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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义说部 》 元史演義 》
第二十四回 海都汗連兵構釁 乃顔王敗走遭擒
蔡東藩 Cai Dongfan
卻說元軍至東關遇敵,被安南兵連放毒箭,將士又復遭傷當下裹瘡力戰,還是殺不退敵兵。阿八赤、樊楫兩人,保住脫歡先行,衹望突過東關,便好脫險。那安南兵偏專望大纛殺來,勢不可當,任你阿八赤、樊楫等努力衝突,總是無路可走。阿八赤遂語脫歡道:“王爺顧命要緊,須扮做兵士,莫令敵軍註目,方可逃生。我等願誓死報國了!”脫歡聞言,便卸下戰袍,帶着親卒,混入各軍隊裏,伺隙逃走。曹阿瞞割須棄袍,倒被他模仿得來。阿八赤、樊楫兩人,竟爾戰死。脫歡正偷出重圍,安南兵又復追上。幸前鋒蘇都爾領了健卒,回身奮戰,纔將安南兵截住。可笑這位鎮南王脫歡,窮極智生,不敢徑行大道,衹望僻處奔逃,虧此一着,保全性命,要算大幸。
到了思明州,敗軍始陸續奔來。仔細檢查,十死五六,比前次損失,還要加倍。脫歡惱喪異常,衹好據實奏聞。世祖以脫歡兩次敗還,勃然震怒,便下詔切責,令他留鎮揚州,終身不準入覲。一面擬另簡良將,指日再徵。
尋得安南來使,貢入金人一座,且卑詞謝罪,方把南徵事暫行擱置。是時連歲用兵,多半無功。衹諸王相答吾兒一作桑阿剋達爾。及右丞臺布等,分道攻緬國,還算得手,收降西南夷十二部,直指緬城。緬國即今緬甸,與雲南接壤,役屬附近各部落,聲焰頗盛。至是為元兵所敗,遁入白古。嗣復遣人乞降,願納歲幣,元軍方還。所有印度、暹羅及南洋群島諸部落,亦聞風入貢,元威算遍及西南了。
世祖雄心未已,復擬斂財儲餉,再徵日本及安南。盧世榮以官利邀寵,嘗自謂生財有法,不必擾民,可以增利。因即擢他為右丞。他遂濫發交鈔,妄引匪人,專權攬勢,毒害吏民。嗣經陳天祥奏彈,方召世榮入朝對質,由世祖親自鞫訊,一一款服,纔命正法。
天下事福無雙至,禍不單行。盧計臣方纔伏辜,皇太子偏又病劇。這皇太子便是真金,起病的原因,自王著矯殺阿合馬,真金心中,已不自安。到至元二十二年,忽有南臺御史,奏請內禪。臺臣以世祖精神矍鑠,定不準奏,遂將原奏擱起。其時盧世榮未戮,引用阿合馬餘黨,竟藉公濟私,奏稱太子陰謀禪位,臺臣擅匿奏章;那時世祖未免忿怒,衹因太子素來盡孝,還算勉強容忍,不加詰責。嗣被太子聞知,憂懼成疾,醫藥罔效,竟與老父長別,仙逝去了。真金以仁孝聞,所以轉筆加褒。
世祖方悲悼未休,忽西北一帶,警耗迭傳,竟有同族相殘的禍案,釀成分裂。於是接連用兵,擾擾了好幾十年。這亂源早已伏着,小子久思敘入,因恐文字夾雜,轉眩人目,不如總敘一回,省得枝枝節節。看官閱着,由小子一一敘來。原來,元太祖即大汗位,至世祖統一神州,先後不過七十年,除亞細亞洲極北部,及亞細亞洲極南部外,全洲統為元有,就是歐洲東北土,亦為元威所及,真是一個大帝國,自中國黃帝以來,所絶無僅有的。當時蒙古諸王族,各有分土,最大者有四國,分述如下:
(一)伊兒汗國 自阿母、印度兩河以西,凡西方亞細亞一帶地,統歸管領,亦稱伊蘭王國。旭烈兀子孫,君臨於此,都城在瑪拉固阿。
