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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经典 》 儒林外史會校會評本 》
第二十三回 發陰私詩人被打 嘆老景寡婦尋夫
吳敬梓 Wu Jingzi
話說牛玉圃看見牛浦跌在水裏不成模樣,叫小廝叫轎子先送他回去。牛浦到了下處,惹了一肚子氣,把嘴骨都着坐在那裏。天二評:自己不當心出了醜,骨都着嘴恨誰坐了一會,尋了一雙幹鞋襪換了。道士來問可曾吃飯,又不好說是沒有,衹得說吃了,足足的餓了半天。牛玉圃在萬傢吃酒,直到更把天才回來,上樓又把牛浦數說了一頓。牛浦不敢回言,彼此住下。次日,一天無事。
第三日,萬傢又有人來請。牛玉圃吩咐牛浦看着下處,自己坐轎子去了。牛浦同道士吃了早飯。道士道:“我要到舊城裏木蘭院一個師兄傢走走。牛相公,你在傢裏坐着罷。”牛浦道:“我在傢有甚事?不如也同你去頑頑。”當下鎖了門,同道士一直進了舊城,一個茶館內坐下。茶館裏送上一壺幹烘茶、一碟透糖、一碟梅豆上來。吃着,道士問道:“牛相公,你這位令叔祖可是親房的?一嚮他老人傢在這裏,不見你相公來。”牛浦道:“也是路上遇着,敘起來聯宗的。我一嚮在安東縣董老爺衙門裏。天二評:誰問你來那董老爺好不好客!記得我一初到他那裏時候,纔送了帖子進去,他就連忙叫兩個差人出來請我的轎。我不曾坐轎,卻騎的是個驢。我要下驢,差人不肯,兩個人牽了我的驢頭,一路走上去。走到暖閣上,走的地板格登格登的一路響。齊評:真是形容畢肖。天二評:要命。黃評:虧他憑空說謊,描寫得逼真,以此作詩詩必佳矣董老爺已是開了宅門,自己迎了出來,同我手攙着手走了進去,留我住了二十多天。我要辭他回來,他送我十七兩四錢五分細絲銀子,送我出到大堂上,看着我騎上了驢。口裏說道:‘你此去若是得意就罷了,若不得意,再來尋我。’這樣人真是難得!我如今還要到他那裏去。”黃評:做賊人謊也不會說,意欲嚇道士而所言皆不足以嚇之,不如乃祖多矣道士道:“這位老爺,果然就難得了!”牛浦道:“我這東傢萬雪齋老爺,他是甚麽前程?將來幾時有官做?”道士鼻子裏笑了一聲,道:“萬傢,衹好你令叔祖敬重他罷了!若說做官,衹怕紗帽滿天飛,飛到他頭上,還有人摭了他的去哩!”天二評:如王義安方巾牛浦道:“這又奇了!他又不是娼優隸卒,為甚麽那紗帽飛到他頭上,還有人撾了去?”道士道:“你不知道他的出身麽?我說與你,你卻不可說出來。齊評:此語最是好笑,然天下人都犯此病萬傢他自小是我們這河下萬有旗程傢的書童,自小跟在書房伴讀。他主子程明卿見他聰明,到十八九歲上就叫他做小司客。”牛浦道:“怎麽樣叫做小司客?”道士道:“我們這裏????商人傢,比如托一個朋友在司上行走,替他會官、拜客,每年幾百銀子辛俸,這叫做‘大司客’。若是司上有些零碎事情,打發一個傢人去打聽、料理,這就叫做‘小司客’了。他做小司客的時候極其停當,每年聚幾兩銀子,先帶小貨,後來就弄窩子。不想他時運好,那幾年窩價陡長,他就尋了四、五萬銀子,便贖了身出來,買了這所房子。自己行????,生意又好,就發起十幾萬來。萬有旗程傢已經折了本錢回徽州去了,所以沒人說他這件事。