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子杂家 履園叢話   》 叢話二十二·夢幻      錢泳 Qian Yong

  ◎汲古閣
  虞山毛子晉生明季天、崇間,時流賊橫行,兵興無定。子晉本有田數千畝,質庫若幹所,一時盡售去,即以為買書刻書之用。創汲古閣於隱湖,又招延海內名士校書,十三人任經部,十七人任史部,更有欲益四人,並合二十一部者,因此大為營造,凡三所。汲古閣在湖南七星橋載德堂西,以延文士;又有雙蓮閣在問漁莊,以延緇流;又一閣在曹溪口,以延道流。汲古閣後有樓九間,多藏書板,樓下兩廊及前後,俱為刻書匠所居。閣外有緑君亭,亭前後皆種竹,枝葉凌霄,入者宛如深山。又二如亭左右則植以花木,日與諸名士宴會其中,商扌古今,殆無虛日。又有所謂一滴庵者,為子晉焚修處,中揭一聯雲:“三千餘年上下古,八十一傢文字奇”,為王新城尚書筆也。當崇禎末年,𠔌屢荒,人民擾亂,凡吳郡鄉城諸富傢莫不力盡筋疲,而子晉處之自若,其用意良深矣。子晉沒後,其子名字斧季者,於諸子中最為知名,又補刻書數十種,以承父志,實為海內藏書第一傢也。初子晉自祈一夢,夢登明遠樓,樓中蟠一竜,口吐雙珠,頂光中有一山字,仰見兩楹懸金書二牌,左曰:“十三經。”右曰:“十七史。”自後時時
  夢見,至崇禎改元戊辰,忽大悟曰:“竜,即辰也。珠頂露山,即崇字也。”遂於是年誓願開雕,每年訂證經史各一部,其餘各種書籍,亦由此而成焉。
  ◎楊貴妃
  順治乙未,陝西興平令賀文竜嘗夜夢一女子,明靚妝,由儀門直升堂級,訴人侵地而去。後一日,賀出門經楊貴妃墓,乃悟所夢,為之清界而封樹焉。
  ◎許昌
  嘉定有老儒名朱綱,為人方正不苟,頗信佛老之說。一日,忽夢二冥使來召,便隨之行,至冥府,心甚怖之。少頃,閻君打鼓升殿,司門者報雲:“東昌府知府到。”綱聽稱其知府,遂不甚驚。綱上階,閻君下座,相揖分賓主禮。閻君問曰:“公在任時判許昌弒母一案,得無過當耶?”綱一聞此言,前世事忽然現前,對曰:“許昌實不曾弒母,毒殺其母者,乃惡妻也。昌從外歸,一知消息,即當
  黜妻首官正罪,乃以情愛難割,含糊隱忍,猶同枕席,尚得為人子乎?綱擬以春秋許世子不嘗藥、趙盾不討賊之例斷之,曰弒母,誰曰不宜?”閻君點頭曰:“公言是。”乃長揖送下階,仍命二冥使導之歸。遂醒,朱綱自此益信鬼神之事,長齋綉佛,杜絶世故,以終其身焉。此康熙初年事。
  ◎傳聞之甚
  錢塘吳志伊檢討著《十國春秋》,最詳雅可傳。嘗作《吳越世傢》,讀至歐陽《五代史》“考錢氏之始終,非有德澤施於一方,百年之際,虐用其人”雲雲,乃嘆曰:“錢氏據有兩浙,幾及百年,武肅以來,善事中國,保障偏方,厥功實巨。至竭十三州之物力,以事中朝,國以是漸貧,民以是漸安,何雲非有德澤,虐用其人歟?豈仁者之言耶!”乃盡削《五代史》、《江表志》、《歸田錄》之譏,謂傳聞之甚。是夜檢討夢數百騎,皆鐵兜鍪,有金甲綉衣者擁一神人,方準豐下,雙童如電,朱衣赤舄,揖吳而言曰:“我唐吳越國王錢某也。崎嶇山海間,斬蛟刈鰐,保民立國,不為無功,而為歐陽氏濫貶,幸公為我雪千載冤。”再拜去,吳驚悸而悟,戈聲劍采猶擊耳輪間也。吳農祥就正稿載其事。