(二)欽察汗國 在伊兒汗國北方,東自吉利吉思荒原,西至歐洲馬加境,舉禿納河即多瑙河。下流,及高加索以北地,統歸管領,或稱金黨汗國。拔都子孫,君臨於此,都城在薩萊。
(三)察合臺汗國 阿母河東面,及西爾河東南,凡天山附近的西遼故土,統歸管領。察合臺子孫,君臨於此,都城在阿力麻裏。
(四)窩闊臺汗國 凡阿爾泰山附近的乃蠻故土,統歸管領。窩闊臺即太宗。子孫,君臨於此,以也迷裏附近,作為根據地。
這四汗國就封後,一切內政,由他自理,名義上仍由元主統馭。世祖乃建阿母河行省,監製伊兒、欽察兩汗國;置嶺北行省,監製窩闊臺汗國;設阿力麻裏及別失八裏兩元帥府,監製察合臺汗國。還有一班皇族宗親,分鎮滿洲,因立遼陽行省,作為監督。總道是內外相維,上下相製,好作子孫帝王萬世的基業。秦始皇以郡縣治天下,元世祖以分封治天下,俱欲長治久安,後來都生禍亂,可知徒法不能自行。無如法立弊生,福兮禍倚。窩闊臺汗國,自憲宗嗣位後,早懷不平。應第十九回。至世祖入繼,阿裏不哥構釁,太宗孫海都,為窩闊臺汗國首領,曾隱助阿裏不哥,謀傾世祖。阿裏不哥敗亡,海都汗靜蓄兵力,志圖大逞。
是時察合臺早死,其從孫亞兒古為察合臺汗,與海都聯盟。世祖探知底細,遣使至察合臺汗國,黜逐亞兒古,別立察合臺族曾孫八剌為汗。且命連結欽察汗國,與拔都孫蒙哥帖木兒彼此相倚,共製海都。誰知八剌不懷好意,反嗾使海都,合圖欽察汗國。海都引兵入欽察境,蒙哥帖木兒已早聞知,潛出兵襲擊海都後面。海都還軍抵敵,八剌又背了海都,竟將海都所侵地,占據了去。楊畏三變,尚愧勿如。海都憤不可遏,卑辭嚮欽察汗乞和,且得欽察援兵,殺退八剌。八剌很是刁狡,貽書海都,衹說要乞師燕都,與他拚命。海都正防這着,不得已與他講和。由是三汗勾連,同會於怛羅斯河畔,模仿庫裏爾泰會,推海都為蒙古大汗。
海都傳檄伊兒汗國,令他一同推戴,共抗燕都。伊兒汗國的始祖,是旭烈兀,係世祖親弟,嚮來服從世祖。旭烈兀歿後,他子阿八哈,承父遺志,不肯附和海都。海都遂與八剌聯兵,攻入伊兒汗國東境,一面約欽察汗、蒙哥帖木兒侵略伊兒汗國西北。阿八哈頗有父風,熟嫻兵事,竟調集部衆,逆擊海都、八剌的聯合軍。兩軍相遇,阿八哈略戰即退,誘敵兵深入險地,用四面埋伏計,衝破敵兵。海都八剌幾乎被擒,幸虧逃走得快,方得保命。
阿八哈既戰退聯合軍,復去迎截欽察兵。這欽察兵頗是厲害,聞着阿八哈到來,他竟退歸,至阿八哈回去,他復出來,弄得阿八哈疲於奔命,積勞成疾,未幾身死。子阿魯渾嗣立。阿八哈弟阿美德不服,屢與相爭。阿魯渾雖尚能支持,究竟內亂未平,不暇對外,所以海都的勢焰,愈加鴟張,竟欲入逼燕都。
元廷早議往討,世祖以誼關宗族,不忍發兵,衹遣使招諭。假惺惺。海都不肯應詔,乃遣皇子耶木罕為大帥,與憲宗子昔裏吉,及木華黎孫安童,統兵防禦。不意昔裏吉反叛應海都,竟將耶木罕、安童兩人,拘禁營中。那時世祖聞報,急令右丞相伯顔,率兵往救耶木罕等。伯顔兼程而進,聞昔裏吉已導海都部衆,將入和林。於是火速進兵,遇昔裏吉於鄂爾坤河畔,麾衆直前,攻破昔裏吉營帳,救出耶木罕、安童。昔裏吉遁走。正擬乘勝窮追,忽來了燕都欽使,促伯顔還朝。
