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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评论 》 苕溪渔隐丛话 》
卷二十二
胡仔 Hu Zai
唐彦谦
洪驹父《诗话》云:“山谷言,唐彦谦诗最善用事,其《过长陵诗》云:‘耳闻明主提三尺,眼见愚民盗一抔,千古腐儒骑瘦马,灞陵斜日重回头。’又《题沟津河亭》云:‘烟横博望乘槎水,月上文王避雨陵。’皆佳句。”
《石林诗话》云:“杨大年、刘子仪皆喜彦谦诗,以其用事精巧,对偶亲切。黄鲁直诗体虽不类,然不以杨、刘为过。如彦谦《题高庙》云:‘耳闻明主提三尺,眼见愚民盗一抔’,每称赏不已,多示学诗者以为模式。‘三尺’‘一抔’,虽是着题,然语皆歇后,一抔事无两出,或可略土字,如三尺,则三尺律三尺喙皆可,何独剑乎?‘耳闻明主’、‘眼见愚民’,尤不成语。余数见交游道鲁直语,意不可解。苏子瞻有‘买牛但自捐三尺,射鼠何劳挽六钧’,亦同此病,六钧可去弓字,三尺不可去剑字,此理甚易知也。”
西昆体
蔡宽夫《诗话》云:“国初沿袭五代之余,士大夫皆宗白乐天诗,收王黄州主盟一时。祥符、天禧之间,杨文公、刘中山、钱思公专喜李义山,故昆体之作,翕然一变;而文公尤酷嗜唐彦谦诗,至亲书以自随。景祐、庆历后,天下知尚古文,于是李太白、韦苏州诸人,始杂见于世。杜子美最为晚出,三十年来,学诗者非子美不道,虽武夫女子,皆知尊异之。李太白而下,殆莫与抗。文章隐显,固自有时哉。今太白诸集犹兼行,独彦谦殆罕有知其姓名者。诗亦不多,格力极卑弱,仅与罗隐相先后,不知文公何以取之?当是时以偶俪为工耳。老杜诗既为世所重,宿学旧儒,犹不肯深与之。尝有士大夫称杜诗用事广,傍有一经生忽愤然曰:‘诸公安得为公论乎?且其诗云:浊醪谁造汝,一酌散千忧。彼尚不知酒是杜康作,何得言用事广?’闻者无不绝倒。予为进士时,尝舍于汴中逆旅,数同行亦论杜诗,旁有一押粮运使臣,或顾之曰:‘尝亦观乎?’曰:‘平生好观,然多不解。’因举‘白也诗无敌,飘然思不群’相问,曰:‘既言无敌,安得却似鲍照、庾信?’时座中虽笑之,然亦不能遽对,则似亦不可忽也。”苕溪渔隐曰:“庾不能俊逸,鲍不能清新,白能兼之,此无敌也。武弁何足以知之。”
《隐居诗话》云:“杨亿、刘筠作诗务故实,而语意轻浅,一时慕之,号西昆体,识者病之。欧公云:‘大年诗有峭帆横度官桥柳,叠鼓惊飞海岸鸥,此何害为佳句。’余见刘子仪诗句有‘雨势宫城阔,秋声禁树多’,亦不可诬也。”
《古今诗话》云:“杨大年、钱文僖、晏元献、刘子仪,为诗皆宗义山,号西昆体。后进效之,多窃取义山诗句。尝内宴,优人有为义山者,衣服败裂,告人曰:‘吾为诸馆职挦扯至此。’闻者大噱。然大年《咏汉武》诗云:‘力通青海求龙种,死讳文成食马肝,待诏先生齿编贝,忍令乞米向长安。’义山不能过也。”
《石林诗话》云:“欧公诗,始矫昆体,专以气格为主,故其诗多平易疎畅,律诗意所到处,虽语有不伦,亦不复问。而学之者往往遂失于快直,倾囷倒廪,无复余地。然公诗好处,岂专在此。如《崇徽公主手痕》诗:‘玉颜自昔为身累,肉食何人与国谋’,此是两段大议论,而抑扬曲折,发见于七字之中,婉丽雄胜,字字不失相对,虽昆体之工者,亦未易比。言所会处,如是乃为至到。”
