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史 青銅時代的蕨類戰爭   》 第四章 禍起蕭墻(555B.C.-545B.C.)      瀟水 Xiao Shui

  (一)
  楚共王和晉悼公的死,標志着一個時代的結束——南北爭霸結束了,兩國漸漸都無力染指於中原。為什麽呢?楚國在接下來的年代裏,被東邊的吳人吸引了火力,最終被吳人打殘廢了,一直完蛋下去。而晉國這裏則發生了君權旁落、六卿內鬥的悲哀局面,對國際事務就關心的少了,霸業也隨之走嚮頽勢。晉、楚兩國都成了笨蛋,從此金盆洗手,互不相問,南北諸侯間的百年戰事,永遠消停了。
  現在讓我們把目光瞄準到北方的晉國內部。關於晉國的君權旁落,正是我們本章的主題。
  其實早在晉景公、晉厲公時代就已有這個苗頭。晉景公滅趙氏,晉厲公滅三郤,就是維護君權的舉措,但已經說明君權開始搖動了。不觸動分封製的根本,卿大夫傢族勢力的膨脹,單靠幾次滅族,是不能打壓下去的。
  當晉悼公死後,把位置傳給了兒子晉平公,卻沒把權力傳下來,權力都滯留在卿大夫傢族(六卿)手裏了。卿大夫傢族自有封邑,纍代積纍,羽翼十分豐滿,晉平公無論如何衹能等着受氣了。
  (註:所謂“六卿”,在晉國國君下面,有兩個小型班子:一個是政府班子,類似內閣,內含六個卿;一個是軍隊班子,管着國傢軍隊,設置三軍,每軍各有將、佐,合計也是六人。兩個班子其實是一套人馬。三軍將佐的合計六人,同時也就是內閣的六卿。這體現了當時文武合一的特色。各大傢族的掌門人,就分散在這套“形二實一”的班子裏任職,是為六卿。)
  君權旁落,六卿就要內鬥,晉平公的辦公室,成為大臣們跑來打架的戰場,根本不拿領導當回事。有一次叔嚮跟不同政見者吵起來了,撩起衣服就要動手,在殿上拔劍過招。晉平公還很樂:“大臣們為國傢的事這麽動真格的,責任心蠻強的嘛1瞎子師曠在旁邊冷笑說:“敢當着您的面在這麽神聖的朝堂上打架,恐怕您要靠窗站了,形同虛設了。大臣們不是鬥智而是鬥力,六卿之間就要內訌了。”師曠說的不錯,晉平公正在失去了駕馭各大傢族的權柄與威嚴。大傢族不但要嚮上打他,而且傢族之間的內訌,也拉開了帷幕。
  衆所周知,晉國執政官從郤剋、欒書、韓厥、智瑩、中行偃、範匄一路下來,各領風騷五年上下,很有“民主內閣首相製”的味道,大傢輪流坐莊,不搞幹部終身製,這種好傳統保障了晉國國力一直最強,但“輪班製”靠的是各大傢族之間的默契而不是依據憲法,所以打破默契,展開窩裏鬥是遲早的事情。比如范氏與欒氏就在晉平公時期發生了生死之搏,藉用孔子的話,可以叫做“禍起蕭墻之內”。
  關於范氏和欒氏是怎麽結下梁子的,需要回顧從前的一次對秦戰役——叫做“遷延之戰”。當時晉兵躍過黃河,進入陝西去教訓秦國人(因為秦國人曾協同楚國出徵,幫助楚人對付晉人發起的三駕之戰,還把閨女嫁給老楚)。不料“西毒秦景公”使用大規模殺傷性生化武器,在涇水上投毒,也許是致病微生物。晉軍人馬在涇水被毒死很多(涇水就是“涇渭分明”的那個涇水,不過,估計這兩條河現在都污染了,都不分明了)。晉兵一邊拉肚子一邊前進,鬥志低靡。元帥中行偃沒辦法,嚮士兵發出指令:“明天起早點兒啊,雞鳴而駕,唯餘馬首是瞻1(成語出處)。
  欒傢的“欒黶”(念“原”,欒書的兒子)是個缺乏團隊精神的高幹子弟,聽了以後一撇嘴:“這算什麽鳥命令,到底是打還是不打?一點兒作戰計劃都沒有。什麽叫唯你馬首是瞻,你算什馬東西!跟着你的馬頭亂走?我的馬頭偏要嚮東。”說完,欒黶帶了自己的下軍,撥轉車轅開回晉國老傢去了。三軍看看欒黶撤了,更泄氣了,車馬轟隆轟隆都掉頭回傢了。
  但是欒黶的一個弟弟有志氣,說我們晉國人從來沒有無功而反過,於是叫上范家的範鞅,領着部屬冒死嚮秦人進攻,由於寡不敵衆而死。範鞅沒有他那麽死心眼,逃了條命回來,被失去弟弟、為人霸道的欒黶堵住了大駡:“我弟弟本來不想打,都是你小子慫恿他,一起去打秦國人。結果你把他弄死了,自己活着回來,我今天非——1嚇得範鞅抱頭鼠竄去了外國,從此范家與欒傢結下梁子。
  範鞅的爹是範宣子(註意不是臺灣的那個範小宣——唱歌的。不過,範小宣估計是範宣子的後人。中國所有姓范的,都應該是從範宣子一脈出來)。範宣子其實就是那個在鄢陵之戰曾雄心勃勃地叫囂:“平竈填井,擴大作戰迴旋餘地”的小將範匄,現在已經不小了,變成一個老油條,還有一個兒子範鞅。看見兒子範鞅被驅逐在國外不得回來,心裏氣得鼓鼓得。後來,範宣子成為晉國三軍元帥兼執政官,在寫完一部知名的刑法之後,範宣子開始利用職權打擊欒氏一傢。
  怎麽打擊呢?蠻橫自用的欒黶,此時已經死了,打擊不瞭瞭,但是他的兒子欒盈還活着,活的還挺好,是欒氏的掌門人。與老爸不同,欒盈是個優秀青年,經常深入群衆,瞭解民間疾苦,想方設法為群衆辦實事,受到當地人們群衆的好評。欒盈天真純淨,負着拯救蒼生的責任,不惜破費傢資周濟落魄群衆和三無人員。很多缺吃少穿的大俠和三無人員,都來投奔他。在他傢裏吃,在他傢裏住,幫他花錢。
  整天傻呵呵地勤於公益、樂善好施的欒盈成了公衆人物,知名度快要趕上執政官範宣子了。本來兩傢就結了梁子,現在兩傢更加敵對了。範宣子為了維護本傢族的利益,保護本傢族的持久強大,避免被欒氏壓倒乃至侵吞,就不管什麽國傢利益了,立刻跑去找現任國君晉平公(晉悼公的兒子)造謠,說:“雪呀,一片一片一片一片,在天空靜靜繽紛,眼看春天就要來了,而我也將,也將不再生存。”這是臺灣那個“範小宣”唱的,不過範宣子說的意思也差不多。
  晉平公嚇了一跳:“愛卿,不至於吧,我看你挺硬朗呀,天天還跳健康操。”
  範宣子說:“不是。我聽說欒盈到處收買人心,樂善好施、豢養大俠,早晚不利於國君您埃很多三無人員都去給欒盈捧腳,欒傢人氣指數賊高,危及您也危及我,我們趕緊想對策吧。人多少都有些壞習慣,今天這樣,明天這樣,怎麽辦!我建議,殺一儆百,不懲罰懲罰欒傢,大傢都想弒君啦。咱給欒盈來個調虎離山吧,讓他到外地組織築城施工去吧。”
  範宣子說的這些東西,有真有假,欒盈樂善好施是真的,但沒有反心也是真的。
  但是作為“三不領導”,晉平公腰板不硬,說話不靈,地位不穩,都是六卿說了算。既然執政官範宣子是這個意見,晉平公也樂得看這些卿大夫們之間互相仇殺,自己坐山觀虎鬥,沒準君權還能趁機強大起來。心想,你們願意互相打架消耗,就消耗去吧。晉平公於是把欒盈調往外地修城。
  欒盈帶上施工安全帽前腳剛走,範宣子就宣佈欒傢罪大惡極,發出三百名警察,發揚連續作戰精神,挨傢挨戶,捕殺欒氏黨人。一夜之間,欒盈手下的大俠箕遺、黃淵、羊舌虎等十一人,遭受突襲,寡不敵衆,都給殺死在被窩裏了。這些不明不白掉下來的腦袋,挂在新絳城的城門上,幹枯以後,吸引很多野鳥跑來築巢。
