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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史 》 後漢書 》
捲二十四馬援列傳第十四
范晔 Fan Ye
李賢 Li Xian
子廖子防兄子嚴族孫棱
馬援字文淵,扶風茂陵人也。其先趙奢為趙將,號曰馬服君,子孫因為氏。馬服者,言能服馭馬也。《史記》曰,趙惠文王以奢有功,賜爵號為馬服君。武帝時,以吏二千石自邯鄲徙焉。《東觀記》曰:“徙茂陵成歡裏。”曾祖父通,以功封重合侯,坐兄何羅反,被誅,重合,縣,屬勃海郡,故城在今滄州樂陵縣東。馬何羅與江充相善,充既誅,遂懼罪及己,謀反,伏誅。事見《前書》。故援再世不顯。祖及父不得為顯任也。《東觀漢記》,通生賓,宣帝時以郎持節,號使君;使君生仲,仲官至玄武司馬;仲生援。援三兄況、餘、員,《東觀記》曰:“況字長平,餘字聖卿,員字季主。”並有才能,王莽時皆為二千石。況,河南太守。餘,中壘校尉。員,增山連率。
援年十二而孤,少有大志,諸兄奇之。嘗受《齊詩》,意不能守章句,《東觀記》曰:“《受齊》詩,師事潁川滿昌。”乃辭況,欲就邊郡田牧。《東觀記》曰:“援以況出為河南太守,次兩兄為吏京師,見傢用不足,乃辭況欲就邊郡畜牧”也。況曰:“汝大纔,當晚成。良工不示人以樸,且從所好。”從其所請也。會況卒,援行服期年,不離墓所;敬事寡嫂,不冠不入廬。廬,捨也。後為郡督郵,送囚至司命府,王莽置司命官,上公已下皆糾察。囚有重罪,援哀而縱之,遂亡命北地。遇赦,因留牧畜,賓客多歸附者,遂役屬數百傢。《續漢書》:“援過北地任氏畜牧。自援祖賓,本客天水,父仲又嘗為牧師令。是時員為護苑使者,故人賓客皆依援。”轉遊隴漢閑,常謂賓客曰:“丈夫為志,窮當益堅,老當益壯。”因處田牧,至有牛馬羊數千頭,𠔌數萬斛。既而嘆曰:“凡殖貨財産,貴其能施賑也,否則守錢虜耳。”乃盡散以班昆弟故舊,身衣羊裘皮絝。
王莽末,四方兵起,莽從弟衛將軍林廣招雄俊,乃闢援及同縣原涉為掾,涉字巨先,見《前書》。薦之於莽。莽以涉為鎮戎大尹,王莽改天水為鎮戎,改太守為大尹。援為新成大尹。莽改漢中為新成也。及莽敗,援兄員時為增山連率,莽改上郡為增山,連率亦太守也。莽法,典郡者公為牧,侯稱卒正,伯稱連率,其無封爵者為尹也。與援俱去郡,復避地涼州。世祖即位,員先詣洛陽,帝遣員復郡,卒於官。援因留西州,隗囂甚敬重之,以援為綏德將軍,與决籌策。
是時公孫述稱帝於蜀,囂使援往觀之。援素與述同裏閈,《說文》曰:“閈,閭也。”杜預註《左傳》:“閈,閭門也。”相善,以為既至當握手歡如平生,而述盛陳陛衛,以延援入,交拜禮畢,使出就館,更為援製都布單衣、《東觀記》“都”作“答”。《史記》曰:“答布千匹。”《前書音義》曰:“答布,白疊布也。”何承天《纂文》曰:“都緻、錯履、無極,皆布名。”《方言》曰:“禪衣,江、淮、南楚之閑謂之褋,關之東西謂之襌衣。”交讓冠,會百官於宗廟中,立舊交之位。述鸞旗旄騎,解在《公孫述傳》。警蹕就車,磬折而入,磬折者,屈身如磬之麯折,敬也。禮饗官屬甚盛,欲授援以封侯大將軍位。賓客皆樂留,援曉之曰:“天下雄雌未定,公孫不吐哺走迎國士,哺,食也。《史記》,周公誡伯禽曰:“吾一沐三握發,一食三吐哺,猶恐失天下士心也。”與圖成敗,反修飾邊幅,言若布帛修整其邊幅也。《左傳》曰:“如布帛之有幅焉,為之度,使無遷。”如偶人形。《禮記》曰:“謂為俑者不仁。”鄭玄雲:“俑,偶人也。有面目機發,有似於生人也。”俑音勇。此子何足久稽天下士乎?”稽,留也。因辭歸,謂囂曰:“子陽井底蛙耳,言述志識褊狹,如坎井之蛙。事見《莊子》。而妄自尊大,不如專意東方。”
建武四年鼕,囂使援奉書洛陽。援至,引見於宣德殿。世祖迎笑謂援曰:“卿遨遊二帝閑,今見卿,使人大慚。”援頓首辭謝,因曰:“當今之世,非獨君擇臣也,臣亦擇君矣。《傢語》曰:“君擇臣而任之,臣亦擇君而事之。”臣與公孫述同縣,少相善。臣前至蜀,述陛戟而後進臣。臣今遠來,陛下何知非刺客姦人,而簡易若是?”《東觀記》曰“援初到,來令中黃門引入,時上在宣德殿南廡下,但幘坐”,故云“簡易”也。帝復笑曰:“卿非刺客,顧說客耳。”援曰:“天下反復,盜名字者不可勝數。盜猶竊也。今見陛下,恢廓大度,同符高祖,乃知帝王自有真也。”帝甚壯之。援從南幸黎丘,轉至東海。及還,以為待詔,使太中大夫來歙持節送援西歸隴右。
隗囂與援共臥起,問以東方流言及京師得失。流猶傳也。援說囂曰:“前到朝廷,上引見數十,《東觀記》曰凡十四見。每接宴語,自夕至旦,纔明勇略,非人敵也。且開心見誠,無所隱伏,闊達多大節,略與高帝同。經學博覽,政事文辯,前世無比。”囂曰:“卿謂何如高帝?”援曰:“不如也。高帝無可無不可;此《論語》孔子自言己之所行也。今上好吏事,動如節度,又不喜飲酒。”囂意不懌,曰:“如卿言,反復勝邪?”然雅信援,故遂遣長子恂入質。援因將傢屬隨恂歸洛陽。居數月而無它職任。援以三輔地曠土沃,而所將賓客猥多,乃上書求屯田上林苑中,帝許之。
