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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评传 》 刘绍铭作品系列:吃马铃薯的日子 》
第26节:吃马铃薯的日子(14)
刘绍铭 Liu Shaoming
我现在的最坏打算是转学。本来,既到了美国,申请手续不管怎样也会比在中国时来得容易。而且,邮资也便宜。但我怕填表格的心理一样未改;对各校所索取的十元手续费一样舍不得付。最后盘算的结果是,选了两所碰运气:一是在洛杉矶的加州大学,申请念电影系;二是印第安纳大学,申请读他们著名的The school of Letters课程。读电影是我的夙愿,只要能弄到一个免学杂费的名额,一定去;至于挑上印第安纳大学的理由,可说一半是感情用事,一半是慕名而去的。所谓感情用事,无非是济安先生1955年来美读书时,所选的学校也是这所,所以我还未到美国时,早已听他说及有关此学校的种种了。因此,我此刻挑印第安纳大学的动机和当初挑华盛顿大学差不多,可说是心理上受了济安先生的影响。不过即使不是因为济安先生我也会考虑到此就读的。这儿的The School of Letters名气实在太大了,尤其是暑期所开的课程,其授课者差不多都是当代新批评的名家,如拉夫(Philip Rahv)、特里林(Lionell Trilling)、布鲁克斯(Cleanth Brooks)和沃伦(Austin Warren)等,虽然这批暑期来授课的教员大半来自外校,非印第安纳本校教员。
申请书寄出去后,就听天由命了。
一天中午,正摊开书本对着窗外发呆时,突有不速之客至,回头一看,原来正是济安先生。这时的欣悦之情用“大喜过望”来形容都无以表达。单凭先生这次找我时的“神出鬼没”来看——事先又不来信通知由加州到此的日期,到后又不来电话通知何时到访——先生真把平日自己钦佩的江湖隐侠精神(独行独往、来去洒脱自如)身体力行起来了。
他一屁股坐在我的床上后就问:“快考试了吧?”
我给他泡了一杯香片茶,就怪他不先来封信或来个长途电话,好让我接机。
“咳!你知道我从来不来这套。怎样,好久没喝啤酒和看日本电影了吧?”
我答说啤酒常喝,日本电影倒没看过。
“那么我们走吧,反正今天我也做不来事,看场电影,吃顿饭,散散心,回来后读书的情绪也许会好转。”
我把书“啪”地盖上,匆匆穿了衣服,就随他出去。
先生先买了当天的报纸,又买了份西雅图的街道图,然后才回到我住的地方的附近一条街道去找停车的地方(车子是租来的)。在车上,我们找到了当天演日本片的电影院的名字和街名,然后拿出钢笔在地图上做各种拐弯抹角的记号,最后先生说:
“喏!从这一段到那一段的路是大街,我还熟,可是一转这个弯,我就毫无印象了。你帮我一下忙,手执地图,替我留意街名,到哪一条街时要准备转入哪一个角,你得预先告诉我,免得临时张皇失措,错入了单程路。”
先生的驾驶技术,比我平日所见到的会开车的朋友来虽仍隔了一段,但比起三个月前我在旧金山初见他时,却有“长足进步”。现在他已能“一心二用”了,一边开车,一边聊天。
美国二三流戏院常有所谓double?feature(两部电影,一张票的价钱)。另外一特色就是巡回放映,你有兴趣和时间的话,可从戏院开门时进去看,看个饱,直到关门时再出来。我们因此连放映时间表也懒得看,干脆买票入场。
那天放映的是什么,现在倒忘得一干二净,只仿佛记得两部都是时装片,而且有一部还是浅丘琉璃子主演的。说到日本片,又是先生给我开启的世界。原来当年我在台大读书时,在情感上和许多大陆来的或南洋来的同学一样,因身受二次世界大战之害,看到日本人和日本制品,心中就涌起一种强烈的憎恨。这种心理当然影响到我对日本文学和艺术的欣赏。所以有一次先生问我:“最近看了什么电影?”
“没有,”我说,“好莱坞公式化的制品看腻了,欧洲片又少,真气人。”
“看了《胜利者》没有?”
“你说是什么什么郎主演的日本片子?”