  無辜的欒盈還不知道呢,他頭戴安全帽,正在外地指揮修築城墻,卻看見野鳥從空中銜來好多自己黨人的腦袋。他沒轍了,準備往楚國尋求政治避難。但是,爺爺欒書指揮鄢陵大戰,砍掉過好多楚國人的腦袋,現在自己跑過去,不等於送腦袋嗎?他衹好橫穿華北大平原,山程水驛,一路坎坷,往大東頭的齊國跑。當他路過周天子的洛陽時,洛陽郊區的一夥強盜把他搶了一空。欒盈慷慨陳辭了半天,說自己是壞蛋,你們搶壞蛋的東西,是平方級的壞蛋。周天子聽說了,趕緊追繳失物,承認沒管好群衆,搶東西是不對,特別搶你這樣壞蛋的東西就是“效尤”。效尤這個詞,就這麽來的。(欒盈說自己是壞蛋,乃激憤之語。因為晉國驅逐了他,視他為壞蛋,故而也自稱壞蛋。其實他不壞,是個好青年。就是命苦點。)
  周天子派人護送欒盈出境,順利到達齊國。欒盈在齊國坐立不安、終日不笑,陷入深沉的抑鬱煎熬。齊國的女孩兒們都說,我們國傢來了一個很酷的山西人。
  齊國女孩終於有了幫忙的機會。齊莊公有幾個美女要送到晉國去,具體原因是這樣的:
  當時,江蘇的吳王諸樊正在選王妃。而吳、晉兩國一貫結盟聯手,為了加強兩傢關係,自然吳王諸樊决定去娶晉平公女兒為夫人。拿兩傢兒女們結親,當然可以加強兩國關係的友好。按照買一贈多的原則,其它友好諸侯國傢也要送姑娘去作陪嫁,這是春秋的慣例,也是為了加強友好聯盟的。吳、齊也是友好國傢,於是,幾個漂亮的齊國女孩被齊莊公選出來了,坐車前往晉國集合,預備與晉平公的女兒一起,往江南吳國去找吳王諸樊過日子(真是美死諸樊了)。
  齊莊公這人有聰明,把欒盈也偷着藏在姑娘的車子裏,一路往晉國送過去。然後,齊莊公傾巢出動,大軍遠遠地跟着花車,他想讓欒盈當先遣隊,趁欒盈先在晉國鬧起來,自己跟進在後,追上來給晉國致命一擊,最後稱霸北方。
  “伴郎”欒盈坐在花車裏,一路聞着女孩們的輕香,像一個去女生宿舍串門的人,感覺心猿意馬。他們躍過中原(河南省),嚮北登上山西黃土高原,到達晉國麯沃,這裏是欒盈從前的封地。欒盈從花轎裏出來,舒展了幾下坐僵了的腿,立刻召集麯沃城裏的老部下開會。
  會上先有人發言:“如果鬍漢三回來,我們願不願跟着他幹?”大傢振臂高呼:“願意!願意!我們世受欒傢恩德,欒傢被姓范的無罪滅族,我們不服,願意跟着他去復仇1
  欒盈一看大傢還忠於自己,趕緊從幕後轉出來,滿眼含淚:“同志們,我現在還活着啊1
  同志們都嚇了一跳,十分激動。
  “我們欒傢歷代對晉國有大功,範宣子無故驅逐我們,我死如何能瞑目。如果能得到各位相助,重入新絳城,鏟除朝廷壞人,死我也瞑目啦。”
  大傢非常感動,踴躍參軍,湊出麯沃的幾百輛兵車,約期出發。欒盈的隊伍像一條小蛇,遊嚮西北一百裏外晉南明珠新絳。戰車馬屁股上烙着“欒”的字眼。
  註:欒盈傢族的封地麯沃,是晉國君族最早的發祥地,從前這裏有麯沃武公,搶到君位後即晉武公,是晉獻公的爹爹。漢朝以後這地方改名叫聞喜。此地有兩樣寶貝,一是聞喜煮餅,跟平遙牛肉、洪洞羊雜燴齊名(我都沒吃過),二是這裏出産宰相。聞喜的裴氏是我國的宰相專業戶,出過宰相59人,大將軍59人,刺史211人,尚書55人,侍郎44人,太子妃4人,王妃2人,附馬21人,公主20人。最知名的是唐代名相裴度(派李塑雪夜入蔡州捉吳元濟的那個),還有裴行儉、裴濟、裴德裕、裴矩、裴世清、裴光庭等等,擅長畫古代地圖的裴綉也在這,給《三國志》作註的裴鬆子,做《崇有論》的魏晉清談傢裴頠,都是裴傢的名流。
  (二)
  俗話說,秦檜還有倆朋友呢。欒盈人緣比秦檜強多了,他在新絳城裏當然更有朋友,就是魏舒。魏舒的爹叫魏絳,是趙魏韓的魏國先人。魏舒受過欒傢小恩小惠,所以兩傢關係好,支持欒盈。魏舒現掌管新絳防衛,於是他撤掉城門守禦,掩護欒盈族人在大白天輕而易舉進城,並跑步嚮範宣子傢前進。
  範宣子聽說好多反政府武裝盔明甲亮,正往這裏跑呢,立刻懵了,在院子裏大呼小叫。別人說:“趕緊挾天子以令諸侯埃”他明白過來,飛跑進了公宮,把晉平公撈在手裏,帶往一個叫固宮的臺殿“保護”起來,給自己墊背。
  這個固宮,是重耳時代為防備恐怖分子而留下的,顧名思義,它建築在一個高臺上面,臺上起宮殿,修得異常堅硬,固若金湯,內存三年糧食和全套守具,沒有現代化的穿甲彈是攻不破的。範宣子把各傢大夫糾集到固宮裏邊,關上大門,既是保護他們,又是防範通敵。範宣子又派兒子範鞅,單車趕奔魏傢,深入虎穴,揪拿魏舒,避免魏舒跟欒盈糾結一起。
  範鞅風馳電掣趕到魏傢,魏舒的私甲車隊已經列陣待發,準備響應欒盈共同對范氏發難。魏舒打仗很牛,搞過有名的“魏舒五陣”。院子裏兵器寒光閃爍,魏舒站在院中給欒盈打手機:“喂!到哪兒了?還不快來1忽聽外邊一陣嘈雜,有人大呼:“欒盈造反,主公走避固宮。奉主公命,請魏舒過去1
  呼聲未落,範鞅右手執劍搶身而入,大踏步跳在近前,揪起魏舒的腰帶,不由分說,拉着他分群而出,登車叱馬,絶塵而去。整個過程不到十五秒鐘,衹剩下一幫目瞪口呆的魏傢兵將,省不過味兒來。魏舒就這麽糊裏糊塗被繳了械,光身兒一人被劫到固宮,戰戰兢兢,不敢多嘴。範宣子趕緊安撫,許諾把欒盈的麯沃給他——等滅掉欒盈以後。魏舒本來愛貪小便宜,一聽說給個大便宜,旋即背叛欒盈,改當範宣子的fans,還把手機關上了。
  欒盈在空蕩蕩的大街上亂跑一氣,到處找仇人範宣子,範宣子已經轉移到固宮了。除了雞飛狗叫的聲音,街上什麽都沒有。欒盈打手機找“內應”魏舒,但怎麽也打不通(魏舒已經不在服務區了)。
  雖說單掌難鳴,但欒盈不準備從虎背上下來,他要做生死一搏。根據消息綫索,欒盈迅速摸到固宮,將車馬聚在固宮臺子下面。他把自己樂善好施時期收容的大力士“督戎”(念榮)叫來,感慨地說:“你的武力獨掃千軍。聽你的名字,國人無不戰慄,今天我們的成敗性命,就係在你一人身上了。”說完,撫摩着督戎後背。
  督戎眼裏濕潤:“主人放心,督戎絶不獨活1說完,登車率兵攻打固宮。督戎有萬夫不擋之勇,仿佛斑斕猛虎一樣,固宮下面的守禦早聞其名,嚇得趕緊跑散。有倆將官前來過招,被督戎揮戟斷喝,做成了一盤叫“拍黃瓜”的菜。
  督戎威風凜凜站在戰車上,橫戟指畫,教士卒擡土推石,填充壕溝,躍溝來到了故宮臺下。然後搭起雲梯,開始仰攻。固宮頂上,範宣子嚇得倆爪發麻,屁股扭扭,脖子扭扭,耶你們這幫人別這麽坐着埃可是誰也不敢下去。正發慌呢,他傢一個叫斐豹的官奴,請求出戰。
  斐豹以前是個勞改犯(估計也沒犯過什麽大罪,可能偷了老鄉一個雞蛋),因而判為奴隸。他主動嚮範宣子請纓,出宮跟督戎單挑。範宣子打量了一下這個孔武有力的傢夥,隨即應諾。既然他是勞改犯,武功應該了不得(加裏森敢死隊的人不都是犯人嗎?)。
  俗話說,錘棍之將不可力敵。說明使椎的人力大無比。我們認為,奴隸斐豹沒經過軍事訓練,最簡單的長椎就是他的最好選擇:一條木棍子,一頭套上長圓形青銅的棍頭。這類砸擊型的兵器是鈍器,對付身披犀牛甲、甲片上釘有青銅片的大力士督戎最是好用。大力士督戎的皮甲上繪有彩畫,像馬蜂那樣色澤耀眼,畫的都是怪獸,嚇人心膽。他的頭盔頂上也澆鑄成兇惡咆哮的虎首狀,用來嚇敵人一跳。
  “勞改犯斐豹”與“大力士督戎”,兩衹黑煞神,就在固宮下面單對單地性命相搏起來。
  格鬥雙方小檔案:
  中文名:督戎??