  ◎鬼胎
  國初羊尖席氏有老奴朱雲者,嘗以其女為主人妾。主人逝,女輒夢侍寢,懷孕四五月而墮,則一物如敗荷葉,紫色。醫者曰:“鬼胎也。”三年凡三孕,後其女遣嫁,夢遂絶。
  ◎自矜埋葬
  劉秀纔名大佑,字約齋,長洲人。纍舉鄉薦不售,其所居在察院巷城守署之西,署南有高墩,明季兵燹後,瘞骨纍纍。雍正初,城守某將盡徙其遺骼而築照墻,秀纔聞其議,為之憫然。而窘於力,因告貸於友朋,得數金,就其骸之藏於瓶者,情人善埋之,計埋一百十一具,而金盡矣。秀纔雖心憐之而無如何也。是年秋應省試,仍薦而不售,益鬱鬱不樂。臘月廿四之夕,秀纔因於竈神前具疏,自道其平生雖無大陰德,然掩骼一事,當亦可輓回造化,何神聽之不聰也,辭色憤憤。越夕,夢至城隍廟中,神升座呼大佑,謂之曰:“汝讀書人,豈不知功名遲速有定,何得自矜埋葬一事,罔瀆神聽,若再不悛,當褫汝衿矣。汝苟作善不怠,何患不登科第耶?”秀纔唯唯而覺,越三載,中雍正己酉科鄉榜第一百十一名,後官中書捨人。
  ◎改名
  王奎字效乾,吾邑磚橋人,博學能文,記其《春怨》雲:“楊柳依依緑,春風拂拂吹。封侯君自覓,日暮妾心悲。”頗得古意。少時夢傢門口貼進學報單,認其名曰餘奎,遂易姓名赴試。是年江南學院為余公正健,果入泮。相傳余公本無錫人,三四歲時有遠客買去為子,猶不忘其舊雲。
  ◎夢中判囚
  乾隆廿一年,蘇州府前石碑忽倒,觀者如堵。緣兩童拋球誤落碑後,一童爬取,碑倒壓死;一童折左腿,有老婦負回。是時府尊薩公載適回署,詢知其事,乃謂書吏曰:“昨夜本府夢上官委餘判兩囚罪,一囚判斬字,再判一囚,有老婦再四哀求,乃判減等,茲聞老婦負回,真符所夢也。”此童係滕疳藥之子孫,及其壯也,無惡不作,混名海鬼,以母控忤逆發遣,正合減等之言。
  ◎文敏公逸事傢文敏公維城以少司寇丁艱回籍,夢見一大碑上書“哀哀哀”三字,心甚惡之,語其弟竹初明府。竹初曰:“三口為品,兄將來當著一品衣耳。”未幾卒,詔贈尚書銜,賜葬立碑,乃悟其夢。
  ◎永和銀杏
  揚州鈔關官署東隅,有銀杏樹一株,其大數圍,直幹凌霄,春花秋實。乾隆
  四十八年鼕月,有某觀察夜夢一人,長身玉立,手持一紙,上書“甲寅戊辰甲子癸酉”八字,曰:“吾樹神也,居此一千五百餘年,興亡屢見,公知我乎?”寤而恍然,乃命精於推算者算得晉穆帝永和十年甲寅三月三十日也。後厄於火,凡一晝夜乃息,既而復青。
  ◎陳太守
  吳門陳太守基德為諸生時,祈夢見一所,似堂皇者,屏門上惟有“皇恩雨露深”五字,遂醒。後入京鄉試,以在科場中為人代作文字事發,拿交刑部,會大旱得雨,有旨赦獄犯減等,遂得出。後卒中式舉人,充教習,館期滿,挑知縣。
  不數年,擢河間府知府,接印時入公館,見有新黏楹帖,適“帝德乾坤大”,一門搖轉,僅見下聯,恍記夢中事。到任未幾,旋告病,卒於傢。
  ◎夢斷竜獄
