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林给我们送茶时,我们偷偷看着他,他闷闷不乐,垂头丧气。 “我知道我不能去报警了。”我说,”可怜的老头,他竟去求签。” “他还说,你客人太多了,他一直都想提醒你的。这些人有很多机会偷你的东西。不过他不想点出名字来。我觉得他很不喜欢彼罗夫,你知道,彼罗夫总是吃得很少,所以陈林──” “吃得少不是罪过。”我打断他道,“好了,我们并没有取得一点进展,对不对?” “你总是这么急,美国人就是这样。” 我也觉得奇怪,他这么沉着,我却怎么会为这事这么焦虑。我内心深处是脆弱犹疑的,虽然我己算是懒散的了。中国人觉得顺其自然比较好。不过我仍是没法成天背着个手袋从餐桌走到书桌,从书桌走到浴室,从浴室走去睡觉。而且我总得在屋子里放一点钱,以应不时之需。但我睡得不踏实,所以当海文半夜三更打电话来,我立刻就醒了。 “我妻子有个好主意。” 他报告道,“她说你应当去取五十元出来。你明白吗 ?” “明白。” “然后明目张胆把这钱放在床头柜上,然后你假装睡着。你明白吗?” “明白。” “但你其实没睡着。你得暗中观察。要是谁拿走了这钱,谁就是贼。这主意好吧!” “好主意。但要是我真的睡着了呢?” “啊,这倒也是……当然,放二十元和八十元是一回事,对不起我吵醒了你。” “我有个好主意。海文,” 我说,“罗先生早就建议过我,他说我应当对陈林强硬一点,要吓一吓他,你同意吗?” “是的,也许你太斯文了。” “可我作不到。先不说我的中文很烂,而他的英文很烂。我想请你明天帮我去跟他谈谈。好不好?” “啊!我不行的。”海文是世界上最斯文的人,不过,我终于劝动了他。 第二天下午四点钟他来了。我们呆呆地坐在厅里喝茶,陈林无精打采地在厨房做事。屋子里乌云重重。海文终于立起身,那件白长衫勇敢地一抖:“我这就去。”他说,冲进了厨房。 我畏怯地等着。在餐具碰响声中传来阵阵中文的溪流,但并没有吵骂声。我心底涌起一股怜恤之情。我想起陈林如何为我送伞; 当我累得要命地回家时,他怎样对我百般呵护; 杂货店主多收了我的钱时,他是怎样地生气,对他这样一个佣人,三十元钱真的很少,而且他还是多好的一个厨师。 海文回来了,吃着一块点心:“他说他没拿。”他报告道。 虽然这己不是新闻,我却安了心。海文咬了一口点心又道:“我很明确地提出也许是他妻子拿的,他说他不这么认为。” “但──” 海文慢条斯理脱下外衣道:“他告诉我,他和他妻子在家里谈过了这件事,他们都认为你的客人太多。你知道,他们说得有理。他还特别提醒我,那天上午来了个给你送信的俄国女人。他说得很谨慎,他不想指控她,因为她跟他吵过架,他的意见不能作准。他说他脾气臭,他懒,但这些只是缺点。” “但是海文──” “他考虑了很久,觉得或许得放弃你。” “放弃我?” “是的。因为你有这么多奇怪的朋友,你知道,他讨厌彼罗夫。但他知道这不是他的事。” “哈,真有他的!” “因为他这么忠实,所以,他希望你给他另找一份工作。最好是找英国大使馆的差事。固然他曾跟那里的一位厨师吵了架。但直到他离开北京,每个人都喜欢他。你一定知道,他很喜欢你,他说你人很好,对人友善,只是太容易相信别人。后来他讲他自己的故事给我听,很有趣的故事。” 他对我复述陈林的故事,但我打断了他。我说,不管怎么说我不见了一百三十元钱和一个玉镯。我担心我会丢失更多东西,我该怎么办? “当然,他还提了建议,”海文说,“他说你应当买一把真正的好锁。耶鲁牌的,用来锁住你的梳妆台。你给他钱他就去买。我告诉他,这不是最好的办法。我说,贼要是想偷东西,一下子就会把锁撬开的。这时陈林说了一句妙语,他真的是个不同寻常的老人,他说:‘锁并不是防贼的。贼是防不住的。小姐的朋友这么多,锁是用来防君子的。’你也许不会同意我,因为你是个外国人,我们难以认同,但我觉得这句妙言的价值抵得上两个玉镯。” 这时陈林进来了,给我们端来了一盘额外的香瓜汁,他默然地看着我俩,不无敬意。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屋里已经雨过天晴了。 “啊,让手镯见鬼去吧,”我道,“你跟他说去买把锁好吗?” 项美丽在这些描写中,处处流露出对邵洵美与佣人相处的这种软弱无能的欣赏。她这位来自于美国的犹太平民,和这位出身豪门的中国男人,都能以一片善心平等待人。所以无论到哪里,他们都得佣人的爱戴。项美丽后来在香港遭难时,对她帮助最大的就是她的中国家佣阿金。当她和查尔斯都被关在玛丽医院,阿金独自在家帮他们喂养六十天大的女儿卡罗拉,即使项美丽根本付不出工资,他也一直都跟着她,像家人一样与她同艰共苦,度过了那三年困苦的战时生涯。只因项美丽平等待他,在他刚来她家不久、妻女生病、无家可归时,项美丽收留了她们,并送她们去医院看病,为她们付医药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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