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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评传 》 我是農民 》
暗戀(5)
賈平凹 Gu Pingao
第二天,我到了指揮部,福印和安付在那裏油印一份苗溝水庫的工地戰報,還有兩個人坐在椅子上抽煙。福印介紹說那兩個人是指揮部的副總指揮——後來我纔知道,總指揮是公社書記兼任的,不常呆在工地——我對兩位副總指揮笑了笑。我不喜歡那個黑臉的,他很嚴肅,煙吸得狠,口鼻又不出煙霧;那個矮胖子說了一句:“瞧他那手,細長細長的,天生吃文藝飯的!”福印就讓我提了一罐紅油漆,拿了一支大排筆,指令着去工地上下的崖壁和大石頭上書寫標語。我當然明白這是在考試我啦!整整的一天,我寫下了無數的標語:“農業
學大寨”、“水利是農業的命脈”、“一不怕苦,二不怕死”、“革命加拼命,拼命幹革命”。我自信我的字是寫得好的,因為指揮部房子的墻上有福印和安付他們寫的標語,字的間架結構明顯不如我,但我為了使每一個字都飽滿有力,就用繩子把我吊在半崖上去寫,紅油漆就淋了我一鞋一褲子。福印陪着那個矮胖子領導,後來知道叫李治文,來工地看我寫字,他們也驚奇我字寫得這麽好。我倒張狂了,說:“作文比字好!”他們就笑了,說:“今天起你就是指揮部的人啦!”在指揮部一天可以記8分工,近乎我在村裏勞動一天的三倍工分,而且還可以拿到每月兩元錢的補貼費,這是民工連的人享受不到的。如此的好事降臨於我,我一個人跑到河灘的一處深水潭裏去遊泳,脫得精精光光,大呼小叫。我發誓要保住這份工作,踏踏實實勤勤懇懇,一定要讓指揮部的所有領導滿意,長久地留用我。我遊泳的深水潭在工地的下河灘,晚飯後並沒有人來這裏,但偏偏我暗戀着的人出現了。我是正從水裏鑽出腦袋,就看見了她從遠處走過來。我“啊”了一聲,立即潛下水去,因為我是赤身裸體的。當她已經走過了水潭,我穿上了衣服在後邊叫:“喂!喂——!”她怔了一下,一下子跑過來,說:“聽說你來了,可就是不見你,你到指揮部去啦?”我說:“下午纔算正式去的。”她是比在村裏時又有些黑了,但臉龐更加有輪廓,還新洗了頭,頭髮蓬鬆光亮。她本是要去河下遊那戶人傢裏藉東西的,突然决定不去了,領我返回,去了她們的宿舍。原來她和一幫年輕的女子住在離我們工棚較遠的一戶山民傢。我們一進去,大傢就都看我,我經不起這麽多女子的目光,一時窘得耳臉通紅。耳臉一紅,她們就懷疑上我了,目光頓時異樣。她說:“這是我叔,我把他叫叔哩!”大傢說:“是嗎?這麽小的叔!”她說:“小叔。”她們說:“小叔?你這小叔如果再能高一頭,就是個好叔啦!”“嗯,嘴大,嘴大吃四方,衹是嘴唇厚了些。”“身體還好嘛!”她們嘻嘻哈哈作踐我,然後就往外走,還說:“走呀走呀,咱們出去吧!”竟還拉閉了門。但她還是把門拉開,又開了窗子,坐下說:“她們鬍扯!”我拿了眼睛開始大膽地看她了,她的目光先是迎着,後來眼裏滿含了笑意,終於不好意思,做個鬼臉,俯身往大的木板床上爬,要去取放在窗臺上的核桃。她爬動如兔子,兩衹腳乍起,而一隻鞋就掉下去,赤着弓弓的腳背和染着紅顔色趾甲的腳趾頭。那時候女孩子用指甲花搗碎了染指甲,但一般染手指甲,染腳趾甲的我僅見到她。我又“嗡”地一下要迷糊了,耳根下覺得麻癢,用牙咬舌頭,伸手過去要捏一下那腳,但手伸出了並沒有落下,一隻狗悄無聲息地坐在門口,它叫了一聲:“汪!”把我嚇得坐在那裏老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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