去年萬傢娶媳婦,他媳婦也是個翰林女兒,黃評:好翰林萬傢費了幾千兩銀子娶進來。那日大吹大打,執事燈籠就擺了半街,好不熱鬧!到第三日,親傢要上門做朝,傢裏就唱戲、擺酒。不想他主子程明卿,清早上就一乘轎子擡了來,坐在他那廳房裏。萬傢走了出來,就不由的自己跪着,作了幾個揖,當時兌了一萬兩銀子出來,纔糊的去了,不曾破相。”正說着,木蘭院裏走出兩個道士來,把這道士約了去吃齋。道士告別去了。
牛浦自己吃了幾杯茶,走回下處來。進了子午宮,衹見牛玉圃已經回來,坐在樓底下。桌上擺着幾封大銀子,樓門還鎖着。牛玉圃見牛浦進來,叫他快開了樓門把銀子搬上樓去,抱怨牛浦道:“適纔我叫看着下處,你為甚麽街上去鬍撞!”牛浦道:“適纔我站在門口,遇見敝縣的二公在門口過。黃評:空中樓閣,隨嘴流出謊來他見我就下了轎子,說道:‘許久不見。’要拉到船上談談,故此去了一會。”牛玉圃見他會官,就不說他不是了。齊評:自是如此因問道:“你這位二公姓甚麽?”天二評:八轎的官也不知相與過多少,不希罕一個二公牛浦道:“他姓李,是北直人。便是這李二公,也知道叔公。”天二評:此句填魘門要緊牛玉圃道:“他們在官場中,自然是聞我的名的。”牛浦道:“他說也認得萬雪齋先生。”牛玉圃道:“雪齋也是交滿天下的。”因指着這個銀子道:“這就是雪齋傢拿來的。因他第七位如夫人有病,醫生說是寒癥,藥裏要用一個雪蝦蟆,在揚州出了幾百銀子也沒處買,聽見說蘇州還尋的出來,他拿三百兩銀子托我去買。我沒的功夫,已在他跟前舉薦了你。你如今去走一走罷,還可以賺的幾兩銀子。”牛浦不敢違拗。當夜牛玉圃買了一隻雞和些酒替他餞行,在樓上吃着。牛浦道:“方纔有一句話,正要嚮叔公說,是敝縣李二公說的。”天二評:老牛收着一小牛,將為己用,故全用焄滂使之畏服。及大觀樓一鬧,略已窺見底裏。及至萬傢又因出醜被斥忍餓一日,心懷忿忿。而老牛所滿口恭維之萬雪齋又為道士說破。遂有心戲弄老牛,以報宿恨。老牛不知,入其彀中。蜂蠆有毒,可不慎諸牛玉圃道:“甚麽話?”牛浦道:“萬雪齋先生算同叔公是極好的了,但衹是筆墨相與,他傢銀錢大事還不肯相托。李二公說,他生平方一個心腹的朋友,叔公如今衹要說同這個人相好,他就諸事放心,一切都托叔公。不但叔公發財,連我做侄孫的將來都有日子過。”黃評:動之以利,使之必上此當牛玉圃道:“他心腹朋友是那一個?”牛浦道:“是徽州程明卿先生。”牛玉圃笑道:“這是我二十年拜盟的朋友,天二評:又是二十年拜盟朋友。此語老牛平時說慣。黃評:莫又是烏龜我怎麽不認的?我知道了。”黃評:你正好不知道吃完了酒各自睡下。次日牛浦帶着銀子,告辭叔公,上船往蘇州去了。
次日,萬傢又來請酒,牛玉圃坐轎子去。到了萬傢,先有兩位????商坐在那裏,一個姓顧,一個姓汪。相見作過了揖。那兩個????商說都是親戚,不肯僭牛玉圃的坐,讓牛玉圃坐在首席。吃過了茶,先講了些窩子長跌的話。擡上席來,兩位一桌。奉過酒,頭一碗上的鼕蟲夏草。齊評:這是藥料,卻當菜吃。????呆好奇之過。黃評:吃新奇藥,用新奇菜,????商惡俗萬雪齋請諸位吃着,說道:“像這樣東西,也是外方來的,我們揚州城裏偏生多。一個雪蝦蟆,就偏生尋不出來!”顧????商道:“還不曾尋着麽?”