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如果用当代中国人的眼光来打量邵洵美与项美丽,他们这一类行为似乎不可思议。所以对他们的一切行为,都得以另一种尺度衡量。包括他们的相恋,他们的奇婚,也包括他们的吸毒。 似乎是,项美丽结识邵洵美的当天就一试吸鸦片的滋味。从此陷入了毒海难以自拔。当时他们还不是情人。那一天,邵洵美的几个朋友跟他们一起。她在好几本书里都写到她那天初次去邵家的情景,对照之下,我相信《时与地》中的描写最为接近真实: 宴席上,他们礼貌地说英文,但现在,当他们激烈争论时,他们却一直都在说中文。我只好站在那里等着有人想起我来,好帮我叫一辆的士。终于,海文说: “啊,对不起,我们忘了我们的外国客人了。现在大家正打算去我家,一起去好吗?” 当然,我同意了。我对他的家庭生活很感兴趣,他刚才很少提到。于是我们动身去他家。那是一座维多利亚格调的小洋楼。比起我在美国看到的同类型房子,它的院子更大。我说它是维多利亚格调,只是就它的外观而言; 山形外墙和粗泥灰底子使得它看上去有此型建筑的风范。屋子内部就不同了。一瞥之下,只觉它空荡荡的。房间与房间之间的门都开着。没有地毯,没有墙纸,家具很少。那些椅子、沙发、桌子立在光秃秃的地板上,就好像一间没有商品的空店堂似的,缺乏人情味。而且这屋子疏于打理。房间里人很少。一个男人懒洋洋地坐在那里,像是沙发上一条多余的曲线,四、五个孩子在奔跑玩要,窃窃私语,还有个老女人,穿著一身蓝色佣人衣服,然后,是个穿一身暗淡便装的年轻女子。 海文的妻子最后出现,看来那些孩子有几个是他们的。我很尴尬,因为全家人都瞪视着我。其中一个男孩,俨如微型海文,他对其他孩子大声说了句什么。海文跟他家人简单说了句话,就叫我们跟他上楼。楼上有了点舒适气氛。房间里有了墙纸,家具也多些了,但样样地方仍然让西方人感到刺眼。我们走进一间卧室,这里并排放了两张硬硬的小平床。床头顶着墙。每张床上都有个小枕头。铺着白床单,上面摆着个盘子,盘子里有些怪怪的器皿──一盏小银灯,带着个灯罩,像是个倒置的平底酒杯。还有个小盒,以及其它一些小对象,都是我从没见过的。我坐到一张椅子上,有个男人旁若无人地进进出出。 就在这样一种奇异诡谲的氛围中,项美丽眼睁睁地看见,一件奇怪的事发生了。 海文躺到左边的小床,面对着那个盘子。他点着了那盏灯。他的一个朋友,一位名叫华清的小个子男人面对着那盘子躺到了他右边。他俩面对着面。两人的头和肩膀都靠在枕头上。海文一直在说话,同时他的两只手忙个不停,眼睛则紧盯着那两只手的动作。起先我以为他是在编织。我很惊异,中国男人怎么会干编织这种活儿,且没一个人注意到这种怪事。接着我看到,在两根细线似的针之间被摆弄的,是一小块黏呼呼的黑色东西。海文手法娴熟。他将两根针的端头互相滚动。那块像奶糖似的东西被揉弄着。它变了颜色,渐渐从黑啡色变成褐色,当它终于变成了一个硬块,海文便用一根针挑起一小块,把它放到一个圆形陶器里。那器皿形状颇似茶杯,只不过顶端部分有个盖,盖中间有个小孔。海文用针将那块东西塞入这个小孔。它从小孔落下去,落到杯底变成一种山形小块。这时海文用一根磨光的竹器挑起它。竹器上镶着雕花银边,上面有个大孔。他把小杯放在竹器的一端,将自己的嘴凑近竹器的另一端,又用一个小圆锥将竹器悬放在灯火上,深深地吸了一口。那块东西冒泡了,蒸发了,消散了。一道蓝烟从他嘴里呼出,空气中突然弥漫着一股气味,那正是我在上海街头曾闻到过的那种异味。突然之间我明白了: “你抽鸦片!”我叫道。 人人都跳起来。他们忘了我在场。 海文说:“是的,我是在抽鸦片。以前你从没见过抽鸦片吗?” “没有。我对这事倒有兴趣。” “你要不要试试?” “哦,好吧。” 没人拦着我,也没人对此表示惊奇。 项美丽就是这样抽上了鸦片。就在跟邵洵美相识的第一天。邵洵美循循善诱地告诉她:“我们叫它大烟,大的烟。”所以以上我引用的那段描写,其篇名就叫《大烟》。也就是说,项美丽几乎在深陷情网的同时,也陷入了毒网。不知她是否有意为邵洵美开脱,她在这篇文章里有长长的一段背景交待,说是早在她童年时代,她就梦想着去冒险,体验一些诸如猎狮、撞鬼之类的惊险事件,其中包括抽鸦片。她在文章开篇就有如下惊人之笔: “虽然我一直都想染上鸦片瘾,却不能说这就是我去中国的理由。” 到了上海后她漫游在大街小巷,常常闻见一种奇异的气味,从一些屋子飘出。她说那时她己经忘了她的童年梦想,还以为这就是东方独特的味道,直到她遇见邵洵美,在他家撞见他抽鸦片。 那时抽鸦片在中国己经是非法行为,但由于很多政要名流、富豪大贾都有抽鸦片的习惯,当局只好采取睁只眼闭只眼的办法,基本上不闻不问。邵洵美出身世家,祖父邵友濂作过上海道台,那是清朝上海的最高行政官员。相当于现在的上海市长。还曾代表清政府出使海外。外祖父盛宣怀更是朝中要员,作过清邮传大臣,号称中国第一官商。他一手创办了中国电报局、铁路局和航运局。也是中国最早的两间大学──北洋大学堂和南洋公学的创办人。邵、盛两家都是上海滩数一数二的豪门显贵。邵家从邵洵美父亲邵恒这一代起,染上烟瘾者不乏其人。所以邵家人吸大烟己是公开的秘密,外不避警察,内不避孩童。在《太阳的脚步》中,一开头就是孙云龙躺在烟榻上吞云吐雾的场景。这边厢,他在吸着大烟,那边厢,年幼的儿子却在烟榻旁翻上爬下,问七问八。抽大烟在他乃寻常事耳,不过是他阔公子风流行为之一种,就跟上舞厅跳舞,到戏院看戏一样普通。项美丽描写她试抽第一袋大烟之时,惊讶地发现,这伙朋友们一边抽着鸦片,一边竟然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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