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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集 》 我的精神傢園 》
拷問社會學(2)
王小波 Wang Xiaobo
誠然,除了吊打之外,還有別的方法,比方說,盯住了選定的人,走到沒人的地方,把他一悶棍打昏,在他身上下個竊聽器,這樣就能獲得他一段時間內性行為的可信情報。除了結果可信,還使用了高科技,這會使追時髦的人滿意。但這方法不能用,除了下手過重時打死人不好交代之外,社會學家也必須是守法的公民,不能隨便打人悶棍。由此可以得到一種結論:社會學家的研究對象是人,不是實驗室裏的耗子,對他們必須尊重;一切研究必須在被研究者自願的基礎上進行。從這個意義上說,李銀河所用的調查方法很值得贊美。她主要是請別人談談自己的故事——當然,她自己也有些問題要問,但都是在對方敘述的空隙時附帶式地提上一句。假如某個問題會使對方難堪,她肯定不會問的。這是因為,會使對方不好意思的問題,先會使她自己不好意思。我總覺得她得到的材料會很可信,因為她是在自己的文化裏,用一顆平常心來調查。這種研究方式比學院式的裝腔作勢要有價值——馬林諾夫斯基給費孝通的《江村經濟》作序時,說過這個意思。
想當年,費孝通在江村做調查。這地方他很熟,差不多就是他的故鄉;和鄉民交談很方便,用不着找個翻譯;他可以在村裏到處轉,用不着村長陪着。就這樣,差不多是在隨意的狀態中,他搜集了一些資料,寫成了自己的論文。這論文得到馬林諾夫斯基非常高的評價。馬氏以為,該論文的可貴之處在於它不擺什麽學術架子——時隔很多年,中國的學者給這種研究方法起了個學術架子很足的名稱,叫做本土社會學。我覺得李銀河最近的研究有本土社會學的遺風。與之相對的,大概也不能叫做外國社會學。問捲調查的方法、統計分析的方法,雖然是外國人的發明,但卻確實是科學的方法。使用這些方法時,必須有政府的批準和合作,所以可以叫做官方社會學。縱然這是不得已的,藉助政府的力量強求老百姓合作總是不好,任何認真的社會學家都會心中有愧。中國社會學家得到的研究結果和上面想要見到的總是那麽吻合——這也許純屬偶合,但官樣文章讀起來實在乏味。在調查個人敏感問題時,官方社會學會遇到睏難,在這些睏難面前,社會學又有所發展,必須有新的名稱來表示這種發展。比方說,美國性社會學家采用的那種苦苦逼問的方法,可以叫做拷問社會學。再比方說,我們討論過的那種把人打暈,給他裝竊聽器的方法,又可以叫做刑偵社會學。這樣發展下去,社會學就會帶上納粹的氣味,它的調查方法,帶有希姆萊的味道;它的研究結果,帶有戈培爾的味道。我以為這些味道並不好。相比之下,李銀河所用的方法雖然土些,倒沒有這些壞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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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最初發表於1997年第12期《方法》雜志。發表時題目為“談談方法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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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來源】雲南人民出版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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