  身份:大力士??
  呢稱:史大竜(不是史太竜)
  身高:1.83米(男模身高)??
  體重:190公斤(210公斤,飯後)??
  最崇拜的人:宋國大力士“南宮長萬”
  武器:青銅戟
  坐騎:駟馬戰車
  最喜歡的人:欒盈(他是我老大)
  最討厭的人:老大所討厭的人??
  最喜歡的一句話:豁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
  最自豪的事:拿人錢財,替人消災
  最喜歡的顔色:血色
  最慚愧的事:IQ<45
  中文名:斐豹??
  身份:奴隸??
  呢稱:李大竜(不是李小竜)
  身高:1.69米(三等傷殘人士)??
  體重:69公斤(輕量級)??
  最崇拜的人:BruceLee——李小竜,虎虎生風的兩截棍
  武器:青銅椎
  坐騎:兩條人腿
  最討厭的人:很多(都是大款,不知道選哪個)????
  最喜歡的事:給東傢的太太燒洗澡水
  最後悔的事:偷了老鄉一個雞蛋,被罰為奴隸
  最喜歡的人:林肯(廢奴主義者)
  最喜歡的一句話: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格鬥雙方呼呼怪叫,一個力比大猩猩,一個輕捷似猿猴,聲聲高亢的嘯叫刺人雙耳,兵器的猛烈撞擊更是揪心震膽。雙方把千鈞椎、戟,運轉如飛,搏擊之勢使人想起“許褚裸衣戰馬超”。欒盈屬下的督戎兩膀一晃,兩衹手戟轉動如輪,吼叫連連,聲震屋瓦。範宣子的奴隸裴豹毫不示弱,一馳一驟,騰挪推擋,鬥得酣暢淋漓。幾十回合以後,奴隸斐豹畢竟無名,有力氣卻不會使,被督戎的戟翅上下翻飛,颳得渾身是血,就像被實習理發師颳出的下巴。斐豹看看不行,幹脆撒開兩腿,一瘸一拐就跑。大力士督戎殺氣騰騰,一聲長嘯,撇下戰馬長嘶的後隊,單身追趕。追到一堵斷墻後面,裴豹不見了。督戎左扭脖子右扭脖子找不着他。人哪去了?人哪去了?出來!正說着呢,忽覺後脖頸冷風習習,一隻大椎掄圓了,“砰”的一聲悶在了他的腦袋上。
  督戎眼花繚亂,心問:“怎麽這麽早星星就出來啦?”身子左搖右晃,大戟咣當掉地上了,人卻還站着,捂着腦袋。
  “你晃什麽?”奴隸斐豹從短墻後出來,問他。
  “我在找北——”
  斐豹又上去“砰——砰砰——1掄圓了補了五十多棍,督戎終於軟軟地旋轉着倒下去了,砸起了很多塵土,像放倒了一棵大樹。斐豹把對方腦袋割下來,發現已經被大椎給“砰”癟了,像踩壞了的舊草帽。
  固宮上邊一看欒盈所倚仗的驍將督戎已死,齊聲歡呼,士氣大振,都敢站起來了,拼命嚮下面的反政府武裝射擊。欒盈一派殊死仰攻。族人欒樂單手執盾,攀登雲梯,率先登上高臺,跳進去殺出一條血路,又順臺階下去從裏邊打開宮門。範鞅帶領士卒趕緊阻擊,欒樂畢竟人少,硬被從宮門攆了出去。欒樂返身再攻,固宮裏邊大隊兵甲一擁而出,迫使反政府武裝節節敗退。欒樂看看沒辦法,也幹脆上車,且戰且走,往後撤退。但他光顧了瞄準放箭,車輪撞在了大槐樹根上,胳膊跌了個骨折,被亂軍大戟紮死。
  欒盈被殘兵敗將裹着退回麯沃。他像熱甕中的遊魚在城中混了倆月,一夕三驚,終於被晉軍攻破麯沃。巷戰不利,欒盈被俘。臨刑時刻,他懷着未能吐盡的怨仇,當着久等未至的春天,回顧自己三十幾年的人生,記憶中傳來陣陣花香——那是當初坐在姑娘們花轎子裏,從山東旅行到山西的這一段坐看雲捲雲舒的清閑時光,這也許是他一聲中真正快樂的部分吧。欒盈的族人、黨人,全部在麯沃掉了腦袋。
  其實欒盈犯了什麽罪,什麽罪也沒犯,衹是威脅到了範宣子傢族罷。他本是個優秀青年,樂善好施,但命運一直追逐捉弄着他。
  欒氏就算絶戶了。如今衹剩下欒這麽個姓,以及“欒書銅缶”一件精美文物。欒書銅缶出土於晉國國都“侯馬地區”,是迄今發現的最早的錯金、錯銀青銅器(在青銅器表面以金絲、銀絲打造圖案,這個技術據說失傳了。後代的景泰藍工藝有點接近它)。“欒書銅缶”的主人是欒盈的爺爺——欒書,曾擔任三軍元帥指揮鄢陵大戰的那個,我在天安門旁邊的國傢博物館裏,還看見了這個缶——這是欒書曾經摸過的。一時間非常錯愕,好像書本上一個抽象的人,突然蹦在了你的面前。
  (三)
  欒盈死了,幹淨了,別人還要跟着他受罪。那些跟老欒傢沾親帶故的人,都被一片一片一片一片,從人堆裏蒸發出去了,連他的同性戀朋友也不放過。帥哥“叔魚”是欒盈的“同志”,被綁在朝外候審,一同陪綁的還有他同父異母的哥哥長舌男“叔嚮”——捆在那兒顧盼神飛,談笑自若,還搖頭晃腦背誦書本上的“優哉遊哉”成語,好像在等待記者拍照。
  鴨哥叔魚說:“哥哥啊,咱就別這樣了,您看咱倆都快死了,就別樂了。快看,那邊有人過來了,趕緊求求他,讓他找主公說兩句好話,沒準兒能放了咱。這人可是主公面前的紅人兒吶。”
  叔嚮說:“啊呸,什麽叫紅人兒——主公說是,他就說是,主公說不是,他就說不是,這樣才能當紅人兒。這種人能幫助我們嗎?你說1
  鴨哥叔魚不信,嚮那人哀求了半天。那人進去,果然一會兒出來宣佈:“主公說不審了。”鴨哥大放異彩:“謝謝謝謝1
  “不用謝不用謝,那誰,直接把他們下獄吧1
  啊!是這樣啊?鴨哥差點哭了,你沒救我啊!鴨哥使勁掙紮,大駡黑暗勢力腐朽。
  “不要急,我們先去監獄住吧。祁奚大爹自然會救咱們的。”叔嚮講。
  “沒有道理呀,祁奚咱跟沒交情埃”
  “看看就知道嘍。”
  祁奚就是那個“外舉不避仇,內舉不避親”的老傢夥,這時候退休賦閑在傢抱孫子,聽說叔嚮、叔魚因為欒盈的事陪了綁,覺得這事不講理,心裏看不過去,於是去找範宣子理論。他連夜從老傢出發,咯咯吱吱坐了公共汽車,一早就跑進了都城。當時的公共汽車有兩種,一種叫“傳車”,是慢車,一種叫“馹”(讀做“日”),是快車,停站少,速度快。祁奚就是乘馹而來,救人事急埃
  他對範宣子說:“古代的鯀,治水失敗,腦袋被割了。他的兒子大禹卻得到繼續任用。管叔、蔡叔和周公,都是周文王的孩子,管叔、蔡叔謀反,周公前去平定。這些例子都說明,骨肉親戚之間,都有好有壞,不能一概株連。欒盈犯罪,但叔嚮好謀能斷,是社稷的根本,怎麽可以隨便株連呢?”
  精闢。範宣子鼓掌,馬上放了叔嚮和老鴨哥叔魚。祁奚的話高明,就在於暗把範宣子比為大舜。大舜殺鯀用禹,如果範宣子也滅欒氏但是放叔嚮等人,豈不是大舜一樣的功德。範宣子能不愛聽嗎?為了免於祁奚他老人傢再坐公共汽車顛簸,範宣子贈他一輛私傢馬車,讓他高高興興返回老傢。祁奚臨走,別人問他:“祁大爹,要不要去瞧一眼叔嚮,既然您專為他而來?
