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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义说部 》 後漢演義 》
第二十四回 幸津門哭兄全孝友 圖雲臺為後避勳親
蔡東藩 Cai Dongfan
卻說明帝繼承大統,即日正位,年已三十,命太尉趙熹主持喪事。時經王莽亂後,舊典多散佚無存,諸王前來奔喪,尚與新天子雜坐同席,藩國官屬,亦得出入宮省,與朝廷百官無別。熹獨正色立朝,橫劍殿階,扶下諸王,辨明尊卑;復奏遣謁者,監視藩吏,不得擅入,諸王且並令就邸,衹許朝夕入臨;整禮儀,嚴門衛,內外肅然。不可謂非趙熹才能。尊皇后陰氏為皇太後,奉葬光武帝於原陵,廟號世祖。光武帝曾有遺言:一切葬具,俱如孝文帝制度,務從節省,不得妄費。因此多從樸實,屏去紛華。志此以見光武之儉。山陽王荊,為明帝同母弟,性獨陰刻,專喜害人。當聞喪入臨時,哭亦不哀,且偽作飛書,用函密封,囑使蒼頭冒充郭況傢奴,送交東海王強。強展開一閱,大為驚異。但見書中寫着:
君王無罪,猥被斥廢,而兄弟至有束縛入牢獄者;指沛王輔事,見前文。太後失職,別守北宮,及至年老,遠斥居邊,海內深痛,觀者鼻酸。及太後屍柩在堂,洛陽吏以次捕斬賓客,至有一傢三屍伏堂者,痛亦甚矣!今天下有喪,弓弩張設甚備,梁鬆飭虎賁吏曰:“吏以便宜從事,見有非法,而拘常製封侯,難再得也!”郎官竊惡之,為王寒心屏息。今天下方欲思刻害王以求功,寧有量耶?若歸併二國之衆,東海與魯。可聚百萬,君王為之主,鼓行無前,功易於泰山破雞子,輕於四馬載鴻毛,此湯武兵也。今年軒轅星有白氣,星傢及喜事者,皆云白氣者喪,軒轅女主之位。又太白前出西方,至午猶現,主兵當起。又太子星色黑,日輒變赤,黑為病,赤為兵,請王努力從事!高祖起亭長,先帝興白水,何況於王為先帝長子,本故副主哉?上以求天下,事必舉;下以雪沉沒之恥,報死母之仇,精誠所加,金石為開。當為秋霜,毋為檻羊;雖欲為檻羊,又可得乎?竊見諸相工言王貴天子法也。人主崩亡,閭閻之伍,尚為盜賊,欲有所望,何況王耶?夫受命之君,天子所立,不可謀也。今嗣帝乃人之所置,強者為右,願君王為高祖先帝所志,毋為扶蘇秦始皇長子。將閭,秦始皇庶子。徒呼天也。
是書卻無署名,不過來人傳言,謂是大鴻臚郭況親筆。強亦不暇細訊,但將來使執住,解送闕下,並將原書呈入。明帝命將使人係獄,不令窮治,惟留心訪察。知係山陽王荊所為,謀害東海王,自思荊為胞弟,未便舉發,不如暫從隱秘。但遣荊出止河南宮,至喪葬事畢,首先令荊還國。一面頒發詔令道:
方今上無天子,下無方伯,若涉淵水,而無舟楫。夫萬乘至重,而壯者慮輕,實賴有德左右小子。高密侯禹,元功之首;東平王蒼,寬博有謀;其以禹為太傅,蒼為驃騎將軍。弼予小子,欽哉惟命!