萬雪齋道:“正是。揚州沒有,昨日纔托玉翁令侄孫到蘇州尋去了。”汪????商道:“這樣希奇東西,蘇州也未必有,衹怕還要到我們徽州舊傢人傢尋去,或者尋出來。”萬雪齋道:“這話不錯。一切的東西,是我們徽州出的好。”齊評:宛然徽州朝奉口氣顧????商道:“不但東西出的好,就是人物,也出在我們徽州。”天二評:剛湊上去牛玉圃忽然想起,齊評:倒運了問道:“雪翁,徽州有一位程明卿先生是相好的麽?”萬雪齋聽了,臉就緋紅,一句也答不出來。牛玉圃道:“這是我拜盟的好弟兄,前日還有書子與我,天二評:還要足兩句說不日就要到揚州,少不的要與雪翁敘一敘。”萬雪齋氣的兩手冰冷,總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齊評:老牛尚不覺得,何其笨也。黃評:絶倒,小牛惡甚,老牛笨甚顧????商道:“玉翁,自古‘相交滿天下,知心能幾人!’我們今日且吃酒,那些舊話也不必談他罷了。”當晚勉強終席,各自散去。
牛玉圃回到下處,幾天不見萬傢來請。那日在樓上睡中覺,黃評:真在夢中一覺醒來,長隨拿封書子上來說道:“這是河下萬老爺傢送來的,不等回書去了。”牛玉圃拆開來看:“刻下儀徵王漢策捨親令堂太親母七十大壽,欲求先生做壽文一篇,並求大筆書寫,望即命駕往伊處。至囑!至囑!”牛玉圃看了這話,便叫長隨叫了一隻草上飛,往儀徵去。當晚上船,次早到醜壩上岸,在米店內問王漢策老爺傢。米店人說道:“是做埠頭的王漢傢?黃評:“做埠頭”,當是小司客親戚他在法雲街朝東的一個新門樓子裏面住。”牛玉圃走到王傢,一直進去。見三間敞廳,廳中間椅子上亮着一幅一幅的金字壽文。左邊窗子口一張長桌,一個秀纔低着頭在那裏寫。見牛玉圃進廳,丟下筆走了過來。牛玉圃見他穿着繭綢直裰,胸前油了一塊,就吃了一驚。黃評:冤傢路兒窄那秀纔認得牛玉圃,說道:“你就是大觀樓同烏龜一桌吃飯的!齊評:倒運之時無處不遇冤傢今日又來這裏做甚麽?”牛玉圃上前同他吵鬧,王漢策從裏面走出來,嚮那秀纔道:“先生請坐,這個不與你相幹。”那秀纔自在那邊坐了。
王漢策同牛玉圃拱一拱手,也不作揖,彼此坐下,問道:“尊駕就是號玉圃的麽?”牛玉圃道:“正是。”王漢策道:“我這裏就是萬府下店。雪翁昨日有書子來,說尊駕為人不甚端方,又好結交匪類。天二評:同烏龜一桌吃飯。黃評:“結交匪類”卻有憑據自今以後,不敢勞尊了。因嚮帳房裏稱出一兩銀子來,遞與他說道:“我也不留了,你請尊便罷!”牛玉圃大怒,說道:“我那希罕這一兩銀子!我自去和萬雪齋說!”把銀子摜在椅子上。王漢策道:“你既不要,我也不強。我倒勸你不要到雪齋傢去,雪齋也不能會!”牛玉圃氣忿忿的走了出去。王漢策道:“恕不送了。”把手一拱,走了進去。
牛玉圃衹得帶着長隨,在醜壩尋一個飯店住下,口口聲聲衹念着:“萬雪齋這狗頭,如此可惡!”走堂的笑道:“萬雪齋老爺是極肯相與人的,除非你說出他程傢那話頭來,纔不尷尬。”說罷走過去了。牛玉圃聽在耳朵裏,忙叫長隨去問那走堂的。走堂的方如此這般說出:“他是程明卿傢的管傢,最怕人揭挑他這個事。你必定說出來,他纔惱的。”長隨把這個話回覆了牛玉圃,牛玉圃纔省悟道:“罷了!我上了這小畜生的當了!”黃評:大畜上了小畜當當下住了一夜。
