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评论 草根紅學雜俎   》 曹雪芹箱篋鎸刻字畫新探(5)      鄧遂夫 Deng Suifu

  如前所述,“拙筆”,並不是一個名字;退一步說,即便把它看作署名,也衹可能是作畫者的署名。那麽,題詩的人呢?他為什麽不署名?既然是給朋友的賀禮,難道還有必要對自己的名字保密嗎?如果這寫詩賀婚的人果真就是吳恩裕先生假定過的曹雪芹的摯友張宜泉,那麽,他本人公開傳世的《春柳堂詩稿》尚且直署其名,又何須在給朋友賀婚題贈中故弄玄虛呢?即便是因個人身世方面的原因而隱姓埋名的《紅樓夢》批註者脂硯齋、畸笏叟,不也署上了一個化名麽?可見,賀婚題贈而不留名款,是無論如何也講不通的。而詩與畫各走
  極端“唱對臺戲”的矛盾現象,更是“朋友賀贈”之說所難以解决的一大障礙。
  那麽,這詩,又該是誰題寫的呢?不言而喻,正是曹雪芹的妻子所題。她是在雪芹的蘭花畫好之後,為了回答丈夫的贊美,纔以寫題畫詩的方式,留下了這一夫妻之間互敬互愛的珍貴的紀念。
  你看,畫面表現的是:一拳半露身姿的卑微的頑石,匍伏於茂密舒展的蘭花之下,顯示出一種寧靜的心境。此時的頑石,與雪芹以往所畫的“傲骨嶙峋”之態迥異,是作畫者被愛情所陶醉的一種自我寫照——將其與畫末的題詞“清香沁詩脾”聯繫起來,正構成了一麯熱烈的妻愛的頌歌。而畫面上的題畫詩,卻沒有“忠實”於原畫的意境進行題詠,倒是反其意而題之:把蘭花描述為依附在“一拳頑石下”纔時時得到“露華”滋養的嬌花——這也是被愛情陶醉的自我寫照。但這位自我寫照者所吟唱的,卻是一麯夫愛的頌歌。不然的話,一首題畫詩,卻直接標名為《題芹溪處士句》,豈不費解之至!
  說到這裏,還須稍微分析一下這首詩的題目。許多學者都覺得,“題芹溪處士句”這個題目(有的稱其為“題款”)有些不通,容易造成歧義的理解。因為乍看這個題目,讓人覺得像是把“芹溪”(即雪芹)自己所作的詩句題寫在畫面上回贈給雪芹似的;但細看詩的內容,又覺得詩裏含有明顯稱頌“頑石”(即雪芹)的意味,似乎又不像是題寫雪芹自己的作品,而仍像是別人題贈雪芹之作,又衹好把詩題理解為“題贈芹溪”之意。但既是“題贈芹溪”,寫作《題芹溪處士》不就得了,就像張宜泉的《題芹溪居士》那樣,幹麽非要來個什麽《題芹溪處士句》不可呢?有了這個“句”字,豈不仍像是題了雪芹自己所作的詩句麽?所以,有的人看來看去,終覺有些不通。
  其實,單從舊體詩的慣用語法來衡量,這個《題芹溪處士句》的題目應該是沒有問題的。所謂“題×××句”,即“題贈×××的詩”之意。它與杜甫《戲題王宰畫山水圖歌》,或馮其庸先生所舉杜牧《題永崇西平王宅太慰愬院六韻》的例子,皆屬同一類型的題目。衹不過《題……歌》,是指題了一首歌行體的詩;《題……句》,則是指題了一首絶句。絶者,裁也。絶句這種體裁在産生之時,乃“截律詩之半”而成,故古人所作絶句,常自謙為“題句” ——那意思好像並不算是寫了一首完整的詩似的。因而,這衹箱子上的題畫詩的題目,若單從慣常的語意來看,還是勉強可通的。惟覺不甚妥帖的是,它不像一個題畫詩的標題。按常理,要麽,直接以畫境題詩,無須標題;要麽,就像敦敏《題芹圃畫石》、杜甫《戲題王宰畫山水圖歌》、黃庭堅《題伯時畫嚴子陵釣灘》那樣,也來個——《題芹溪畫蘭句》。而像現在這樣又是題畫,又是題贈作畫之人,豈不真有點不倫不類麽?
  當然,細加體察,雪芹的妻子用這樣近乎於“囫圇語”的詩題,也有她自己的道理。因為按通常情況,題畫詩應該緊扣畫面所繪的內容。既然畫的是蘭(雖然也畫了“石”,卻不是主要的),她的詩也就應該“詠蘭”纔對。然而,她現在卻面臨了一個極特殊的情景:畫面上的蘭花,正是對她本人的象徵和贊美,她親自為這幅畫題詩,正是要遜謝這一贊美,並反過來稱譽作畫的“芹溪”,而且衹好將畫面上並不起眼的石頭作為象徵物去贊美。這就决定了她不可能像通常作題畫詩那樣按照畫意去寫“詠蘭”詩,而形成了實際上是反畫意的“詠石”詩。寫詩可以這樣寫,標題的時候卻不能寫作《題芹溪處士畫石句》——因為雪芹這幅畫明明白白題着“拙筆寫蘭”啊!所以她衹好當作什麽畫幅也沒題的樣子,直截了當寫作《題芹溪處士句》。這便是箱子上這首詩的詩題讓人略感囫圇不解的事實真相。
  總而言之,弄清了箱篋上這些字畫的真實作者是誰,以及這些字畫內容的個中隱情,不僅畫面的處理和題詩的內容變得合情合理,竟連頗覺彆扭、很有些古怪的詩題,也顯得自然可解了。這難道是“作偽者”所能料到而事先就如此設計好的麽?我看不可能。如果一個“作偽者”,能夠事先就把他的“作品”設計得如此隱麯入微而又合情合理(須知這不是一般人所想象的那種合情合理,而是必須對曹雪芹的思想性格有極深瞭解,同時又能估計到常人不易覺察的種種隱情和特殊性的那種合情合理),則這樣的人真可以稱為天才了。
  當然,世界之大,無奇不有,這樣極特殊、極高明的作偽者,也不能說絶對找不出來。但對一個“作偽”産品所下功夫的深度與難度,必然應該與其可能産生的經濟價值成正比纔對。而現在這一對箱子和與之有內在聯繫的《廢藝齋集稿》,假若都是作偽,就必然應該是在若幹年前就開始着手了(有的“辨偽”者甚至猜想可能是民國年間弄出來的)。別說在紅學並不普及、文物亦很不值錢的當初,就是以文革後期發現這些東西時的價值標準去看,這兩件即便能蒙混過關的“偽品”又所值幾何呢?為此而花數十載艱辛,耗一生的精力,值得嗎?世界上哪有這樣學識淵博、思力精深的蠢蛋呢?更何況箱篋的長期收藏者張行先生(青年工人),以及《廢藝齋集稿》摹本的收藏者孔祥澤先生,現在談論起這一對箱子和相關的《集稿》來,全都不由自主地受着吳、馮對箱篋字畫所作解釋的影響,並不具備“過人”的研究鑒別能力。他們即便是在憤怒地回駁那些認為他們的收藏是“偽品”的種種責難時,手中所使用的武器也仍然是吳、馮明顯存在着破綻的那些觀點——筆者1981年在北京時,即曾親耳聆聽張行先生和孔祥澤先生發表過這類自以為合理的高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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