  金蘭畦司寇官部曹時,有同僚夢至一所,燈燭輝煌,侍衛森列,堂上正坐者為蘭畦,旁坐更有二人,外聞數千百人呼冤聲,擁一竜至階前。俱訴曰:“孽竜行雨,漂沒居民無算。”一吏趨進曰:“據天條當斬。”金不應,旁坐者曰:“依例。”金拍案叱吏曰:“行雨因公,漂沒過出無心,法當流徙。”吏以例爭,金怒曰:“汝等舞文宜斬!”命即釋竜,竜忽躍上天去,呼冤者群詈金,金推案起,遂寤。
  ◎損陰騭除名乾隆丁酉科,龔太史大萬、姚主政某同典廣西試,首題為“斯民也”二句。
  某房官得一捲欲薦之,忽夢見一人曰:“此人三破人婚姻,損陰騭,不可薦。”
  某以夢不足信,遂薦之。夜復夢曰:“此捲係抄襲陳勾山舊作,窗稿中有其文可查。薦而不售,衣巾尚在;薦而或售,據新例必除名,汝雖無大處分,何苦害人耶?”某以夢告主司,謂我輩識勾山文,足徵眼力。若置前列,恐遭磨勘,附榜末或無害也。主司以為然,及到部磨勘,官復夢如前,遂以抄襲除名。
  ◎寫婚書
  蘇州有韓生某,能文章,其嫡母有所愛僕婦新寡,與僕某通,欲嫁之。而嫡母主其事,無人為作婚書,命生作。生恐傷陰騭,辭之,母固強之,不得已為作一稿,令他人代書。時值秋闈,生有婦歸寧母傢。未幾,婦翁夢神告曰:“汝婿今科本當鄉薦,以為人寫婚書除名矣。”醒以詢女,女曰:“無之。”後歸傢與姑言其夢,始告以前事,婦曰:“休矣!”是科貼出,不得終場,後數應試竟不第。
  ◎鯉魚求救
  蘇州婁門金命之之侄媳郭氏,夜夢紅衣人伏地叩頭曰:“我東海縣人也,明日有大難,乞夫人救之。”郭氏不解其言,因謂之曰:“汝住何處?得來救汝。”
  紅衣人曰:“現住吊橋堍下某傢魚桶內。”郭應之。及天明,召老僕告其故。至吊橋堍下某傢,果有一赤鯉,不過四五斤重耳。遂送至婁江,搖尾而去。
  ◎賀氏第
  如臯高雲廬有妹名蘭,生而穎異,通《五經》,工書法,為人持重,寡言笑。
  年十九,隨其叔父漣漪公之衡陽官署。適中元日晝寢,夢有一老嫗謂曰:“迓太夫人回故第。”促之登輿,隨風飄飄然至一宅院,扁曰“賀氏第。”回廊復道,恍如舊遊,惟空曠荒涼,類久無人居者。檻外老梧一枝,風過蕭蕭有聲。堂中設筵席,席上燃香燭,而遂居首坐,老嫗旁侍,階下有蒼頭祝曰:“主人遠宦在外,今屆太夫人二十周期,老奴具酒饌冥資,望來受享。”祝畢,焚楮帛金銀,傾出,老嫗急取納諸袖中,餘散滿地。復令登輿送之歸,遂寤,以告傢人,且曰:“各品吾俱未食,惟食西瓜少許。”覺胸中作惡,吐出瓜瓤猶未化也。是年秋旱,署內久無此物矣。逾年而卒,雲廬悼之雲:“魂遠可能歸故土,夢殘曾記話前因。”
  蓋紀其事雲。
  ◎先伯桂山公索嗣先伯父桂山公幼聰穎,十二歲能文,先祖甚愛之,至十六,尚未婚娶,以暴疾卒。卒後七十餘年,先君在夢中屢見一少年,並不識認,謂先君曰:“吾汝長兄也,吾既無子,又無祭享,奈何?”醒而異之,遂以第二孫庭蘭為公後,且命泳增修其墓,立石存焉。陰陽一理之說,斯可見矣,然隔七十餘年,始為示夢,何其遲也。
  ◎瀋肯鬆