蔡宽夫《诗话》云:“王荆公晚年亦喜称义山诗,以为唐人知学老杜,而得其藩篱,惟义山一人而已。每诵其‘雪岭未归天外使,松州犹驻殿前军’,‘永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与‘池光不受月,暮气欲沉山’,‘江海三年客,乾坤百战朝之类,虽老杜亡以过也。义山诗合处,信有过人,若其用事深僻,语工而意不及,自是其短,世人反以为奇而效之,故昆体之弊,适重其失,义山本不至是云。”
《冷斋夜话》云:“诗到义山,谓之文章一厄,以其用事僻涩,时称西昆体。然荆公晚年,亦或喜之,而字字有根蒂。如‘试问火城将策操,何如云屋听窗知’,‘未爱京师传谷口,但知乡里胜壶头’,其用事琢句,前辈无相犯者。”
蔡宽夫《诗话》云:“《义山诗集》载《有感篇》,而无题,自注云:‘乙卯年有感,丙辰年诗成。’其中有‘如何本初辈,自取屈牦诛’,又‘苍黄五色棒,掩遏一阳生’之语。按李训、郑注作乱,实以冬至日,是年岁在乙卯,则是诗盖为训、注作也。唐小说记此事,谓之《乙卯记》,大抵不敢显斥之云。”
《隐居诗话》云:“欧阳文忠公《诗话》称谢伯景之句,如‘园林换叶梅初熟’,不若‘庭草无人随意绿’也,‘池馆无人燕学飞’,不若‘空梁落燕泥’也。盖伯景句意凡近,似所谓西昆体,而王胄、薛道衡峻洁可喜也。”
《资治通鉴》云:“隋炀帝善属文,不欲人出其右,薛道衡死,帝曰:‘更能作空梁落燕泥否?’王冑死,帝诵其佳句曰:‘庭草无人随意绿,复能作此话邪?’”苕溪渔隐曰:“人君不当与臣下争能,故炀帝忮心一起,二臣皆不得其死,哀哉!然为人臣者,亦当悟其微旨,如晋武帝欲擅书名,王僧虔遂不敢显迹,常以拙笔书。宋文帝好文章,自谓莫能及,鲍照于所为文章,遂多鄙言俚句。故二君者亦无得以嫉之,终见容于二世,岂非明哲保身之要术乎?”
《西清诗话》云:“《义山杂纂》,品目数十,盖以文滑稽者。其一曰杀风景,谓清泉濯足,花上晒裈,背山起楼,烧琴煮鹤,对花啜茶,松下喝道。晏元献庆历中罢相,守颍,以惠山泉烹日注,从容置酒,赋诗曰:‘稽山新茗绿如烟,静挈都蓝煮惠泉,未向人间杀风景,更持醪醑醉花前。’王荆公元丰末居金陵,蒋大漕之奇夜谒公于蒋山,驺唱甚都。公犬松下喝道’语作诗戏之,云:‘扶衰南陌望长楸,灯火如星满地流,但怪传呼杀风景,岂知禅客夜相投。’自此杀风景之语,颇著于世。”
《三山老人语录》云:“唐人以对花啜茶,谓之杀风景,故荆公《寄茶与平甫诗》有‘金谷看花莫谩煎’之句。”
《缃素杂记》云:“义山《锦瑟诗》云:‘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山谷道人读此诗,殊不晓其意,后以问东坡。东坡云:‘此出《古今乐志》,云:锦瑟之为器也,其弦五十,其柱如之,其声也,适、怨、清、和。’案李诗‘庄生晓梦迷蝴蝶’,适也;‘望帝春心托杜鹃’,怨也;‘沧海月明珠有泪’,清也;‘蓝田日暖玉生烟’,和也;一篇之中,曲尽其意,史称其瑰迈奇古,信然。刘贡父《诗话》以谓‘锦瑟乃当时贵人爱姬之名,义山因以寓意。’非也。”
