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文 反說西方取經   》 南下雜感      柏楊 Bai Yang

  柏楊先生南下避年,悄然而去,悄然而回,我說“悄然”,蓋記實也,形勢比人強,悄然不悄然,往往身不由主。記得十年之前,我在草屯小住,草屯乃南投縣管轄,有一天開門撒尿,衹見七八輛耀眼欲眩的小轎車,魚貫而過,地方紳士及官崽人等,恭立道旁,猛鞠其躬,我嚇得連尿也沒敢撒,就跳踉逃回;原來縣太爺李國楨先生下鄉視察來矣。後來他閣下成了“奉命不上訴學”男主角,弄了一身官司,連他題的日月潭國民小學堂招牌都被校長砸掉(換上當時臺灣省教育廳長劉真先生題的)。有一天我又出門撒尿,看見他閣下一個人在道旁踽踽而行,好不兩袖清風也。(註:當時因沒有官勁阻礙,我就撒了個痛快。)
  這是過氣的,還有當行的,現任教育部長閻振興先生從臺灣省教育廳長寶座下來時,雖然還有一個臺灣省立成功大學堂校長幹,但那是冷板凳,他不理別人,別人也不理他。可是就在上月,平地一聲雷,當了教育部長,前天報上說,他從臺南來臺北到差的時候,車站上就有數百人歡送的場面。嗚呼,柏楊先生雖不想悄然,也熱鬧不起來。
  這次南下避年,最使我傷心的是本專欄“倚夢閑話”不得不中斷半個月之久。臨鎖門開拔時,我還念念有詞曰:“避年期間,仍要猛寫,一天不停。”不過我有個比較偉大的毛病,那就是必須伏在我那張破桌子上,腦筋才能旋轉。桌子太過於漂亮,會覺得渾身發燒,寫不出。桌子太爛,窮氣熏人欲醉,也寫不出。於是一停就停了十數天,以致稿費全無,痛哉。
  常有些人說臺北的人情薄,薄不薄很難一言為定,柏楊先生大概是過慣啦,即令是薄的話,似乎薄得也非常習慣。就計程汽車而論,在臺北坐之,理直氣壯,表上跳多少錢就是多少錢,從沒有聽說顧客和司機捲起袖子,互相“幹你老母”的;即令是過陰歷年,也是一板一眼,對於窮朋友,出租車真是一大恩人,腰裏有十元,就坐它十元;有二十元,就坐它二十元;很少有坐漏了底的現象。
  可是中南部那些人情敦厚的城市,坑人的花樣簡直比臺北還要狠。初三那一天,柏楊先生在臺中中央書局門前,叫了一輛出租車去臺灣省立體育專科學堂,坐上去還沒走幾步,司機老爺就轉回尊頭,怒目曰:“三十元。”嗚呼,從中央書局到體育專科學堂,竟要三十元,這不是謀財害命是啥?該車是“新幸福”車行的,看起來還是臺北的人情薄一點好。
  提起出租車,又想到“正名”問題,記不得那一天啦,柏楊先生曾非常睏惑過,明明是“計程車”,車頂上卻矗立着“出租車”,“計程”二字不但簡單明了,而且崇法務實,蓋“出租”的範圍要廣得多,不計程的汽車也可照叫出租汽車,若旅行社的旅行車焉,若遊覽公司的遊覽車焉,若公路局的長途車焉;為啥不能使之更切合實際乎哉?
  這是官方“正名”問題,還有民間“正名”問題,那就是“他哭兮”。平常日子,柏楊先生不大上街,孤陋寡聞,還不知道出租車又叫“他哭兮”。也是這一次南下避年,長了見聞。初七之日,我剛出高雄車站,就聽見一個妙齡女郎,纖其腰而露其腿,玉手亂招,嬌喊曰:“他哭兮。”我看她招手的方向正對着我,還以為是叫我前去安慰她一番哩。遇到這種驚豔場面,當然也顧不得老妻啦,乃扶正領帶,力疾前往,好容易跑到跟前,剛嗅到從她身上發出的香味,而她閣下已跳上出租車走她娘的啦。這纔恍然大悟,原來出租車不叫出租車,而叫他哭兮。
  最嚴重的是老妻也傳染上這種舌頭之癢,昨天南下避年歸來,出了臺北火車站,正要去搭公共汽車,她竟然也一擺粗手,喚曰:“他哭兮。”我當時就嘆曰:“夫人,不要再叫他哭兮啦,再叫可就要我哭兮啦。”嗟夫,我想世界上最不可忍耐的是中國人在中國土地上,對中國人亂冒洋話。尤其是像柏楊夫人者流,識字不多,派頭不小,就更凄慘悲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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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來源】北嶽文藝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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