  蘇州瀋念亭孝廉為諸生時,居京師最久,一夕夢侍上側,捧盤進禦,盤中有紙捲數十件,上從盤中掣一捲以與手曰:“就是他。”啓視之,乃“肯鬆”
  二字,醒而異之。偶歸傢,適其弟赴童子試更名,以夢告父,父曰:“用此二字可也。”是年肯鬆果入泮。乾隆癸卯科登順天鄉榜,其明年甲辰,中會試第二,歷官河南祥符知縣,升歸德通判。餘遊畢秋帆先生幕中,正瀋君官祥符時也。
  ◎夢董思翁
  潘榕臯先生書法董思翁,且慕思翁之為人。嘗臥病半歲,一夕夢旁徨水濱,一巨舸自遠來泊,中有一叟,須眉皓然。潘摳衣入謁,問其姓名。叟曰:“予董其昌也。”潘心喜下拜,起而言曰:“久欲見公,不識公近在何所?”叟雲:“欲識吾居,頗憶我所書經否,青色青光,黃色黃光,赤色赤光,白色白光,彼有人焉,子其無意乎?”潘初不記是何經語,因言“夙昔愛公墨妙,如渴思漿,亦能少酬鄙願否?”叟起立就幾,蘸墨疾書,俄成巨幅,精靈變幻,不可名狀。
  潘喜甚,復請曰:“能再書一幅否?”叟仰天而笑,化成白鶴,望空飛去。潘急
  起追之,了無所見,惟見蓮影搖波,香風四匝,潘手搴蓮子嚼而咽之,甘美無倫,遽然而覺,病遂愈。彭二林先生嘗記其事。
  ◎司馬達甫
  司馬達甫江寧人,河東河道總督之公子,中乾隆癸卯副車,以甲辰召試,欽賜中書。坦白無,汲古不倦,常收藏漢銅印譜最多,用顧從義集古印譜之例,分為職官、私印,而私印又分為四聲,凡十六册。餘遊京師,嘗寓其傢為定甲乙,後一年,中翰忽病沒,年纔三十二也。時上海趙謙士侍郎尚為御史,亦有同好,遂將印譜藉去,隔一二年,侍郎忽夢達甫來索印譜甚急,且曰:“吾生平所好,豈肯割愛讓他人耶!”侍郎異之,遂將十六册檢出,還其子名淳者,後遂不夢雲。
  ◎曹方廣
  先君故友曹方廣礦,讀書自厲,淹貫古今。嘗取前人註釋諸書,輒為駁正,人笑其迂,惟一生不遇,坎軻終身。嘉慶壬戌十月,族兄嘯樓忽夢方廣來,補服頂帽,招要同往,嘯樓辭以足疾,曹曰:“此軀殼也,至此復何顧耶?吾先來致意,緩日再相請耳。”嘯樓曰:“信如君言,則吾將死矣。吾死並無所怖,第不知境何疾苦?”曹曰:“無他疾,亦無所苦也。”遂去,隔數日嘯樓果歿,年八十一。
  ◎擊蛇
  吳縣鄉民有往穹窿山進香者,見舟子擊一小蛇,某在旁戲語曰:“蛇能索命,擊之者往往不祥。”亟避去,亦不救也。是夜,夢有一蛇人立而言曰:“見死不救,何忍心耶!”遂以尾擊其腮而醒,覺而齒痛異常,忽出黑血數升,延醫視之,曰:“此蛇毒也。”醫治半載始痊,而其人之傢資已蕩然矣。
  ◎十神人
  乾隆五十年丙午,江南大旱,自三月不雨至於七月。時先君子年六十四,偶觸暑,腹疾大作,醫藥罔效,飲食不進者至四十日。先君子亦自分不起,乃謂泳曰:“吾嘗自占,年可逾七十,今病至此,豈數之不驗耶?”一夕漏四下,忽聞異香滿室,庭樹肅然,先君子忽張目曰:“頃吾夢見十神人來,邀餘行,餘辭之,已首肯去,吾病其痊乎?”自是漸思飲食,腹疾亦止,月餘始平復。至六十年七月,先君子並無病,夜夢十神人復至,遂謂泳曰:“吾將殆矣!”竟以八月廿七日子時歿,計延壽者十年,亦奇矣哉!