次日,叫船到蘇州去尋牛浦。上船之後,盤纏不足,長隨又辭去了兩個,衹剩兩個粗夯漢子跟着,一直來到蘇州,找在虎丘藥材行內。牛浦正坐在那裏,齊評:牛浦既作弄了玉翁,如何還到蘇州?亦是笨賊,然亦不料其即日穿破耳見牛玉圃到,迎了出來,黃評:或問,小牛拿着三百兩頭何以不走?曰:不敢也,目睹萬傢之富,老牛之闊,不慮追捕乎?特是哄得老牛上了當如何甘心,以後何以見面,全不慮及。此則賊智之疏也說道:“叔公來了。”牛玉圃道:“雪蝦蟆可曾有?”牛浦道:“還不曾有。”牛玉圃道:“近日鎮江有一個人傢有了,快把銀子拿來同着買去。我的船就在閶門外。”當下押着他拿了銀子同上了船,一路不說出。走了幾天,到了竜袍州地方,是個沒人煙的所在。是日,吃了早飯,牛玉圃圓睜兩眼,大怒道:“你可曉的我要打你哩?”天二評:發端奇妙牛浦嚇慌了道:“做孫子的又不曾得罪叔公,為甚麽要打我呢?”牛玉圃道:“放你的狗屁!你弄的好乾坤哩!”黃評:小畜拿着銀子不敢走,大畜看不出萬????商神氣,真是兩條蠢牛。然大畜尚有銀子。潘世恩評:幸有此牛浦郎,得見????商局面當下不由分說,叫兩個夯漢把牛浦衣裳剝盡了,帽子鞋襪都不留,拿繩子捆起來,臭打了一頓,擡着往岸上一摜。他那一隻船就扯起篷來去了。
牛浦被他摜的發昏,又摜倒在一個糞窖子跟前,滾一滾就要滾到糞窖子裏面去,衹得忍氣吞聲,動也不敢動。黃評:問你可沒良心了過了半日,衹見江裏又來了一隻船,那船到岸就住了,一個客人走上來糞窖子裏面出恭,牛浦喊他救命。天二評:牛浦曰:若彼其濯濯也,客亦曰:若彼其濯濯也那客人道:“你是何等樣人?被甚人剝了衣裳捆倒在此?”牛浦道:“老爹,我是蕪湖縣的一個秀纔。齊評:從此就做定秀纔矣。天二評:在糞窖子邊還能說謊因安東縣董老爺請我去做館,路上遇見強盜,黃評:性命在須臾仍要說謊把我的衣裳行李都打劫去了,衹饒的一命在此。我是落難的人,求老爹救我一救!”那客人驚道:“你果然是安東縣董老爺衙門裏去的麽?我就是安東縣人。黃評:巧,省文也我如今替你解了繩子。”看見他精赤條條不像模樣,因說道:“相公且站着,我到船上取個衣帽鞋襪來與你穿着好上船走。”當下果然到船上取了一件布衣服、一雙鞋、一頂瓦楞帽,與他穿戴起來。說道:“這帽子不是你相公戴的,如今且權戴着,到前熱鬧所在再買方巾罷。”黃評:正是他戴的牛浦穿了衣服,下跪謝那客人。扶了起來,同到船裏。滿船客人聽了這話,都吃一驚,問:“這位相公尊姓?”牛浦道:“我姓牛。”因拜問:“這位恩人尊姓?”那客人道:“在下姓黃,就是安東縣人。傢裏做個小生意,是戲子行頭經紀。黃評:將出鮑文卿,先露一句戲班添行頭前日因往南京去替他們班裏人買些添的行頭,從這裏過,不想無意中救了這一位相公。你既是到董老爺衙門裏去的,且同我到安東,在捨下住着,整理些衣服,再往衙門裏去。”牛浦深謝了,從這日,就吃這客人的飯。黃評:偏有如此奇遇