  “不要,沒有必要,我跟他也不熟。”
  叔嚮和鴨哥出獄以後,聽說果然是祁大爹搭救了咱,鴨哥喜不自勝,要去登門道謝,叔嚮卻說沒這個必要。鴨哥硬去登門道謝,結果吃了祁大爹的閉門羹。祁大爹說:“我救你倆,不是為了你倆,而是為了公傢,我無恩於你們,你們也無謝於我。”古怪的祁大爹是有點兒個性埃君子之交淡如水,叔嚮跟祁奚自始至終,不交一面,也不交一語,但是生死之際,卻能夠傾力以助。春秋時代的古人性情,真是格調優美埃如果你哪天去山西“祁縣古城”玩,還可以想起祁奚,那裏是他的傢族封地。
  但是,鴨哥叔魚還是沒有得到好死,他後來當了代理法官,給巫臣的兩個兒子裁定土地糾紛案。其中一個兒子有點理虧,就以“禮”換“理”,送叔魚以賄賂(賄賂品是一個大閨女。鴨哥叔魚還男女通吃)。叔魚於是襢護賄賂一方,另一方就急了,在朝廷上當着晉平公的面動武,殺了叔魚。叔魚死後被判為“貪墨”罪,這是有史記載的第一例貪污受賄案,也是“貪墨”一詞的出處。
  (四)
  這些欒盈、範宣子你打我殺的故事,頭緒紛亂,要想理清它,我們必須分析一下當時的社會性質。這段分析粗讀起來吃力,其實有趣的緊。
  我們說,大周朝有六類人。站在金字塔尖上的周天子是第一類人,周天子分封諸侯,形成第二類人——封建諸侯國君。這兩類人之間的權力衝突導致周天子日益腎虛。周天子管不了他們了,他們之間就互相掐架,就是我們的列國兼併爭霸戰。
  諸侯國君再往下分封,形成第三類人——卿大夫傢族,這幫人經常上侵諸侯國君的權力,就像諸侯國君經常上侵周天子的權力一樣。這是分封製的特色。當然,國君被欺負得受不了的時候,也會反咬卿大夫傢族,比如從前的三郤滅門案,就是晉厲公幹的。
  當然,這第三類人——各卿大夫傢族之間也常爆發內訌,比如這次“欒盈之亂”,就是“范氏”與“欒氏”間的爭鬥,並且掀起了六卿內訌的序幕,六卿鬥得不可開交。
  晉國的很多卿大夫傢族,比如趙同趙括傢族、三郤傢族、羊舌氏、祁氏、范氏、中行氏、智氏都是在卿大夫的內鬥或者晉國君的辣手下被整族整族地從史書上抹去。
  上面說的這三類人——周天子、諸侯國君、卿大夫傢族,全算是貴族,白吃飯的傢夥,即孔子所說的“君子”。當時是貴族政治。政壇和朝廷空缺都被這些貴族壟斷世襲了,布衣士人(比如孔子)沒有進身機會。這三類貴族之間,都是分封的關係,即周天子分封土地給諸侯,諸侯頒賜采邑給卿大夫。這是典型的封建制度(Feudalism),跟西方中世紀一樣。
  西方中世紀是封建社會,被分封的領主也經常上侵國王的權力。比如法國國王下邊就是五十多個公國侯國,它們彼此割據,各行其是。西班牙的領主也是上侵國王的權力,領主們在南美洲擴張,搶的金子都不交給他們那即將破産的國王。英國也是封建製的,英國國君也是受氣包。有勢力的貴族們幹脆聯手搞起了一個議會,逼得國君一點脾氣都沒有了,成了窗邊族,直到了今天都是這個樣子,衹不過貴族議會的席位慢慢被平民占去罷了。
  我們在先秦時代的分封製下,看到的也是這種現象:天子、諸侯、卿大夫,一層層權力下移,一層受下一層欺負。天子和國君虛弱無力,政出私門。但我們從秦朝以後就不存在這種現象了,所以秦以後是皇權專製社會,而商周則是西方意義上的封建社會。
  瀟水曰:封建製(西方中世紀的),或者分封製(中國先秦的),共同點都是權力下移,下層貴族掐上層貴族,甚至弒君,這是它的壞處,但它的好處是:下層貴族對上層貴族的抗爭意識,創建了春秋時代一種“自由”精神。
  春秋時代的人,特別是那些大傢族子弟(貴族),他們性情激烈,思想自由活潑,意識形態多元,個性自由耿介,無拘無束,發明創見激增,比起後來皇權時代猥猥瑣瑣的大臣們(如雞小攔之輩),更有真直性格和個性自由的光輝。
  大周朝的金字塔嚮下第四類人,是“國人”,即城市平民。打仗是他們的權力,遇上戰事就參軍,平時在城裏各司本業,跟現代的城裏人狀態也差不多,都是打工族。但他們參軍的時候,多數是拎着武器在車下面走,當徒兵,當不了戰車兵。戰車兵是卿大夫傢族的子弟來擔當,他們美其名曰“士人”。而國人中的佼佼者,也可以叫“士人”,如曹劌、督戎、孔子什麽的,這些士人也有資格當戰車兵。
  第四類人是“國人”,即城市平民。打仗是他們的權力,遇上戰事就參軍,平時在城裏各司本業,跟現代的城裏人狀態也差不多,都是打工族。但他們參軍的時候,多數是拎着武器在車下面走,當徒兵,當不了戰車兵。戰車兵是卿大夫傢族的子弟來擔當,他們美其名曰“士人”。而國人中的佼佼者,也可以叫“士人”,如曹劌、督戎、孔子什麽的,這些士人也有資格當戰車兵。
  第五類人是“野人”,也叫“民”,就是鄉下的農民,他們一大宗族合在一起,天職就是種地,是當時社會的主要階級。他們人口數量最大,種地的事都是這些人身體力行,從而使我們有理由確定大周朝决不是奴隸社會。
  第六類人才是少量“奴隸”,比如“斐豹”。斐豹想出戰,還需要經過範宣子特批,這是因為奴隸沒有打仗的資格。在軍隊中,奴隸衹能當炊事員,幹雜役,負責搬運道具,發盒飯等等。奴隸們平時都幹什麽工作呢?奴隸不種地——花錢買奴隸種地,不經濟。一定要奴隸數量極其充裕,價格極其便宜,奴隸纔會涌入農業——因為農業是個低成本低獲利的行業。怎樣才能使得奴隸充裕、價格低廉呢?那就要像同期的希臘人那樣,通過戰爭去捕捉,或者像美國那樣,販奴。希臘的雅典人口四十萬,奴隸占了二十萬。美國建國時有70萬奴隸,占全人口六分之一。中國,無論商周,都遠遠達不到這個奴隸比率,所以根本談不上是奴隸社會。
  在史書記載中,周朝奴隸主要在城裏工作,給主子傢裏幹活(相當於後代的家庭奴婢),出門也負責擡轎子,睡覺也當性奴,這從他們的稱謂中可以看得出(輿隸、僕妾、僮)。手工藝場裏也會使用少量奴隸,負責其中簡單粗糙的工種,但主體還是一種叫“百工”的職業工人。
  想去從事“奴隸”這種很有前途的職業嗎?一個自由人怎麽才能變成奴隸呢?答案是有三條路。一是打仗的時候你當了俘虜,比如鄢陵之戰的楚國俘虜,獻給周天子,周天子安排他們在官府或大臣傢裏當奴隸。另一個當奴隸的辦法是申請破産,賣身為奴,簽幾年奴隸合同,以勞役的形式還完債就恢復自有。第三個是去犯罪。當時監獄修得不多,犯人及其傢屬經常被變成奴隸,發給卿大夫傢和官府,進去幹活,時間長短不等。這就像請黑五類分子的子女去掃大街一樣。
  (五)
  欒盈在晉國伏法了,掉了腦袋,齊莊公非常失望。他本來偷送欒盈當伴郎進入晉國,乘晉國之亂,毆打晉國,可是計劃落空了。他氣撒不出來,就帶着軍隊回山東找附近的莒國人打架。費了好大力氣,死了好幾個參與作戰的勇猛的士人,纔踐踏着鮮血匯成的小溝,攻破了莒城,卻被莒國人一箭射在他大腿上,疼得哇哇亂叫。患有多動癥的齊莊公這纔算舒服了,一瘸一拐回了老傢。
  這位齊莊公志大才疏,每每以大蜥蜴自況,他最喜歡的人就是大俠,門下養了一大幫閑人,都是一個人一把西瓜刀殺出一條街的主。這些人在他傢裏較力鬥劍,天天叮叮當當,天天都有人喪命,每吃一頓飯都會少掉幾個。齊莊公還創造了一個螳臂當車的成語,他有一次出行,一隻憤怒的螳螂揮舞着大刀擋在路上。齊莊公笑着說:“咱讓道吧,這傢夥張牙舞爪的,是個勇士埃”這個事跡使得投奔他的真假大俠更多了。
  從齊莊公身上,也看出了齊國人好勇好勝的尚武風俗,來源於東夷的,在介紹齊頃公“鞍之戰”的時候,我們說了夠多了。
