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史 青銅時代的蕨類戰爭   》 第五章 至聖先師(545B.C.-500B.C.)      瀟水 Xiao Shui

第五章 至圣先师(545B.C.-500B.C.)
  (一)
  當齊國的齊景公靠邊站,把權力輸送給了田氏,魯國的國君也變成了窗邊族,具體地說,魯昭公受到了來自季孫、孟孫、叔孫三傢的挑戰,所謂“三桓”。
  三桓的發傢軌跡,跟晉國從前的三郤差不多。所不同是三郤被其國君鎮壓下去了,而三桓卻嚮上瓜分了公室。不過“三桓”並非生性殘暴,非要赤裸裸地蠶食國君大權。實際上,他們如果不掌握一定政治權力就難以庇護其傢族,僅僅依靠經濟實力是不足以“保室宜傢”的。實際上,“三桓”為人不錯,他們註重收攏人心,比如說“季孫”的第一任傢長“季友”,是有名的賢人,第二任“季文子”更是賢名遠播國外,他傢裏小妾都不穿帛,不塗雪花膏,廄馬都不吃粟,更無來路不明的巨額存款。三桓作為卿大夫傢族,也是自有封邑,采取土地租賃製、實物地租改革,代表了新的生産力方向,人們紛紛前來依附,三桓的盤子越坐越大,在封邑上招兵買馬,各自擁有戰車一千乘,抵一個中等諸侯國軍了。如果是宋明清的皇權社會,大臣傢裏有這麽多軍隊,早要定個謀反罪砍頭了。但在大周朝的封建時代,卿大夫傢族就是自有封地與軍隊的——封建嘛,分封給他們的。牛氣的三桓,終於憑着勢焰衝天的傢族經濟軍事實力驅逐了國君魯昭公,但國人並無異議,因為三桓比較開明。
  魯昭公在流亡過程中還一度騎馬——這是史書上關於中原人騎馬的首例。估計他像唐僧一樣,騎着馬,在徒衆追隨下流外八年,客死晉國。死後,他弟弟被“三桓”立為“魯定公”,有名無實。於是,魯國政壇的舞臺上,三桓傢族與國君一族一起蹦達。“三桓”的傢族在興起,國君的傢族在衰敗。最慘的時候,魯襄公招待晉國使者吃飯,行射禮,想找幾隊善射的人都沒有,衹好去三桓傢裏藉。
  其實,君權旁落也不是壞事,它實際是“一元寡頭政治”嚮“多元貴族聯合體政治”(類似後來的羅馬元老院)的遞變,帶有民主參與色彩。但東方人畢竟喜歡讓一個人說了算而不是多人發言,我們偉大的“保皇黨”大聖人孔子,因此非常看不慣“三桓”分享君權,總是伺機咒駡他們犯上,駡他們禮崩樂壞,乃至“是可忍,孰不可忍”了!看見三桓譖用國君的禮儀和樂舞,孔子氣得七竅生煙,於是提出“君君、臣臣”的主張,臣子要聽君主的話,給君主磕頭,不許譖越,以便實現隆主、集權。“君君、臣臣”這套主張當然不合三桓的意。孔子帶着自己的觀點四處碰壁,這是自然而然的。但同樣是這個主張,在隨後兩千年裏,卻成了皇權社會的專製集權統治者們餐桌上最受寵愛的一道“儒傢”之菜。
  孔子的爹,前面介紹過,是“逼陽大戰”力舉懸門的魯國勇士——戰鬥英雄叔梁紇。叔梁紇雖然力大無窮,但死活娶不到老婆,直到六十六歲高齡纔找了一個女生,很年輕,纔二十,也就是孔子的媽。根據孔聖人的信徒宣稱,孔子是他爹和媽共同祈禱山神後懷孕的,未經父母交媾。也就是說,是從上天下載的,非常純潔,和五百年後的耶穌一樣都是處女所生。
  公元前551年,孔子生下來以後,據說長相奇醜,白眼仁多於黑眼仁,翻鼻露齒,腦袋上都是山丘。他媽媽一看,怎麽下載了這麽一個醜小孩啊,於是叫他孔丘。孔丘三歲那年,戰鬥英雄叔梁紇去世(沒了爹的孔子是媽媽拉扯大的)。
  在中國,十有八九的人都認為,喔,孔子嘛!就是那個文縐縐的傢夥啦。其實孔子不文縐縐,他是個舉重的大力士。
  孔子小時候幹過髒活纍活,又繼承了他爹舉城門的基因,所以也喜歡“翹國門之關”,就是舉諸侯國都城門的大門拴。在中國古代,時興舉重運動,主要就是“翹關”和“扛鼎”兩個項目。翹關就是舉城門上的大木門栓,扛鼎就是舉燒飯的大鍋子——這都是吃飽沒事人的逞能項目。一般城門四、五丈闊,門栓合抱粗,幾十斤重,一頭搭在城門上,另一頭單臂舉起(像手托炸藥包那樣),這就是“翹關”。孔子少年時候可喜歡這種舉重運動了,《呂氏春秋》、《列子》等書都說他力能翹關。這大約就是他老時自己所說的“吾少時且賤,故多能鄙事”中的一種“鄙事”吧,帶着自嘲和自豪的復雜感情。孔子年少時候,也是年少猖狂過的啊,喜歡當衆出風頭埃
  一般知識分子給人的印象,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但那是進化到後來的樣子。在春秋時期,文武不分傢。士人,作為城市平民中的佼佼者,主要職業是去卿大夫傢裏當主管(作文的),打仗的時候就帶兵保衛社稷(作武的)。所以士人除了讀詩書,也練射禦,體格也仿佛武夫,比如這裏的孔子。以及他的徒弟子路,但不包括顔回。是到了宋朝以後,知識分子的身子骨纔壞下來,出門受不了車子顛簸,官員上朝都改坐人力轎子,軟和埃