伯顔班師南歸,入見世祖,世祖語伯顔道:“海都未平,乃顔一作納延。又復謀逆,所以促卿歸來,商决軍事。”伯顔道:“乃顔也敢謀逆麽?究竟有無實據?”世祖道:“乃顔屢次徵兵,朕命行省闍裏帖木兒不得輒發,聞他時出怨言,將來必要為逆了。”伯顔道:“西北諸王,多得很哩。若乃顔一反,脅從王族,恐怕亂禍蔓延。現不如乘他未發,遣使宣撫為是。”世祖問何人可遣?伯顔自請一行,遂奉旨去訖。
看官,你道乃顔究屬何人?原來就是太祖弟別勒古臺的曾孫。別勒古臺曾受封廣寧路、恩州二城,以斡難剋魯倫兩河間為駐牙地,子孫世襲為王。傳至乃顔,適當海都倡亂,受他運動,遂思徵兵助逆。敘述明晰。
伯顔既奉命北行,車中滿載衣裘,每至一驛,輒把衣裘頒給,驛吏很是感激。為大事者,不惜小費。及與乃顔相見,反復慰諭,乃顔含糊答應。伯顔窺出私意,料非口舌所能輓回,竟不待告辭,夤夜出走。驛吏爭獻健馬,遂得速遁。至乃顔發兵來追,已是馳出境外。
迨返報世祖,很是憂慮。宿衛使阿沙不花道:“欲討乃顔,須先安撫諸王,諸王歸命,乃顔勢孤,不怕不受擒了!”世祖稱善,便命他往說諸王。阿沙不花有口辯纔,一入西北境內,就揚言乃顔投誠。諸王聞言,為之氣沮,自是所如無阻,把諸王說得屏足斂容,不敢抗衡。可見應對之長,斷不可少。至阿沙不花歸還,世祖遂决議親徵,用桑哥一作僧格。為尚書,斂財助餉。桑哥本盧世榮餘黨,一握政權,免不得暴斂橫徵。世祖急於討逆,哪裏管得許多。將要啓蹕,先遣諭北京等處宣慰司,令與乃顔部民,禁絶往來。所有京內兵吏,不得持弓挾矢,於是乘輿北發,肅靜無嘩。
既入乃顔境內,見麾下將校,多與乃顔部兵,立馬相嚮,釋仗對語。世祖很以為憂。左丞葉李密啓道:“兵貴奇不貴衆,臨敵當用計取。現看蒙古將士,與乃顔部多是親暱,哪個還肯為陛下出力?徒然勞師糜餉,不見成功。臣請令漢軍列前,用漢法督戰,再用大軍斷他後路,示以死鬥。乃顔玩視我軍,必不設備,待我大軍衝入,無慮不勝!”元代嘗重用蒙古軍,所以葉李有此計議。
世祖依言,諭左丞李庭等,部勒漢軍,充作前鋒。至撒兒都魯地方,見前面塵飛沙起,料知叛兵到來,便下令布陣,列馬以待。乃顔兵如排墻,號稱十萬,前哨頭目,名叫塔布臺,隨後的頭目,名叫金嘉努。乃顔自領中軍,疾馳而至。世祖麾軍與戰,廝殺了一日,未分勝敗,薄暮收軍。
次日世祖再督軍逆戰,乃顔堅壁不出,當即還軍。兩下相持數日,彼此沒甚動靜,司農卿鐵哥獻議道:“乃顔不來出戰,明是有意頓兵,他欲待我師老,方來邀擊,若與他相持,正中詭計。現請布一疑陣,淆亂敵心,令他自行退去,纔可用奇兵製勝哩。”世祖問計將安出?由鐵哥附耳道:“如此如此!”世祖大喜,依計行事。
乃顔雖然堅守,每日偵探元軍。一夕,得偵騎來報,說是元主據着鬍床,張蓋飲酒,態度很是從容,旁有大臣陪着,很是閑適,莫非長此駐紮不成。密計從偵騎敘出。乃顔忙與塔布臺等商議,塔布臺道:“元主如此閑暇,定是兵糧饒足,我若與他久持,反受牽製,不如乘夜退去,據險扼守罷了。”乃顔被他一語,倒也心動,便令部衆潛退。部衆得了歸命,巴不得即日回去,頓時收拾行裝,全營忙亂。