會隗囂用王元計,意更狐疑,狐性多疑,故曰狐疑。援數以書記責譬於囂。囂怨援背己,得書增怒,其後遂發兵拒漢。援乃上疏曰:“臣援自念歸身聖朝,奉事陛下,本無公輔一言之薦,左右為容之助。鄒陽書曰:“蟠木成萬乘之器者,左右為之容。”臣不自陳,陛下何因聞之。夫居前不能令人輊,居後不能令人軒,言為人無所輕重也。《詩》雲:“如輊如軒。”輊音丁利反。與人怨不能為人患,臣所恥也。故敢觸冒罪忌,昧死陳誠。臣與隗囂,本實交友。初,囂遣臣東,謂臣曰:‘本欲為漢,願足下往觀之。於汝意可,即專心矣。’及臣還反,報以赤心,實欲導之於善,非敢譎以非義。而囂自挾姦心,盜憎主人,《左傳》晉伯宗妻曰:“盜憎主人,民惡其上。”怨毒之情遂歸於臣。臣欲不言,則無以上聞。願聽詣行在所,極陳滅囂之術,得空匈腹,申愚策,退就隴畝,死無所恨。”帝乃召援計事,援具言謀畫。因使援將突騎五千,往來遊說囂將高峻、任禹之屬,下及羌豪,為陳禍福,以離囂支黨。
援又為書與囂將楊廣,使曉勸於囂,曰:“春卿無恙。春卿,楊廣字。前別冀南,天水冀縣也。寂無音驛。援閑還長安,因留上林。竊見四海已定,兆民同情,而季孟閉拒背畔,為天下表的。表猶標也,言為標準為射的也。言背畔之罪,為天下所指射也。常懼海內切齒,思相屠裂,故遺書戀戀,以致惻隱之計。乃聞季孟歸罪於援,而納王遊翁諂邪之說,遊翁,王元字也。自謂函𠔌以西,舉足可定,以今而觀,竟何如邪?援閑至河內,過存伯春,存猶問也。見其奴吉從西方還,說伯春小弟仲舒望見吉,欲問伯春無它否,竟不能言,曉夕號泣,婉轉塵中。又說其傢悲愁之狀,不可言也。夫怨仇可刺不可毀,援聞之,不自知泣下也。援素知季孟孝愛,曾、閔不過。夫孝於其親,豈不慈於其子?可有子抱三木,而跳梁妄作,自同分羹之事乎?三木者,謂桎、梏及械也,司馬遷曰:“衣赭關三木。”分羹謂樂羊也,解見《公孫述傳》。季孟平生自言所以擁兵衆者,欲以保全父母之國而完墳墓也,又言苟厚士大夫而已。而今所欲全者將破亡之,所欲完者將毀傷之,所欲厚者將反薄之。季孟嘗折愧子陽而不受其爵,愧猶辱也。今更共陸陸,陸陸猶碌碌也。欲往附之,將難為顔乎?若復責以重質,當安從得子主給是哉!往時子陽獨欲以王相待,謂欲封為朔寧王也。而春卿拒之;今者歸老,更欲低頭與小兒曹共槽櫪而食,並肩側身於怨傢之朝乎?《字林》:“並音卑正反。”男兒溺死何傷而拘遊哉!遊,浮也。今國傢待春卿意深,宜使牛孺卿與諸耆老大人大人謂豪傑也。共說季孟,若計畫不從,真可引領去矣。前披輿地圖,見天下郡國百有六所,柰何欲以區區二邦以當諸夏百有四乎?春卿事季孟,外有君臣之義,內有朋友之道。言君臣邪,固當諫爭;語朋友邪,應有切磋。骨曰切,象曰磋,言朋友之道如切磋以成器也。《詩》雲:“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豈有知其無成,而但萎腇咋舌,叉手從族乎?萎腇,耎弱也。萎音於罪反。腇音乃罪反。及今成計,殊尚善也;過是,欲少味矣。以食為諭。且來君叔天下信士,朝廷重之,其意依依,常獨為西州言。援商朝廷,尤欲立信於此,商,度也。必不負約。援不得久留,願急賜報。”廣竟不答。
八年,帝自西徵囂,至漆,漆,縣,屬右扶風。諸將多以王師之重,不宜遠入險阻,計冘豫未决冘,行貌也,義見《說文》。豫亦未定也。冘音以林反。。會召援,夜至,帝大喜,引入,具以群議質之。《廣雅》曰:“質,定也。”援因說隗囂將帥有土崩之埶,兵進有必破之狀。又於帝前聚米為山𠔌,指畫形埶,開示衆軍所從道徑往來,分析麯折,昭然可曉。帝曰:“虜在吾目中矣。”明旦,遂進軍至第一,囂衆大潰。第一,解見《竇融傳》。
九年,拜援為太中大夫,副來歙監諸將平涼州。自王莽末,西羌寇邊,遂入居塞內,金城屬縣多為虜有。來歙奏言隴西侵殘,非馬援莫能定。十一年夏,璽書拜援隴西太守。援乃發步騎三千人,擊破先零羌於臨洮,斬首數百級,獲馬牛羊萬餘頭。守塞諸羌八千餘人詣援降。諸種有數萬,屯聚寇鈔,拒浩亹隘。浩亹音告門,縣名,屬金城郡。浩,水名也。亹者,水流峽山閑,兩岸深若門也。《詩》曰“鳧鷖在亹”,亦其義也。今俗呼此水為閤門河,蓋疾言之耳。援與揚武將軍馬成擊之。羌因將其妻子輜重移阻於允吾𠔌,允吾音鉛牙。援乃潛行閑道,掩赴其營。羌大驚壞,復遠徙唐翼𠔌中,援復追討之。羌引精兵聚北山上,援陳軍嚮山,而分遣數百騎繞襲其後,乘夜放火,擊鼓叫噪,虜遂大潰,凡斬首千餘級。援以兵少,不得窮追,收其𠔌糧畜産而還。援中矢貫脛,帝以璽書勞之,賜牛羊數千頭,援盡班諸賓客。
是時,朝臣以金城破羌之西,破羌,縣名,屬金城郡,故城在今鄯州湟水縣西。塗遠多寇,議欲棄之。援上言,破羌以西城多完牢,易可依固;其田土肥壤,無塊曰壤。灌溉流通。如令羌在湟中,湟,水名。據《前書》,出金城臨羌縣,東至允吾入河,今鄯州湟水縣取其名也。一名樂都水。則為害不休,不可棄也。帝然之,於是詔武威太守,《東觀記》曰梁統也。令悉還金城客民。金城客人在武威者。歸者三千餘口,使各反舊邑。援奏為置長吏,繕城郭,起塢候,《字林》曰:“塢,小障也,一曰小城。字或作‘島’,音一古反。”開導水田,勸以耕牧,郡中樂業。又遣羌豪楊封譬說塞外羌,皆來和親。又武都氐人背公孫述來降者,援皆上復其侯王君長,賜印綬,帝悉從之。乃罷馬成軍。
