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夸张的表演继续进行着。摩顿森喝完第二杯茶,在满是灰尘的地毯堆上玩弄着手指。阿布都三次起身走向大门作势离开,让阿里跟着降了三次价。过了一个多小时,摩顿森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还有好几十场类似的交易要谈,还要在后天把材料运往巴尔蒂斯坦,他没有时间再耗下去了。摩顿森把空壶推翻,起身做手势要阿布都一起离开。
“巴齐,巴齐(坐,坐)!”阿里抓着摩顿森的袖子说。“你赢了,他已经把我的价钱砍了!”
摩顿森看看阿布都。“是的,他说的是实话,葛瑞格先生,你只要付八万七千卢比。”阿布都说。摩顿森在脑子里快速换算着:两千三百美元。
“我告诉过你,”阿布都说,“他是个好穆斯林。现在我们可以签约了。”阿里又叫了一壶茶,摩顿森稳住情绪,又坐了下来。
经过两整天的讨价还价,第二天傍晚,肚子快被茶水撑破的摩顿森和阿布都终于在泥泞中走回科亚班,后面跟着一匹小马拉着的二轮货车,小马看起来比他们还要疲惫。摩顿森的夏瓦儿口袋里塞满了各种材料收据,有铁锤、锯子、钉子、盖屋顶的马口铁波浪板、能支撑学生体重的木料等等的收据。这些材料将在明天破晓前送到他们租的卡车上,然后再花三天时间运抵高原。
阿布都曾提议坐出租车回饭店,但摩顿森坚持省钱,因为每次付订金时,鞋盒里卢比惊人的骤减速度吓到了他。满街都是没装消声器的摩利士黑色出租车,两人努力穿梭在车阵和闷热的尾气间,不到四公里的路走了一个多小时。
回到饭店后,摩顿森连夏瓦儿都懒得脱,就把一桶一桶的水往头上倒,勉强冲掉一整天奔波所沾染的尘土,然后赶到裁缝店去拿做好的衣服,以防曼佐尔早早关门去做星期五的晚祷。
摩顿森到店里时,曼佐尔正在用煤炭加热的熨斗熨他的夏瓦儿,一边跟着外头的音乐哼着乌尔都语流行歌。音乐从走道另一头鞋店的收音机传出来,在建筑物间回响着,间或伴随着几家店面打烊时拉下铁门的吱嘎声。
摩顿森套上带着熨斗余温的燕麦色干净上衣,衣服仍有点皱,勉强遮住重要部位,然后又穿上宽松的新裤子,系上“阿扎尔棒得”(腰绳),打个紧结,转身让曼佐尔看是否合身。
“巴哈特喀拉不(太可怕了)!”他扑向摩顿森,抓住吊在这个异教徒裤子上的“阿扎尔棒得”,把它塞进宽腰带底下。“这样穿是禁止的!”曼佐尔告诉他。
曼佐尔用衣角擦了擦眼镜,看着重新绑好的长裤,仔细检查摩顿森的全套服装。“现在你看起来像半个巴基斯坦人了。”他说,“我们要不要再试着祈祷一次?”
曼佐尔把店门关上,领着摩顿森走出来。黄昏的太阳即将西沉,顺便带走了一部分闷热。摩顿森和裁缝手牵手走向清真寺。
在路的两旁,男人们三三两两走着,路边的店铺纷纷打烊关门。
当他的祈祷声跟周围的祈祷声汇合在一起,他突然意识到:在巴基斯坦待的日子里,只有这一刻,没人把他看成外人。
又一天结束了,不知前方会有什么样的转变在等着他?
七 艰难的回家路
这片严酷又美丽的土地,
白雪覆盖的岩峰林立,冷冽澄澈的溪水奔流,
浓密的柏树、杜松与梣木共存。
你眼前所见的一切皆是我生命的一部分,
我无法与此地或与你分离,
因为我们只有同一种心跳。
——《格萨尔王传》
黎明时分,阿布都的敲门声响起时,摩顿森已经睁着眼睛躺了好几个小时了,对学校事务的担忧让他无法安然入睡。起身打开门,眼前的情景让他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独眼老人正捧着一双擦得干净发亮的鞋,等着他试穿。
那是他的网球鞋。显然阿布都是趁摩顿森睡觉的时候,花了好几个小时缝补、刷洗、擦亮他那双又破又旧的耐克球鞋,试着把它们变得尊贵些,让即将开始漫长艰辛旅程的主人能骄傲地系上鞋带。阿布都银白的胡子在为鞋子补色时被指甲花染料染成了深橘色,宛若一簇跳动的火焰。
摩顿森喝完茶后,用冷水和最后一小块藏雪牌香皂简单冲洗了一番。他整个星期都小心分配着使用香皂,到今天刚好用完。阿布都背起了装着他随身物品的背包,摩顿森没有争抢——他知道如果试图把背包拿回来,一定会引起阿布都的激烈反对——然后他依依不舍地跟楼顶那间“禁闭室”道别。
黄玉华, 严冬冬 Transla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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