏部投了文,次日过堂掣签。这时冯琢庵已中了进士,散了部属,寓处就在吏部门口不远。董知县先到他寓处来拜,冯主事迎着坐下,叙了寒温。董知县只说得一句“贵友牛布衣在芜湖甘露庵里”,不曾说这一番交情,也不曾说到安东县曾会着的一番话,只见长班进来跪着禀道:“部里大人升堂了。”齐评:京师人海扰扰之中往往有此等事。天二评:又用范进、张静斋、严老大在高要关帝庙笔法董知县连忙辞别了去,到部就掣了一个贵州知州的签,匆匆束装赴任去了,不曾再会冯主事。冯主事过了几时,打发一个家人寄家书回去,又拿出十两银子来问那家人道:“你可认得那牛布衣牛相公家?”家人道:“小的认得。”冯主事道:“这是十两银子,你带回去送与牛相公的夫人牛奶奶,说他的丈夫现在芜湖甘露庵里,寄个的信与他。黄评:“的”是“的”了不可有误!这银子说是我带与牛奶奶盘缠的。”天二评:冯琢庵友谊不薄
  管家领了主命,回家见了主母,办理家务事毕,便走到一个僻巷内,一扇篱笆门关着。管家走到门口,只见一个小儿开门出来,手里拿了一个筲箕出去买米。管家向他说是京里冯老爷差来的,小儿领他进去站在客坐内,小儿就走进去了,又走了出来问道:“你有甚说话?”管家问那小儿道:“牛奶奶是你甚么人?”那小儿道:“是大姑娘。”管家把这十两银子递在他手里,说道:“这银子是我家老爷带与牛奶奶盘缠的,说你家牛相公现在芜湖甘露庵内,寄个的信与你,免得悬望。”小儿请他坐着,把银子接了进去。管家看见中间悬着一轴稀破的古画,两边贴了许多的斗方,六张破丢不落的竹椅。黄评:写贫士人家,一丝不错天井里一个土台子,台子上一架藤花,藤花旁边就是篱笆门。天二评:写出寒士家荒凉之状坐了一会,只见那小儿捧出一杯茶来,手里又拿了一个包子,包了二钱银子,递与他道:“我家大姑说:‘有劳你,这个送给你买茶吃。到家拜上太太,到京拜上老爷,多谢!说的话我知道了。’”管家承谢过去了。
  牛奶奶接着这个银子,心里凄惶起来,说:“他恁大年纪,只管在外头,黄评:只管在外,不过为结交老爷又没个儿女,怎生是好?我不如趁着这几两银子,走到芜湖去寻他回来,也是一场事!”主意已定,把这两间破房子锁了,交与邻居看守。自己带了侄子,搭船一路来到芜湖。找到浮桥口甘露庵,两扇门掩着。推开进去,韦驮菩萨面前香炉、烛台都没有了。又走进去,大殿上槅子倒的七横八竖,天井里一个老道人坐着缝衣裳,问着他,只打手势,原来又哑又聋。问他这里面可有一个牛布衣,他拿手指着前头一间屋里,牛奶奶带着侄子复身走出来,见韦驮菩萨旁边一间屋,又没有门,走了进去。屋里停着一具大棺材,面前放着一张三只腿的桌子,歪在半边。黄评:写来何其逼似棺材上头的魂幡也不见了,只剩了一根棍。天二评:鬼气逼人棺材贴头上有字,又被那屋上没有瓦,雨淋下来,把字迹都剥落了,只有“大明”两字,第三字只得一横。黄评:更妙牛奶奶走到这里,不觉心惊肉颤,那寒毛根根都竖起来。齐评:骨肉惊心,真是如此。黄评:确有此理此景又走进去问那道人道:“牛布衣莫不是死了?”道人把手摇两摇,指着门外。他侄子道:“他说姑爷不曾死,又到别处去了。”黄评:侄子以意度之,孰知大误牛奶奶又走到庵外,沿街细问,人都说不听见他死。天二评:牛布衣之死邻居帮同成殓,何以无人知?盖邻居初不知牛布衣姓名,其後牛浦始有贴条冒认,则未闻其死也。一直问到吉祥寺郭铁笔店里。黄评:仍用郭铁笔作引线郭铁笔道:“他么?而今到安东董老爷任上去了。”天二评:偏偏有个活对证牛奶奶此番得着实信,立意往安东去寻。只因这一番,有分教:错中有错,无端更起波澜;人外求人,有意做成交结。不知牛奶奶曾到安东去否,且听下回分解。