  ◎枯骨托夢
  吳縣木瀆鎮有一富傢,買地作生壙,某孝廉者為經紀其事。孝廉夜夢古衣冠者數人,長揖而言曰:“公貴人也,將來福祿無涯,惟我輩枯骨,全仗公成全,幸勿拋棄,當有以報大德也。”覺而異之,至期開土,果獲枯骸。孝廉素不信鬼,乃棄擲太湖中。未幾,孝廉竟發狂疾,月餘而死。
  ◎詩人黃逵
  乾隆辛亥九月,餘應紹興太守李曉園之聘,與修府志,同徐朗齋孝廉寓臥竜山下之慎餘堂,即通判衙署也。一夕夢有人布衣藍履,揖餘而言曰:“某玉壺山人也,聞君等修志,來助抄寫之役可乎?”餘唯唯,醒後猶能記憶。次日早起,偶展《蘇州府志》塚墓門,見有山陰詩人黃逵者,客死於蘇,葬虎丘半塘寺,號玉壺山人墓,因補入《文苑傳》。
  ◎鬼神弄人
  嘉慶癸酉科江南首場,有吳江某姓者,夢一老人告曰:“汝文須用‘稻粱初熟,啄糧戀彭蠡之濱;橘柚方濃,擇木念衡陽之浦’四句,方可入彀。”醒而思之,竟無可用之處,因置之。至次場,《禮》經題係“鴻雁來”一句,遂用夢中語。及榜發,竟未售,後領落捲,知文已呈薦,被主司抹此數語,故擯之。因嘆鬼神之弄人,亦甚無謂也。
  ◎秦檜鐵像
  千古姦邪無逾秦檜,墮豕胎而雷殛,掘狗葬而焚灰,人心猶未快也。今嶽墳鐵像,明正德八年浙江都指揮使李隆始鑄銅為之,僅秦檜、王氏、萬俟三人反接跪墓前。久之,被遊人擊碎。萬歷中,按察副使範洙更鑄以鐵,而又添張俊一像。本朝乾隆中,熊公學鵬為浙江巡撫,四鐵像又已擊壞,縣官稟聞,擬請重鑄。
  熊未批準,竊念嶽王靈爽在天,逆檜沉淪地獄久矣,頑鐵無知,何煩重鑄耶!是夜熊夢四鐵像來,叩謝階下,醒而異之,仍飭縣官重鑄,至今存焉。
  ◎四十一
  蘇州蔣以暄於韋蘇州廟祈夢,夢至一巨第,門首墻上有真草隸篆四行,每行三字相同,乃四十一也。真書一行,下旁註一悲字。草書一行,下旁註一去字。
  隸書一行,下旁註一存字。篆書一行,下旁註一喜字。醒後,不解何義,未幾,其尊甫贈公容齋先生歿,時為乾隆四十一年,真書一行乃驗。服甫闋,以暄亦歿,年四十一歲,草書一行又驗。以暄生前耽吟詠,多散佚,歿後友人檢其遺稿,僅存四十一首,隸書一行又驗。嘉慶庚辰,以喧胞侄泰階官起居註主事,加三級,恭遇覃恩,贈以暄朝議大夫,距以暄歿已四十一載,篆書一行又驗。
  ◎三十三
  元和徐孝廉名孝華,初次鄉試,在省寓,夢途中猝有一貴人肩輿至,僕從如雲,徐避至道旁,輿中人忽招手,諦視之,即其故父也。言語甚多,醒後都不記憶,惟臨別曰:“汝三十三。”徐記在心,然亦不明其義。及嘉慶癸酉鄉闈報捷,拆條乃三十三名,始悟所夢。
  ◎南遊夢
  康茂園先生名基田,山西興縣人,乾隆癸酉鄉薦後,曾作南遊夢,數十年升沉顯晦,了不記憶,惟記舟至太倉州城下,聽岸上人語雲:“此太倉西門也。”