此時,天氣甚熱。牛浦被剝了衣服,在日頭下捆了半日,又受了糞窖子裏熏蒸的熱氣,一到船上就害起痢疾來。那痢疾又是禁口痢,裏急後重,一天到晚都痢不清。衹得坐在船尾上,兩手抓着船板由他屙。屙到三四天,就像一個活鬼。身上打的又發疼,大腿在船沿坐成兩條溝。天二評:此亦足稍懲其忘本之罪。黃評:無良之報衹聽得艙內客人悄悄商議道:“這個人料想是不好了。如今還是趁他有口氣送上去,若死了就費力了。”那位黃客人不肯。他屙到第五天上,忽然鼻子裏聞見一陣緑豆香,天二評:命不該絶。人救之,天啓之嚮船傢道:“我想口緑豆湯吃。”滿船人都不肯。他說道:“我自傢要吃,我死了也無怨!”衆人沒奈何,衹得攏了岸買些緑豆來,煮了一碗湯與他吃過。肚裏響了一陣,屙出一拋大屎,登時就好了。黃評:偏偏不死扒進艙來,謝了衆人,睡下安息。養了兩天,漸漸復元。
到了安東,先住在黃客人傢。黃客人替他買了一頂方巾,添了件把衣服、一雙靴,穿着去拜董知縣。董知縣果然歡喜,當下留了酒飯,要留在衙門裏面住。牛浦道:“晚生有個親戚在貴治,還是住在他那裏便意些。”天二評:不肯住署者,恐露出馬腳耳。親戚二字,已逗招親消息董知縣道:“這也罷了。先生住在令親傢,早晚常進來走走,我好請教。”牛浦辭了出來。黃客人見他果然同老爺相與,十分敬重。牛浦三日兩日進衙門去走走,天二評:三日兩日進衙門不知如何敷衍,竟無破綻,蓋董知縣亦不過景蘭江輩一流人藉着講詩為名,順便撞兩處木鐘,弄起幾個錢來。黃評:賊性不改黃傢又把第四個女兒招他做個女婿,在安東快活過日子。黃評:又一個停妻再娶的,與匡超人同一可惡。遞到嚮鼎不想董知縣就升任去了,接任的是個姓嚮的知縣,也是浙江人。交代時候,嚮知縣問董知縣可有甚麽事托他,董知縣道:“倒沒有甚麽事。衹有個做詩的朋友住在貴治,叫做牛布衣。老寅臺青目一二,足感盛情。”嚮知縣應諾了。董知縣上京去,牛浦送在一百裏外,到第三日纔回傢。渾傢告訴他道:“昨日有個人來,說是你蕪湖長房舅舅,黃評:蕪湖人最怕母舅,而長房舅舅尤重,故以此嚇牛浦路過在這裏看你。我留他吃了個飯去了。他說下半年回來,再來看你。”牛浦心裏疑惑:“並沒有這個舅舅。天二評:要疑心到卜家兩個舅舅不知是那一個?且等他下半年來再處。”
董知縣一路到了京師,在吏部投了文,次日過堂掣簽。這時馮琢庵已中了進士,散了部屬,寓處就在吏部門口不遠。董知縣先到他寓處來拜,馮主事迎着坐下,敘了寒溫。董知縣衹說得一句“貴友牛布衣在蕪湖甘露庵裏”,不曾說這一番交情,也不曾說到安東縣曾會着的一番話,衹見長班進來跪着稟道:“部裏大人升堂了。”齊評:京師人海擾擾之中往往有此等事。天二評:又用范進、張靜齋、嚴老大在高要關帝廟筆法董知縣連忙辭別了去,到部就掣了一個貴州知州的簽,匆匆束裝赴任去了,不曾再會馮主事。馮主事過了幾時,打發一個傢人寄傢書回去,又拿出十兩銀子來問那傢人道:“你可認得那牛布衣牛相公傢?”傢人道:“小的認得。”馮主事道:“這是十兩銀子,你帶回去送與牛相公的夫人牛奶奶,說他的丈夫現在蕪湖甘露庵裏,寄個的信與他。黃評:“的”是“的”了不可有誤!這銀子說是我帶與牛奶奶盤纏的。”天二評:馮琢庵友誼不薄