  孔子十五歲,開始“志於學”,一直到了三十歲,纔算學完了。跟現在的博士學齡一樣長。這時候,我國以西南的尼泊爾境內有一個城邦小國,它的太子娶到了兩三個媳婦,整天在花天酒地的後宮裏享樂,突然他發現媳婦們、婢女們的睡姿很不雅,嘴巴歪着還直咕囔,於是他被氣得憤然出走。從此離傢流浪,開始了鍛煉成佛的悟道生涯。這個人就是釋迦牟尼,偉大的佛祖。佛祖出走的這一年正好三十歲,也算三十而立了。
  孔子立得卻很慢,一介平頭老百姓而已,三十前後衹幹過“乘田、委吏”這種倉庫裏的Inventoryclerk,以及牛羊倌之類的小差使。
  孔子為什麽當不上大官呢?因為周時代當官有個特點,主要看血統,血統高的——所謂世傢,也叫君子,西方叫貴族,就比較好混,會吹牛會表演禮儀再有個好爸爸就能享受一生了。而百姓們是一般難以擠入政壇的。
  孔子當不了大官,就打算辦學。早期的學校都是官辦的,專給世傢貴族子弟用。世傢貴族子弟六歲要聚在政府開辦的“泮宮”裏,學識數。十三歲開始學習禮、樂、禦、射、書、數,這是當時的必修課程。其中禦射,分別指駕車和射箭,世傢貴族子弟們要學這個,因為他們長大以後要帶兵的——如同法國小說裏的花花公子們,往往也都是未來的上尉。而“樂”這門課,不光吹拉彈唱,還要結合以跳舞,特別是把武王剋商的戰爭場面用舞蹈形式表達出來,既練了形體,還操演了兵器,更鍛煉了政治覺悟。當時跳舞時興拿兵器,要不怎麽有項莊舞劍、聞雞起舞之類的詞呢。“武”字的甲骨文就是一把戈和一個大腳丫,表示持戈而舞。
  這些世傢貴族子弟未來也會當官(官場和戰場一樣,都是被貴族壟斷着),所以還要學“禮”,就是當官的禮儀,互相遞名片什麽的,以及說官話。當時諸侯各國各有自己的方言,但是當官必須說統一的官話——即正宗的陝西鎬京話。
  世傢貴族子弟學的這些課程,普通城市平民是沒有學習機會的。但是孔子有志氣,他開始辦私人學校,把授課面推廣到市民階層(比如子路之徒),教他們學禮儀、學官話什麽的,類似新東方,使他們學成以後可以出國——對不起可以當官。於是大傢報名熱情還挺踴躍,子路等人也確實當上了一官半職。孔子作為民辦教師,也就出了名。
  孔子教授的的內容,跟官辦學校一樣,也是《詩經》、《尚書》、《周禮》、樂經、《周易》、《春秋》。關於這些東西的版權,從前周天子管理很嚴,孔子是無法偷着講這些課的。後來隨着周的式微,孔子就開始能講盜版課了。現在中國的一些培訓師也跟孔子一樣,把外企譬如諾基亞的培訓課件,盜出來在外邊講。
  講盜版課的孔子,在他的三千學員中,六門課全部學習及格了的(身通六藝者),一共有七十二人。呵呵。
  從前,周天子壟斷了知識,民間沒有知識,現在盜版出現了,知識開始在民間大爆炸,知識越滾越多,出現百傢爭鳴。學者們紛紛研發出新的課程和學說,有了新的學說,就立刻忙着辦學、辯論,不亦樂乎,這都是官方壟斷知識局面被打破後的繁榮景象。
  舉個例子來說,比如墨子辦的私學,就傳授自然科學,講到了點、綫和球體的概念,以及力的性質、運動,力的平衡以及簡單的機械、光學基本原理,這都是他自己研發的。並且還探討有關影的形成,光與影的關係,光與光源的關係和影的大小,以及平面鏡、凸面鏡、凹面鏡什麽的。這是當時中國的麻省理工。
  孔子一邊在講課,一邊聽說晉國人鑄了刑鼎,把範宣子的刑法公佈於衆,於是孔子對此進行了極力譴責。孔子的意思是這樣的:刑法呢,不要寫出來,而應該讓國君含在肚子裏——所謂口含天憲。這樣老百姓纔敬畏國君,因為國君的話就是法律。如果把法律刻在鼎上了,一是一,二是二了,老百姓就依鼎而行事,國君的特殊地位就從崇高跌落下來了。也就是說,倘使國君的腦袋頂上凌駕了一本法律,弄不好就成“君主立憲”了,即“君主權限屈從法律條文”,這很不爽,削弱了君權。還是實行君主專製更爽。這就是孔子的意見。晉國的保皇派叔嚮先生也持同樣觀點。
  孔子一心火熱保皇,抱魯國君的腳,魯國君卻衹給他一個冷腳。孔子一直到了五十多歲還是個白身,沒有一官半職,倒是整天被孔子口誅筆伐的“三桓”給了孔子一個機會,讓五十一歲的老孔子擔任了“中都宰”(縣長),開始了孔丘荒謬可憐而且短暫的仕途生涯。“三桓”不知道孔子是徹頭徹尾的保皇派,開始還真把孔子當根蔥,又提拔孔子當了司寇(國傢警察局長)。得意起來的孔子立刻提議“墮三都”。墮就是墮胎的意思,意思是要把“三桓”自行武裝起來的三座私邑,全部墮去城墻,從而使他們無法對抗國君。(孔子真是個處心積慮的保皇派呀。)