  欣然登岸,進西門流覽逾時,出北門而去。丁醜成進士,簡發江蘇知縣,似太倉或有緣矣。凡水陸所經,如夢中所遇。補新陽縣,東去太倉西門三十裏,調昭文,出太倉北門七十裏,以為夢兆已驗於北。或以升太倉為言,終無驗。嗣任嶺南,調中州,再至江蘇,官職日顯,擢任河道總督,年已六十有七矣。因邵工大壩被焚,降太倉州知州,至西門入城,如舊遊。旋署鬆江府知府,州人遮道送別,公避之,由北門登舟,然後知夢徵之乃如此也,因作《南遊夢記》。
  ◎紅面金甲神乾隆戊申年六月廿四日夜,荊州大水灌城,人民死者以千萬計。半月前,荊
  州府署中有幕友某,蒲圻人,夜夢有紅面金甲神持長鞭驅之甚急,次夜復夢如前。
  遂欲辭館,太守問其故,笑不言,固叩之,乃以實告,太守驚曰:“署中恐有火災耶。”因備水缸數十百具,置之大堂前,此友竟飄然歸矣。及水至,滿城盡為衝决。四更初,又有紅面金甲神隨燈數百盞,由西北至東南,城門自開,水為之泄,活人無算。製府畢秋帆先生有七律十章,以紀其事。
  ◎註蘇詩
  桐鄉馮星實先生應榴,中乾隆辛巳思科進士,歷官至四川布政使。告養回籍,從事蘇詩,羅百氏之說,以證王、施、查三傢之訛,勤心博考,朝夕不輟者至七年。先是,己酉十二月,忽夢文忠公來,高冠長髯,相視而笑,自此益力成之,凡五十捲。大約精誠所至,便形夢寐,其理然也。
  ◎冥獄
  僧允中,俗姓張,號藴輝,長洲人。其兄芝岡先生鳳翼,中乾隆辛醜進士,餘舊交也。藴輝少讀書不成,遂出門習錢𠔌,遊幕湖南。有辰州府瀘溪縣知縣黃炳奎者,延為錢席。嘉慶元年,苗匪滋事,地方官競欲立功,每得苗人,不辨其是非麯直輒殺之。黃適獲得張有一案七八人,正欲辦理,刑席他出,遂交藴輝屬稿,藴輝力勸,不從,卒詳上論斬。後一年,苗匪平,黃死,年未三十耳。至十九年秋八月,藴輝偶至揚州,寓一飯店,夜夢有兩人持去,至一處高門大戶,若今之督撫衙門,見一少年上坐於堂皇,兩旁吏役肅然,如訊獄者。藴輝竊自念:“豈有人訟我耶,何為至此?”回頭忽見黃,黃亦視藴輝,若不相識者。藴輝意以為必是虧空案,故纍我也。頃之召藴輝名,上坐者曰:“苗人張有一案汝所辦耶?”藴輝始豁然記其事,供曰:“大凡刑錢兩席辦案,總聽東傢做主,如此案當時原勸過,東傢不聽,非我罪也。”上坐者曰:“汝屬稿詳上官,豈能逃避。”
  相持者久之,上坐者遂目一吏曰:“暫令還陽,若能出傢行善,念《金剛經》三千遍,懺悔罪過,便赦汝。”藴輝不敢再辨,但見黃痛哭,已上刑具矣。前兩人復掖之出,忽暗黑不辨道路,且雨雪交下,滿地泥濘,一跌而醒。遂於次日收拾行李,買舟詣高寺,削發為僧。餘親問藴輝,自述如此。
  ◎西華山神
  秀水王仲瞿曇,乾隆甲寅科舉人,載籍極博,落拓不羈。嘉慶丙子七月,與餘同遊雲臺山,看其病重,因促之歸杭州寓館。丁醜八月初一日,果死。死月餘,有錢塘馮霈田者,仲瞿弟子也,忽夢仲瞿著古衣冠,自稱西華山神,生前原欲在世間大興佛法,因聲色之孽太重,降為岷山山神,過五十年始可復位。惟欲報一仇,必致荼毒生靈,則終古墮落,然此仇必報也。醒時猶能記憶,此夢亦奇。
  ◎王太守