事被李庭探悉,即請世祖發令,引敢死士十餘人,執着火炮,夜入敵陣。乃顔部衆,正要奔走,不防炮火射入,聲如震雷,斯時大衆無心戀戰,便一哄兒的逃散。李庭遂率漢軍奮擊,繼以玉昔帖木兒所領的蒙古軍,先後追殺,如虎逐羊。漢軍嚮被蒙古輕視,至此格外猛厲,顯些威風。蒙古軍見漢軍奮勇,也有爭功思想,顧不得甚麽情誼,況已得了勝仗,樂得乘勢驅逐,殺個爽快。遣將不如激將,便是此意。衹乃顔部衆,確是晦氣,走到東遇着漢軍,跑到西碰着蒙古軍,更且黑夜迷濛,辨不出道路高低,就是幸免鋒刃,也因心慌腳亂,隨地亂僕。塔布臺受創身死,金嘉努不知去嚮。乃顔抱頭亂竄,已達數裏,正慮元軍追着,喘籲籲的縱轡急逃。不意道路崎嶇,馬行未穩,猛覺得一聲崩蹋,那馬足陷入泥淖中,竟將乃顔掀翻地下。殘衆衹管自逃,一任元軍追到,將他擒去。看官,你想叛逆不道的罪犯,還能保全性命麽?梟首以後,還要分屍,這也毋庸瑣述。
世祖班師而回,既到燕京,忽由遼東宣慰使塔出,飛驛馳奏,略說乃顔餘黨失都兒等,入犯鹹平,請速濟師。世祖遂令皇子愛牙赤,領兵萬人,馳驛往援。時鹹平東北一帶,多與乃顔連結,塔出恐他蔓延,急與麾下十二騎,星夜前行,沿途徵集數百人,直抵建州。適遇失都兒前軍,約有數千名,頭目叫作大撤拔都兒,來攻塔出。塔出毫不畏怯,當先陷陣,麾下數百人,也各自為戰,以一當十,竟將大撤拔都兒殺退。
塔出兩中流矢,仍指揮自如,與未受痛楚一般。忽得偵報,叛黨從間道西出,將襲皇子愛牙赤軍,遂又調兵千名,繞道遮截。至懿州附近,與叛黨帖古歹相遇,兩陣對圓,衹見帖古歹執旗麾衆,意氣揚揚,塔出拈弓搭箭,颼的一聲,穿入敵陣,不偏不倚的中了帖古歹口中,鏃出項間,頓時墜馬身死,餘衆不戰自潰。塔出追至阿爾泰山,方纔收兵。
回至懿州,懿州人民焚香羅拜道旁,都涕泣道:“非宣慰公到此,吾輩無噍類了!”塔出下馬慰諭道:“今日逐出叛黨,上賴皇帝洪福,下賴將士勇力,我有甚麽功績,勞汝等敬禮?”勞謙君子有終吉。遂慰諭人民,令他們歸去;一面露佈告捷,世祖下詔嘉奬,賞他明珠虎符,充蒙古兵萬戶。皇子愛牙赤亦引還,無如乃顔餘黨,尚是未靖,海都又屢寇和林,於是令皇孫鐵木耳,一作特穆爾。巡守遼河,右丞相伯顔,出鎮和林。小子有詩嘆道:
鬍人好殺本無親,構怨連年殺伐頻;
為語前車宜後鑒,莫教骨肉未停勻!
畢竟叛黨能否平靖?容俟下回續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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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都構亂,兩汗響應,即西北諸王如乃顔者,亦起而響應,是為元代分裂之原因,即為蒙俗殘忍之報應。憲宗蒙哥不經庫裏爾泰會通過,即竊據大位,妄肆殺戮。彼非應承大統之人,乃恃強稱帝,自殘同類,亦何怪宗族之解體乎?世祖得國,與乃兄無異,加以窮兵黷武,暴斂橫徵,外患未靖,而內亂迭作,誰為為之,以至於此!幸其時猶稱全盛,不致遽亡;然履霜堅冰,其象已見,讀此回應為之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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