  待“三桓”悟出孔子給他們“墮胎”的真實用意以後,三個城池已經墮了一半兒,三桓鼻子也氣歪了,立刻舉起小指頭,一彈,把孔子彈下了野。孔子衹要去周遊世界。他的孫子後來在解釋孔子的下野時替孔子避諱,說:“我聽說君子就像鳥一樣,受到驚嚇就要飛走。”好像是孔子主動辭職似的。君子神經之脆弱,竟至如此。是誰嚇了孔子?不管怎麽樣,孔子一共擔任了三個月的司寇(警察局長),這是他一輩子的全部宦海生涯。不過據說這三個月期間政績顯著:當時賣豬羊肉的人都不敢哄擡物價。有一個商販,早晨給羊喂水,拉到市場去賣註水羊,在孔子教化下,不敢了。還有一個人,他老婆是破鞋,他原本不以為意,在孔子教化下他趕緊打了離婚。治安最好的時候,麯阜甚至“道不拾遺”。外地人到麯阜政府部門辦事,不會遭到“拖、硬、卡”的惡遇,章子很容易蓋到。
  這種“美政”(當然不排除這是孔子門生的吹噓)對於試圖稱霸山東的齊景公是個壓力,於是齊景公選了八十名會唱靡靡之音的齊國美女,組成歌舞團。穿着華麗的衣裳,坐上三十輛華貴馬車,跑到麯阜南門外開演唱會。季孫傢的掌門人季桓子是個好色之徒,一天之內,三次化裝到城外偷看演唱會,而且還拉着魯定公一起去。真是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最後,季桓子和魯定公瓜分了這些美女。孔子一看沒自己的份,氣得不行,遂挂冠辭職周遊列國去了(哈哈,假的,這一句是我鬍解釋的)。其實,孔子下崗的真正原因,是與三桓矛盾水火不容。孔子總是苦心積慮地維護國君的地位,總是試圖輓住國君正在日益喪失的東西。他一切學說的中心思想就是“維護既有的等級制度”,主要體現在反對三桓犯上。
  如何實現孔子的這“一個中心”呢,孔子還有“兩個基本點”:一是禮,一是仁。這是實現孔子一個中心的兩個手段。禮,就是要求“三桓”以及其他臣子所用的音樂、舞蹈不能超過國君的規格,車馬喪葬也要按照國君定給的標準,這就是禮。禮要求,坐着的時候不許翹腿,見長輩不許咳嗽,國君招呼你,你不能等着備車就得趕緊跑去覲見,見國君必須衣冠整齊,不許磨蹭,凡此種種,就是禮了(也就是魯迅所說的吃人的禮教)。它其實等於用一套標準化的程序來無形中維護長輩對晚輩、上級對下級的特權地位,把下對上的服從固化在禮儀和習慣中。人們習慣了見了上級卑躬屈膝,也就不犯上了,不造反了。孔子維護既有等級制度萬年不倒的“中心”,也就實現了。
  比如說,有一次魯哀公請孔子吃飯。席上,孔子抓起一把黍子就塞進嘴裏。魯哀公掩口而笑:“哈哈,這黍子是擦桃子毛的,不能吃。您弄錯了”魯哀公好心好意地把手教孔子怎麽用黍子擦桃毛。孔子大怒:“黍子,是五穀之長,桃子,是水果之末。怎麽能用五穀之長去擦水果之末1這就體現了孔子的禮,連水果都分出等級,那君君臣臣的等級關係就更得維護。可憐的魯哀公自己被三桓逼得非常之哀,君臣顛倒,還一不註意把水果順序也弄錯了。孔子附帶着還吶喊:“老爹的地位也不允許動搖,傢族內長幼之禮慢慢可以培養出君臣等級之禮。”有一次,有人問孔子:“我有一老鄉,為人正直,他父親偷了羊,他就去揭發,這算不算講道德?”孔子回答:“老子偷羊,兒子應該進行隱瞞,這纔叫為人正直呢1後代人根據孔子的這個口諭,把“兒子控告老子”定為犯罪,從而導致了中國人無與倫比的“孝順”,孝到了懦弱不堪、失去創新挑戰的地步。當老百姓的告當官的,也是犯罪。因為這些都不合“禮”。不過,這都有利於“維護既有的等級制度萬年不倒”,這是孔子思想的中心啊!
  孔子用以維護他的“中心”的第二個手段,就是仁。當國君的主要職責不是發展經濟,而是要起到道德楷模作用,用仁的力量帶動各個等級都嚮善,大傢都仁起來,下級也就不嚮上級造反了。孔子還給大傢竪立了一個仁義榜樣,那就是他的學生顔回。顔回不苟言笑、文弱無力、行為刻板、老實聽話、循規蹈矩,而且很窮——光吃蔬菜,中年早衰,頭髮早白,連養活自己的能力都沒有,最後被餓死了。這卻成了全國學習的楷模、仁義形象的代言人。顔回有什麽可值得謳歌和學習的呢,最了不起是能夠忍饑受窮罷了。孔子為什麽不讓大傢學習能辦事的管仲?而學習顔回?因為顔回老實、聽話,具備“仁”的特點,是個大綿羊。這也就造就了未來中國人的溫順。孔子強調仁,目的還是然“維護既有統治體係萬年不倒”這個中心。
  (二)
  孔子這個中心思想,在霸權強起、亂雲飛渡的春秋時代,像道士的黃表紙,衹能蒙蒙誠懇的老實人。魯國的三桓怎麽可能把權力交還國君呢?於是孔子氣得大駡三桓“禮崩樂壞”,乃至“是可忍,孰不可忍”了!