十三年,武都參狼羌與塞外諸種為寇,殺長吏。援將四千餘人擊之,至氐道縣,氐道縣屬隴西郡。縣管蠻夷曰道。羌在山上,援軍據便地,奪其水草,不與戰,羌遂窮睏,豪帥數十萬戶亡出塞,諸種萬餘人悉降,於是隴右清靜。
援務開恩信,寬以待下,任吏以職,但總大體而已。賓客故人,日滿其門。諸曹時白外事,援輒曰:“此丞、掾之任,何足相煩。《續漢志》曰:“郡當邊戍,丞為長史。”又:“置諸曹掾史。”頗哀《老子》,使得遨遊。若大姓侵小民,黠羌欲旅距,此乃太守事耳。”旅距,不從之貌。傍縣嘗有報仇者,吏民驚言羌反,百姓奔入城郭。狄道長詣門,狄道,縣,屬隴西郡,今蘭州縣也。請閉城發兵。援時與賓客飲,大笑曰:“燒虜何敢復犯我。燒虜即燒羌也。曉狄道長歸守寺捨,曉,喻也。寺捨,官捨也。良怖急者,可床下伏。”良,甚也。後稍定,郡中服之。視事六年,徵入為虎賁中郎將。
初,援在隴西上書,言宜如舊鑄五銖錢。事下三府,三府奏以為未可許,事遂寢。及援還,從公府求得前奏,難十餘條,乃隨牒解釋,《東觀記》曰“凡十三難,援一一解之,條奏其狀”也。更具表言。帝從之,天下賴其便。援自還京師,數被進見。為人明須發,眉目如畫。《東觀記》曰:“援長七尺五寸,色理發膚眉目容貌如畫。”閑於進對,尤善述前世行事。每言及三輔長者,下至閭裏少年,皆可觀聽。自皇太子、諸王侍聞者,莫不屬耳忘倦。又善兵策,帝常言“伏波論兵,與我意合”,每有所謀,未嘗不用。
初,捲人維汜,捲,縣名,屬河南郡,故城在今鄭州原武縣西北也。訞言稱神,有弟子數百人,坐伏誅。後其弟子李廣等宣言汜神化不死,以誑惑百姓。十七年,遂共聚會徒黨,攻沒晥城,晥,縣名,屬廬江郡,今舒州懹寧縣。晥音下板反,又下管反。殺晥侯劉閔,自稱“南嶽大師”。遣謁者張宗將兵數千人討之,復為廣所敗。於是使援發諸郡兵,合萬餘人,擊破廣等,斬之。
又交址女子徵側及女弟徵貳反,徵側者,麊泠縣雒將之女也,嫁為朱鳶人詩索妻,甚雄勇。交址太守蘇定以法繩之,側怨怒,故反。攻沒其郡,九真、日南、合浦蠻夷皆應之,寇略嶺外六十餘城,側自立為王。於是璽書拜援伏波將軍,《東觀記》曰:“援上書:‘臣所假伏波將軍印,書“伏”字,“犬”外嚮。城臯令印,“臯”字為“白”下“羊”;丞影四”下“羊”;尉影白”下“人”,“人”下“羊”。即一縣長吏,印文不同,恐天下不正者多。符印所以為信也,所宜齊同。’薦曉古文字者,事下大司空正郡國印章。奏可。”以扶樂侯劉隆為副,扶樂,縣名,屬九真郡。督樓船將軍段志等南擊交址。軍至合浦而志病卒,詔援並將其兵。遂緣海而進,隨山刊道千餘裏。刊,除也。十八年春,軍至浪泊上,與賊戰,破之,斬首數千級,降者萬餘人。援追徵側等至禁溪,數敗之,賊遂散走。明年正月,斬徵側、徵貳,傳首洛陽。《越志》雲:“徵側兵起,都麊泠縣。及馬援討之,奔入金溪究中,二年乃得之。”封援為新息侯,食邑三千戶。援乃擊牛釃酒,勞饗軍士。釃猶濾也。《詩》曰:“釃酒有藇。”毛萇註云:“以筐曰釃。”釃音所宜反。從容謂官屬曰:“吾從弟少遊常哀吾慷慨多大志,曰:‘士生一世,但取衣食裁足,乘下澤車,《周禮》曰“車人為車,行澤者欲短轂,行山者欲長轂,短轂則利,長轂則安”也。禦款段馬,款猶緩也,言形段遲緩也。為郡掾史,守墳墓,鄉裏稱善人,斯可矣。緻求盈餘,但自苦耳。’當吾在浪泊、西裏閑,虜未滅之時,下潦上霧,毒氣重蒸,仰視飛鳶跕跕墯水中,鳶,鴟也。跕跕,墯貌也。跕音都牒、泰牒二反。臥念少遊平生時語,何可得也!今賴士大夫之力,被蒙大恩,猥先諸君紆佩金紫,且喜且慚。”吏士皆伏稱萬歲。
援將樓船大小二千餘艘,戰士二萬餘人,進擊九真賊徵側餘黨都羊等,自無功至居風,無功、居風,二縣名,並屬九真郡。居風,今愛州。斬獲五千餘人,嶠南悉平。嶠,嶺嶠也。《爾雅》曰:“山銳而高曰嶠。”嶠音渠廟反。《廣州記》曰:“援到交址,立銅柱,為漢之極界也。”援奏言西於縣戶有三萬二千,西於縣屬交址郡,故城在今交州竜編縣東也。遠界去庭千餘裏,庭,縣庭也。請分為封溪、望海二縣,許之。封溪、望海,縣,並屬交址郡。援所過輒為郡縣治城郭,穿渠灌溉,以利其民。條奏越律與漢律駁者十餘事,駁,乖舛也。與越人申明舊製以約束之,自後駱越奉行馬將軍故事。駱者,越別名。
二十年秋,振旅還京師,軍吏經瘴疫死者十四五。賜援兵車一乘,朝見位次九卿。
援好騎,善別名馬,於交址得駱越銅鼓,乃鑄為馬式,式,法也。裴氏《廣州記》曰:“俚獠鑄銅為鼓,鼓唯高大為貴,面闊丈餘。初成,懸於庭,剋晨置酒,招致同類,來者盈門。豪富子女以金銀為大釵,執以叩鼓,叩竟,留遺主人也。”還上之。因表曰:“夫行天莫如竜,行地莫如馬。《史記·平準書》曰:“以為在天莫如竜,在地莫如馬。”馬者甲兵之本,國之大用。安寧則以別尊卑之序,有變則以濟遠近之難。昔有騏驥,一日千裏,伯樂見之,昭然不惑。伯樂,秦穆公時善相馬者也。桓寬《????鐵論》曰:“騏驥負????車,垂頭於太行之坂,見伯樂則噴而長鳴。”近世有西河子輿,亦明相法。子輿傳西河儀長孺,長孺傳茂陵丁君都,君都傳成紀楊子阿,臣援嘗師事子阿,受相馬骨法。考之於行事,輒有驗效。臣愚以為傳聞不如親見,視景不如察形。今欲形之於生馬,則骨法難備具,又不可傳之於後。孝武皇帝時,善相馬者東門京東門,姓也;京,名也。鑄作銅馬法獻之,有詔立馬於魯班門外,則更名魯班門曰金馬門。臣謹依儀氏之,中帛氏口齒,謝氏唇鬐,丁氏身中,備此數傢骨相以為法。”援《銅馬相法》曰:“水火欲分明。水火在鼻兩孔閑也。上唇欲急而方,口中欲紅而有光,此馬千裏。頷下欲深,下唇欲緩。牙欲前嚮。牙去齒一寸,則四百裏;牙劍鋒,則千裏。目欲滿而澤。腹欲充,欲小,季助欲長,懸薄欲厚而緩。懸薄,股也。腹下欲平滿,汗溝欲深而長,膝本欲起,肘腋欲開,膝欲方,蹄欲厚三寸,堅如石。”?音居奇反。馬高三尺五寸,圍四尺五寸。有詔置於宣德殿下,以為名馬式焉。
