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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 》 文字还能感人的时代 The era of the text but also touching 》
第25节:写不过自己
刘绍铭 Liu Shaoming
写不过自己
写文章写不过人家,也只好认命了。如果是创作,想是天分不足。如属学术性的东西,那可能是训练不够,或读书不多。总而言之,比不过人家就是比不过人家。
但自己某一个时期的著作达到了相当的境界,过了十年、二十年,竟无法超越,确令自己伤心。据说念数理的人年过四十尚无成就,往下去的日子也不容易开花结果。念文科或从事创作的,本不应受年龄的限制;年纪大了,书看多了,阅历深了,智慧该越成熟,但问题是,成熟的智慧不一定能发挥成文章的华彩。
天才总是个例外。托尔斯泰到了随心所欲之年,还有《复活》之作。杜甫命苦,五十九岁就死了,但他五十六岁那年,百病缠身,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之余,还可留下佳句让我们传诵,还没有“写不过自己”的迹象。我们也许可以这么假定,杜甫如活到六十二岁,也不会受“我写不出来了”这个念头的折磨,因为他是天才。海明威就是在六十二岁那年被这心魔缠住了老命的。
想是介乎天才与庸才之间的作家最痛苦。正因不是等闲人物,才知眼高手低的道理,二三十岁前出了些已被认定为小经典的作品,为自己立了高山,往后虽然续有新篇,但比对之下,觉得总是少了些什么的。结果不是撕掉就往抽屉一塞,或者更极端一些——从此金盆洗手。
有自尊心的人才会珍惜羽毛,这本是好事。但一个作家如果太着意于保全因一两本得意之作建立起来的形象,从此罢写,也是受了心魔之害。从事创作不同于少林学武,没有越练越炉火纯青这回事。摇笔杆的人,谁敢夸口说我下篇一定比上一篇精彩?
传统中国小说家的生平多渺不可考,不知他们是否也着了心魔,但真正伟大的几位如《金瓶梅》和《红楼梦》的作者,初试啼声,便成绝响,倒是事实。
《红楼梦》的境界,实在不易超越。老天即使再让曹雪芹辛苦十年,他也不一定写得过自己。
但写不过自己与因担心写不过自己而搁笔是两回事。从文学史的角度看,作家为环境所迫而勤于笔耕也许不是坏事。狄更斯靠“下回分解”式的小说过活,陀思妥耶夫斯基和巴尔扎克靠版税还巨额赌债;在中国,老舍和张恨水等多产作家,其小说也是为了类似的理由一本本赶出来的。生活迫人,他们无闲计较写得过写不过自己了。
慢工出细活,但急就章的东西有时一样传世。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三部名著《地下室手记》、《罪与罚》和《赌徒》都是债主临门时加工出货的。巴尔扎克的长短著作近百篇,但为后世批评家肯定的不多,仅有《高老头》和尚未完成的《人间喜剧》系列小说。我们今天也不会计较他有没有写得过自己。巴尔扎克刚满五十岁就中风而死,留下两三部小说供后人清玩,也没有白活了。
老舍的作品,一样良莠不齐,但有什么关系?一部《骆驼祥子》已奠定他在现代中国文学史中的地位。通俗小说家张恨水,本无跻身“庙堂文学”的野心,但随着通俗文学受到重视,他早期的《啼笑因缘》和《夜深沉》也因此得到应有的评价。
此文乃有感而作。20世纪六七十年代在台湾地区大放异彩的几位小说家,久无动静。希望他们“伏枥”另有原因,而不是怕写不过自己。最怕写不过自己的作家,应是获诺贝尔奖级别的人物。近在《花花公子》上读到马尔克斯新作,平淡无奇,普通作家也可以写出来。但马尔克斯好像毫不在乎——我有《百年孤独》给你看嘛!多有信心。
1986年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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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来源】江苏教育出版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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