  孔子呆不下去了,辭官周遊列國。他到了齊國,把自己的中心思想凝練成八個字“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臣子要聽君主的話,給君主磕頭,不許犯上,當兒子的要聽爹的話,學習順從,將來好時刻準備着去順從國君的話。最終,既有的統治體係度萬年不倒。權力正在鬆動的齊景公聽了非常高興,想讓孔子留下來多講講。但齊景公的臣子們,並不願意齊景公搞集權,也不讓持此觀點的孔子留下來當官。
  孔子衹好帶着自己的觀點離開,去其它國傢繼續碰壁。他穿着木底鞋在周遊期間還得了胃勃—這是魯迅在小品文中的推論。魯迅說:“當時花旗白麵尚未輸入,土磨麥粉多含灰沙,所以分量較今面為重;國道尚未修成,泥路甚多凹凸,一顛一頓,一掀一墜,胃被沉重的面粉墜得大起來,消化力隨之減少”,於是孔子就得了“胃擴張”。魯迅這裏有兩點值得商量:一是說孔子吃面。當時北方最流行的主食是小米,士大夫的俸祿和兵糧都是小米,漢朝以後吃面的纔多了些。二是說當時沒有“國道”,其實是有。當時諸侯之間都修有國道串聯——這從商朝、周朝開始就開始營修了。路面經過人工夯實,軍隊出徵動輒就是三五百輛兵車從這上邊走,可見道路規模和質量不會差。對國道的維護修理也是政府專項職能之一,並且道上還設關口,嚮往來商人徵收過路費(叫關稅)。遇上軍隊來了,道邊每三十裏就有驛站傳捨,供軍人依附休息使用。傳捨還有專用馬車(相當於公共汽車)在國道上跑,但衹給公傢人預備,供他們出差的時候使用(傳遞公文啊,出使它國阿什麽的)。孔子是平頭百姓,是不能坐的。當然孔子有錢,有自己的私傢車坐,那誰也管不了他。總之,這個道路及輔助設施相當完善,魯迅是不必太為孔子的寶胃被顛壞而擔心的!況且車子坐墊是真皮的,也滿軟和。車輪又具有減震功能:它的輻條不是正垂直於地面的,而是在車軸結合處,嚮車廂內側凹,使得車輪像一口凹鍋,如此就具備了一定彈性。
  國道上跑的是傳車——古代的公共汽車。但傳車衹接送達官要人,平民不能作。商人也不能坐。好在商人都有錢,可以坐私傢車。孔子不是官,所以估計坐得也是私傢車。
  孔子坐着私傢車,走遍大半個中國,惶惶如喪傢之犬(孔子自嘲語),然而,除了疲勞,沒撈到一點好處。諸侯國的實權派(卿大夫傢族們)都不喜歡留下他來幫國君一族打氣撐腰。最後,孔子雙手空空回到麯阜老傢專心教書,教出七十多個高級博士,都是儒者。
  所謂儒者,其實是一種古老的職業來的。即便是今天,每有祭禮、葬禮或者婚禮,就會有懂行的人在一旁指揮,喊號子,嗓門很大,裏外張羅,象個導演。這在古代,這就是“儒”。他們依照《周禮》,管理下葬儀式,象烏鴉一樣肅穆地站在坑上,指揮喊號,這就是專業的儒。他們還有專業的工作服,叫儒服。不過儒傢到了孔子以後,不光會主持喪事,也參與活人的事,教學內容也從辦喪事擴大到了禮儀、射禦、音樂、占卜,所謂六藝啦,學成以後不光主持喪事,其實可以去各國當官。不過,孔子弟子能當官的實在是少數,衹能平時在傢“各言其志”,過過嘴癮。這是因為,春秋時代當官靠的是傢族血統而不是才學。即便到了未來的戰國時代,儒者因為對列國競爭沒有什麽幫助,所以照樣很少出仕。那些通過應聘而一舉當官的布衣之人,儒傢極少,而兵傢、法傢、經濟學家和縱橫傢則是主流。這些原初以主持喪葬儀式為拿手戲的儒者,最終能夠主持一國政事,還要等上一千多年,直到科舉制度大流行以後了。
  由於儒者在春秋時代還遠無出頭之日,孔子的高級博士們就跟他一樣都活的不爽。在孔子70歲那年,孔子最喜愛的弟子顔回,29歲,由於生活窘迫,營養不良,頭髮雪白,窮睏死了。孔子悲痛連連:“老天爺啊,簡直要我的命埃老天爺啊,簡直要我的命啊!我的仁義代言人顔回死了1去年,孔子唯一兒子死了,孔子照樣吃吃喝喝說說樂樂的,如今顔回死時,他卻比死了兒子還難過。
  到了孔子第72歲時,他可恨又可愛的弟子“子路”同志,也在一次大傢族內鬥中當了炮灰,死了。當時子路在衛國一個大傢族裏當主管,他的主子被“流亡公子”蒯聵俘虜了去。子路遵守“君君、臣臣”的等級意識,效命於主子,也不管誰是誰非,趕緊追救主子。蒯聵不放,子路便在臺子底下放火。蒯聵派出兩個大俠跟他格鬥,子路武功還不錯,是個莽撞的文人,可是不小心帽子的繩兒被打斷了。子路想:“君子的帽子是不能歪戴的,這是老師說的禮。”(哈哈!)於是子路放下兵器扶帽子,結果被人傢乘機剁成了肉泥。唉,他就這樣活活被他老師給“害”死了。(:
  接下來的日子裏,為子路的死而傷痛欲絶的孔子天天做惡夢。一天夜裏,惡夢做得沒完沒了,不等天明,他就掙紮着爬了起來,拄着手杖在門口站着。他培養出來的一個博士但卻下海經商發了大財的“子貢”來看望他。孔子長嘆一聲,有氣無力地吟道:“巍峨的泰山啊,快要崩倒了;粗壯的梁柱啊,快要折斷了;一代哲人藹—也要像草木一樣地枯萎了。”子貢把他扶進屋裏,安置在床上後,孔子對子貢說:“我夢見在一個很大的廳堂裏,放着一口棺材,裏面躺着我。通常,夏代人的棺材停在堂東臺階上,周代人的棺材停在堂西西階上,商代人的棺材停在兩個柱子中間。而我呢?是在兩個柱子之間。我是商人之後(祖籍宋國,商的遺民國),如今和自己的祖宗躺在一起,怕要跟他們去了——我大概活不多久了。”孔子的病勢日重一日,他的孫子和弟子們侍奉了七天之後,孔子悄悄地離開人世。
  瀟水曰:孔子的學說,有它産生的理由和價值,但是副作用也非常明顯。他追求既有秩序萬年不倒(這是他的中心思想),並且提倡用“禮”和“仁”兩個手段(基本點)來實現之。他把這兩個基本點塞在一本叫做《論語》的書裏,用於指導和訓練中國人。於是人們必須尊尊、親親、拱服在君父天地前面。這就造成了個人意識的喪失。
  經過儒傢思想的訓練,個人的尊嚴與體面、自我意識、自我價值的實現和追求(所謂“人欲”,需要被“滅”掉的),以及平等、自由等等概念,在中國以儒傢為主導的傳統文化裏,就根本找不到了。
  能找到的,衹是一個貌似的人與人關係的和諧,代價卻是扼殺了個體意識。總之,個體被泯滅在秩序中,再也産不出王曉波所說的那種“特立獨行的豬”了。說嚴重一點,就是“人”不被當作人,“人”的個體權利也沒有了。“特立獨行的豬”因為會破壞既有秩序,因此必須用火槍殺掉。
  西方和東方文化最大的不同,大約也在這裏。西方重個體,東方重關係秩序。
  重個體、鼓勵個人追求自我價值和實現個人欲望,就推動技術進步和物質的豐富,個體的新思想和新能力,更推動社會進步。重關係秩序,就可能陷於凝滯不前,衹是保住了孔子的“既有秩序”罷了,還聯帶犧牲了個體意識。
  如今,孔子的第七十六代孫還活着,是個小年輕,出生於美國,幾乎不會說中國話。他放棄了做孔子七十六代孫這個很有前途的職業,而寧願勇闖臺灣歌壇,被包裝成“滾石新人”,這就是穿着肥大牛仔褲的孔令奇。
  這個會唱“為什麽你看到我就走,為什麽那麽害羞,那麽秘密,那麽摸不透,不應該哈過頭,你幹嘛都不理我。Heygirl,lookingoverhere。”的Rap歌星,就頗接近一種“特立獨行”,至少唱的歌詞都屬於非禮勿聽的範疇。什麽“我變得懶惰,又特別脆弱,把所有的鏡子都踩破,連你都一起搞壞,把自己逼到跳海,我居然開始吃起青菜,為什麽非要等到分開”。
  如果偉大的孔子(研究起古典音樂美得三月不知肉味)有機會聽到偉大的賢孫如此另類高妙的邪門小調,他老人傢一定被氣得在墳墓裏要再死一次,直拿自己的“花崗岩腦袋去使勁撞墻的”(文革語)。
  但我不認為這是壞事。
  孔子的學說,旨在維護既有統治和方式秩序,於是要求人們失掉自我意識和個體尊嚴,以順應那秩序。但這些我們失掉的東西——自我意識和個體尊嚴,在孔子第七十六代孫這裏,又戲劇化地活生生地復蘇和回歸了。當然,這和小孔不是從小長在儒傢文化的國度裏有關係。但不管怎麽樣,這是個好事情:個體意識的覺醒、個人對自我價值的追求和實現,是對儒傢傳統文化(“維護等級秩序,泯滅個人”)的最大革命,也必將是推動未來社會、文明力量勃發的根本動力。
  (三)
  孔子在思想界有三大對手:老子、韓非子、墨子。這裏我們衹說說墨子。
  墨子是個喜歡跟人爭吵的人。墨子對保皇的孔子、消極的老子以及法傢思想,都極力口誅筆伐,不停地大駡。
  墨子“尚同”,主張沒有等級,反對孔子的極力維護舊有等級。他說,我們工人雖然出身不高(墨子是工人出身),但一樣也有賢人,應該讓這樣的賢人主宰天下。或者退而求其次,組成聯合政府,讓賢人參政議政,做到“官無常貴、而民無終賤”。這就否定了孔子的血統觀和國君一族至高無上觀。
  為了能讓布衣賢人參政,墨子不惜偽造了古史,編造出堯舜禪讓的故事,以兜售自己的“尚賢”主義,從而打破當時的傢族血統論和既有等級秩序。
  那麽,布衣參政以後,要把國傢建設成什麽樣呢?他反對孔子的“既有等級秩序萬年不倒”(孔子強調愛有等差、尊卑有序)。墨子則把其最高綱領凝結為兩個字“尚同”,就是:沒有等級差異,愛無等差。進而引申成了人人相愛,沒有戰爭,沒有剝削,在這種大同社會裏,每個人都把別人的傢當成自己的傢,別人的身體當成自己的身體。這也許是共産主義的雛形,墨子是中國古代的馬剋思。