  【卧评】
  牛浦未尝不同安东董老爷相与,后来至安东时,董公未尝不迎之致敬以有礼,然在子午宫会道士时,则未尝一至安东与董公相晋接也。刮刮而谈,诌出许多话说。书中之道士,不知是谎,书外之阅者,深知其谎。行文之妙,真李龙眠白描手也。
  想万雪斋亦无甚布施道士处,而牛玉圃时时呵奉,道士又厌听久矣。茶社中一席之谈,固是多嘴,亦是不平之鸣。
  牛浦之才十倍玉圃。如说会见本县二公,可谓斟酌尽善之至。若说会见县尊,则玉圃必不见信,知牛浦断乎无此脸面也,惟有二公,在不即不离之间。真舌上生莲之笔。
  打牛浦时,只说得一句“你弄的好乾坤!”更不必多话。此又是玉圃极在行处。假使细细数说,牛浦必有辞以对曰:叔公曾亲口说,与明卿先生是二十年拜盟弟兄。而玉圃反无说以自解矣。黄评:其不逃走亦未尝不恃此,然老牛遂无他计以处之耶?吾故曰:小牛小偷也,非大骗也
  
  【齐评】
  牛布衣客死之後,牛浦冒名,以至牛奶奶寻夫,曲折甚多,却用董彦芳与冯琢庵匆匆半语,未及细述,以致误会。虽於情事欠圆,而文笔却轻便之至。特不知老和尚到京,何以竟寻不着冯公也。稗官家虚虚实实,信笔游行,未可刻舟求剑耳。
  【天二评】
  写牛浦、匡超人往往相对:匡超人之事父未尝非孝,牛浦之念诗未尝非好学;匡超人一遇景兰江便溺於势利,牛浦一读牛布衣诗便想相与老爷;匡超人停妻再娶,牛浦亦停妻再娶;而匡超人因搭郑老爹船而後为其婿,牛浦亦趁黄客人船而後为其婿,但一为前婚,一为後婚,同而不同。
  如董瑛者亦可谓好风雅重斯文矣,而与牛浦相聚多时,曾不辨其为黎丘之鬼,可知其胸中眼中全无黑白
  【黄评】
  观老小二牛言动,实戏场中一出大小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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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会校
关于会评
序跋
第一回 说楔子敷陈大义 借名流隐括全文
第二回 王孝廉村学识同科 周蒙师暮年登上第
第三回 周学道校士拔真才 胡屠户行凶闹捷报
第四回 荐亡斋和尚契官司 打秋风乡绅遭横事
第五回 王秀才议立偏房 严监生疾终正寝
第六回 乡绅发病闹船家 寡妇含冤控大伯
第七回 范学道视学报师恩 王员外立朝敦友谊
第八回 王观察穷途逢世好 娄公子故里遇贫交
第九回 娄公子捐金赎朋友 刘守备冒姓打船家
第十回 鲁翰林怜才择婿 蓬公孙富室招亲
第十一回 鲁小姐制义难新郎 杨司训相府荐贤上
第十二回 名士大宴莺脰腹溯 侠客虚设人头会黄评:“莺脰”对“人头”,奇而趣
第十三回 蘧駪夫求贤问业 马纯上仗义疏财
第十四回 蘧公孙书坊送良友 马秀才山洞遇神仙
第十五回 葬神仙马秀才送丧 思父母匡童生尽孝黄评:“葬神仙”三字妙
第十六回 大柳庄孝子事亲 乐清县贤宰爱士黄评:真以孝子许,重惜之也
第十七回 匡秀才重游旧地 赵医生高踞诗坛
第十八回 约诗会名士携匡二 访朋友书店会潘三
第十九回 匡超人幸得良朋黄评:潘三不良,然于匡二则良朋也 潘自业横遭祸事黄评:自作孽也
第二十回 匡超人高兴长安道 牛布衣客死芜湖关
第二十一回 冒姓字小子求名 念亲戚老夫卧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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