“嗯,石原裕次郎。”
“我不想去,因为我实在还没有打破对日本人的心理障碍。”
“这个先别讲。难道你这年纪的人受日本人的祸害会比我这一代深?反正你现在没好片看,看看《胜利者》好了。”
我看过后,服了气,下次见面时就把感想告诉了他。
“怎样,对吧?我们先撇开日本文学不谈,即使在日常生活上,我们能逃得过日本人的影响么?你到西门町戏院街去逛逛,就会装满一脑袋靡靡之音的日本音乐回来。你到中国餐馆去吃饭,你躲得过日本菜或日本‘遗风’的影响么?总之,我们这代中国人,真的不容易。翻开历史看一看,欧美国家中有哪些国家善待过我们中国?19世纪俄国人曾经怎样对我们,你是知道的,但我们能不读俄国文学,不听俄国音乐吗?”
我实在无话可说。
这以后,日本文学和日本艺术我没有接触过,但日本影片倒看了不少,“宫本武藏”和所有黑泽明、小林正树的片子能在台北看得到的,都看了。对日本女明星如岸惠子、司叶子、冈田茉莉子和浅丘琉璃子等人的着迷程度,远较少时对安白·丽芙和《劫后英雄传》时期的伊丽莎白·泰勒为重。我想其原因大概是这样:欧洲明星,美则美矣,然由于肤色和文化不同,我们顶多拿她们的照片回来做剪贴画,做我们白日梦的资料而已;而日本女明星(或推而广之,韩国、越南等受中华文化影响至深的国家的女人),不但其肤色身材与中国女性相同,而且其生活习惯和所属的文化也不若欧美人之离我们那么远,因此看起来分外有亲切感。
但最大的原因,相信与个人的择偶年龄和爱在银幕上找寻异性对象的心理有关。像伊丽莎白·泰勒这类美国女人,对我们东方人来说,平日即使再怎么爱做梦,也很少梦到与这类女子结为夫妇或做情人的(久居美国或欧洲的留学生或是例外)。但在我平日所见到的女同胞中,总会找到像司叶子或岸惠子那种脸形和身材的女子。虽然两者同属梦想,但前者距离远,而后者距离近也。
等到看了《人间的条件》后,我对日本人的“心理障碍”渐渐解除,虽迄今对他们仍无好感。
除日本电影外,先生在台大时还替我开启了几个在普通大学课程里难以看到的世界。如武侠小说、费蒙(牛哥)的侦探间谍小说(如《情报贩子》、《赌国仇城》等)。因为照先生意见,念文的人,严肃的书要看,娱乐性的书也得看。对一个有分析能力的人来说,只要自己看得下去的书,都有 “滋润脑筋”的价值。文学上本无“纯文学”与“非纯文学”之别;如果有,谁来给我们定界限?先生从事文学批评,既抱了这种“有容乃大”的胸襟,故常能言人所未能言或不敢言者。他把张恨水与张爱玲同列为现代中国有数的小说家之中,仅是他有胆色的例子之一而已。
我们看完电影后,照例到中国餐馆吃饭。吃饭时他问起我的近况,我据实以告,并说我已申请了印第安纳大学。他觉得这主意不坏,但认为我书读得不好的原因,是受了做侍者的心理影响,所以除非印大有助学金,否则不可轻举妄动。当务之急,乃找一较有“白领气味”的工作,不论在图书馆做跑腿也好,在系办公室做打杂也好,在心理上,总较做侍者斯文些。我乃告诉他自己一来人地生疏,二来吃亏于生来是广东人,所以想靠教国语讨饭吃,也无资格。他想了许久,终自告奋勇地答应给我写一封介绍信,介绍一位现在华大远东语文系任教的朋
友给我,希望借她的关系能帮我在图书馆找到一份打杂的工作。不过,他附带说了一句:别抱太大希望。这位朋友,在北平时与先生虽说有相当交情,但一别十多年,这位朋友在美国拿到了博士学位,而今可说得上是打下江山了,人有没有因此而改变实在不得而知。
第二天,我到先生的办公室取了介绍信后,乃按地址到那位远东语文系的女博士处拜访。
请欣赏:
请给我换一个看看! 拜托,快把噪音停掉!我读累了,想听点音乐或者请来支歌曲!
【资料来源】江苏教育出版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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