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了车,特意选了在车窗边的座位,北京,至少是北京的一部分,在窗外掠过。我看到了一直都很宽阔的大街、高楼、人流。一切都在快速移动,快!快!快! 我看到了许许多多的吊车、脚手架,一切都在向上,向上!向上!向上!我忽然想起了在火车上遇到的那个兄弟,他今后,会不会就在一处我路过的脚手架上工作呢?
我的心忽然咚咚地跳起来,像一面鼓。
六个人挤在一间地下室里。
这座楼里所有被遗弃的东西:废水、垃圾,就在我头上经过。
下了车,隔着一条马路,我看到了对面的牌子:北京电影制片厂。
我的腿似乎软了。过天桥的那段路,我似乎一直在云里雾里。
我想起来了,我这一整天,还没有吃饭。
电影制片厂门口很繁忙,不时有车进进出出,还有许多人进进出出。我努力张望了一会儿,想看看有没有我认识的明星,但可惜一个像明星模样的人都没有见到。门口倒是聚集了好多人,一小堆一小堆,有些人都蹲在门口。我站着看了好一会儿,这些人,就那么聚着,蹲着,不进去,也不走。
我决定问问。
我找了一个看上去面善的人,蹲下,怯生生地问他:"大哥,你们在做什么?"
他瞥了我一眼:"等活儿。"
"什么叫等活儿啊?"
"等活儿你都不知道?你干什么的呀?"
我被他质问得心底有点虚,嗑嗑巴巴地告诉他,我刚从少林寺出来,想拍电影。
"哦,这样啊。"他口气有点缓和了,看了看我:"认识人吗?"
"什么人都不认识。"
"什么人都不认识你就敢来北京啊?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这是首都。知道北京电影制片厂有多大吗?全中国拍电影的,就数这里了。"
不歇气儿地数落了我一顿之后,他自己不耐烦了:"瞧你那呆样子,一边蹲着去吧。有时候,有些剧组会需要群众演员,就会来门口找。你就撞大运吧。"
我高兴地应了一声,找块空地儿蹲着去了。
一小时过去了,没有他说的挑群众演员的导演出来;两小时过去了,也没有。天很快要黑了,那个叫我一边蹲着去的大哥站起身来,跟几个人走了。
我有点慌:"大哥。"我叫住了他。
"还有啥问题?"
"你们怎么都走了呢?"
"哦,今天不会有了,走吧。"
我看了看,有好多人还在门口晃来晃去。我有点摸不准,我是应该听这个大哥的呢,还是应该接着等下去?
就在我犹豫的时候,我被一个中年阿姨盯上了。
阿姨穿着件大红的羽绒服,说话很和蔼:"小伙子,你在这儿等人哪?我看你都等了一下午了。"
"我,我不等人。我等着拍电影。"
"这么小就能来北京拍电影啊?真了不起呀。你怎么还带着行李呀?是不是还没地方住啊?"
说着说着,她变魔术般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册子,塑料皮儿的,里面有许多照片,上面是整洁的房间的照片……我瞅了一眼上面的数字,一百二十元,条件反射般地想逃,可是我的一只胳膊已经牢牢地被她抓住了。
"阿姨,我没那么多钱。"
"哦?那你有多少钱啊?阿姨这里还有便宜的,一晚上二十块。"
二十?也不少,不是笔小钱,但是比起一百二十块来,的确便宜不少。
阿姨看出了我的犹豫:"唉,没关系的,可以先看一眼嘛。看一眼又不收钱,而且你觉得不合适还可以换别家嘛……"
就这么着,我已经离开了北影厂门口,被她拉到了一个居民楼旁边。我看到一楼有块牌子,上面写着"旅馆"。
阿姨领着我绕到一边,走过长长的地下台阶,我看到了一个简陋的接待台。一个年纪比我大些,但明显很年轻的男人坐在后面,在他旁边还有一个小姑娘,梳着马尾巴,嗑着瓜子儿,面前已经摆了一堆瓜子皮儿。那个男人的头发梳成一个奇怪的样式,前面几乎齐了眉毛。我想了想,我小时候,县城里那些青少年里,似乎曾经流行过这种样式。看着这种样式,我竟然觉得有些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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