  江陰王儕嶠名蘇,以翰林出為衛輝太守者數年,丁艱後,服闋北行,歿於京邸。適有嚴方伯名良者,與太守舊好,遂遣一介攜其柩送回江南。隔一二年,太守有愛妾某,忽夢其主人來召,且命烹庖,醒後猶能記憶。自此不時夢去,一日儕嶠諭之曰:“今日有嚴大人在此,急作一兩樣好菜。”嗣後每夢嚴大人常在座中,心甚疑之,後詢之他人,曰:“嚴方伯早卒矣。”又聞太守柩南還時,路遇他舟觸其船者,其水夫立暈,暈而復蘇,曰:“王大老爺命跟隨諸鬼笞之,甚痛。”餘在京時與儕嶠往來,人甚謙雅,不謂其死後靈爽如此。
  ◎東平王馬夫詐人江陰諸生有陳春臺者,傢甚貧,以蒙館自給。一日出門,忽遇旋風一陣,覺心骨俱冷,歸而病作,叩之巫者,說有東平王為祟,傢中人竟請祈禱,春臺素不信,亦無力也。有鄰媼代為張羅,藉得五千錢,一禱而愈。後春臺知其事大怒,乃寫一紙告諸東嶽,謂東平王是正神,何得嚮人索祭擾纍寒士耶!忽一夕,夢東嶽神拘審春臺到案下,聞堂上傳呼東平至矣。回顧有著黑袍者,參謁案前,神問曰:“今有人告狀,爾知之乎?”東平不認,又召本境城隍神查訪,城隍神上曰:“卑縣已查明,是東平公馬夫狡獪,東平實不知,今馬夫亦帶在此也。”東嶽神遂命斬之,春臺跪案下,見馬夫已綁出,遂訴曰:“馬夫雖蒙正法,生員所費之五千錢是挪措者,尚求追還。”東嶽神不答,作遲疑狀,忽語曰:“汝於兩月後到靖江取之可也。”遂醒,滿身大汗。隔一兩月,有至交在靖江,以事札緻春臺,渡江去,偶在路旁撿得小紙一張,乃錢票,適五千也。忽思所夢,因嚮鋪戶取之而歸。此嘉慶廿四年五月事。
  ◎自輓詩
  虞山趙子梁同鈺能詩,纔名洋溢,庚辰九月十五日夜夢若有人謂之曰:“爾百日內當死,尚忄夢忄夢耶!”醒而怪之,乃仿隨園老人作自輓詩四首雲:“本來原是夢中身,噩夢無端記得真。就使百年仍倏忽,可堪餘日再因循。安排床簀須防病,商酌衣衾要顧貧。一事在心怎瞑目,未刊詩捲托何人。”“細想吾生亦快然,即今五十四流年。弦雖兩斷難回首,丁巳雙添是踏肩。薄有纔名傳世上,差餘識見出人前。便教真個形銷化,也算逍遙極樂天。”“多謝閻浮不遽收,寬期猶得十旬休。已忘書替來生讀,未看花增幾處遊。亟典薄田償客負,牢持寶硯囑妻留。直須一點無牽挂,纔把文章地下修。”“呼來芍藥是將離,畢竟瑤棺降幾時。學淺忍拋詩弟子,歸遲端誤女孩兒。事經逆料雖無定,夢出憑空卻可疑。
  萬一不材冥主棄,罡風還有引回期。”越三月餘,並無恙,真夢之不足徵也。
  ◎鬆雪翁入夢餘自束發即學鬆雪翁書,至十八九歲,最喜臨摹山𠔌,業師林蠡槎先生謂泳受病已深,仍以鬆雪為退轉之法。後每見鬆雪墨跡,輒留神披覽,如《黃庭經》、《樂毅論》、《汲黯傳》、《過秦論》及《洛神》、《枯樹》、《雪賦》、《頭陀寺碑》、《歸去來辭》之類,不一而足。中年為英煦齋相國傢鈎勒《鬆雪齋帖》六捲,既又為齊梅麓太守鈎勒鬆雪《齋帖》六捲,則餘與鬆雪雖不同時,若有深契焉者。