管傢領了主命,回傢見了主母,辦理傢務事畢,便走到一個僻巷內,一扇籬笆門關着。管傢走到門口,衹見一個小兒開門出來,手裏拿了一個筲箕出去買米。管傢嚮他說是京裏馮老爺差來的,小兒領他進去站在客坐內,小兒就走進去了,又走了出來問道:“你有甚說話?”管傢問那小兒道:“牛奶奶是你甚麽人?”那小兒道:“是大姑娘。”管傢把這十兩銀子遞在他手裏,說道:“這銀子是我傢老爺帶與牛奶奶盤纏的,說你傢牛相公現在蕪湖甘露庵內,寄個的信與你,免得懸望。”小兒請他坐着,把銀子接了進去。管傢看見中間懸着一軸稀破的古畫,兩邊貼了許多的鬥方,六張破丟不落的竹椅。黃評:寫貧士人傢,一絲不錯天井裏一個土臺子,臺子上一架藤花,藤花旁邊就是籬笆門。天二評:寫出寒士傢荒涼之狀坐了一會,衹見那小兒捧出一杯茶來,手裏又拿了一個包子,包了二錢銀子,遞與他道:“我傢大姑說:‘有勞你,這個送給你買茶吃。到傢拜上太太,到京拜上老爺,多謝!說的話我知道了。’”管傢承謝過去了。
牛奶奶接着這個銀子,心裏凄惶起來,說:“他恁大年紀,衹管在外頭,黃評:衹管在外,不過為結交老爺又沒個兒女,怎生是好?我不如趁着這幾兩銀子,走到蕪湖去尋他回來,也是一場事!”主意已定,把這兩間破房子鎖了,交與鄰居看守。自己帶了侄子,搭船一路來到蕪湖。找到浮橋口甘露庵,兩扇門掩着。推開進去,韋馱菩薩面前香爐、燭臺都沒有了。又走進去,大殿上槅子倒的七橫八竪,天井裏一個老道人坐着縫衣裳,問着他,衹打手勢,原來又啞又聾。問他這裏面可有一個牛布衣,他拿手指着前頭一間屋裏,牛奶奶帶着侄子復身走出來,見韋馱菩薩旁邊一間屋,又沒有門,走了進去。屋裏停着一具大棺材,面前放着一張三衹腿的桌子,歪在半邊。黃評:寫來何其逼似棺材上頭的魂幡也不見了,衹剩了一根棍。天二評:鬼氣逼人棺材貼頭上有字,又被那屋上沒有瓦,雨淋下來,把字跡都剝落了,衹有“大明”兩字,第三字衹得一橫。黃評:更妙牛奶奶走到這裏,不覺心驚肉顫,那寒毛根根都竪起來。齊評:骨肉驚心,真是如此。黃評:確有此理此景又走進去問那道人道:“牛布衣莫不是死了?”道人把手搖兩搖,指着門外。他侄子道:“他說姑爺不曾死,又到別處去了。”黃評:侄子以意度之,孰知大誤牛奶奶又走到庵外,沿街細問,人都說不聽見他死。天二評:牛布衣之死鄰居幫同成殮,何以無人知?蓋鄰居初不知牛布衣姓名,其後牛浦始有貼條冒認,則未聞其死也。一直問到吉祥寺郭鐵筆店裏。黃評:仍用郭鐵筆作引綫郭鐵筆道:“他麽?而今到安東董老爺任上去了。”天二評:偏偏有個活對證牛奶奶此番得着實信,立意往安東去尋。衹因這一番,有分教:錯中有錯,無端更起波瀾;人外求人,有意做成交結。不知牛奶奶曾到安東去否,且聽下回分解。
【臥評】
牛浦未嘗不同安東董老爺相與,後來至安東時,董公未嘗不迎之致敬以有禮,然在子午宮會道士時,則未嘗一至安東與董公相晉接也。颳颳而談,謅出許多話說。書中之道士,不知是謊,書外之閱者,深知其謊。行文之妙,真李竜眠白描手也。
想萬雪齋亦無甚布施道士處,而牛玉圃時時呵奉,道士又厭聽久矣。茶社中一席之談,固是多嘴,亦是不平之鳴。
牛浦之才十倍玉圃。如說會見本縣二公,可謂斟酌盡善之至。若說會見縣尊,則玉圃必不見信,知牛浦斷乎無此臉面也,惟有二公,在不即不離之間。真舌上生蓮之筆。
打牛浦時,衹說得一句“你弄的好乾坤!”更不必多話。此又是玉圃極在行處。假使細細數說,牛浦必有辭以對曰:叔公曾親口說,與明卿先生是二十年拜盟弟兄。而玉圃反無說以自解矣。黃評:其不逃走亦未嘗不恃此,然老牛遂無他計以處之耶?吾故曰:小牛小偷也,非大騙也
【齊評】
