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 流動的光影聲色:羅展鳳映畫音樂隨筆   》 第26節:以音樂裝飾長鏡頭的夢:安哲羅普洛斯映畫音樂史詩(4)      羅展鳳 Luo Zhanfeng

  手風琴本來就屬於流浪者的樂器,像口琴、笛子或吉他,容易攜帶,然而卻又擁有一種獨有的漂泊浪人氣質--演繹哀歌時,孤獨而不自憐;演繹樂音時,愉悅卻不張狂;它具有群聚性,輕輕地就能夠帶領群衆進入情緒:風流快活、無所牽絆、自由自在。一把手風琴在手,仿佛就能趕走沉鬱,手風琴獨有一種飄逸遊離感,它從不腳踏厚地,卻自得其樂,是真正屬於浪人的樂器。手風琴發出的音與音之間,往往拖曳纏結,像千絲萬縷,那是手風琴獨有的情調,樂觀中見率真,輕巧卻不淺薄。
  第一幕,先是巡回表演劇團的手風琴手出場,舞臺上,老手風琴手一身西服,攜着手風琴,帶領觀衆進入《牧羊少女格露霍》(安氏在電影裏衹呈現此劇的一些片段,每段情節都有其獨特的政治與歷史訊息)這個田園五幕劇,接着是叩門聲的"咯!咯!咯!咯",故事從此開展(無論電影裏的人物或戲中戲的人物),手風琴手的琴音一直貫徹穿梭,見證了《牧羊少女格露霍》劇中人的生命,見證了流浪藝人的浪蕩生活,也見證着歷史。
  手風琴音是流浪藝人虛實生活裏的知音,它伴隨着他們每次演出、彩排,戲內戲外,也是他們活生生的生命主調。它是流浪藝人餐宴後的抒懷配器("你一定會回來/即使時光流逝/你也一定會回來的/洗心革面改過自新/某天夜晚/你會回來的……"),叫藝人們觸"音"傷情。有時候,我已分不清楚手風琴的琴音在背景下是否作為戲中戲的故事,哀怨的手風琴音襯托短短的、沒頭沒腦的對白,已足以叫人黯然神傷--像那場彩排,兒子嚮沉鬱的父親問好的對話:"'爸爸,你好嗎?''還活着。'"我情有獨鐘快樂跳躍的《賽庫斯伯依》,但電影裏傷心的歌麯,也總離不開手風琴這種配器,同樣叫人聽得心酸,那首有關西娜吉庫的傷心舞麯,第一回出現,就緊接剛剛的父子對話:"西娜吉庫傷心地回答/你不再愛我了/即使你的愛撫多麽溫柔/也不能再撫平我的悲傷……"麯子的主要配器,不就是手風琴嗎?
  同一首麯,後來再次出現,記得愛蕾剋特(Elektra,Eva Kotamanidou飾)麽?當夜,她被遊擊隊民警強暴的前夕,曾經如此舒暢,衹見她一個人躲在小房間聽着留聲機,西娜吉庫的故事,再次傳來一遍--"我們昨天應該見面/我一直在等你/滿懷歡心地/邊等邊望街道/可是怎麽等你都沒有來/一個人等變得好害怕/我追問西娜吉庫/問她你愛我嗎/西娜吉庫的回答讓我心碎/你已經不再愛我了/即使你的愛撫多麽溫柔/也不能再撫平我的悲傷……"漂亮的歌麯,倔強的女子,誰知道一旦離開房子,悲劇正在黑暗中默默等候。
  手風琴在這裏從來不是革命的樂音,它在民族歷史下,更是虛弱無力。戰爭期間,當一衆希臘人民興致勃勃地呼叫口號作出抗爭時,伴隨的是一隊小型的管弦樂團,力量益發強大。相對下,手風琴衹屬於一種軟性的發聲配器,它儘管一度為革命歌麯伴奏("被枷鎖鎖銬的人們/被嚴刑銬問的人們/自己的風吹來了/大傢前進吧/高呼一聲/前進吧……"),卻抵擋不了槍火的到來,最後衹得"吞聲忍氣"。
  幸好,也有以柔製剛的時候。在藝人漫長的旅途中,有回遇上軍人,多虧手風琴的樂音,令一度緊張的局面放緩,軍人都被琴音溶化,把隔閡放下,與藝人們雙雙聞歌起舞。我想,手風琴音代表着藝人的浪蕩與靈巧,流浪藝人過着無根的飄零生活,日復一日地穿城過市,電影開始於極權政體年代,也結束於極權政體歲月,原來已經是十三年的歲月,不變的,就衹有巡回的表演劇團,繼續藉《牧羊少女格露霍》這個五幕劇維持生計,儘管,部分演員面孔已有改變。電影開場與結束藉Aegion車站作了一次首尾呼應,相距十三年的時光,同為秋天,每個人,都纍極了。
  流浪藝人的故事,就是關乎存活的故事。一開始,這班人就沒有落實的傢國土地,戰事更令他們得四散各處,離去的離去,死的死。衹有手風琴音,化成了一種無形的鄉愁,幽幽的,頑強的,年年月月,一種求活求存的生之樂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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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節:聲畫聯姻 文/周黎明第2節: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十誡》及其音樂裏的終極關懷(1)
第3節: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十誡》及其音樂裏的終極關懷(2)第4節: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十誡》及其音樂裏的終極關懷(3)
第5節: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十誡》及其音樂裏的終極關懷(4)第6節: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十誡》及其音樂裏的終極關懷(5)
第7節: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十誡》及其音樂裏的終極關懷(6)第8節: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十誡》及其音樂裏的終極關懷(7)
第9節: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十誡》及其音樂裏的終極關懷(8)第10節: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十誡》及其音樂裏的終極關懷(9)
第11節:流動的光影聲色:塔可夫斯基的音樂色彩與本質(1)第12節:流動的光影聲色:塔可夫斯基的音樂色彩與本質(2)
第13節:流動的光影聲色:塔可夫斯基的音樂色彩與本質(3)第14節:流動的光影聲色:塔可夫斯基的音樂色彩與本質(4)
第15節:流動的光影聲色:塔可夫斯基的音樂色彩與本質(5)第16節:流動的光影聲色:塔可夫斯基的音樂色彩與本質(6)
第17節:流動的光影聲色:塔可夫斯基的音樂色彩與本質(7)第18節:流動的光影聲色:塔可夫斯基的音樂色彩與本質(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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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節:流動的光影聲色:塔可夫斯基的音樂色彩與本質(11)第22節:流動的光影聲色:塔可夫斯基的音樂色彩與本質(12)
第23節:以音樂裝飾長鏡頭的夢:安哲羅普洛斯映畫音樂史詩(1)第24節:以音樂裝飾長鏡頭的夢:安哲羅普洛斯映畫音樂史詩(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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