初,援軍還,將至,故人多迎勞之,平陵人孟冀,名有計謀,於坐賀援。援謂之曰:“吾望子有善言,反同衆人邪?昔伏波將軍路博德開置七郡,裁封數百戶;《漢書》曰,平南越以為南海、蒼梧、鬱林、合浦、交址、九真、日南、朱崖、儋耳九郡。今此言“七郡”,則與《前書》不同也。今我微勞,猥饗大縣,功薄賞厚,何以能長久乎?先生奚用相濟?”冀曰:“愚不及。”援曰:“方今匈奴、烏桓尚擾北邊,欲自請擊之。男兒要當死於邊野,以馬革裹屍還葬耳,何能臥床上在兒女子手中邪?”冀曰:“諒為烈士,當如此矣。”
還月餘,會匈奴、烏桓寇扶風,援以三輔侵擾,園陵危逼,因請行,許之。自九月至京師,十二月復出屯襄國。襄國,縣名,屬趙國,今邢州竜崗縣也。詔百官祖道。援謂黃門郎梁鬆、竇固曰:“凡人為貴,當使可賤,如卿等欲不可復賤,居高堅自持,勉思鄙言。”鬆後果以貴滿緻災,固亦幾不免。
明年秋,援乃將三千騎出高柳,行雁門、代郡、上𠔌障塞。烏桓候者見漢軍至,虜遂散去,援無所得而還。
援嘗有疾,梁鬆來候之,獨拜床下,援不答。鬆去後,諸子問曰:“梁伯孫帝婿,鬆尚舞陰公主。《爾雅》曰:“女子之夫為婿。”貴重朝廷,公卿已下莫不憚之,大人柰何獨不為禮?”援曰:“我乃鬆父友也。鬆父統也。雖貴,何得失其序乎?”《禮記》曰:“見父之執友,不謂之進不敢進,不謂之退不敢退,不問不敢對。”鄭玄曰:“敬父同志如事父也。”鬆由是恨之。
二十四年,武威將軍劉尚擊武陵五溪蠻夷,酈元註《水經》雲“武陵有五溪,謂雄溪、樠溪、酉溪、潕溪、辰溪,悉是蠻夷所居,故謂五溪蠻”。皆盤瓠之子孫也。土俗“雄”作“熊”,“樠”作“朗”,“潕”作“武”,在今辰州界。深入,軍沒,援因復請行。時年六十二,帝愍其老,未許之。援自請曰:“臣尚能被甲上馬。”帝令試之。援據鞍顧眄,以示可用。帝笑曰:“矍鑠哉是翁也1矍鑠,勇貌也。《東觀記》作“蠖哉是翁”。蠖音許縛反。遂遣援率中郎將馬武、耿舒、劉匡、孫永等,將十二郡募士及弛刑四萬餘人徵五溪。援夜與送者訣,謂友人謁者杜愔曰:“吾受厚恩,年迫餘日索,索,盡也。常恐不得死國事。今獲所願,甘心瞑目,但畏長者傢兒或在左右,或與從事,殊難得調;介介獨惡是耳。”長者傢兒謂權要子弟等。介介猶耿耿也。明年春,軍至臨鄉,《東觀記》曰“二月到武陵臨鄉”也。遇賊攻縣,援迎擊,破之,斬獲二千餘人,皆散走入竹林中。
初,軍次下雋下雋,縣名,屬長沙國,故城今辰州沅陵縣。雋音字兗反。,有兩道可入,從壺頭則路近而水險,壺頭,山名也,在今辰州沅陵東。《武陵記》曰“此山頭與東海方壺山相似,神仙多所遊集,因名壺頭山”也。從充則塗夷而運遠,充,縣名,屬武陵郡。充音昌容反。帝初以為疑。及軍至,耿舒欲從充道,援以為棄日費糧,不如進壺頭,搤其喉咽,搤,持也。充賊自破。以事上之,帝從援策。三月,進營壺頭。賊乘高守隘,水疾,船不得上。會暑甚。士卒多疫死,援亦中病,遂睏,乃穿岸為室,以避炎氣。《武陵記》曰“壺頭山邊有石窟,即援所穿室也。室內有蛇如百斛船大,雲是援之餘靈”也。賊每升險鼓噪,援輒曳足以觀之,左右哀其壯意,莫不為之流涕。耿舒與兄好畤侯弇書曰:“前舒上書當先擊充,糧雖難運而兵馬得用,軍人數萬爭欲先奮。今壺頭竟不得進,大衆怫鬱行死,誠可痛惜。前到臨鄉,賊無故自緻,若夜擊之,即可殄滅。伏波類西域賈鬍,到一處輒止,言似商鬍,所至之處輒停留。賈音古。以是失利。今果疾疫,皆如舒言。”弇得書,奏之。帝乃使虎賁中郎將梁鬆乘驛責問援,因代監軍。會援病卒,鬆宿懷不平,以援往受其拜。遂因事陷之。帝大怒,追收援新息侯印綬。
初,兄子嚴、敦並喜譏議,並餘之子也。喜音許吏反。而通輕俠客。援前在交址,還書誡之曰:“吾欲汝曹聞人過失,如聞父母之名,耳可得聞,口不可得言也。好論議人長短,妄是非正法,謂譏刺時政也。此吾所大惡也,寧死不願聞子孫有此行也。汝曹知吾惡之甚矣,所以復言者,施衿結褵,申父母之戒,《說文》曰:“衿,交裧也。”《詩》雲:“親結其褵。”毛萇註云:“褵,婦人之褘也,女施衿結帨。”《爾雅》曰:“褵,緌也。”郭璞註曰:“即今之香纓也。”《儀禮》,父戒女曰“戒之敬之,夙夜無違命”;母戒之曰“戒之敬之,夙夜無違宮事”也。欲使汝曹不忘之耳。竜伯高敦厚周慎,口無擇言,謙約節儉,廉公有威,吾愛之重之,願汝曹效之。杜季良豪俠好義,憂人之憂,樂人之樂,清濁無所失,輕重合宜。父喪緻客,數郡畢至,吾愛之重之,不願汝曹效也。效伯高不得,猶為謹來之士,所謂刻鵠不成尚類鶩者也。鶩,鴨也。效季良不得,陷為天下輕薄子,所謂畫虎不成反類狗者也。訖今季良尚未可知,郡將下車輒切齒,州郡以為言,吾常為寒心,是以不願子孫效也。”季良名保,京兆人,時為越騎司馬。《續漢書》曰:“越騎司馬秩千石。”保仇人上書,訟保“為行浮薄,亂群惑衆,伏波將軍萬裏還書以誡兄子,而梁鬆、竇固以之交結,將扇其輕偽,敗亂諸夏”。書奏,帝召責鬆、固,以訟書及援誡書示之,鬆、固叩頭流血,而得不罪。詔免保官。伯高名述,亦京兆人,為山都長,山都,縣,屬南陽郡,故城在今襄州義清縣東北,今名固城也。由此擢拜零陵太守。今永州也。