  墨子批完了孔子的中心思想,又狠狠批判了孔子用以支持其中心思想的手段:那一套禮,斥責孔子的禮樂奢侈而無用。孔子要求厚葬,守喪三年,期間什麽都不能幹,墨子駡這種禮儀是對社會財富的白白浪費。從而使得孔子無法藉助禮儀來維持既有的森嚴等級和統治秩序。為了反對奢侈的禮儀,墨子遂提倡艱苦樸素、刻苦自礪,苦行自虐:住茅草房,吃破菜破飯,穿破衣破裳,背着行李光腳走路,拒絶打出租車。他吃飯用的是最難看的陶碗,碗裏沒肉,都是藜藿(當時的蔬菜,大約是蒿子桿),而且食求無飽。住三尺高的黑乎乎的茅草房,不穿絲綢,穿葛衣鹿裘,粗衣草鞋,日夜勞作不休,總之,嚮丐幫的“污衣派”看齊就是了。他還杜絶六情五欲,好吃的不要,好聞的不要,好看的不要,好摸的更不要,不許聽音樂,反對禮儀,反對形形色色的奢侈,進而反對藝術(因為藝術往往也是奢侈的,雕刻、建築、芭蕾舞、美術、煎炙烹調、青銅器、玉器、高臺華榭,這都是奢侈的!)。
  總之,墨子就是反對富人享樂,反對大傢族壟斷政府,反對等級差異。
  墨子還積極實踐,組織了一個武士團體,去實現他朝思暮想的尚同(空想共産主義)。團體首領時稱“鉅子”(鉅子這個詞現在還在用,商界鉅子。)中國古代第一個教會出現了,教父就是“鉅子”墨子,對徒衆有决定生死的權威,對幹犯教規者,一道懲戒的命令下去,分散全國的追隨者都會不折不扣地執行。這個教會的主要功能是促使全社會都不聽音樂,沒有等級差別,天下大同,兼愛非攻。於是,這幫人“摩頂放踵以利天下”,意思是幫人做好事,類似王朔的“三T公司”,替人解難、替人解悶、替人受過,以體現墨子愛無等差的觀點,反對孔子維護的等級社會。
  魯班
  於是這幫被稱為“熱腹”的傢夥開始闖蕩江湖,到諸侯列國去做官,積極宣導墨子主義,身體力行,參與時事,成為各國一股不小的在野勢力。但隨着時間的推移和墨子的死去,他們終於離墨子的共産主義思想越來越遠,而變成了遊俠幫派。一旦諸侯與卿相之間鬧矛盾,互相打起來了,鉅子就出現了,幫助其中某一方打擊另一方,以效忠恩主、不畏生死為己任,號稱言必信,行必果,諾必誠,不愛其軀,赴士之睏厄,如赴湯蹈刃,死不旋踵。“墨”變成了“俠”,這種俠士風格一度風行戰國時期。
  終於到了漢朝的時候,國傢統一了,墨傢的這種準軍事化組織不利於社會安定,被依法取締。墨傢的黨徒衹好奉旨參軍,或者回傢務農,老死於窗下。墨傢終於銷湮(念因)於歷史,俠士變成歷史的絶唱。
  魯班和墨子是同一時期的。魯班是木匠,發明了刨子、鋸子、直角尺、墨鬥。魯班刨木頭的時候,讓他老婆用腰桿頂着木頭。他老婆很不愉快,日子久了,魯班就發明了一個帶木橛的木凳,替老婆倚木頭,這個東西現在的民間師傅還在用,叫“班妻”。魯班的老媽也參與到發明的行列中來,她在幹傢務的同時,老是替魯班捏着墨鬥另一頭的墨綫,也很討厭,於是做了一個小鈎子,固定在木料的一端,魯班從另一端綳緊墨綫,一彈,就可以劃綫了。所以這個小鈎子叫“班母”。
  當然,魯班還為楚國製造攻城雲梯,和平主義者墨子前去與他鬥法,挫敗了楚國的戰爭陰謀,這是被寫進我們中學課本了的。魯班鬥敗以後,氣不過,又做了一個木頭的小鳥,裏邊裝上永動機,使這個小鳥在空中連續飛翔三天三夜不停息。墨子就趕緊去車間,在很短的時間內削五寸之木,做了一個軸承,竟可以承載六百斤重壓,然後他教育魯班說:“你製造出來的東西,要有利於人民,纔叫巧,無利於人民那就叫拙!知道了嗎!所以你的飛鳥是奇技淫巧,光給富人傢看着玩的,全然沒有我的車軸有用!我的車軸是幫助勞動人民幹活的1工人階級出身的墨子最反對等級和奢侈了,批判了魯班的小資産階級情調。
  魯班很快被說服了,接受教育,從而放棄了對古代飛機的深入研究,改按勞動人民的需要而創造了,於是創造出了傻大黑粗的石碾子,就是現在倒黴的驢子蒙着眼睛圍着繞得那個東西。
  下面說說晚期墨傢:
  墨子的門徒們一貫喜歡跟別人打架鬥嘴,以維護老師的學說。出於辯論的需要,他們順便還還研究了自然科學,於是他們成為了科學家。這些墨傢的高材生們在全世界最早認識了光是直綫傳播的,記述了物體成影、光的反射、小孔成像、平面鏡成像等等實驗。這些墨傢高徒們還認識到浮力、慣性、重力,以及力的性質、力的平衡,給出了力的定義:“力,形之所以奮也。”與現代物理所謂“力是改變物體運動狀態的原因”正好符合!