原來東平王蒼,係明帝同母長弟,少好經書,具有智略,明帝素與友愛,因特留任驃騎將軍,位居三公上。高密侯鄧禹,年已垂老,自從關中東歸,深居簡出,不求榮利。有子十三人,各使學成一藝,修整閨門,教養子孫,俱可為後世法則。光武帝在位時,曾因他杖策定謀,足為功首,所以特加寵異,至是復拜為太傅,進見時卻令東嚮,待若賓師。臣當北面,東嚮係賓師之位。禹就職逾年,已是永平紀元,朝賀以後,即患癃疾,好容易延至五月,祿壽告終。明帝優加賻贈,予謚曰元。分禹封為三國,令禹長子震嗣爵高密侯,次子襲封昌安侯,三子珍封夷安侯。接連是東海王強,亦已病故,訃至闕下,明帝從陰太後出幸津門亭,遙為舉哀,使司空馮魴持節至魯,護理喪事。諸王及京師親戚,一體會葬,予謚恭王。強本封東海,嗣加魯地。見前。從前魯恭王餘,景帝子。好築宮室,建造靈光殿,規模宏敞,雖經變亂,此殿獨存。光武帝憐強無罪,自願遜位,故特加給魯地,令他徙居魯殿,安享天年。偏強壽命不永,歿時衹三十四歲。遺疏以子政不肖,未便襲封,願仍還東海郡,讓還魯地。明帝不忍依議,仍使政承襲舊封。果然政縱淫漁色,行檢不修。後至中山王焉病逝時,焉係郭後所出,見前。政往中山送葬,見焉妾徐姬,姿容韶秀,竟將她誘取了去,據為己妾。又盜迎掖庭出女,載入都中,日夕圖樂。魯相及豫州刺史,奏請誅政,有詔但削去薛縣,薄懲了事,政幸得令終。這是後話不表。已為章帝時事。
且說西海一帶,西海即青海。嚮為羌人雜居地,秦初有無弋爰劍,為秦所拘,乘間脫去,匿居岩穴間。嗣出與劓婦相遇,諧成夫婦,劓女自恥失容,常用發覆面,羌人遂沿為習俗。且因爰劍匿穴不死,必有後福,遂共推為酋長,徙居河湟。後來子孫日蕃,各自為種,或因地得名,或因人得名。秦漢時叛服靡當,漢武帝始遣將軍李息,討平群羌,特置護羌校尉。宣帝因先零羌寇邊,復使後將軍趙充國,擊破先零,屯田設戍。元帝時又有叛羌,再遣右將軍馮奉世出剿,纔得平定。自從爰劍五傳至研,頗稱豪健,威服諸羌,子孫遂以研為種號。再傳八世,又出了一個燒當,雄武與研相同,子孫更自名為燒當種。王莽末年,中原大亂,四夷內侵,羌人亦還據西海,入寇金城。時隗囂據有隴西,不能平羌,索性發粟接濟,誘他拒漢。嗣經來歙馬援兩將軍,一再徵討,羌勢少衰。獨燒當玄孫滇良,為先零卑湳諸羌所侵,發憤圖強,招攜懷遠,竟得收集各部,襲破先零卑湳,據有兩羌土地。滇良死後,子滇吾嗣,輾轉收撫各羌種,教他攻取方略,作為渠帥。羌種沿革,已見大略。中元二年秋間,滇吾與弟滇岸等,帶着步騎五千人入寇隴西。隴西太守劉盱,出兵拒戰,為羌所敗,喪亡五百餘人。滇吾得了勝仗,趁勢號召諸羌,於是為漢役屬的羌人,亦起應滇吾,相率犯邊。明帝方纔嗣立,忙遣謁者張鴻,領兵出塞,會同隴西長史閑颯,共討滇吾。哪知到了允吾縣唐𠔌間,中了滇吾的埋伏計,四面兜擊,全軍覆沒。於是再起馬武為捕虜將軍,使與監軍使者竇固,中郎將王豐,右輔都尉陳欣等,調集兵士四萬人,大擊滇吾。行至金城郡浩亹纔,正值羌衆前來,馬武係百戰老將,便當先衝鋒,奔殺過去。羌衆不能抵敵,嚮後退去,武得斬首六百級,乘勝追抵洛都𠔌。𠔌中兩面削壁,不便驅馳,羌人卻得依險返攻,來戰漢軍,漢軍措手不及,前隊多死。還虧馬武行軍有律,不致自亂,徐徐的退出𠔌外,安就坦途。羌衆卻也狡黠,掉頭自去,相引出塞。武檢點軍士,已傷斃了千餘人,尚幸全軍銳氣,未盡消失,乃復整陣追擊,直抵塞外。羌人總道漢軍敗退,不致再追,樂得放心安膽,解甲韜弓,信口唱着番歌,嚮西歸去。不意漢兵從後殺到,嚇得羌衆魂散魄馳,人不及甲,馬不及鞍,又沒有山𠔌可以暫避,偏偏在東西邯間,碰着大敵。東西邯有水分流,中央築亭,叫作邯亭,邯亭左右,邯水分繞,因名東西邯。這乃是往來大道,並無險阻,漢兵正好縱擊,大殺一陣,剁落四千六百顆頭顱,擒住一千六百個生口。滇吾滇岸拼命逃生,餘衆或降或奔,不在話下。武乃振旅還朝,得增封邑八百戶。越二年,武即病終。垂暮得功,比伏波福運為優。
