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 大話方言   》 吳楚東南坼(1)      易中天 Yi Zhongtian

  湘語和楚語是嫡親,和吳語則是表親。
  楚語和吳語曾被看作同一種方言,而且就叫“吳楚”。這也不奇怪,吳與楚都是“荊蠻”嘛!再說越滅吳,楚滅越,他們也曾統一過,所以古楚語和古吳語是比較接近的。直到現在,湘語和吳語還有不少相同之處。比如“吃”,便都念作“恰”,衹不過聲調不一樣,也就是腔同調不同。父親叫“爺”,讀如“衙”,也一樣。從這些蛛絲馬跡看,吳語和楚語的關係在歷史上很可能非同一般。
  事實上直到隋唐,吳語和楚語還被看作一種大方言。陸法言說:“吳楚則時傷輕淺,燕趙則多傷重濁。”(《切韻》)陸德明說:“方言差別,固自不同。河北江南,最為鉅異,或失在浮淺,或滯於沉濁。”(《經典釋文》他說的“河北”,就是“燕趙”;他說的“江南”,就是“吳楚”。顔之推也說南方水土柔和,所以說話聲音清而切;北方山水深厚,所以說話聲音濁而鈍。可見吳楚之同遠大於南北之同,南北之異也遠大於吳楚之異。要是它們就這麽聯起手來,南方的方言就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然而一把刀子卻從吳楚之間插了進來。
  這把刀子就是贛語。
  ·然而一把刀子卻從吳楚之間插了進來。這把刀子就是贛語。
  顧名思義,贛語就是江西話。不過,說贛語就是江西話,就和說湘語就是湖南話一樣,並不準確。因為湖南人並不都說湘語,還有說北方話(西南官話)和客傢話的;江西人也並不都說贛語,還有說北方話(江淮官話)和客傢話的。西南官話、江淮官話和客傢方言這麽一擠兌,湘語和贛語就很可憐,連自己一省的地盤都守不住。但要說湘語主要在湖南,贛語主要在江西,也不算錯。
  江西這地方,歷史上叫做“吳頭楚尾”,春秋時是吳、越、楚三國的交界處,漢代又介乎荊(荊州)、揚(揚州)之間,是個“三不管”的空子:楚不管,吳不管,越也不管,結果,古時這塊地方的方言,就有點不三不四,不明不白,連漢代的方言學家揚雄都弄不清楚,衹好留下一片空白(也可能那時人煙稀少,語言方面根本就乏善可陳)。其實直到現在,贛語的特徵也還不十分明顯,而且來歷不明,就像江西菜一樣,不南不北,不東不西,沒什麽“特色”。
  是空子,就有人鑽。西晉末年,八王混戰,五胡亂華,匈奴、鮮卑、羯、氐、羌,殺過來殺過去,中原地區就很不安定,一直處於動蕩之中。東晉末年,戰亂更加劇烈,中原漢人就開始大規模地往南跑,有的便跑到了江西。唐末和宋末,中原漢人又多次大批南遷。這一次跑得就遠了。跨黃河,過長江,越淮河,渡贛水,一直跑到廣東、福建,跑到後來成為客傢方言區的地方。
  這些南遷的漢人都要經過江西,江西就像是一個中轉站。那時又沒有大京九,即便是逃難,也走不快。也有走不動的,就幹脆留了下來。但不管是過路的,還是留下的,也都要把當時中原的方言帶到這裏。贛中、贛北人說話,原本就既不如吳人之“清”,又不如楚人之“楚”,有些不清不楚。現在再讓北方官話接二連三這麽一攪和,就更加不三不四,結果,贛語就成了非吳非楚非中原的“怪話”。
  事實上贛語的特徵可能也是最不明顯突出的。它南部接近客傢方言,北部接近江淮方言,西部和湘語拉拉扯扯,東部又和閩語黏黏糊糊,疆域從來就沒弄清楚過。贛語的語音也怪怪的,濁音都變成了清音,這和普通話是一樣的,但普通話中濁音變清音是平聲送氣仄聲不送氣,贛語卻一律送氣,又和客傢話是一樣的。長沙人藍男不分,泥犁卻分得很清楚,南昌人也一樣。武漢人喜歡用“倒”這個虛詞,意思相當於“着”,南昌人也這麽說:“坐倒”(坐着)、“站倒”(站着)。成都人也說“倒”,比如“牛都過得倒你過不倒”,這裏的“倒”就是“了”的意思。成都人不說“坐倒”、“站倒”,而說“坐起”、“站起”。同樣,武漢人也不說“拿一本書倒(給)我”,而說“拿一本書把(給)我”。衹有在贛語中,“倒”纔既有“着”的意思,又有“給”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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