  欒盈從前從晉國流亡過來時,隨身也帶了包括大力士督戎在內的幾個武林高手,其中“州綽”(念輟)最勇。在前不久一場晉齊大戰裏邊,州綽曾一人抓獲兩員齊國大將。當時州綽攻到了臨淄城門的門洞裏,他冒着箭雨,迎着齊車,在敵人飛舞的戈戟中,一邊搏鬥,一邊還伸手去數齊國城門上的金屬門釘(防火防破壞的),以表現自己的勇敢和對敵人的無限輕衊。這場戰鬥晉軍把齊人殺得大敗。
  齊莊公因此非常喜歡他,硬把他搶來,封在自己的“勇爵”裏。
  這位山西大漢州綽,被封在“勇爵”裏之後,表現得跟山西人關羽一樣,傲氣的很,對齊莊公手下原有的那班高手動輒喝駡。“食肉寢皮”這個成語,就是他叱駡的原話,說你們不老實我吃了你們的肉,剝了你們的皮當睡覺的褥子。(註:被州綽駡的兩個齊人殖綽、郭最,曾在晉人攻齊戰鬥中被州綽射傷。用打獵來比喻,這兩個人等於禽獸,已經被州綽獵來,吃了其肉,睡了其皮子了。州綽反對齊莊公把這兩個人也封在“勇爵”裏,所以這麽發表評論。)
  州綽雖然勇,但不久也找到了自己死亡的歸宿。
  齊莊公喜歡大俠,又患有多動癥,在國際社會到處惹是生非,齊國大夫崔杼看不過去了,想換上一個塌實點的領導人。崔杼於是拿自己的LP(LP就是老婆的意思,LaoPo)當糖衣炮彈,猛轟齊莊公。崔杼的LP善於調情,是個小花狐狸,二婚,屁股一扭一扭,在齊莊公面前晃:“我是女生~~~~,女生~~~~,漂亮的女生~~~~腰妒楊柳發妒雲的女生。”於是她當上了老齊的馬子。
  齊莊公經常在八位大俠的護衛下,公開出入崔杼府第,包下崔杼老婆當二奶。緋聞爆光以後,輿論普遍同情崔杼。齊莊公的偉大形象遭到了惡心。不久,莒國的領導人來齊國朝拜,齊莊公在城裏設宴招待。北國柳絲的風,伴着捉弄人生的惱人的雨,在如醉如癡的憂愁中,宣佈齊莊公的末日快來了。
  崔杼沒有出席這次宴會,他隱忍在傢,說:“我病了,渾身上下腦袋疼,不參加國宴了。”
  齊莊公在宴上喝了兩杯酒之後,就欲火中燒起來,想起了崔傢的LP,正需要寡人的撫慰哩。他說:“我去看看崔相國的病吧。擺駕1齊莊公歪歪斜斜的腳步,進到正在磨刀的崔杼傢裏,大門隨之就在他身後鎖上了。他的八個保鏢(含有猛士州綽),叉着膀子跟着齊莊公進了正堂。崔杼正在堂上歪着呢,站起迎接。齊莊公說:“好涼快的屋子啊,醺得什麽香啊?椒蘭嗎。老崔,有病就不要硬挺着了,先下去歇着吧。我跟貴夫人聊聊就行了。”
  崔杼老婆趕緊出來陪笑,引着齊莊公往內室去。熟門熟路的,又不是第一次,齊莊公說:“你們幾個保鏢就別進去了,在外邊保着吧。”
  八個保鏢接令,叉胳膊立在門口。
  在門口立了一會兒,先是聽見裏邊有男女私聊,偶爾咯咯地笑,後來齊莊公唱起了流行小麯兒,一邊還在打拍子,手敲着柱子。哼唧到第二個小麯兒上時,就聽轟轟隆隆一陣亂響,有兵器撞到墻上的聲音。州綽、賈舉從外邊大喊:“不好!有恐怖分子1四掌拍出,“砰”地擊在門上,震得屋瓦亂顫。
  “攻進去,護主。”州綽大叫。
  霎時,無數裝甲保安,咔咔咔咔拎着大戟跑進院子,從背後圍攻這幫保鏢。保鏢們沒有長兵器,盔甲也沒有,憑着肉掌對付崔傢甲士。州綽能徵慣戰,曾在千軍萬馬之中橫衝直撞,當然最猛。他抱起一塊上馬石,和崔傢保安殊死搏鬥,掃倒了好一片。但其他保鏢卻成分復雜,既有遊士、戰將,也有傢臣和同性戀夥伴,不乏銀樣蠟槍頭,中看不中用者,花拳綉腿了幾下,就倒地吐血了。
  屋子裏則在上演老鷹追小雞的好戲:崔傢一幫如狼似虎的保安,拎着棍子把齊莊公追得從窗戶跳了出來,又躥上了墻。齊莊公也喜歡耍劍弄棒,力氣很大,所以能破窗而出,輕功也不錯,大夥都上不了墻,就他一人躥上去了,想往墻那頭跳,跳出去就是院子外邊了。州綽、賈舉大喊:“主公出來啦,出來啦,別攻門啦。出去——護主1可是墻那頭也有崔傢保安,劍拔弩張,蹲着嚮齊莊公瞄準,像記者拍照那樣。齊莊公不敢蹦了,趕緊貓在墻頭喊:“不要射,不要射,有話好好說!有話好好說1
  保安喊:“你叫他們住手,放下武器,不放下武器就射。”
  “放下武器,叫你們都放下武器。”齊莊公對自己的保鏢們喊。
  活着的幾個保鏢趕緊把武器放下了,州綽也扔掉上馬石,看着莊公。齊莊公蹲在墻頭:“我已經放下了,該你們了。快放下!我是你們的主子,聽我的命令。”
  保安的頭兒說:“衹有崔大夫是我們的主子,崔主子有令,衹管抓賊,誰認得你是誰?”
  “別開玩笑了。老崔在嗎?去叫他來,我嚮他發誓,放我走,我絶不會加害於他的!今天的事就算大夥誰都有錯。”
  “崔主子有病,不能來!我們不敢自作主張放你1
  齊莊公開始聞到死亡氣味,哀哀求命:“我錯了,對不起了,行了吧?放了我吧。”
  “不行。”
  “那就——好,我有罪,我知道,請容許我到祖廟裏自裁,以謝老崔如何?”
  “想得美,還想耍我們。你還想出去搬救兵?”
  無可奈何的齊莊公看看沒戲了,决定鋌而走險,捂着眼睛就往保鏢圈裏跳。下面亂箭齊發。“不要藹—”齊莊公一頭栽到墻下,左大腿中箭。浪頭一樣的甲士們端着武器涌上來,像一幫搶新聞的記者圍住了他。等記者們搶到新聞再次散開的時候,恃勇好鬥的一代多動癥“頑主”齊莊公,已被亂矛刺死。
  活着的保鏢們,失去了主心骨,亂打了一氣,全部斃命(分別是賈舉、邴師、公孫敖、封具、鐸父、襄伊、僂堙)。州綽把自己腦袋在大石頭上磕了三四下,石破頭裂,也捨身殉主了。消息傳出以後,齊莊公傢裏還有兩個大俠也聞訊自殺,另有一個大俠,私下祭奠齊莊公被殺;餘下兩個俠客逃亡他國,伺機復仇。這些都是士人在國君或卿大夫傢族裏作事的風範,是未來戰國遊俠精神的先聲。(註:安陽的商代大墓出土過一件扁平石塊,雕刻着一對老虎花紋。卿大夫上車一定要登這石頭,故“乘石”也是當官的代名詞。州綽抱着掄的就是這個玩意兒)
  勇武爽直的齊莊公本來想做一番彪炳的大事業,卻像浪子一樣死在二奶的傢裏。鶯啼鳥囀,草木生芽,從前的風采蕩然無存,衹剩十幾衹蒼蠅圍着他躺在墻角的body飛翔。
  崔杼把齊莊公的屍體扔在那裏不管,而是抓緊時間進行了重點清洗,殺掉齊國西部的平陰守將,換上了自己的人,以防諸侯從西邊攻過來干涉。
  齊莊公活着的時候,很會辦案子。有一個案子三年沒審清,齊莊公最後找來一隻獨角羊。當庭陳述完了,讓羊跑過去往人身上頂。頂誰誰就算輸。
  倘使你好久不洗澡,身上帶鹹腥味兒,那就倒黴了。羊非頂你不可,還要咬。齊莊公辦案,大致如此。
  其實這也不荒謬。這叫“神物裁判法”,西方也有。比如讓被告手捧一塊熾熱的鐵走三步或九步,三天後檢查,如果手上沒有水泡,就判其無罪,否則有罪。也可以把一隻手臂浸入滾開的熱水中。還可以把九個燒紅的鐵犁鏵隔一定距離排成一列,讓被告蒙上眼睛赤腳踩熱鐵。
  還有一種適合大嘴巴的人的裁判方法,如果能把一大塊面包一口吞下,就算無罪,哈哈。其實,“神物裁判法”有實際用意。每當審判官裁决時找不到法律依據,就會利用“神物裁判法”上下其手,達成其心目中合理的裁决。比如齊莊公知道訴訟雙方誰沒理,但是沒有完備的法令或者舉證不能齊全,他就使用羊頂這個簡便的方法,直接嗾使大羊頂他認定的壞蛋就行了,總比噴着唾沫無休無止地辯論爽快。
  (六)
  齊莊公死了,他的生前好友聞訊後都不敢露頭。惟獨晏子大夫燈蛾撲火似的急惶惶跑來看熱鬧。底下人問晏子:“主子爺,您去是要自殺殉主嗎?”
