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天性保持得最好
黛玉比较任性,爱生气,动不动就哭,小性儿,多疑,为什么大家仍然那么喜欢她?为什么曹雪芹在《红楼梦》众多美好少女、少妇中对她倾注了最多的爱心?这个现象实在值得研究。简单地说就是,她身上有一些其他少女、少妇没有或者很少的气质与品格。
黛玉的主动性反映在性格上,就表现为她在大观园的女孩子中最有追求。这是黛玉最可宝贵的品格。
修成女体成为绛珠仙子后那种"终日游于离恨天外,饥则食蜜青果为膳,渴则饮灌愁海水为汤"的生活方式,不仅形成了日后林黛玉个性中特别重情多愁善感的特点,而且也奠定了她喜欢自由自在,不愿受到束缚,具有独立的人格意识,和某种特殊生命形态,如葬花、以赋诗等抒发情感等。
在还泪神话中,绛珠小草的成人过程是两个因素促成的。首先是神瑛侍者的作用,使小草得以"久延岁月";另外一个原因是绛珠小草"后来既受天地精华,复得雨露滋养",这才能够"脱去草胎木质,得换人形",成了绛珠仙子。而"既受天地精华,复得雨露滋养"这两句话,尤其是"天地精华"四字,我们往往忽略了它的深层内涵。四十九回宝琴、李纹、李绮、邢岫烟等来到大观园,宝玉曾有一大段感慨,其中有这样几句:"老天,老天,你有多少精华灵秀,生出这些人上之人来!"在大观园原住民和外来人口中,所有这些女孩子,曹雪芹借用薛宝琴的眼光写出,"林黛玉是个出类拔萃的"。因此林黛玉最得天地之钟灵毓秀,她身上的某种带有空灵意味的气质,是其他少女、少妇很少甚至已经消失了的,是一种极其宝贵的天性。
林黛玉的任性并不全是缺点,有时恰恰是她坚守自己的天性,不苟同流俗的表现。比如她把皇帝赐给北静王,北静王转赠宝玉,宝玉又送给她的那串鹡鸰香念珠掷而不取。宝玉在送给她时肯定会兴奋地说起这串念珠的不凡来历,黛玉也不是不明白宝玉十分看重此物,是把它作为珍贵礼物转送给自己。但是黛玉天性中就有一种对于"洁"的执着追求,"质本洁来还洁去",对于任何在她看来不"洁"的东西,不论它在别人眼里多么珍贵,或者那个东西确实是个宝贝,她也毫不在乎,弃若敝屣。所以黛玉不是一般地拒收宝玉给她的这件极不寻常的礼物,而是毫不犹豫地扔掉,还生气地说:"什么臭男人戴过的,我不要他!"黛玉对"洁"的追求和妙玉的"过洁"有明显的区别,这是很容易理解的,我无须饶舌。
作家在他喜欢的人物身上投射某些理念、理想,是文艺作品中常见的现象,而且也不限于与作者性别一致。这种情况在长篇小说中更为多见。黛玉是一个具有较多理想化色彩的女性,其中很重要的一个方面表现为她具有强烈的生命意识,这是她与贾宝玉能够成为莫逆的基本因素之一。贾宝玉对于家庭对自己的种种限制,使他不能自由自在地读书、活动、交友,十分不满,从根本上来说,就是他对于生存环境与生命质量的追求不能实现的苦恼。
埋香冢黛玉泣残红
《红楼梦》中最有思想的人无疑是宝玉和黛玉。这是他俩志同道合爱得死去活来的思想基础。略有不同的是,宝玉的思考偏重于人性,比如认为女儿清爽,男人浊臭;宝珠怎样变成死珠,后来又变成鱼眼睛。而黛玉的思考更多地侧重于对生命价值与归宿的追问。在男权社会中,这固然和她父母双亡寄居舅家的特殊处境有关,不过根子还是她来自太虚幻境这个"清净女儿之境"--尽管入册的少女、少妇都来自于太虚幻境,但是她们也许前身就是人,这和绛珠小草由草成人成仙不一样,她"既受天地精华,复得雨露滋养"的特殊生命历程,使她受不了任何污染,她的抵制"污染"的意识也先天地要比其他女孩子强,何况她还受到神瑛侍者(贾宝玉)的继续带动。黛玉在许多诗词中都表达了自己对生命的理解与追求,二十七回《葬花诗》对生命的思考尤为突出:"红消香断有谁怜"、"明年闺中知有谁"、"明媚鲜艳能几时"等等,都反映出对命运的不确定性的焦虑;而"愿奴胁下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天尽头,何处有香丘"则反映了她对于生活中缺乏"净土"的担心。她追求的是"质本洁来还洁去",即使死去,也还要为自己争取"一抷净土掩风流"。这个"风流"就是"英雄、杰出、卓越"的意思。黛玉的"风流"最突出之处不是她那惊人的美貌和出众的诗才,而是她在众多杰出少女、少妇中的这种对于"净土"、"香丘"的"洁"的永无止息的追求。这种追求从绛珠决定追随神瑛侍者下凡就开始了。
正是黛玉似乎先天带来的这种主动追求的文化基因,使她在与她类似的女孩子中总是具有自己个性独特的一面。
曹雪芹在人物塑造上的一大成就是,他能将年龄、身份、学识、爱好差不多的人物写出明显的差异来,各自有鲜明的个性,有独特的生命力。黛玉和湘云都是直性子,但是曹雪芹注意写出两人的区别。不说别的,即使两人的嘴巴都不饶人,也是各有特色。湘云是直来直去,有时还要动手;黛玉则是直中带酸,风趣诙谐,俏皮机敏,有点尖刻,有时还要骂人,总之全仗着嘴上的功夫。二十一回,宝玉让湘云帮着梳头,湘云发现他头上的珠子少了一颗,宝玉说丢了。"湘云道:'必定是外头去掉下来,不防被人拣了去,倒便宜他。'黛玉一旁盥手,冷笑道:'也不知是真丢了,也不知是给了人镶什么戴去了。'宝玉不答。"黛玉是话里有话,带点子醋味。这种吃醋,正是由于绛珠离不开神瑛,惟恐失去他的潜意识的外化。被黛玉这么一说,看来宝玉是有点心虚,也可能是他觉得辩解也没有用,索性不说话。这时宝玉顺手拿起旁边的胭脂赏玩,"不觉又顺手拈了胭脂,意欲要往口边送,因又怕史湘云说,正犹豫间,湘云果在身后看见,一手掠着辫子,便伸手来'拍'的一下,从手中将胭脂打落,说道:'这不长进的毛病儿,多早晚才改过!'"其实黛玉也在身旁,她也许习惯了,不但没有动手,连话都没说。六十三回湘云成为强灌探春的主力,而且在轮到她掣签时"揎拳掳袖的伸手",动作幅度很大。结果抽了一支"只恐夜深花睡去",黛玉马上笑着说:"'夜深'两个字,改'石凉'两个字。"大家明白是指湘云醉卧,都乐了。"湘云笑指那自行船与黛玉看,又说'快坐上那船家去罢,别多话了。"在这个话语场合,黛玉和湘云互相逗乐,都反应很快,聪明可爱,但是湘云有动作"指",黛玉只是"说"而没有动作。黛玉的话也显得更加雅致、风趣、贴切,富于诗意。从诗词点化和修辞学角度来看,黛玉仿拟得相当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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