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时光是难以重拾的记忆
白岩松:其实如果把您拍的电影串联起来重新组合一下,基本可以把台湾上一个世纪近百年的历史串起来。您自己是否会离开电影想一下过去几十年的台湾,您会用什么样的方式去想?
侯孝贤:"最好的时光"这个名字是我一个叫唐诺的朋友取的,他叫谢才俊,笔名叫唐诺,他写过很多导读之类的文章,角度、眼光非常好,我们出DVD4的时候,他写过一篇文章叫《最好的时光》,他说那个时代(台湾)真的有最好的时光,因为那个时候南北还有距离,交通没那么方便,人跟人之间的整个氛围跟现在也完全不一样。不是说那个时候非常美好,而是它不可能再重现了,因为我们只能用记忆把它召唤回来。因为它不可能再现,所以才美好。这个题目对我来讲很有意思。一下子把我所有想做的东西全部串起来,怎么讲呢?比如说,在日据时代的台湾,有一个叫蒋卫水的医生,那个时候他在医学院的高年级念书,他们几个医生一天到晚都在讨论一件事,讨论什么呢?谋杀袁世凯!他们想在袁世凯喝的水里面下毒。但他们两个医生根本就找不到北京的地图,先到日本找地图,找不到!之后他们又到大陆找北京的地图,发现戒备森严,于是想都不想就回来了。有许多故事片断都是"最好的时光",在整个台湾的历史进程中,这样的片段会有许多,我现在想用这种片断去把整个台湾历史重新记录下来,这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情。
现在是我最好的时光
白岩松:现在是您最好的时光吗?
侯孝贤:我告诉你,人成熟、成长到目前我的年龄,也就是到快靠60岁时,58岁是最好的时光。但是通常就像里约斯说的,他在快90岁的时候过生日,说他的脑子还是非常清晰而且充沛,对事情的看法越来越清楚,透彻,但是他命令不了他的身体,他的身体一直怠工,背叛他,没办法执行他的命令。我现在虽然58岁,但我的体力都还好。但是你知道人迟早会衰老的,这样你会重新面临着一个新的状态。我刚才说我要站在另外一个不同的位置,这个位置对我来讲可能是危险的,可能是我不熟悉的,但是我感觉当你危险、不熟悉的时候,你可能更注意到所有的细节跟变化,你会更清楚地盯着我们所谓的焦点。
天生不喜欢被人家安排
白岩松:谈到侯孝贤的时候,从大方面来说,大家会说这是一个华人的导演,但是放到华人圈里的时候,马上就会有人说这是台湾的导演,自然离不开台湾这样的一个地方。比如说在看您的过去一些经历的时候会看到很多很有意思的细节,比如说您曾经撕过两次国民党的党证,这似乎跟大家在屏幕上看到的一个平静的、不会那么直接表现愤怒的侯孝贤不太一样,您为什么会作出这样一种选择,愤怒是从哪儿来的?
侯孝贤:那是一种直觉。我回头去想,我从小接触戏曲,中国古老的演义小说,到后来的武侠小说,这些中国传统文化里面一直影响着我们的是什么?我的性格肯定受到了这些因素的影响。有一点可能是天生的,就是我不喜欢人家安排,在学校自然就是不停地叫你加入国民党,我功课又不好,不喜欢念书,但我姐又非让我留下来!每天都干什么事呢,就是打架!以前和我住城隍庙附近的一群人每天都干这种事。我高中的时候正是叛逆的时候,我有一句很怪的名言,和曹操的那句话正好相反:"宁可天下人负我,我不负天下人。"太浪漫化了,但是相应的我确实也会有这样一种感觉,当时的我碰到有一点不舒服的地方就会反抗。后来其实我高中没毕业就去当兵,当完兵回来才考大学。我为什么要去考大学?就是我在当兵的时候开始冷静想问题,我出来以后要干吗?想自己什么都不会,我就还是弄电影好了。准备在电影上花时间,那个时候我自己就跟自己这样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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