初,援在交址,常餌薏苡實,用能輕身省欲,以勝瘴氣。《神農本草經》曰:“薏苡味甘,微寒,主風濕痹下氣,除筋骨邪氣,久服輕身益氣。”南方薏苡實大,援欲以為種,軍還,載之一車。時人以為南土珍怪,權貴皆望之。援時方有寵,故莫以聞。及卒後,有上書譖之者,以為前所載還,皆明珠文犀。犀之有文彩也。馬武與於陵侯侯昱等昱,司徒侯霸之子也。皆以章言其狀,帝益怒。援妻孥惶懼,不敢以喪還舊塋,裁買城西數畝地槁葬而已。裁,僅也,與纔同。槁,草也。以不歸舊塋,時權葬,故稱槁。賓客故人莫敢吊會。嚴與援妻子草索相連,詣闕請罪。帝乃出鬆書以示之,方知所坐,上書訴冤,前後六上,辭甚哀切,然後得葬。
又前雲陽令同郡朱勃詣闕上書曰:
臣聞王德聖政,不忘人之功,《周書》曰:“記人之功,忘人之過,宜為君也。”采其一美,不求備於衆。《論語》周公謂魯公曰:“不使大臣怨乎不以,無求備於一人。”故高祖赦蒯通而以王禮葬田橫,蒯通說韓信背漢,高祖徵通至,釋不誅。田橫初自稱齊王,漢定天下,橫猶以五百人保於海島,高祖追橫,橫自殺,以王禮葬之。並見《前書》也。大臣曠然,鹹不自疑。夫大將在外,讒言在內,微過輒記,大功不計,誠為國之所慎也。故章邯畏口而奔楚,章邯為秦將,使人請事,至鹹陽,趙高不見,有不信之心,使還報,邯畏趙高讒之,遂降項羽。燕將據聊而不下。《史記》曰,燕將攻下聊城,人或讒之於燕,燕將懼誅,因保守聊城不敢歸。聊即今博州聊城縣也。豈其甘心末規哉,悼巧言之傷類也。末規猶下計也。《詩》雲:“巧言如簧。”類,善也。
竊見故伏波將軍新息侯馬援,拔自西州,欽慕聖義,閑關險難,閑關猶崎嶇也。觸冒萬死,孤立群貴之閑,傍無一言之佐,馳深淵,入虎口,豈顧計哉!《戰國策》曰:“魏安釐王畏秦,將入朝,周欣止之。王曰:‘許綰為我咒曰:“若入不出,請徇寡人以首。”’周欣對曰:‘今有人謂臣,入不測之泉,而徇臣以鼠首,可乎?綰之首猶鼠首也。囚王於不測之秦而徇王以首,竊為王不取也。’”司馬遷書曰“垂餌虎口”,又曰“夫人臣出萬死不顧一生之計,赴公傢之難”。謂援使隗囂也。寧自知當要七郡之使,徼封侯之福邪?八年,車駕西討隗囂,國計狐疑,衆營未集,援建宜進之策,卒破西州。及吳漢下隴,冀路斷隔,唯獨狄道為國堅守,士民饑睏,寄命漏刻。援奉詔西使,鎮慰邊衆,乃招集豪傑,曉誘羌戎,謀如涌泉,埶如轉規,規,員也。《孫子》曰:“戰如轉員石於萬仞之山者,埶也。”遂救倒縣之急,《孟子》曰:“當今之時,行仁政,人悅之,猶解於倒縣也。”存幾亡之城,幾音祈。幾,近也。兵全師進,因糧敵人,隴、冀略平,而獨守空郡,守音式授反。兵動有功,師進輒剋。銖鋤先零,緣入山𠔌,猛怒力戰,飛矢貫脛。又出徵交址,土多瘴氣,援與妻子生訣,無悔吝之心,吝猶恨也。遂斬滅徵側,剋平一州。南海、蒼梧、鬱林、合浦、交址、日南、九真皆屬交州。閑復南討,立陷臨鄉,師已有業,未竟而死,吏士雖疫,援不獨存。夫戰或以久而立功,或以速而致敗,深入未必為得,不進未必為非。人情豈樂久屯絶地,不生歸哉!惟援得事朝廷二十二年,北出塞漠,南度江海,衆冒害氣,僵死軍事,僵,僕也。名滅爵絶,國土不傳。海內不知其過,衆庶未聞其毀,卒遇三夫之言,橫被誣罔之讒,《韓子》曰:“龐共與魏太子質於邯鄲,共謂魏王曰:‘今一人言市有虎,王信乎?’王曰:‘否。’‘二人言,王信乎?’王曰:‘否。’‘三人言,王信乎?’曰:‘寡人信。’龐共曰:‘夫市無虎明矣,然三人言,誠市有虎。今邯鄲去魏遠於市,謗臣者過三人,願王熟察之。’”傢屬杜門,葬不歸墓,怨隙並興,宗親怖慄。死者不能自列,生者莫為之訟,臣竊傷之。
夫明主醲於用賞,約於用刑。高祖嘗與陳平金四萬斤以閑楚軍,不問出入所為,豈復疑以錢𠔌閑哉?夫操孔父之忠而不能自免於讒,此鄒陽之所悲也。《史記》鄒陽書曰:“昔者,魯聽季孫之說而逐孔子,宋信子罕之計而囚墨翟。夫以孔、墨之辯,不能自免於讒諛。”《詩》雲:“取彼讒人,投畀豺虎,豺虎不食,投畀有北。有北不受,投畀有昊。”《詩·小雅·巷伯篇》也。畀,與也。昊,昊天也。投與昊天,製其罰也。此言欲令上天而平其惡。惟陛下留思竪儒之言,言如僮竪無知也。高祖曰:“竪儒幾敗吾事。”無使功臣懷恨黃泉。臣聞《春秋》之義,罪以功除;《公羊傳》曰:“夏滅項。孰滅之?齊滅之。曷為不言齊滅?為桓公諱也,以桓公嘗有繼絶存亡之功,故君子為之諱也。”聖王之祀,臣有五義。《禮記》曰:“夫聖王之製祀也,法施於人則祀之,以死勤事則祀之,以勞定國則祀之,能禦大災則祀之,能捍大患則祀之。”若援,所謂以死勤事者也。願下公卿平援功罪,宜絶宜續,以厭海內之望。
臣年已六十,常伏田裏,竊感欒布哭彭越之義,《前書》曰,彭越為梁王,欒布為梁大夫使於齊。越以謀反,梟首洛陽,詔有收視者捕之。布使還,奏事越頭下,祠而哭之。冒陳悲憤,戰慄闕庭。