同時遼東太守祭彤,亦遣偏將討赤山烏桓,斬將搴旗,大獲勝仗,威聲四震,絶塞無塵。所有沿邊屯卒,各請罷歸,俾得休息。明帝因羌鬍遠遁,四海無驚,正好追承先志,修明禮教。乃與東平王蒼等,議定南北郊祀禮儀,及冠冕車服制度,宗祀光武帝於明堂,登靈臺,望雲物,臨辟雍,行大射禮。總算是父作子述。嗣復援照古製,就辟雍養老,創設三老五更;三老知天地人三事,五更知五行更代,並不是有三人五人。當下拜李躬為三老,桓榮為五更。三老服都紵大袍,織紵為美布,故曰都紵。戴進賢冠,即古淄右冠。扶玉杖;杖端刻玉為鳩,故稱鳩杖,亦號玉杖。五更衣冠,與三老相同,惟玉杖不扶。明帝先至辟雍禮殿,就坐東廂,遣使用蒲輪安車,往迎三老五更。待他到來,由賓階升堂,明帝亦起座相迎,作揖如儀。三老就東面,五更就南面,三公設幾,九卿正履,明帝親襢割牲,執醬而饋,執爵而酳,祝哽在前,祝噎在後,實行那夏商周的遺製。及養老禮成,始引太學弟子升堂,由明帝自講經義,徐為引伸,諸儒執經問難,冠帶縉紳,都來觀聽,環列橋門,以億萬計。於是賜榮爵關內侯,三老五更,皆以二千石祿養終身。李躬事不見列傳,且未得侯封,不知何故令為三老?榮年已逾八十,屢因衰老乞歸。明帝但加賞賜,不令告退,且始終以師禮相待,未嘗失敬。榮由少傅調任太常,明帝猶隨時存問,往往親臨太常府中,使榮就東面坐着,特設幾杖,召集公卿百官,及榮門生數百人,嚮榮問業。諸生或嚮帝請益,帝輒謙讓道:“太師在是,不必問我!”至罷講散歸,盡把太官供具,移賜與榮。榮有疾病,太官太醫奉詔往視,陸續不絶。既而疾篤,由榮上疏謝恩,讓還爵土。明帝又親往問候,入街下車,擁經而前,撫榮垂涕,面賜床茵帷帳、刀劍衣被,好多時方纔別歸。自是公卿問疾,不敢復乘車到門,步至榮室,悉拜床下。及榮壽終,明帝亦親自變服,臨喪舉哀,賜葬首陽山。榮長子雍早歿,少子鬱應當襲爵,鬱願讓封與兄子汛,明帝不許,鬱乃受封,所得租賦,仍畀兄子,明帝甚以為賢,召為侍中。鬱之賢,實過乃父。惟明帝既尊禮師傅,復追憶功臣,特就南宮雲臺中,圖繪遺像,共得二十八將,再加王常李通竇融卓茂四侯,合成三十二人。當時諸人多已物故,賴有雲臺遺跡,表著千秋,特將官爵姓名,照錄如下:
太傅高密侯鄧禹 中山太守全椒侯馬成
大司馬廣平侯吳漢 河南尹阜成侯王梁
左將軍膠東侯賈復 琅琊太守祝阿侯陳俊
建威大將軍好畤侯耿弇 驃騎大將軍參蘧侯杜茂
執金吾雍奴侯寇恂 積弩將軍昆陽侯傅俊
徵南大將軍舞陽侯岑彭 左曹合肥侯堅鐔
徵西大將軍陽夏侯馮異 上𠔌太守淮陽侯王霸
建義大將軍鬲侯朱祐 信都太守阿陵侯任光
徵虜將軍潁陽侯祭遵 豫章太守中水侯李忠
驃騎大將軍櫟陽侯景丹 右將軍槐裏侯萬修
虎牙大將軍安平侯蓋延 太常靈壽侯邳彤
衛尉安成侯銚期 驍騎將軍昌成侯劉植
東郡太守東光侯耿純 城門校尉朗陵侯臧宮
捕虜將軍揚虛侯馬武 驃騎將軍慎侯劉隆
橫野大將軍山桑侯王常 大司空固始侯李通
大司空安豐侯竇融 太傅褒德侯卓茂