  晏子是個小矬子,衹有潘長江那麽高(所以後來能鑽楚國城門狗洞),他不想死,嘴上卻硬:“國君不僅僅是我的國君,國君是大傢的國君,大傢自殺,我就自殺,大傢不自殺我也不自殺。再說了,國君是為社稷死,我就殉死,為私情死,那跟他相好的人應該殉死,我怎麽敢搶這風頭?”
  “那您是要出逃嗎?”
  “又不是我殺的人,我跑什麽?”
  “又不死,又不跑,那咱回傢吧。”
  “不行,我要進去看看。”
  “啊?不等於送死嗎?”
  崔杼沒有想到晏子坦然闖入殺人現場,還不顧一切地趴在齊莊公屍體上痛哭不止,又把莊公腦袋倚在腿上,撫摩兩下,然後晏子站起來,跺了三次腳,不顧而去。
  “晏子也太猖狂了!敢跟您叫板。”崔杼的狗腿子說,“我追上去殺了他吧。”
  “這個人群衆基礎較好,又是大傢族來的,又點勢力。算了,饒了他吧。”崔杼未動聲色。崔杼也是懼怕晏子的大傢族出身,晏傢世代也是齊國的望族。對於沒有厲害傢族背景的齊國學術界帶頭人,崔杼就頗能張牙舞爪發其淫威了:齊國史官被崔杼拖出去殺了,因為他在史簡上寫:“崔杼弒其君。”接着,史官的弟弟接班照寫不誤:“崔杼弒其君。”崔杼勃然大怒:“拖出去,再殺1
  崔爺,你把我也直接殺了吧,我寫不出別的。
  老三也過來了,還是“崔杼弒其君”。字更大了。殺!連殺了三個,老四來了,說:“崔爺,您把我也直接殺了吧。我寫不出別的。”崔杼殺得自己都有點哆嗦了,這回算是服了:你們知識分子骨頭又窮又硬,我怕了你們!愛怎麽寫就怎麽寫吧!
  旁邊一個諸侯國的老太史,生怕齊國太史都死光了,沒人寫“崔杼弒其君”了,也抱着一籮筐竹板兒,慌慌張張跑到齊國來,準備接茬寫。一看崔杼已經屈服了,纔笑呵呵地抱着竹板兒回去。
  怎麽着,沒人了?我來接茬寫。
  崔杼殺齊莊公,本來無可厚非。齊莊公這條瘋狗,生前逮誰咬誰,死也死得風流。但崔杼遭受後人唾駡特別多,原因就是他殺了三個齊國太史,惹怒了知識分子界,這可捅了馬蜂窩,世代遭受口誅筆伐,滿脖子滿腦袋落了唾沫。同時齊國太史不畏強權,萬死而無悔的精神,深深激勵着後代的知識分子。其實,不是有了知識就可以叫“知識分子”,知識分子更重要的標準是:為自己抱定的理想和主義而活着、而死去。符合這個標準的人,古往今來,能有幾個呢?
  崔杼和慶封策劃了一下,决定讓齊莊公的同父異母弟弟齊景公即位,因為覺得他比較乖,沒有好動癥。崔杼自任右相,慶封為左相。然後讓大夫們在警察虎視眈眈註視之下,在姜子牙的廟裏集體宣誓:“我們要是不效忠崔杼、慶封,我們就不是人養的。我們要是不效忠崔杼、慶封,生孩子沒屁眼兒。”
  大傢紛紛跟着喊叫,輪到晏子了:“我晏子要是不效忠社稷,就不得好死1說罷,一口喝下血酒。崔杼氣壞了,命令晏子重新喊。晏子翻着眼睛不說話。勸架的連忙打圓場:“使不得啊!崔相爺,您效忠的正是社稷,大傢效忠您,跟直接效忠社稷不都一樣嘛。”崔杼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殺晏子。崔杼也不能樹敵太多。何況崔杼是大傢族,晏子也是大傢族,大傢族就像勢均力敵的刺蝟,互相保持距離,必要也會相互取暖。於是,晏子玩的這些高難度係數的動作給他邀來了更大的名譽,等崔杼、慶封倒臺以後,他成為齊景公朝上的紅人兒,也成了排在管仲後面齊國最有名的執政官。
  宣誓儀式一結束,晏子的駕駛員打馬飛跑,生怕崔抒變卦,追殺上來。晏子一邊擦汗一邊給自己打氣:“急個啥兒?跑快了也不定能活;慢了也不定死。鹿跑得快,鹿肉還不是給送進了廚房?跑有什麽用1
  晏子的這個駕駛員,也是一個有趣的壞人,他跟現在給領導開小車的司機一樣,氣焰驕人。這傢夥擁華蓋,策四馬,趕起車來“意氣揚揚,甚自得也”。他媳婦就勸告他:“活該你命賤。人傢晏子身長不滿六尺,卻身為相國,名顯諸侯。他老人傢坐在車上,恂恂自下,低頭思索。而老公你身長八尺,男子漢大丈夫卻衹會給人傢當司機,還意氣揚揚,自鳴得意,真是滿瓶子不搖半瓶子晃。我不跟你過日子了1那時候辦離婚手續很簡單,立個字據就完了。老婆這麽一鬧,司機傻了,趕緊反省,補習文化知識,弄了個專升本,再坐在駕駛位上時,儀態謙遜,常若不足,頗像個教授什麽的,終於被晏子提拔為大夫。
  這個故事是諷刺某些人的,本來落後貧窮,卻自我得意,自我感覺比富強成功的人或國傢還好。
  齊國的大權被崔杼掌握以後,他的副手慶封就心懷妒忌了,也想坐第一把交椅。這種事如果擱在美國,可以通過競選來實現,但是在兩千五百年前的齊國,衹有流血才能幫助他。但慶封畢竟是文雅的老狐狸,他裝病不上班,蓄時待機,靜觀其變,通過打獵喝酒搞女人的行為來鬆懈崔杼對他的警惕。就這樣假癡不癲地等了三年,終於崔杼自傢出亂子了。
  崔杼的兒子崔明(好像現代人的名字,一般當個銷售代表),為了爭做繼承人,就在崔傢兩個大管傢的協助下,使勁抓他同父異母的哥哥的小辮子。崔哥哥被抓急了,就在慶封的調撥離間之下,率領保安,拿短劍把崔傢兩個大管傢給花了,崔府內一片混亂。崔杼正在跟人玩下棋(當時已有圍棋),一聽說傢裏出人命了,怕誤傷上自己,就趕緊往外跑,就跟躲地震似的。跑到臨淄大街上以後,天雲皺着眉頭,月亮老大老圓,崔杼惶然不知所從。盤算了一下,他就去了他最不該去的地方——慶封傢。
  慶封趕緊把他讓進客廳,端上水果,問:“出事了嗎?大半夜怎麽想起串門兒來了?”
