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爱董仲舒,穷经守幽独。
所居虽有园,三年不游目。
邪说远去耳,圣言饱充腹。
发策登汉庭,百家始消伏。】
这是司马光盛赞董仲舒的一首诗,我们得注意一下第五句“邪说远去耳”。
儒家一直都在反对歪理邪说,孟子在论述孔圣人写作《春秋》的意图的时候,说:“世衰道微,邪说暴行有作,臣弒其君者有之,子弒其父者有之。孔子惧,作春秋。”也就是说,孔子是看见社会上歪理邪说太多了,倒行逆施太多了,开始担心害怕了,这才写作《春秋》的。xxi孟子在这个问题上尤其执着,自许要“正人心,息邪说”,为此大战诸子百家,付出了毕生的努力。
但孟子生活的年代正值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所以,他老人家虽然恨不得把杨派、墨派什么的全给灭了,但也只是在一个公平的擂台上用自己的“圣人之学”来打击人家的“歪理邪说”。但既然有个开放的擂台,所以墨家他们也同样是用自家的“圣人之学”来打击孟子的“歪理邪说”,无论孟子再怎么运气,再怎么恼火,也得在言论自由的规矩下“学术问题学术解决”。
时代在发展,到了董仲舒的时候,终于完成了孟子的遗志,成功地罢黜了百家,独尊了儒术,把“歪理邪说”一扫光。但董仲舒赢得并不光彩,因为他是“学术问题政治解决”。
——当然了,这话只是两千年后的我这么来说,当时的董仲舒肯定不会觉得自己赢得有什么不光彩的,甚至,即便是孔孟复生,也得向后学董仲舒一挑大指。因为古人的普遍认识是:第一,真理只有一个;第二,真理在我手中;第三,和我的真理相抵触的说法都是歪理邪说;第四,既然是歪理邪说,就得严厉打击,以免危害社会。
呵呵,现在能想到了吧,以上这些就是打击路温舒的法宝。路温舒不是建议诽谤无罪吗,我们大可以质问他:“难道歪理邪说不是诽谤吗?难道我们可以容忍歪理邪说在社会上横行无阻吗?”然后,我们可以引用孟子的话,再引用董仲舒的话来扯自己的大旗,惟一遗憾的是,《孟子》一书在当时还只算是“诸子书”之一,并没有升格为“经”,比《公羊传》什么的低了一头。
看来路温舒很走运哦,当时并没有人这么来反对他,这也许是和他的帕累托改进有关吧。但我们不妨想想,如果真的有人这样来和路大人作对,路大人会怎么自卫反击呢?
嗯,这还真不好说,这个问题直到最近的二百年来才被研究得比较透彻,所以,两千年前的路温舒就未必能够说得妥善了。
有人可能还没有释疑:“《孟子》在当时不受重视,那‘大旗’里不就只剩下董仲舒了吗,董仲舒的话又不是《春秋》的话,作用能有那么大么?”
——真有那么大。咱们一般都说儒家思想是“孔孟之道”,其实,汉朝以来的儒家思想很大程度上已经不是孔孟之儒,而是董仲舒之儒。这其实很好理解,孔子和孟子一个生活在春秋时代,一个生活在战国时代,那都是封建社会瓦解的时候,所以孔孟的思想是根源于封建制度、根源于宗法社会的,这两位老前辈既不忠君,又不爱国,拿老天爷也不太当回事,更要命的是,尤其是孟子,居然还宣传“革命无罪,造反有理”的思想,嘿,别看后人那么推崇他们,他们如果当真生活在汉唐宋元明清,八成早被皇上给杀了。而董仲舒则不同,他是在专制社会里成长起来的第一位儒家大宗师,把儒家思想修正得非常迎合专制体制的特点,不然怎么能被皇上“独尊”起来呢?
很多大家熟悉的所谓儒家思想其实都是董仲舒的儒家修正主义思想,比如那个臭名昭著的“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文天祥《正气歌》里的“三纲实系命”,就是这个董派思想;还有被毛主席痛批的君权、神权、族权、夫权这套在人民脖子上的四条锁链,也是董派思想。董仲舒吃亏也就吃亏在太“现代”了,他如果是位“古人”,全国各地可能就不建孔庙而建董庙了。这倒真是个令人感叹的话题:曲阜孔庙历经两千多年长存不衰,可董仲舒的老家现在却连一个姓董的人都找不着了。
尽管世态如此炎凉,但两千年专制社会的儒家修正主义思想的源头就在董仲舒对汉武帝的那个“天人三策”,嗯,现在咱们是时候来聊聊这个东西了。
xxi孔子到底是“编”《春秋》还是“作”《春秋》,或者说,如果按现代标准来署名的话,《春秋》到底该署“孔子著”、“孔子编著”还是“孔子编”,这是这是一场浩大的笔墨官司,暂不细表。“作”之为“作”,可以参考一下清代汪绂《春秋集传》自序里的说法:“《春秋》,鲁史也,圣人修之,而孟子谓之曰‘作’,诚以大义微辞圣人所独断,而非徒记载之文也。然谓鲁史旧文而斟酌损之,以某字为褒,某字为贬,使后世之人多方以求合,而莫测其意之所存,圣人当不尽然也。”——其实“作”倒不一定被理解为“创作”,比如《周易》里的“圣人作而万物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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