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志 老北京的小鬍同   》 第24節:皈 依(5)      蕭乾 Xiao Qian

  任憑老婦人駡着:"你個不要臉的臭丫頭,義和拳再起義我頭一個入夥,宰了你這個野丫頭!"野丫頭直到天黑也沒回來。
  老婦人忙完了必做的事後,便披了一條破舊的圍巾,坐在大門檻上。怒號着的北風颳得她有些哆嗦。她呆呆地坐在那裏張望着,像是對着黑色天空埋怨:"你欺負我這苦命婆子,一個女兒都不肯好好留給我!"
  當那個巨大黑影哼着革命軍的進行麯走近了時,他為老婦人蹲踞着的黑影嚇了一跳。
  "媽,怪冷的,您在這兒幹麽?"他伸手去扶那枯老的身子。
  "怪冷的!凍死我她丫頭子就痛快啦。"老婦人像是不肯立起來。
  "是不是妞妞又氣您了?當心別讓老病又犯起來!"
  "妞妞,她丫頭翅膀硬了,丟下我當二毛子去了。到這時候還不點蒿子燈圖。每年七月十五日,點蒿子燈,放多枚紙條,裏面有很多香頭。用火點燃,亮似星星。也有用荷葉一個,中心插蠟燭,被稱為荷葉燈。照面兒。"
  "怎麽?妞妞又去了?"校役纔明白了當前問題的嚴重。
  "我老啦,纏不住她了。你作哥哥的可不該隨她去找死!"
  "媽,起來。"他用力硬把老婦人扶起。"您先進屋裏去,我找她去。
  她去哪所救世軍?"
  "還不是花牌樓底下新蓋成的那座灰樓!路東的。"
  校役說了一聲:"您等着吧,"就用急促的腳步嚮南走去了。
  望望那為夜色所吞食的黑影,老婦人邊嚮房裏踱,邊嚅囁着:"得,他也走啦。還是丟下我苦命婆子一個人!"
  這校役直着眼,悻悻闖入那華麗的教堂。這時,晚禱會纔散完,堂裏的椅子橫七竪八的。一個堂役正由墻上摘一幅講道用的挂圖,上面畫着一個為蟒蛇纏起的人。像學校一樣,這裏壁上也懸着許多挂圖標語,但景竜沒有工夫去看它們。他衹立在堂門口,揚聲問那捲着挂
  圖的堂役:"喂,夥計,我妹妹在哪兒呢?" 也許是這稱呼太隨便了一些,那堂役連正眼也不瞧他:"出去。別嚷,隔壁有人在悔改哪!"
  "辛苦,"校役明白和氣的好處了,"我是來找我妹妹的。"
  "這兒是教堂。這兒沒你妹妹。你出去,人傢在悔改哪。"
  "你怎麽知道沒有我妹妹?我非找到她不可。"校役索性邁進腿來,橐橐地踏着光滑的油漆地板。
  這當然惹惱了那堂役: "喂,你哪兒來的?沒跟你說這兒沒你妹妹嗎?"
  校役不睬他。挺了胸脯就走近講臺旁的小緑門。堂役由憤怒而驚慌了。這陌生人的莽舉顯然是對他飯碗直接的威脅。
  堂裏"悔改"的儀式是最隆重的。這是入軍最初的宣誓,答應把自己獻給上帝。宣誓的人,堂裏常叫作"工作的果子"。這些果子有的是說教後,受了感動的聽衆。但最多的是由於軍中人員的勸導。菊子便是負有此種使命的一個。設若她不能用"果子"的數目來證明她工作的能力,她的地位也將如那未結果的花一樣凋謝了。所以,每天徐軍官講完了道,她便逡巡於婦女聽衆之間,用伶俐的口舌勸人"悔改"。她有耐性。當一個中年婦人猶豫不定時,她會用微笑鼓勵她,並說着許多好處,管保她"當傢男人"也必同意。遇到固執的老婦人提防地搖着頭,當面說着"還是竈王爺靈"時,她也衹微笑地走嚮旁邊的一位,毫不露生氣的神色。
  這時,小緑門裏就正有着"果子"在悔改。靜穆是必要的。堂役一個箭步由臺上躥下來, 着腰堵立在小緑門前。
  "走開,你這流氓。我們這兒是文明地方。"
  "文明地方!我妹妹就被你們這文明地方勾引得都不上傢啦。"
  看到堂役橫在緑門的情景,景竜更斷定他妹妹必是被囚在裏面了。
  他想一腳踢開這可惡的緑門。
  兩個職業相似的粗人的爭執搏鬥,裏面早已聽到了。執行悔改禮的人必是不願中輟大典,始終沒出來干涉。這時,由於校役的拳腳膂力使用得毫無節制,緑門豁然開了。一個着薑黃色呢製服、手裏捧着一本金煌煌厚書的洋人走了出來。他挺起了胸膛,重整一下鼻梁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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