  崔杼說:“傢裏詐屍了,幾個小子打起來了,保安也都上手了,管傢給花了倆。”
  慶封說:“親兄弟間能動手,也就不會認爹了,您跑出來是對的,要是回去的話太危險了。這樣吧,我派人先去把孩子們拉開。”於是他派了自己的甲士,中間還裹了一兩個從前齊莊公的保鏢,跺着腳齊步跑到崔杼傢。一看,大門開着,崔傢的人已經不打了,僕人們正在打掃戰場,擦地板。少爺們在用布頭塞住流血的鼻子。慶封傢的人說:“先不要着急收拾,接茬還得打呢,最後一起收拾吧。”說完一揮胳膊,甲士如狼似虎,跳進崔傢大院,黃鼠狼抓雞似的就開殺起來了。呱呱呱呱,崔傢被殺得雞飛狗跳。
  前齊莊公的保鏢為了給舊主子報仇,殺得最賣力氣,把崔杼的妻兒老小以及宗族親屬全部殺光,燒了崔傢大院,然後興衝衝跑回慶封傢報告崔杼:“崔司令,已經把他們都殺絶了。您大兒子的人頭在這兒,二兒子的在這兒,都還熱乎呢,您摸摸。”
  崔杼驚得魂不附體,嗥叫:“你……你,誰讓你殺的。”
  “不是您少爺造反了嗎?您說的。”
  “你……你1崔杼舉着手指頭,差點兒背過氣去,“我讓你殺人了嗎?不是說去拉架嗎1趕緊下堂,鞋也來不及穿,光着襪子跑回傢。一看,人呢,全沒了。崔杼放聲大哭,這纔知道中了慶封之計,自己作為雞竟然給黃鼠狼拜年。求誰不好,怎麽跑去求慶封了。
  赫赫相府一夜時間灰飛煙滅,萬念俱灰的崔杼手端着殘燭,在傢裏和鬼影一起遊蕩,他想了半天,越發絶望,就找了截繩子,上吊自殺了。外面微雲淡月,正是清宵良景,人生無限美好。(崔杼到底是個感情脆弱的人啊,這要換了勾踐,出門接茬找人“彈棋”去,根本不當回事兒嘛)。
  被崔杼、慶封扶立的齊景公第二天聽說崔杼全家死了,裝出悲傷的樣子點點頭。於是,慶封從副司令升為正司令,齊景公照樣當傀儡,深以為苦,就故意給慶封使壞。他偷着削減大臣們在朝堂上的工作餐,從一人兩衹雞(古代人飯量夠大啊)降成一人一碗鴨子湯,說這是慶封的意思。大傢吃不飽,紛紛埋怨慶司令。
  慶封對管理國傢沒什麽興趣,他喜歡享受:早上坐着車子轉,中午吃着盤子轉,晚上抱着裙子轉。漸漸地,目中無人的慶封跟當初的崔杼一樣麻痹自大了,在一個風花雪月的早晨,他搞完婦女工作,就拉着一幫發燒友又出城打獵了——這也是東夷族的遺風,齊人癡迷於打獵。
  慶封前腳剛走,臨淄城裏的陳、高、鮑、欒四大傢族,就各自湊了些傢族武裝,去抄慶封的傢。費了吃奶的勁兒,卻怎麽也打不過慶封的兒子。慶封的兒子有拔山扛鼎之力,據守高臺奮力還擊。齊莊公從前的兩個保鏢突然從他身後跳出,大喊:“我是臥底——1一劍刺中他的後腰,另一個用戈卸掉了他的左肩。慶封的兒子疼得仰脖暴叫,抓住柱子,一用力,撼倒了房頂。屋梁掉下來拍死好幾口子。接着他抓過青銅祭器,又砸死一個敵人,方纔力竭而亡。好恐怖啊*—齊國盡是這樣的“隆技擊”的好勇之士。當時如果搞全國武術比賽,山東絶對的壟斷第一。
  慶封裝了好多車野貨,豬啊羊啊地往回走,聽說臨淄城裏出事了,兒子們都被圍殲了。趕緊往城裏衝,想看個究竟。他攻打臨淄西門,不剋,繞了一圈打北門,衝了進去。慶封跑回傢撿了些東西,又上街列陣駡戰,但是誰也不敢出來。慶封像瘋狗似的在城裏亂衝了一氣,猛攻內宮(齊景公)不下,就落荒而逃,往南跑到魯國去了。
  慶封把一輛漆得華美得可以照出人影的車子送給魯國執政者(這輛車,從手工藝的價值上講,也許比現代的一輛奔馳還貴)。老魯很高興,收留了慶封。旁邊的魯國人大搖其頭,他們說道:“開好車就一定是好人嗎?”果然沒幾天,齊國來人了,責備魯國。慶封衹好再逃跑,去吳國,因為吳國比較遠,安全。他的狗腿子說:“如果您這脾氣不改,跑什麽地方也不安全。”
  慶封到了吳國,吳王很高興,認為這是中原人士到這裏插隊扶貧,歡迎!吳王天天跟着慶封學普通話,並把朱方(江蘇丹徒)發給慶封當食邑。慶封在朱方混了幾年,充分利用中原文明優勢,通過技術轉讓,搞活經濟,也富裕了自己,日子過得竟比齊國時還闊氣。但是,落下的花朵不能重上枝頭,慶封的腦袋已成為未來世界憲兵構求的對象。
  (七)
  晏子因為在崔杼、慶封之亂時期表現得剛強忠貞,得到齊景公信任,被任命為新的相國。晏子最大的特點是身高不足一米五,而且性格刻板,寒酸慳吝,天天穿舊衣服,一件皮襖穿了八百年。(當然,後代更窮的士大夫,還羨慕晏子呢:畢竟晏子還有件皮裘呀,我連皮裘都沒有。)晏子祭祖,豬肘子塊頭微小,連祭器底兒都蓋不過來。他出門坐二手車,駕一匹瘦馬,讓人感覺國君好像從來不給他發俸祿似的。去晏子傢裏一看,更寒磣,地勢卑下潮濕,外面喧囂聒噪,傢就在農貿市場圍墻外邊。
  有馬千駟的大富豪齊景公趁晏子出差期間,把他的傢給搬了,離開農貿市場,換到高爽寂靜的富人區。晏子回來氣得要命,硬把新房子毀了,就剩一間破屋子祝齊景公無奈,又派人把農貿市場的一部分稅收送到晏子傢裏,增發給晏子相當於兩個采邑賦稅的工資。看到晏子的老婆又老又醜,齊景公又把自己的女兒賜給他。所有這些,都被晏子一次次婉言謝絶了。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晏子違逆人性,猥瑣小氣,喜歡過原始穴居生活,開歷史的倒車,這真讓人討厭。其實他很有錢,但偏不肯花,也沒有去接濟窮人。據他自己講,錢是都給了親戚們。親戚長輩們拿了他的錢,都肥馬輕裘了,他為傢族做了貢獻,自己卻裝作清廉自守。本傢族得到了實惠,他自己得到了名聲,真是一舉兩得。衹可惜了他的老婆,一天衹有一頓飯裏有肉,且衹是一盤,還不準穿絲織品。晏子的老婆,活得真像在地獄裏一樣。晏子這麽幹,不表明他清廉,衹說明世故,是個老油條,他是被“崔杼、慶封”傢敗人亡的故事嚇出恐懼病來了,所以物質生活上,格外裝孬種。正因為如此,他纔歷事三代君主,從政長達五十餘年,執政將近四十年,成為長命的“不倒翁”。
  從前管仲當相國的時候,排場很大,乘坐彩車,身穿美服,照樣得到人民愛戴。排場顯示國君的恩寵與大國的威嚴;身邊狡童美姬,丫鬟奴僕,烘托着相國的權勢。管仲敢這麽幹,是自信能把國傢搞好,不擔心別人指摘自己奢侈。晏子未見什麽政績,衹是一味裝窮作秀。這個中國古代第一虛偽人得到了好報,當政四五十年——不知這算是齊國人的幸事還是不幸。我們不禁要問,晏子老霸占着茅坑,別人怎麽拉屎?賢人哪有提拔空間?而晉國就很好,晉國在春秋時代一共有72名執政官競爭上崗,平均任期3—5年,更相交流經驗。齊國則好不到哪裏去,出現了晏子執政四十年的怪現象。
  晏子執政這一時期,齊國沒有恢復霸業,反倒民生悲慘,政治腐敗,傢族哄鬥。當然,在《晏子春秋》中這些責任都被推給了齊景公,說他昏庸腐敗。關於晏子的政績我們看不到什麽,看到的卻是他曾經撲殺人材,就是著名的“二桃殺三士”。據晏子自己在《晏子春秋》中交代:公孫接、田開疆、古冶子三人是齊國的勇士,號稱“齊人三傑”,都能赤手空拳打死山東老虎(現在,全國的野生老虎合計起來,也就剩幾十衹了)。
  有一天,晏子從這“齊人三傑”身邊經過,這哥仨可能一貫看不起晏子,或者幹脆就沒有看見晏子,所以都沒有站起身來打招呼。於是晏子老羞成怒,找齊景公告狀,說這哥仨無禮,不講究長幼之序,簡直是禍國殃民,不如除掉。這樣的小事,齊景公不會有什麽異議,因為這三個人是士人,級別很低,幾乎沒有官職(依附卿大夫傢族過活,打點工,作辦事小官什麽的),當然就由着相國看着辦了。於是,晏子送了倆桃子給這哥仨,說:“國君說了,你們哥仨按功勞大小,挑吃桃子吧1
  公孫接仰天長嘆:“晏子果是聰明人埃我不要桃子,那是不勇敢;我要了桃子,別人又怎麽辦呢。不管怎樣,國君命令我們按功勞大小吃桃子,我別無選擇。那我就先說說吧——我第一次打死過一隻野豬,第二次又打死過一隻母老虎。像我這樣的功勞,可以吃桃子。”於是,拿了一個桃子啃。
  田開疆說:“我獨自一人,擋住大批敵人兩次衝擊,把他們擊退,我夠資格。”於是,也挑了一個桃吃。
  古冶子說:“我保着國君橫渡黃河到晉國去,一隻大黿(念原)咬住了我們的馬,把馬拖下水。我跳下黃河,逆流潛行百步,又順流起伏九裏,纔抓住那大黿,把它殺死。我左手握着馬尾巴,右手提着大黿頭,像仙鶴一樣躍出水面,渡口的人驚訝呼喊,都以為見到了河神。像我這樣的能耐,理應獨吃一個桃子。”說完就站了起來。
  前面那倆人說:“還是你厲害!我倆的勇敢趕不上你,能耐趕不上你,拿桃子卻不謙讓,這就是貪婪埃知恥不死,算什麽勇敢?”於是,這倆交出了桃子,刎頸自殺了。
  古冶子說:“其實你倆合吃一個桃子,我獨吃一個,就可以了。可惜你倆都死了,唯獨我活着,這是不夠哥們。羞辱別人,吹捧自己,這是不義。自我悔恨,卻不敢去死,這是無勇。”於是也放下桃子,拔劍抹脖子了。
  晏子真毒啊,真缺德啊0齊人三傑”深明大義,從容蹈死,氣度宏遠,令人仰慕如滔滔江水,綿綿不絶。可惡的晏子卻硬說他們禍國殃民之人。晏子這“二桃殺三士”的損招,對君子有效,於小人無效。這哥仨中招,就說明他們是君子——君子熱愛榮譽,講原則,所以二桃能殺之。小人自私愛命,纔不會為了倆桃子而着急呢。從三人的對話中,三人都是泱泱君子、慨然俠士,哪是什麽壞人!晏子卻偏要殺這樣的君子,這就是其政治污點。好人都活不長埃說晏子迫害人材,一點都不冤枉他。後人把對三士的哀憐和對晏子的鞭撻,寫在古詩《梁甫吟》之中:
  步出齊城門,遙望蕩陰裏。
  裏中有三墳,纍纍正相似。
  問是誰傢墓?田疆古冶子。
  力能排南山,又能絶地紀。
  一朝被讒言,二桃殺三士。
  誰能為此謀?國相齊晏子。
  晏子殘殺“齊人三傑”,看得出來他對當時賢人、能人是壓製限製使用的態度,這也是他老人傢得以在政壇鬼混四十年而不倒的原因。我們如果生活在他那時的齊國,等着受氣去吧!
