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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 故乡在纸上：一个村庄的历史和命运 》
第25节：父亲这一辈子
潦寒 Lao Han
 故乡在纸上：一个村庄的历史和命运 第25节：父亲这一辈子
我的艺术天赋，被沉重的生活压力给磨蚀殆尽，这是我一生中最大的悲剧。
---父亲酒后酗语
爷爷一生为商靠担担挑挑积攒了几百大洋买了三十五亩地，这是爷爷一生中最为自豪的。爷爷的父亲卖了一辈子的烧饼未给七个子女添一砖一瓦。一家十余口人挤在两间小草屋（直到我上小学二年级才扒掉）内数十年。待我爷爷长大之后把奶奶迎进门的那天，第一个媳妇进门第一天便让其自立门户。困扰最大的是住的地方，作为弟兄姐妹中的老大（我的爷爷）一言未吭地推着一辆独木轮车，让奶奶坐上，抱着分家分给的唯一一瓢面，吱呀吱呀的到牙街镇谋生去了。从此，穷分家成了我们的传家宝。奶奶活着时一直絮叨："没有过不去的日子，我和你爷爷一瓢面的夫妻不也置买了三十五亩地吗？人只要挺得住，就能过得去。"这是爷爷奶奶一生中最深刻、最哲学的人生总结。"一瓢面与三十五亩地"包含着人生无比坚韧的拼搏、艰辛无比的奋斗，也包含着人生无比坚韧拼搏的自豪和艰辛无比的悲怆。
爷爷一生为商靠担担挑挑置买三十五亩地之后，为老太爷脸上贴了一层金。爷爷不仅又买了一片宅基地盖了三间房，也为爷爷的兄弟姐妹们的成长打下了物质基础。父亲就是此期间出生的（1938年立春兔末龙首），父亲的童年因爷爷的奋斗受到了良好的教育，在自行车比现在的轿车都稀奇时，父亲在三里五村骑着自行车走亲串户，这是他一生中记忆最美好的。
父亲少年时第一位老师是爷爷花大钱请的牙街上有名的画师，就是我的师爷。
这位第一位启蒙我父亲的老师最擅长画虎，画虎又尤其是下山虎。父亲跟他学了三年画，这位老师便骑鹤而去。临终时留给我父亲一句话："艺术是种悟解，不断追求过程中的悟解，这就需要有艺术天分的人能忍耐住孤独，一日不辍地坚持下去。"十四岁的父亲当时并不明白这句话的深刻含意。此时全国解放，爷爷的三十五亩地在转合作社时统统入社，已有六个子女的爷爷的生活担子一下又沉了起来，父亲开始转向谋生。
父亲十八岁考上一所中专院校，听父亲说那时考学挺容易的。城市里到处招工人，可能是七级工、八级工不如回家种沟葱的上世纪50年代。父亲又回到了农村，帮助爷爷挣工分养家糊口。此时家庭已贫寒起来，父亲没有忘记老师的话，坚持画画、写字。父亲开始把爷爷的一张黑漆大方桌当练字的本子，找几杆毛笔，买一瓶墨水掺锅黑兑水，在大方桌上练字，写满一桌后擦去再写。二十三岁时，父亲认为自己的字与画可以谋生了，便独闯西安。在西安待了几个月又回到老家继续练字。
那年，二十八岁的父亲以一名无产阶级知识分子的名誉把二十一岁的母亲接到家。1968年，"文化大革命"闹得正凶，父亲在城里以一个正直人的良心和艺术者的良知被打成右派后下放到农村。此时家里已是待米下锅，四个叔叔一个姑姑都小，挣工分几个人不顶一个。母亲又有我大哥，父亲一日日地觉得生活的困顿与穷窘。"生活是一块魔方，人常受生存环境与生活条件的限制，让人无可奈何别无选择……"父亲的感叹不是毫无道理。那时，我村唯一的一位老裁缝很受欢迎，不但做衣服能顶工分，还能挣钱养家。父亲下工回来开始找几张纸，用母亲做活用的剪刀琢磨裁剪衣服。后来又从老裁缝那里用三包烟换一本烂裁剪书，这是让老裁缝一生极为后悔的事。
几天后，父亲凭着自己的努力终于无师自通地为爷爷剪了一个大腰裤子。生存之道，父亲开始用剪刀挣钱，挣工分养家糊口。1971年我二哥出生了，父亲与爷爷分家时，拎着母亲唯一的一个小木箱，拿着手中的剪刀，母亲抱着二哥，领着大哥，开始筑屋。在自己新建的两间茅屋内安顿下来。此时，人口的增加，剪刀已力不能及，父亲又寻思别的挣钱路子。
那时，我村的土耧在方圆百里很有名，一张耧能挣十五元钱，而真正会做耧的只有两家。十几岁的三叔跟着村南的那家拉了一年大锯，刮了一年耧腿，但在安装耧筒子（耧最重要的部分，最有技术的部分）仍不让三叔看。父亲有些忍不住了，找来一些木料，开始做板凳，几个小板凳做下来又琢磨着做耧。父亲干什么都能入迷，这是一种天赋。耧架、耧地盘都做好了，只剩下装耧筒子。父亲便到三叔学做木工活的那家去看，一天，两天，四天……直到把老木匠看烦了，当着父亲的面装了三个耧筒子，并戏谑地说："我就不相信你看看都能看会！"父亲看后二话没说，扔下一盒大前门的烟，默默地回家装耧筒子去了。第二天，我父亲的第一张新耧诞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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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来源】春风文艺出版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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