書奏,報,歸田裏。
勃字叔陽,年十二能誦《詩》、《書》。常候援兄況。勃衣方領,能矩步,《續漢書》曰:“勃能說《韓詩》。”《前書音義》曰:“頸下施衿領正方,學者之服也。”矩步者,迴旋皆中規矩。辭言嫻雅,嫻音閑。嫻雅猶沉靜也,司馬相如曰“雍容嫻雅”。援裁知書,見之自失。況知其意,乃自酌酒慰援曰:“朱勃小器速成,智盡此耳,卒當從汝稟學,勿畏也。”稟,受也。朱勃未二十,右扶風請試守渭城宰,渭城,縣名,故城在今鹹陽縣東北。《前書音義》曰:“試守者,試守一歲,乃為真,食其全俸。”及援為將軍,封侯,而勃位不過縣令。援後雖貴,常待以舊恩而卑侮之,勃愈身自親,及援遇讒,唯勃能終焉。肅宗即位,追賜勃子𠔌二千斛。《東觀記》曰:“章帝下詔曰:‘告平陵令、丞:縣人故云陽令朱勃,建武中以伏波將軍爵土不傳,上書陳狀,不顧罪戾,懷旌善之志,有烈士之風。《詩》雲:“無言不仇,無德不報。”其以縣見𠔌二千斛賜勃子若孫,勿令遠詣闕謝。’”
初,援兄子婿王磐子石,子石,盤字也。王莽從兄平阿侯仁之子也。莽敗,盤擁富貲居故國,為人尚氣節而愛士好施,有名江淮閑。後遊京師,與衛尉陰興、大司空朱涪齊王章共相友善。援謂姊子曹訓曰:“王氏,廢姓也。子石當屏居自守,而反遊京師長者,長者謂豪俠者也。用氣自行,多所陵折,其敗必也。”後歲餘,盤果與司隸校尉蘇鄴、丁鴻事相連,坐死洛陽獄。而盤子肅復出入北宮及王侯邸第。援謂司馬呂種曰:是援行軍之司馬也。“建武之元,名為天下重開。自今以往,海內日當安耳。但憂國傢諸子並壯,而舊防未立,舊防,諸侯王子不許交通賓客。若多通賓客,則大獄起矣。卿曹戒慎之1及郭後薨,有上書者,以為肅等受誅之傢,客因事生亂,慮緻貫高、任章之變。張敖為趙王,其相貫高。高祖不禮趙王,高恥之,置人壁中,欲害高祖。又任章父宣,霍氏女婿,坐謀反誅。宣帝祠昭帝廟,章乃玄服夜入廟,待帝至,欲為逆。發覺,伏誅。並見《前書》。帝怒,乃下郡縣收捕諸王賓客,更相牽引,死者以千數。呂種亦豫其禍,臨命嘆曰:“馬將軍誠神人也1
永平初,援女立為皇后。顯宗圖畫建武中名臣、列將于云臺,雲臺在南宮也。以椒房故,獨不及援。東平王蒼觀圖,言於帝曰:“何故不畫伏波將軍像?”帝笑而不言。至十七年,援夫人卒,乃更修封樹,起祠堂。
建初三年,肅宗使五官中郎將持節追策,謚援曰忠成侯。
四子:廖,防,光,客卿。
客卿幼而歧嶷,年六歲,能應接諸公,專對賓客。嘗有死罪亡命者來過,客卿逃匿不令人知。外若訥而內沉敏。援甚奇之,以為將相器,故以客卿字焉。張儀、虞卿並為客卿,故取名焉。事見史記。援卒後,客卿亦夭沒。
論曰:馬援騰聲三輔,遨遊二帝,及定節立謀,以幹時主,將懷負鼎之願,蓋為千載之遇焉。伊尹負鼎以幹湯。光武與竇融書曰“千載之遇”也。然其戒人之禍,智矣,謂誡竇固、梁鬆、王盤、呂種等,皆如所言也。而不能自免於讒隙。豈功名之際,理固然乎?居功名之地,讒構易興,而能免之者少矣。夫利不在身,以之謀事則智;慮不私己,以之斷義必厲。誠能回觀物之智而為反身之察,若施之於人則能恕,自鑒其情亦明矣。見人之謂智,自見之謂明。以自見之明為見人之用,其於物理豈不通乎。
廖字敬平,少以父任為郎。《東觀記》曰:“廖少習《易經》,清約沉靜。援擊武溪無功,卒於師,廖不得嗣爵。”明德皇后既立,拜廖為羽林左監、虎賁中郎將。顯宗崩,受遺詔典掌門禁,遂代趙熹為衛尉,肅宗甚尊重之。
時皇太後躬履節儉,事從簡約,廖慮美業難終,上疏長樂宮以勸成德政,曰:“臣案前世詔令,以百姓不足,起於世尚奢靡,故元帝罷服官,《前書音義》曰:“齊國舊有三服之官,春獻冠幘縰為首服,紈素為鼕服,輕綃為夏服。元帝約省,故罷之。”成帝禦浣衣,哀帝去樂府。哀帝即位,詔罷鄭衛之音,減郊祭及武樂等人數也。然而侈費不息,至於衰亂者,百姓從行不從言也。《書》曰:“違上所命,從厥攸好。”夫改政移風,必有其本。傳曰:‘吳王好劍客,百姓多創瘢;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墨子》曰“楚靈王好細腰,而國多餓人”也。長安語曰:當時諺言。‘城中好高髻,四方高一尺;城中好廣眉,四方且半額;城中好大袖,四方全匹帛。’斯言如戲,有切事實。前下制度未幾。後稍不行。雖或吏不奉法,良由慢起京師。今陛下躬服厚繒,斥去華飾,素簡所安,發自聖性。言儉素約簡,後之所安。此誠上合天心,下順民望,浩大之福,莫尚於此。陛下既已得之自然,猶宜加以勉勖,法太宗之隆德,戒成、哀之不終。太宗,孝文也。玄默為化,身衣弋綈。成帝下詔,務崇儉約,禁斷綺縠、女樂,嫁娶葬埋過製,唯青緑人所常服不禁。哀帝初即位,易帷帳,去錦綉,乘輿席緣綈繒而已。成帝以趙飛燕,哀帝以董賢,為儉並不終。《易》曰:‘不恆其德,或承之羞。’《恆卦·九三·爻詞》也。《巽》下《震》上,鄭玄註云:“巽為進退,不恆其德之象。又互體《兌》,《兌》為毀折,後將有羞辱也。”誠令斯事一竟,竟猶終也。則四海誦德,聲熏天地,薫猶蒸也,言芳聲薫天地也。神明可通,金石可勒,而況於行仁心乎,況於行令乎!願置章坐側,以當瞽人夜誦之音。”瞽人,無目者也。古者瞽師教國子誦六詩。《前書·禮樂志》雲“乃采詩夜誦”。夜誦者,其辭或秘,不可宣露,故於夜中歌誦也。太後深納之。朝廷大議,輒以詢訪。