《诗眼》云:“文章贵众中杰出,如同赋一事,工拙尤易见。余行蜀道,过筹笔驿。如石曼卿诗云:‘意中流水远,愁外旧山青’,脍炙天下久矣,然有山水处便可用,不必筹笔驿也。殷潜之与小杜诗甚健丽,亦无高意。惟义山诗云:‘鱼鸟猜疑畏简书,风云长为护储胥’,简书盖军中法令约束,言号令严明,虽千百年之后,鱼鸟犹畏之也。储胥盖军中藩篱,言忠谊贯神明,风云犹为护其壁垒也。诵此两句,使人凛然复见孔明风烈。至于‘管乐有才真不忝,关张无命欲何如’,属对亲切,又自有议论,他人亦不及也。马鬼驿,唐诗尤多,如刘梦得‘缘野扶风道’一篇,人颇诵之,其浅近乃儿童所能。义山云:‘海外徒闻更九州岛,他生末卜此生休’,语既亲切高雅,故不用愁怨堕泪等字,而闻者为之深悲。‘空闻虎旅鸣宵柝,无复鸡人报晓筹’如亲扈明皇,写出当时物色意味也。‘此日六军同驻马,他时七夕笑牵牛’,益奇。义山诗世人但称其巧丽,至与温庭筠齐名。盖俗学祇见其皮肤,其高情远意,皆不识也。”
《漫叟诗话》云:“尝见曲中使柳三眠事,不知所出,后读玉溪生《江之嫣赋》云:‘岂如河畔牛星,隔岁止闻一过,不比苑中人柳,终朝剩得三眠。’注云:‘汉苑中有柳,状如人形,号曰人柳,一日三起三倒。’”
《桐江诗话》云:“近时士人作四六颂德,多用‘辞林枝叶,学海波澜’,殊不知出处乃崔珏《哭义山诗》也。诗云:‘辞林枝叶三春尽,学海波澜一夜干’,非佳语耳。”
《雪浪斋日记》云:“玉溪生《牡丹诗》‘锦帐佳人’,乃《越绝书》中事。退之《灯花诗》,全似老杜,所用‘黄里’事,见前汉‘黄屋’注中。荆公诗曰:‘溪边欲啄白浮鸠’,‘浮鸠’出《晋志》。”
王建
《西清诗话》云:“欧阳永叔《归田录》言:‘王建《宫词》,多言唐宫中事,群书阙记者,(“记”原作“纪”,今据徐钞本、明钞本校改。)往往见其诗。如内中数日无呼唤,传得滕王蛱蝶图,滕王元婴,高祖子,史不著所能,独《名画记》言善画,亦不云工蛱蝶。’所书止此,殊不知《名画记》自纪嗣滕王、湛然善花鸟蜂蝶,又段成式《酉阳杂俎》亦云:‘尝见滕王蝶图,有名江夏班,大海眼,小海眼,菜花子。’盖湛然非元婴,孰谓张彦远不载邪?又建《宫词》云:‘鱼藻宫中鏁翠娥,先皇行处不曾过,如今池底休铺锦,菱角鸡头积渐多。’事见李石《开成承诏录》,文宗论德宗奢靡云:‘闻得禁中老宫人每引流泉,先于池底铺锦。’则知建诗皆摭实,非凿空语也。”
陈辅之《诗话》云:“王建《宫词》,荆公独爱其‘树头树底觅残红,一片西飞一片东,自是桃花贪结子,错教人恨五更风。’”
唐王建《宫词》,旧跋云:“王建,大和中为陕州司马,与韩愈、张籍同时,而籍相友善,工为乐府歌行,思远格幽,初为渭南尉,与宦者王守澄有宗人之分,因过饮以相讥戏,守澄深憾曰:‘吾弟所作《宫词》,禁掖深邃,何以知之?’将奏劾建,因以诗解之曰:‘先朝行坐镇相随,今上春宫见长时。脱下御衣偏得着,进来龙马每教骑。尝承密旨还家少,独奏边情出殿迟。不是当家频向说,九重争遣外人知。’事遂寝。《宫词》凡百绝,天下传播,效此体者,虽有数家,而建为之祖耳。”(哈哈儿录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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