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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家类 》 宋代理學三書隨劄 》
(十三)憲問篇
錢穆 Qian Mu
子貢曰管仲非仁者與章。
朱子曰:“程子之說甚精。然其曰當死而不死,則後雖有功,亦不復取,則未安耳。若曰不與其事桓則可,不取其功則不可。蓋功自功,過自過,若過可以掩功,則功亦得以掩其過矣。”今按:此條論功過不相掩,若言之甚寬,實亦甚嚴。朱子在此明反程子,更見理學家論道之不苟。實則程子此番意見已明反了孔子。朱子論其未安,是也。而朱子之尊程子,則不以此改。實則如此等處,不僅朱子當尊,程子亦當尊。因程子亦不為此等見解稍改其尊孔之意態也。其他朱子說四書,糾正程子意尚多,不盡詳舉。
莫我知也夫章。
朱子曰:“其不怨不尤,則不責之人,而責之己。其下學,人事也,則又不求之遠,而求之近。此固無與於人而不駭於俗矣,人亦何自而知之。及其上達而與天為一焉,則又有非人之所及知者,而獨於天理為相關爾。此所以人莫之知,兩頭蹉過,而天獨知之也。曰下學而上達,言始也。下學而卒之上達雲爾。程子以為下學人事便是上達天理,何耶?曰學者學夫人之事,形而下者也。而其事之理,則固天之理也,形而上者也。學是事,而通其理,即夫形而下者而得其形而上者焉,非達天理而何哉。”今按:中國學人不求人知,其義如此。朱子又曰:“下學衹是下學,如何便解上達,自是言語形容不得。”今按:此條徐?記,乃朱子六十歲語。朱子又曰:“意在言表,謂因其言而知其意,便是下學上達。”又按:此條陳淳記,乃朱子七十歲語。則朱子對《論語》上達二字,始終未下切解。程子謂是上達天理,朱子承其說,終是增字詁經,故朱子亦不直引以為說,此可見朱子說經之慎。今以私意窺之,孔子所學,皆下學也。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此皆孔子之上達境界也。此則出於孔子所自言。孔子又說:“若聖與仁,則我豈敢”,此雖孔子謙辭,亦言學之無止境,是孔子之下學上達皆在人事中。西方哲學中有形而上學,明超人事以為學。中國則形而上即在形而下之中,使無形而下又何來有形而上。又西方人為學,務求人知,駭俗之心終不能免。又一切每責之環境,則怨尤不能免。《論語》此章,從今世慕效西化言之,乃無一字之可矣。朱子又曰:“如釋氏頓悟,則是上達而下學也。”今按:此或為今人所可首肯。西方哲學則惟求上達,更無所謂下學。則孔子之不為今人所知,亦宜矣。
公伯寮愬子路章。
或問命。朱子曰:“命者,天理流行,付與萬物之謂也。然其形而上者謂之理,形而下者謂之氣,自其理之體而言之,則元亨利貞之德,具於一時,而萬古不易。自其氣之運而言之,則消息盈虛之變,如循環之無端,而不可窮也。萬物受命於天以生,而得其理之體,故仁義禮智之德根於心而為性。其既生也,則隨其氣之運,故廢興厚薄之變,惟所遇而莫逃。此章之所謂命,蓋指氣之所運為言。”今按:孔子言命,恐非朱子此段之義。然朱子特因孔子語而引申發揮之如此,非故欲違反孔子以自創新說也。今特當註意者,命中有廢興厚薄。故中國人遇衰世亂世仍能奮發嚮上,在變中知有常,此乃所謂知命。非安於衰亂之謂知命,亦非遇衰亂而必盡變其前之所為以求另創一新世界,而知命則為一種迷信,如今國人所想像。朱子此條,仍於吾近代國人有參考思慮之價值。此即朱子善發孔子之意之所在。
賢者闢世章。
或問:程伯子以事之大小言,或以人之高下言,二說不同。朱子曰:“以古聖賢之跡與隨時之義考之,則程子得之。但闢世之士,或志量宏大,而不屑一國之事。或智識明達,而灼見天下之幾,飄然事物之外,以沒其身而不悔。此則僅能闢地。若闢人之士,猶頗有意於當世者,或有時而不能為耳。故程子所謂遠照,故能闢一世事。其說亦為有理。”今按:如此說之,中國儒傢絶無闢世意。孔子所謂我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也。耶穌以愷撒事交愷撒管,斯乃一種變相之闢世,與釋迦牟尼相去乃五十步百步之間。孔子衹言捨之則藏,此與耶釋兩傢絶不相同。但與今人昌言革命意亦不同。惟老莊言闢世, 卻有與孔子儒傢有較近處。學者其細參之。又此段所言有與前段論知命有相發處,亦宜細參。
子擊磬於衛章。
朱子曰:“荷蕢之徒高於子産晏平仲輩,而不及蘧伯玉。蓋伯玉知為學者也。”今按:知人論學,此段之義深矣。何以子産晏平仲不如蘧伯玉,此是一問題,當深究。朱子又曰:“擊磬之時,其心憂乎樂乎,此是一大題目,須細思之。”今按:尋孔顔樂處,亦當於如此章者求之。則憂以天下,樂以天下,樂中仍不害有憂,憂中亦不害有樂。當知孔顔樂處,樂中仍有憂,乃庶得之。
子路問君子章。
或問或以安人安百姓為擴而大之,或以為推而及物,而集註但謂以其充積之盛,自然及物,何哉?朱子曰:“所謂修己以敬,語雖至約,而所以齊傢治國平天下之本,舉積諸此。修己以敬,而極其至,則心平氣和,靜虛動直,而所施為無不自然,各當其理,是以其治之所及,群黎百姓,莫不各得其安也。是皆本於修己以敬之一言,然非有待夫節節推之也,亦非待夫舉此心以加諸彼也,亦謂其功效之自然及物耳。”或曰:夫子之言,豈其略無大小遠近之差乎。朱子曰:“雖若有大小遠近之差,然皆不離於修己以敬之一言,而非有待於擴之而後大,推之而後遠也。”今按:此段陳義甚深。孔子講學即其修己以敬之一具體表現也。其及門七十弟子,則親炙於孔子之教誨,而心獲安。數傳之後,孟子亦私淑艾焉,而心獲安。兩千年來,不論世之盛衰治亂,苟能讀《論語》一書而有得,亦獲心安。則又豈待孔子之擴而大之推而遠之乎。孔子用心不及於此,衹在修己以敬,未嘗有計較功效之心夾雜其中,而其自然功效有若是。中國古聖賢為學用心所在,為中國文化大傳統之基本精神者,朱子此段發揮,可謂已得其要。誠學者所當深參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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