廖性質誠畏慎,不愛權埶聲名,盡心納忠,不屑毀譽。王逸註《楚詞》雲:“屑,顧也。”有司連據舊典,奏封廖等,纍讓不得已,建初四年,遂受封為順陽侯,以特進就第。每有賞賜,輒辭讓不敢當,京師以是稱之。
子豫,為步兵校尉。太後崩後,馬氏失埶,廖性寬緩,不能教勒子孫,豫遂投書怨誹。又防、光奢侈,好樹黨與。八年,有司奏免豫,遣廖、防、光就封。豫隨廖歸國,考擊物故。物,無也;故,事也:謂死也。後詔還廖京師。永元四年,卒。和帝以廖先帝之舅,厚加賵賻,使者吊祭,王主會喪,謚曰安侯。
子遵嗣,徙封程鄉侯。遵卒,無子,國除。元初三年,鄧太後紹封廖孫度為潁陽侯。
防字江平,永平十二年,與弟光俱為黃門侍郎。肅宗即位,拜防中郎將,稍遷城門校尉。
建初二年,金城、隴西保塞羌皆反,羌,東吾燒當之後也,以其父滇吾降漢,乃入居塞內,故稱保塞。拜防行車騎將軍事,以長水校尉耿恭副,將北軍五校兵及諸郡積射士三萬人擊之。軍到冀,而羌豪布橋等圍南部都尉於臨洮。防欲救之,臨洮道險,車騎不得方駕,防乃別使兩司馬將數百騎,分為前後軍,去臨洮十餘裏為大營,多樹幡幟,揚言大兵旦當進。羌候見之,馳還言漢兵盛不可當。明旦遂鼓噪而前,羌虜驚走,因追擊破之,斬首虜四千餘人,遂解臨洮圍。防開以恩信,燒當種皆降,唯布橋等二萬餘人在臨洮西南望麯𠔌。酈元註《水經》雲望麯在臨洮西南,去竜桑城二百裏。十二月,羌又敗耿恭司馬及隴西長史於和羅𠔌,死者數百人。明年春,防遣司馬夏駿將五千人從大道嚮其前,潛遣司馬馬彭將五千人從閑道衝其心腹,又令將兵長史李調等將四千人繞其西,三道俱擊,復破之,斬獲千餘人,得牛羊十餘萬頭。羌退走,夏駿追之,反為所敗。防乃引兵與戰於索西,又破之。索西,縣名,故城在今岷州和政縣東,亦名臨洮東城,亦謂之赤城。《沙州記》雲:“從東洮至西洮一百二十裏。”東洮即謂此城。布橋迫急,將種人萬餘降。詔徵防還,拜車騎將軍,城門校尉如故。
防貴寵最盛,與九卿絶席。光自越騎校尉遷執金吾。四年,封防潁陽侯,光為許侯,兄弟二人各六千戶。防以顯宗寢疾,入參醫藥,又平定西羌,增邑千三百五十戶。屢上表讓位,俱以特進就第。皇太後崩,明年,拜防光祿勳,光為衛尉。防數言政事,多見采用。是鼕始施行十二月迎氣樂,防所上也。解見章帝紀。子鉅,為常從小侯。以小侯故得常從也。六年正月,以鉅當冠,《禮記》曰二十弱冠。《儀禮》曰,士冠,筮於廟門,主人玄冠朝服,有司如主人服。卒筮旅占告吉,若不吉即筮遠日如初。前期三日,筮賓如求日之儀。陳服於房中西墉下,東領北上。始加緇布冠,次加皮弁,次加爵弁。嫡子冠於阼,以著代也。三加而彌尊,冠而字之,敬其名也。祝曰:“令月吉辰,加爾元服,棄爾幼志,順爾成德。”特拜為黃門侍郎。肅宗親禦章臺下殿,陳鼎俎,自臨冠之。明年,防復以病乞骸骨,詔賜故中山王田廬,中山王焉以郭太後少子故,獨留京師。建武三十年徙封中山,永平二年就國,故以其田廬賜防也。以特進就第。
防兄弟貴盛,奴婢各千人已上,資産巨億,皆買京師膏腴美田,又大起第觀,連閣臨道,彌亙街路,多聚聲樂,麯度比諸郊廟。麯度謂麯之節度也。賓客奔湊,四方畢至,京兆杜篤之徒數百人,常為食客,居門下。刺史、守、令多出其傢。歲時賑給鄉閭,故人莫不周洽。防又多牧馬畜,賦斂羌鬍。帝不喜之,數加譴來,所以禁遏甚備,由是權埶稍損,賓客亦衰。八年,因兄子豫怨謗事,有司奏防、光兄弟奢侈逾僭,濁亂聖化,悉免就國。臨上路,詔曰:“舅氏一門,俱就國封,四時陵廟無助祭先後者,朕甚傷之。其令許侯思愆田廬,有司勿復請,留之於京,守田廬而思愆過也。以慰朕《渭陽》之情。”《渭陽》,《詩·秦風》也。秦康公送舅晉文公於渭之陽,念母之不見也。其詩曰:“我見舅氏,如母存焉。”
光為人小心周密,喪母過哀,《東觀記》曰:“光遭母喪,哀慟感傷,形骸骨立。”帝以是特親愛之,乃復位特進。子康,黃門侍郎。永元二年,光為太僕,康為侍中。及竇憲誅,光坐與厚善,復免就封。後憲奴誣光與憲逆,自殺,《東觀記》曰:“奴名玉當。初,竇氏有事,玉當亡,私從光乞,不與。恨去,懷挾欲中光。官捕得玉當,因告言光與憲有惡謀,光以被誣不能自明,乃自殺。光死後,憲他奴郭扈自出證明光、憲無惡言,光子朗上書迎光喪葬舊塋,詔許之。”傢屬歸本郡。本郡復殺康,而防及廖子遵皆坐徙封丹陽。防為翟鄉侯,租歲限三百萬,不得臣吏民。防後以江南下瑨,上書乞歸本郡,和帝聽之。十三年,卒。
子鉅嗣,後為長水校尉。永初七年,鄧太後詔諸馬子孫還京師,隨四時見會如故事,復紹封光子朗為合鄉侯。
嚴字威卿。父餘,王莽時為楊州牧。嚴少孤,《東觀記》:“餘卒時,嚴七歲,依姊婿父九江連率平阿侯王述。明年,母復終,會述失郡,居沛郡。建武三年,餘外孫右扶風曹貢為梧安侯相,迎嚴歸,養視之。至四年,叔父援從車駕東徵,過梧安,乃將嚴兄弟西。嚴年十三至雒陽,留寄郎朱仲孫捨,大奴步護視之也。”而好擊劍,習騎射。《東觀記》曰:“嚴從其故門生肆都學擊劍,習騎射。”後乃白援,從平原楊太伯講學,專心墳典,能通《春秋左氏》,《東觀記》曰,從司徒祭酒陳元受之。因覽百傢群言,遂交結英賢,京師大人鹹器異之。大人,長者之稱也。仕郡督郵,援常與計議,委以傢事。弟敦,字孺卿,亦知名。援卒後,嚴乃與敦俱歸安陵、居鉅下,《决錄註》曰:“鉅下,地名也。”三輔稱其義行,號曰“鉅下二卿”。