嘉慶十八年九月,餘始遊吳興,求所謂水晶宮、蓮花莊、紅蓼灘諸勝,皆草煙木瘁矣。惟一品石尚在高氏一老寡婦傢,鷗波亭則僅存基址在蘆葦中,鬆雪舊宅惟有一門,甚低,元時舊製也。餘徘徊於門外者久之,遂告之太守趙公學轍、歸安陳公三立、烏程彭公志傑,刻一碣曰“元趙文敏公故裏”七大字,立於舊宅之前,一時觀者雲集。歸至南潯舟中,夜夢鬆雪翁來謝,面圓而白,有須,身著藍衫,一如曩時在畢澗飛員外傢所見鬆雪自繪小像者。醒而異之,乃作詩曰:“北海追魂跡已陳,公來入夢又何因。燕臺一宦原如寄(公與中峰札雲:“一官如寄。”)鴻跡千年自有真。爭說畫禪成獨絶,但言書法亦誰倫。雌黃卻怪華亭老,不肯從公步後塵。”蓋董華亭一生評論鬆雪,至老年則漸漸服膺,乃知鬆雪之書未易言也。
  ◎夢神狡獪
  大凡人心地不寧,則多夢語,又云日之所思,夜之所夢。餘生平無妄想心,而所夢者,皆非所思也。豈夢神故作狡獪,以揶揄弄人耶?一夕夢至一處,宛如舊遊,高門大戶,樓閣巍然。一童子出,驚喜曰:“主公回矣。”忽見僕從如雲,左右環列,入堂內則姬妾滿前,擁夫人出見,謂余曰:“兩子入京考試,尚未歸傢,自君之出,所喜得三孫,闔傢康安,豈非幸事!”遂入內室,見金銀如山,若比今之藩庫,尤為充裕。有五六大櫃,啓視之,皆珠玉寶器,無暇賞玩。又一櫃皆貯古錢,如齊吉貨、太公九府錢,以至兩漢、六朝錢幣,不下數千百種,既而又見唐、宋各監所鑄之錢,中有年號從未經見者。正欲翻閱洪遵《泉志》及《宋史·食貨志》為之考訂源流,忽聞外堂人聲甚沸,一老僕飛報曰:“兩郎君皆中鼎甲矣。”銅鉦數聲,夢為之醒,悵然於枕上者久之。又一夕,夢與中貴人坐,坐上皆列寶器及唐、宋名人書畫圖籍,有玉鴛鴦一對,高二尺許,瑩白如雪,中貴人謂余曰:“此連城璧也。”餘取視之,失手落地,分為數片。中貴人聲色俱厲,餘亦局不安,跪謝曰:“願賠還。”乃取傢産及所愛書帖悉賣之,不足,又乞舊好張羅藉貸,莫有應者,自此大睏,饑寒交迫,妻子亦鳩形鵠面,不堪屬目也。乃竊自念曰:“人生至此,尚何足言,吾聞世上事有真有夢,若真也,願速死;若夢也,願速醒。”頃之,果夢也。餘嘗有詩云:“人生如夢幻,一死夢始醒。何苦患得失,擾擾勞其形。”李青蓮雲:“處世若大夢。”為千古達人語,特未言夢之醒耳。
  ◎和神國
  《幽怪記》載李元之嘗夢往和神之國,如死者數日而復生。見其國人壽皆一百二十歲,皆生二男二女,與鄰里為婚姻。地産大瓠,瓠中有五穀,不煩人栽種而實。水泉皆如美酒,氣候常如深春,樹木葉皆彩緑,可為衣襟雲雲。餘每有此論,吾輩若能在此國作百姓,則何有於功名富貴、謀衣謀食事耶!雖羲皇上人不是過也。乃作詩云:“欲買青山願未成,心頭萬緒任縱橫。何時夢到和神國?無事縈心過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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