  墨傢的博士生們在《墨子》一書中所闡述的有關時間、空間、靜止、運動等概念,與牛頓的第一運動定律暗合,他們還有輪軸和斜面的應用力學,並且比希臘的阿基米德早一百年研究了杠桿理論。墨子本人對戰爭攻防也有研究,善於防守(所以說“墨守成規”),曾經跟魯班比賽攻防模擬演習。《墨子》書中說,當敵人挖隧道進攻城池的時候,我利用風箱把在爐子裏燃燒的芥末氣體打入敵軍隧道,熏死敵人。這是古代的芥子氣。
  (四)
  在魯國,“三桓”的傢族在興起,國君的傢族在衰敗。這是孔子時代的事情。
  但是,一個傢族想在一國政治中永遠生存、永遠主導是不可能的。“三桓”傢族,把國君欺負得夠戧,牛氣了一陣子之後,但也不可避免地走嚮了下坡路。譬如“三桓”之中的季孫氏,就差點被一個新興的陽虎傢族,取代了。(齊國也是如此,在春秋早期,管仲、鮑叔牙原本是普通布衣商人,他倆從政受寵之後,開啓了“管氏”、“鮑氏”兩個新興大傢族,兩個傢族盤踞在政壇上,世代為官。傳了若幹年之後,又被更新的田氏傢族所滅絶。一部春秋史,就是一部若幹大傢族的興衰變化史。)
  陽虎是藏於“三桓”傢族內部的大剋星、大禍害。他和孔子是同一時期的人。
  陽虎本是季孫氏的一介傢臣,作為一個傢臣,他是如何發跡成精的,不為人知。陽虎出身不高,衹相當於王熙鳳,是個能人,潑辣厲害,卻不過是賈府裏的總管傢而已。可是你不要小看管傢,當這個傢族開始老朽壞敗,子孫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衹混在脂粉堆裏吟詩做賦、吸食鴉片時,這個管傢就足以一手遮天了。
  季氏老東傢“季平子”一死,管傢陽虎就把少東傢“季桓子”(就是跑到城門去看齊國美女演唱團的那位爺)給軟禁起來,自己掌權。並且利用季氏的力量(封地和武裝)逐漸主宰了整個魯國。
  陽虎為人勇猛、果决而又從容不迫,有野心也有才幹,他主宰魯國政事的三年,給文質彬彬的魯國帶來了虎虎生氣:魯國一改忍耐退縮的國策,在打退了齊國進犯的基礎上,甚至北上進攻齊國(雖然結局相當於貓去進攻狗)。在攻打齊國時,危急關頭魯軍實在不行了,陽虎想出個辦法,假裝沒看見冉猛,故意說:“要是冉猛在,必敗齊人。”冉猛聽了,哇哇暴叫,猛撲敵陣(呵呵,陽虎此舉有曹阿瞞之風啊)。
  陽虎常常遺憾他的出身,以他的智商,應該比那些大傢族的公子幹出一番更了不起的事業,把他控製着的魯國建設的更好。但是“三桓”傢族作為國內割據勢力,是個魯國發展的絆腳石,於是他謀劃着除掉這三個掌門人,以便獨攬政府大權,並如他所宣稱的,還政於魯定公。這一點上,他和孔子想法一至,甚至他還請孔子出山來幫他,並且說出了“日月逝矣,歲不我與”一句極富哲理和憂情美感的話。但是孔子的崇君是用文的,陽虎是用武的來。陽虎走的是極端,孔子走的是“中庸”。孔子跟他手段不同,沒有談攏。陽虎找了孔子兩次,最終孔子謝絶了他。陽虎於是自己單打獨鬥,他把手中軟禁着的季桓子偷偷押往刑場執行槍决,然後逐個解决三桓。但是在押赴刑場的路上發生意外,季桓子好說歹說,把給他開車的駕駛員說得反水了,拉着他逃跑。陽虎的幫衆去追擊,射箭不中,季桓子逃進孟孫氏大院。孟孫趕緊閉門,與外面的“陽虎幫”展開激戰,並從門縫中射死陽虎之弟。
  陽虎臨危不亂,掉過頭,劫持了魯定公(有頭腦,當年範宣子也是如此),然後再次攻打孟孫氏。不料孟孫氏一番奮戰,打散了“陽虎幫”。陽虎滅三桓的計劃進展受挫。但陽虎臨危不亂,他脫掉皮甲,不慌不忙地睡在大街上休息,讓別人做飯。飯後,他退至泰山腳下的陽關大本營,準備跟三桓打持久戰。
  陽虎,一個單身匹馬的人和一整個龐大沉重的大傢族集團對抗,在這條羊腸小道上到底能走多遠呢?答案是,沒多遠。幾個月後,“三桓”大傢族的部隊進攻陽關,把陽虎圍了三匝。混戰之中,陽虎幾乎要舉劍自裁,守大門的搭救了他,放陽虎出城。陽虎一出去,反手就給了守門人一劍,氣得後者哇哇大叫:我白救你了。
  可是,當“三桓”盤查到底是誰放走了陽虎的時候,守門人因為受傷而被免於詢問,甚至受了奬賞,這纔明白過來,分外感謝陽虎這一劍。陽虎之智慧,常如此。
  陽虎嚮北逃跑,亡奔至齊,齊景公一嚮很佩服陽虎,準備幫助他發兵擊魯,卻最終被屬下勸阻。結果,齊景公反把陽虎當做黑社會老大囚禁起來。但陽虎竟然連續兩次獲得逃脫。具體逃脫辦法是這樣的,他讓自己的“幫衆”把左近所有馬車車軸全部刻斷,用麻繩暫時纏好。陽虎次日在被押送途中猝然跳車飛逃,齊人追趕,車軸卻全部折斷。陽虎之脫逃,仿佛一個多智的“飛賊”。
  陽虎逃到中原“巴爾幹”地區,所到之處,一聞陽虎的“惡名”,誰都不敢留他,最後逃到晉國,在趙氏那裏,趙簡子力排衆議,錄用了他。
  陽虎勇猛過人,智謀百出,他為趙簡子效力,立功於趙傢,使得趙傢“幾至於霸也”。趙傢是新興傢族,開放的機製最終容納了陽虎這樣桀驁不馴的能人(類似從國企去了深圳)。也正是這種開放的機製,纔保證趙傢未來的崛起。