明德皇后既立,嚴乃閉門自守,猶復慮緻譏嫌,遂更徙北地,斷絶賓客。永平十五年,皇后來使移居洛陽。顯宗召見,嚴進對閑雅,意甚異之,有詔留仁壽闥,與校書郎杜撫、班固等雜定《建武註記》。常與宗室近親臨邑侯劉復等論議政事,甚見寵幸。後拜將軍長史,將北軍五校士、羽林禁兵三千人,屯西河美稷,美稷,縣名。衛護南單於,聽置司馬、從事。牧守謁敬,同之將軍。來嚴過武庫,祭蚩尤,武庫,掌兵器,令一人,秩六百石。《前書音義》曰:“蚩尤,古天子,好五兵,故今祭之。”見《高祖紀》也。帝親禦阿閣,阿,麯也。觀其士衆,時人榮之。
肅宗即位,徵拜侍御史中丞,除子鱄為郎,鱄音時兗反。令勸學省中。勸,勉也。《前書》王鳳薦班伯於成帝,宜勸學,召見宴昵殿是也。其鼕,有日食之災,嚴上封事曰:“臣聞日者衆陽之長,食者陰侵之徵。《書》曰:‘無曠庶官,天工人其代之。’《尚書》咎繇之詞。言王者代天官人也。故考績黜陟,以明褒貶。《尚書》曰:“三載考績,三考黜陟幽明。”無功不黜,則陰盛陵陽。臣伏見方今刺史太守專州典郡,不務奉事盡心為國,而司察偏阿,取與自己,同則舉為尤異,異則中以刑法,中音丁仲反。不即垂頭塞耳,采求財賂。今益州刺史朱酺、楊州刺史倪說、倪音五兮反。說音悅。涼州刺史尹業等,每行考事,輒有物故,考,按也。又選舉不實,曾無貶坐,是使臣下得作威福也。故事,州郡所舉上奏,司直察能否以懲虛實。《前書》武帝元狩五年,初置司直,比二千石,掌佐丞相舉不法。《續漢書》曰:“光武以武帝故事置司直,居丞相府,助督錄諸州。建武十八年省之。”今宜加防檢,式遵前製。舊丞相、御史親治職事,唯丙吉以年老優遊,不案吏罪,丙吉字少卿,魯人也。宣帝時,為丞相。掾史有罪,終無所驗。公府不按吏,自吉始也。見《前書》。於是宰府習為常俗,更共罔養,以崇虛名,罔養猶依違也。或未曉其職,便復遷徙,誠非建官賦祿之意。宜來正百司,各責以事,州郡所舉,必得其人。若不如言,裁以法令。傳曰:‘上德以寬服民,其次莫如猛。故火烈則人望而畏之,水懦則人狎而玩之。為政者寬以濟猛,猛以濟寬。’《左傳》鄭子産誡子太叔為政之詞也。如此,綏禦有體,災眚消矣。”眚亦災也。書奏,帝納其言而免酺等官。
建初元年,遷五官中郎將,除三子為郎。嚴數薦達賢能,申解冤結,多見納用。復以五官中郎將行長樂衛尉事。二年,拜陳留太守。嚴當之職,乃言於帝曰:“昔顯親侯竇固誤先帝出兵西域,置伊吾盧屯,煩費無益。又竇勳受誅,其傢不宜親近京師。”是時勳女為皇后,竇氏方寵,時有側聽嚴言者,以告竇憲兄弟,由是失權貴心。嚴下車,明賞罰,發姦慝,郡界清靜。時京師訛言賊從東方來,百姓奔走,轉相驚動,諸郡遑急,各以狀聞。嚴察其虛妄,獨不為備。詔書來問,使驛係道,嚴固執無賊,後卒如言。典郡四年,坐與宗正劉軼、少府丁鴻等更相屬托,徵拜太中大夫;十餘日,遷將作大匠。七年,復坐事免。後既為竇氏所忌,遂不復在位。及帝崩,竇太後臨朝,嚴乃退居自守,訓教子孫。永元十年,卒於傢,時年八十二。
弟敦,官至虎賁中郎將。嚴七子,謂固,伉,歆,鱄,融,留,續。唯續、融知名。續字季則,七歲能通《論語》,十三明《尚書》,十六治《詩》,博觀群籍,善《九章算術》。劉徽《九章算術》曰《方田》第一,《粟米》第二,《差分》第三,《少廣》第四,《商功》第五,《均輸》第六,《盈不足》第七,《方程》第八,《句股》第九。順帝時,為護羌校尉,遷度遼將軍,所在有威恩稱。融自有傳。
棱字伯威,援之族孫也。少孤,依從兄毅共居業,恩猶同産,毅卒無子,棱心喪三年。《東觀記》曰:“毅,張掖屬國都尉。”
建初中,仕郡功曹,舉孝廉。及馬氏廢,肅宗以棱行義,徵拜謁者。章和元年,遷廣陵太守。時𠔌貴民饑,奏罷????官,以利百姓,賑貧羸,薄賦稅,興復陂湖,節田二萬餘頃,吏民刻石頌之。《東觀記》曰:“棱在廣陵,蝗蟲入江海,化為魚蝦,興復陂湖,增歲租十餘萬斛。”永元二年,轉漢陽太守,有威嚴稱。大將軍竇憲西屯武威,棱多奉軍費,侵賦百姓,憲誅,坐抵罪。後數年,江湖多劇賊,以棱為丹陽太守。棱發兵掩擊,皆禽滅之。轉會稽太守,治亦有聲。轉河內太守。永初中,坐事抵罪,卒於傢。
贊曰:伏波好功,爰自冀、隴。南靜駱越,西屠燒種。徂年已流,壯情方勇。明德既升,傢祚以興。廖乏三趣,防遂驕陵。《左氏傳》曰,宋正考甫三命滋益恭,“一命而僂,再命而傴,三命而俯,循墻而走,亦莫餘敢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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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集】二十四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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