這三十二人的籍貫,小子在前文中,俱已敘明,故不贅述。惟自鄧禹至劉隆,共二十八將,並佐光武帝中興,相傳為上應二十八宿,或竟說他是星君下凡,這未免穿鑿附會,不值一辯,所以小子亦不敢妄錄。但將雲臺所紀,史官所采,依次列入罷了。尚有伏波將軍馬援,也是個中興功臣,光武帝誤聽梁鬆,把他薄待,難道明帝也將他失記麽?說來又有原因,還請看官聽着:馬援元配賈氏,早歿無子,繼娶藺氏,生有四子三女,少子客卿,幼即岐嶷,六歲能應接諸公,專對賓客,援甚加鍾愛,因名為客卿。自援傢遭讒失勢,客卿亦哭父病亡,藺夫人不勝悲悼,嘗患怔忡,外事由援子廖防等主持,內事由援女料理。少女年僅十歲,纔逾二姊,獨能整辦傢事,駕馭僮僕,且勤且儉,事若成人;惟因生性好勞,常患疾苦。藺夫人令卜人占驗,卜人說道:“此女雖有小恙,將來必當大貴,卜兆實美不勝言。”旋又召相士審視諸女,相士又言少女極貴,他日當為國母,不過子嗣稍艱,若養他人子為子,比親生還要加勝哩!藺夫人雖然心喜,但因遭際多艱,也未敢信為真言。援兄子嚴,見叔父被讒,禍由梁鬆竇固,不勝悲憤,本來與竇傢結婚,為此將她離絶。且聞從妹生有貴相,特為求進掖庭,是時光武帝尚未崩逝,嚴即上書籲請道:
臣叔父援辜恩不報,而妻子特獲恩全,戴仰陛下,為天為父。人情既得不死,便欲求福。竊聞太子諸王妃匹未備,援有三女,大者十五,次者十四,小者十三,儀狀發膚,上中以上;皆孝順小心,婉靜有禮,願下相工,簡其可否?如有萬一,援不朽於黃泉矣。又援姑姊妹,並為成帝婕妤,葬於延陵,臣嚴幸得蒙恩更生,冀因緣先姑,當充後宮。謹冒死以聞。
這書呈入,總算蒙旨恩準,派遣宮監,至援傢選女,仔細端詳,第三女最為韶秀,乃將她選入東宮。女年尚衹十三,卻能奉承陰後,旁接同列,禮儀修備,人無間言。後來年漸長成,越加頎晰,又生成一頭美發,光潤細長,常籠發四起,梳成大髻,尚覺有餘,再將發梢繞髻三匝,方無餘發。眉不施黛,惟左眉角稍有小缺,略加點染。身長七尺二寸,亭亭玉立,裊裊花姿,又能不妒不悍,上下鹹安。看官試想如此淑媛,能不令人憐愛麽?明帝未即位時,已是寵愛異常,至嗣承大統,便册為貴人。永平二年,竟立貴人馬氏為後。可巧雲臺繪象,與立後同時,東平王蒼至雲臺觀圖,獨不見有馬援遺容,便轉問明帝道:“何故不畫伏波將軍遺像?”明帝但微笑不答。揣明帝的用意,無非因援為後父,不便列入,省得他人滋議,其實是舉不避親,何妨列入?明帝意欲示公,反覺得不免懷私呢!小子有詩詠道:
薏苡冤深已掩忠,雲臺又復未銘功;
伏波若有遺靈在,地下應悲主不公。
馬援不列雲臺,馬後卻傳名千古,欲知馬後懿行,待至下回續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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儲君被廢,往往不得其死,獨東海王強,隨遇而安,乃得令終。強固賢者,明帝亦未嘗非賢,觀其不信蜚言,親愛如故;及聞強病歿,奉母後至津門亭,哭泣盡哀,寧非情義兼至者耶?然強年方逾壯,即致病歿,亦何莫非由幾經憂慮,乃促天年,追溯厲階,吾猶不能無咎於光武也!惟明帝嗣位以後,功臣多已凋謝,鄧禹馬武,巋然僅存,一則進為太傅,半載即終;一則出平叛羌,未幾亦歿。明帝追念功臣,繪象雲臺,共得三十二人,垂為紀念,此亦未始非揚激之方。但以馬伏波之關係後戚,特為避賢,未免為一偏之見,彰善癉惡,當示大公,若必以親疏別之,則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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