牛布衣客死之後,牛浦冒名,以至牛奶奶尋夫,麯折甚多,卻用董彥芳與馮琢庵匆匆半語,未及細述,以致誤會。雖於情事欠圓,而文筆卻輕便之至。特不知老和尚到京,何以竟尋不着馮公也。稗官傢虛虛實實,信筆遊行,未可刻舟求劍耳。
【天二評】
寫牛浦、匡超人往往相對:匡超人之事父未嘗非孝,牛浦之念詩未嘗非好學;匡超人一遇景蘭江便溺於勢利,牛浦一讀牛布衣詩便想相與老爺;匡超人停妻再娶,牛浦亦停妻再娶;而匡超人因搭鄭老爹船而後為其婿,牛浦亦趁黃客人船而後為其婿,但一為前婚,一為後婚,同而不同。
如董瑛者亦可謂好風雅重斯文矣,而與牛浦相聚多時,曾不辨其為黎丘之鬼,可知其胸中眼中全無黑白。
【黃評】
觀老小二牛言動,實戲場中一出大小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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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给我换一个看看! 拜托,快把噪音停掉!我读累了,想听点音乐或者请来支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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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會校 | 關於會評 | 序跋 | 第一回 說楔子敷陳大義 藉名流隱括全文 | 第二回 王孝廉村學識同科 周蒙師暮年登上第 | 第三回 周學道校士拔真纔 鬍屠戶行兇鬧捷報 | 第四回 薦亡齋和尚契官司 打秋風鄉紳遭橫事 | 第五回 王秀纔議立偏房 嚴監生疾終正寢 | 第六回 鄉紳發病鬧船傢 寡婦含冤控大伯 | 第七回 範學道視學報師恩 王員外立朝敦友誼 | 第八回 王觀察窮途逢世好 婁公子故裏遇貧交 | 第九回 婁公子捐金贖朋友 劉守備冒姓打船傢 | 第十回 魯翰林憐纔擇婿 蓬公孫富室招親 | 第十一回 魯小姐製義難新郎 楊司訓相府薦賢上 | 第十二回 名士大宴鶯脰腹溯 俠客虛設人頭會黃評:“鶯脰”對“人頭”,奇而趣 | 第十三回 蘧駪夫求賢問業 馬純上仗義疏財 | 第十四回 蘧公孫書坊送良友 馬秀纔山洞遇神仙 | 第十五回 葬神仙馬秀纔送喪 思父母匡童生盡孝黃評:“葬神仙”三字妙 | 第十六回 大柳莊孝子事親 樂清縣賢宰愛士黃評:真以孝子許,重惜之也 | 第十七回 匡秀纔重遊舊地 趙醫生高踞詩壇 | 第十八回 約詩會名士攜匡二 訪朋友書店會潘三 | 第十九回 匡超人幸得良朋黃評:潘三不良,然於匡二則良朋也 潘自業橫遭禍事黃評:自作孽也 | 第二十回 匡超人高興長安道 牛布衣客死蕪湖關 | 第二十一回 冒姓字小子求名 念親戚老夫臥病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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