  其實,陽虎以一介傢臣發跡,並無強大的宗族勢力做依托,卻能問鼎魯政,在魯國政壇縱橫馳騁三年之久,顯示了一介布衣要求參政議政的強烈願望。然而,在那個以血統論高低,幾大傢族與國君一族承包政府一切政府肥缺的“貴族政治”社會,陽虎地位的合法性豈能得到承認。然而,已經有越來越多的胸懷大志之士,崛起於低微,虎視眈眈,一有機會就要展示自己的身手才華。一種大的變動,正在潛滋暗長。衹是“布衣從政”這一“理想國”的來臨,還要等到戰國時代。
  陽虎先生二三事:
  據《韓非子》記載,有一次,陽虎和趙簡子閑聊。陽虎不無傷感地說:“臣在魯國,培養了三個人(樹三人),這哥仨都當到了令尹這樣的大官。可是,等到我出事倒黴的時候,他們三個都帶頭搜捕我。後來我去了齊國,薦舉了三個人:一個當了齊景公的跟班,一個當了縣令,一個成了軍官。可是,等我得罪的時候,這三個人都不搭救:跟班擋着不讓我去找國君說理求情,那個縣令反倒還一度捆了我。我逃脫以後,軍官則一直把我苦苦追趕到邊境纔罷休。看來,我陽虎真是非常不善於‘樹人’(培養人)啊1
  趙簡子聽後說,哈哈大笑,笑得俯下身去:“君子培養人才,一定要事先選擇對象,是跟自己一條心的,然後再精心培養纔對。栽培人,就像種樹。種的是橘子柚子,則收穫甘甜;種的是荊棘,最後自己挨紮。”
  這個故事該怎麽看待呢?古往今來的讀者,無不推崇趙簡子而嗤笑陽虎。其實非也,這是誤讀了韓非子的原意。
  韓非子是贊同陽虎的,而鄙薄趙簡子。趙簡子惟獨栽培對自己私傢勢力擴張有益的犬馬。而陽虎推薦和栽培的人才,最後都不附陽虎私人為黨,而專為國傢效力。他們不是圍繞在推薦者(陽虎)的身邊結黨,以謀小團體私利,而是效力於國傢君主,甚至奉國君的命令來追拿陽虎,實在是公而無私!作到這樣的推薦效果(所薦之人奉公而不營報私恩),古來並無幾人!
  真正的“樹人”——為國傢育人,應當嚮陽虎這樣。今夕之士大夫不可不察也。
  你真正為國傢做的貢獻,不是培養了幾個忠於自己的人,而是培養了幾個忠於國傢的人。對於企業來講也是一樣。一個企業副總對企業的貢獻,不是培養了自己幾個私黨,而是為企業培養了幾個人。
  在《韓非子》接下來的一段裏,韓非子也表揚了趙武。就是那個趙氏孤兒。趙武推薦的人,合計四十六個。等到趙武死的時候,這些人已經成長為:“各就賓位,並無私德”——他們各司其職,互相不聯絡感情,互相不結黨成幫。
  接着,韓非子又表揚了“解狐”。解狐推薦了一個自己的仇人去做官,仇人連忙跑來感謝。解狐引弓而射之,說我推薦你,是看你能胜任該公事,並不是意味着要釋去私怨而與你結好。
  陽虎、趙武、解狐,他們的共同點,就是他們和他們所薦舉的人之間,沒有結成私黨幫派,皆公而不私。三人可謂善“樹人”的最高典範,故相繼列在《韓非子》一書中,連貫“遭到”表揚。。其中陽虎所“樹”者,功最大。而所“樹”者與陽虎之間,其不以私恩害公義,事跡也最衝突可貴!
  (這裏說到的“樹人”倆個字,又使我想到我所推崇的周樹人大先生了!謹以此處對“樹人”兩字境界的玩味,聊示對周大先生的記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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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銅時代的蕨類戰爭 引子:人之初第一章 三皇神跡(46億——約5000年前)
第二章 黃帝蚩尤(約5000年前)第三章 堯風舜雨(5000-4000年前)
第四章 虛無之夏(公元前2070—前1600年)第五章 商祖烈烈(公元前1600—前1046年,青銅時代)
第六章 大周天子(公元前1046—前771年)附錄
青銅時代的恐竜戰爭 引子 (關於上一本書)第一章 笑傲諸侯(770 B.C. --700 B.C.)
第二章 傾國二姬(700 B.C.—685 B.C.)第三章 大哉強齊(685 B.C.—645 B.C.)
第四章 江漢新貴(B.C.770—B.C.645的楚國)第五章 獻公之恨(B.C.768—B.C.650的晉國)
第六章 秦晉之好(B.C.650—B.C.645)第七章 晉文踐土(B.C.645—B.C.628)
第八章 獨霸西戎(628 B.C.—620B.C.)第九章 趙氏孤兒(B.C.620—B.C.607)
第十章 問鼎中原(B.C.607—B.C.590)附錄
青銅時代的蜥蜴戰爭 第一章 強哉驕,大晉風流(600B.C.-580B.C.)第二章 鄢陵舞蜥(580B.C.-575B.C.)
第三章 悼公再霸(575B.C.-555B.C.)第四章 禍起蕭墻(555B.C.-545B.C.)
第   I   [II]   [III]   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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