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思考 偶爾遠行   》 第26節:島上日記(13)      周國平 Zhou Guoping

  海上有一座冰山,是我們迄今所見體積最大、造型最美的,像一座現代藝術建築,有人喻為悉尼歌劇院。在艇上看,它好像是和背後的冰蓋靠在一起的。上岸後發現,其實是分開的,其間隔着很寬的海面。選擇一個合適的角度,以礁石上的企鵝為前景,以海上冰山為背景,拍攝了一些照片,相信其中會有佳作。這座大冰山在慢慢移動和融化,它的身後拖着一長列碎冰塊,隔一些時辰看,它的形狀也有了改變。(註:捷剋人後來告訴我們,一天後,他們親眼看見這座冰山在一瞬間裏爆裂成了碎塊。)
  捷剋站是兩、三間小木屋,漆成黑黃二色,坐落在一個面臨大海的山凹裏。一間小木屋的屋頂後竪着一座三葉片的風扇,那是一臺小型風力發電機,供取暖和炊事之用。建站位置選得非常好,避風,站在屋前看海,海裝在一隻大碗裏。
  小木屋裏頓時熱鬧起來。葛用英語與白發蒼蒼的老站長交談,邵用塞爾維亞語與那個七歲的小女孩交談,兩種語言交織成一片。
  老站長原是一個登山教練員,喜探險,曾四上珠穆拉瑪峰,橫穿格陵蘭島。東歐解體後,獲得一批房屋遺産,便投資建立了這個生存極限體驗中心,十幾年來已有七十多人參加。志願者包括捷剋公民、在國外的捷剋僑民以及外國人,視經濟狀況而自費、補貼或免費。該中心純屬民辦,不接受政府經費,但接受公司和個人捐助。八年前兩名捷剋人渡海喪生,是該中心歷史上傷心的一頁,他用這個事例強調,探險的第一原則是要有所畏懼。七歲小女孩來這裏接受生存極限訓練,則是他的得意的一筆,他認為他以此證明了人類可以在南極正常生存。
  此刻,這個他引以自豪的證據就坐在一張小桌前,邵緊挨着她坐,仔細地詢問她每天的日程,兩人一起在紙上寫着。小女孩衹會捷剋語,理解塞語頗睏難,但邵就有本事把談話進行得十分熱烈。交談的結果顯示,小女孩每天和大人一樣,起得很晚,衹吃兩頓飯,下海遊泳,撿垃圾,等等。和小女孩的爸爸核對,邵大笑,因為小女孩把所有的時間都說錯了。小女孩帶我們去看她的住處,一進屋,立刻從床上抱起一個玩具絨毛動物,摟在懷裏,露出了由衷的笑容。這證明了她仍然是一個孩子,喜歡玩具勝過喜歡生存極限訓練。
  捷剋站附近有中國設的避難所,老站長帶我們去,從屋後翻過一個山坡就到了。一隻特製的寬敞的大集裝箱,裏面有三張雙層床,被褥齊全。桌上有一些中國雜志,都是1987年的,估計這個避難所是在那一年設立的。一個本子上的簽名表明,最近一次有人進入是在1997年。緊挨着作為居室的大集裝箱,有一隻小集裝箱與之相連,是廚房。
  四周的景色纔不同尋常呢。積雪的坡、陡峭的巨岩和白得耀眼的冰蓋一角,構成了一個相對封閉的天地。朝海的方向,在冰蓋和巨岩之間,海水從一個窄口流進,形成一個平靜的小湖。岸和湖底皆是黑泥沙,近岸處的水上浮滿了小冰塊,陸上也堆積着小冰塊,給小湖鑲了一條晶瑩的邊,有幾衹企鵝在其上走動。冰蓋近在眼前,垂直的截面雪白透着碧緑,像一道墻直插湖底。我站在湖邊,被這景色的奇麗驚住了。
  我一直在夢想一個地方,離長城站遠一些,但是有合適的居住條件,有美麗的風景,我自己或者與少數志同道合者一起住一些天。眼前就是這樣的地方,而且景色之美和條件之好遠遠超出我的期望,還有什麽可猶豫的?我立即嚮也來捷剋站參觀的我們的站長提出申請,卻未獲批準。不過,他答應另行安排一次,讓人文學者們住一下這裏的避難所。
  翻越雪坡往回走,我不斷回頭去看那冰蓋下的小湖,心裏真正是依依惜別之情。
  極晝日出(1月8日)
  昨天晚上九時半,晴空無雲,一輪淡淡的月影印在天上。天色還亮,太陽將落未落,餘暉把海那邊的雪山一角照得異常耀眼。不一會兒,太陽落了,天色和山峰都暗了下來,月影便亮了起來,顯現為一輪名副其實的皓月,像一面金色的鏡子。我走到海邊,岸上站着幾衹企鵝,我在它們前面悄悄趴下,讓月亮懸到它們的上方,把月下企鵝攝進了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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