  (八)
  說完齊國相國晏子,再說說他的領導齊景公。齊景公這人有骨氣,繼位之初就想跑到國外去搶灘。他在訪問晉國期,叫囂“與君代興”,意思是我想取代你們晉國稱霸。
  為了打擊齊景公,晉國出動戰車四千輛(簡直是天文數字,武王伐紂時纔三百輛,春秋五大戰役一般單方面不過幾百輛),氣焰如火如荼,跑到齊國的傢門口去大閱兵。齊景公嘴還硬,還是不服。晉國人以威嚴的辭令將齊景公嚇唬住,並把旌旗頂子加上飄帶,表示將要用兵。齊國方纔恐懼。
  齊景公從此明白,當霸主是要拿出行動來的,於是他找來了司馬穰苴,訓練齊國陸戰隊員。司馬穰苴是個兵法傢,在一本知名的兵法《司馬法》中貢獻了很多篇章。不過這本書現在衹剩五篇了(原來一百五十五篇),而且真假難辨。司馬穰苴主持軍事以後,一度趕走了一小撥晉國騷擾者和燕國入侵軍,但由於他是新興田氏傢族的親戚,齊景公遂對他限製使用,沒多久就革掉了他的職,使他悒鬱不樂,抱病而死。
  齊景公為政到了第三十個年頭時,也不想“代興”,也不想“爭霸”了。他開始懂得享受:大造宮殿,廣聚狗馬,厚斂重刑,窮奢極欲,殘酷盤剝貧下中農。據《晏子春秋》裏說,野有餓殍的季節,齊景公後宮的馬兒卻吃着香噴噴的小米,睡着文綉綾羅的臺閣。國君倉庫裏的好東西,多得吃不了:牛馬老死在欄牢裏,牛肉都硬得嚼不動,酒都放酸了,小米變成土塊塊,衣服也多得穿不完,長了蟲子。
  而齊國的濫刑卻到了戲劇化地步,被刖(念月,砍腳)的老百姓太多了,衹好買假腳裝上。市場上的真鞋很少有人問津,假腳倒是非常走俏。走在臨淄的窮人區裏,鬼影比人影還多,鬼們衣衫破爛,面黃肌瘦。鬼孩子瘦骨嶙嶙,瞪着大眼;老年的鬼佝僂着身子在地鐵口乞討,晚上就睡在建築物的排氣孔旁邊(對不起,那是紐約,不過齊國也差不多)。
  晏子於是在《晏子春秋》中勸齊景公說:“咱們收的稅太重了,老百姓太窮了。政府必須厲行節儉。據晏子說,齊景公當即表態:“以後少砍些人腳,多砍些政府預算”。可是沒過兩年,齊景公又要大修宮殿了。
  接着,晏子又在書中給他的國君揚惡,以襯托自己的賢明:齊景公是越老越喜歡飲酒,有時候招人聚飲,連飲七天七夜。飲一陣,樂一陣,睡一陣,房事一陣,朝廷政事全荒廢了。陪酒的官員和宮女們都纍壞了,齊景公醉得搖搖晃晃,還毫無收場之意。大夫弘章以死相諫,齊景公不以為然,哈哈大笑,說:“弘大夫,來,跟寡人一口悶。”
  晏子拱手對弘大夫說:“恭賀大夫啊!你剛纔進諫,有幸遇上的是我們賢明的國君。如果你遇上桀紂那樣的暴君,你早就身首異地了。”
  齊景公一看晏子把桀紂都擡出來了,酒嚇醒了一半兒,認識到了錯誤的嚴重性。齊景公改正,不喝酒了,改出行了。陽春三月,風和日麗,齊景公帶着小老婆和宦官們前呼後擁,笙歌樂舞,到鳥語花香的世界遊玩,不料遇上一堆白骨,骷髏們正笑嘻嘻地咧着嘴。齊景公大喊晦氣。晏子說:“大王每次出遊,方圓幾十裏的老百姓,都得交出車馬供您驅使,獻出財物供您消費;而他們自己卻在饑寒交睏中化為白骨。如果老百姓造反鬧事,諸侯乘機入侵,國傢就完蛋啦。”
  齊景公趕緊謝罪,收斂白骨,賑濟百姓,還給自己下禁令,三個月內不許出遊——晏子的能耐,也不過就是嘰嘰歪歪地提點意見。作為相國,像管仲那樣拿出一套政治經濟的強有效體係來推行是正經。提點兒意見,不過是諫官的職責。難道他這麽寫,是想證明自己充其量是個諫官的料嗎?國傢鬧到這個地步,首先是晏子的責任,這傢夥不知引咎辭職或者興利除弊發動改革,而居然衹是在書中一味挖苦自己的老闆。
  晏子說,齊景公為人不正經,常哄自己小兒子嬉戲。齊景公口銜着繩子,學做牛,讓小兒子牽着走。兒子跌倒,齊景公的門牙全部拉折(這就是“俯首甘為孺子牛”的出處)。這個老頑童還找人做了一雙腐敗的鞋,鞋帶是黃金做的,上邊嵌銀,聯綴以珠寶,鞋孔是上乘的玉石,鞋長一尺,美不勝收。他穿着這雙大鞋上朝,因為太重,能擡起腳卻邁不開步。齊景公的後半生,大體如此。
  據說齊景公還是個美男子,有一天發現有人色迷迷地盯着他偷看,就抓起來盤問。這人是個gay(同性戀者),齊景公打算處死他。晏子又來了,勸道:“壓抑人的正當性欲是不道德的,仇視人之所愛也是不吉利的。”齊景公覺得有道理,不但赦免了這傢夥,還命令他服侍自己洗澡,隨便看,免費看,還可以摸。(晏子天天不幹正事,不去上班,衹是處處時時盯着齊景公隨時準備提意見,還能幹點別的嗎!我覺得他是當太監的料。)
  另外,同性戀不是我們的專利,同時期的古希臘也盛行同性戀。富傢兒子年滿十三歲就被托付給一個大男人,由他用全部智慧去關愛培養,包括一起睡覺。亞裏士多德、蘇格拉底、柏拉圖都有同性戀事跡。老柏的“精神戀愛法”其實就是針對同性的。據說,斯巴達軍隊很少戰敗,原因之一就是士兵之間盛行同性戀,有“愛人”在身邊,寧願戰死也恥於退縮。
  由於齊景公整天奢侈昏聵地混日子,相國晏子又不好好上班,天天陪着他浪費時間,倆人就把齊國搞得烏煙瘴氣,直接導致君權旁落。晏子於是驚叫:“齊國快要完蛋了。”(那還不是你搞得,首先就應該追究你相國的責任,還好意思喊!)
  晏子非但沒自我反省,反倒在出使晉國期間,嚮晉國的叔嚮拼命埋汰自己的國傢並透露情報給晉國說:“我們齊國的社稷多半都轉到了田氏手裏。在我們齊國,老百姓把三分之二的收成上繳國稅(很高的稅!)。國庫裏的東西都堆得腐爛了,老百姓卻凍餒啼號,很多人沒有房子,也沒有鞋,因為他們已經沒有腳了——我們的刑法太濫。趁這個悲哀局面,田氏撫恤百姓,散發傢財。田氏大鬥藉出,小鬥還回(註意,是大鬥藉出,小鬥還回),讓藉貸的人白占便宜,從而收買人心。陳傢賣的木材,市場價跟山裏價一樣。陳傢賣的魚蝦鮑????,也跟海邊産地平價。陳傢這是賠本賺吆喝,老百姓敬愛他們如同父母,追隨田氏好比江河。所以說,田氏快要接管齊國了。田氏祖上的鬼,已經附在我們的宗廟裏了。”
  其實,田氏開明進步,有新傢族的朝氣,一百五十年後,田氏代齊。晏子身為相國,除了跑出去抱怨,難道對田氏一點辦法都沒有嗎?
  下一章我們會看到,魯國那邊也發生了三桓專權的狀況,魯國的孔子、陽虎與之進行了艱苦卓絶的鬥爭,付出失業的代價。而晏子對於田氏衹有哀嘆罷了。他不敢碰田氏,衹求官位穩當。唉!選他當相國,真是齊景公的悲哀啊,姜子牙、齊桓公的在天之靈瞎了眼了。當然,國傢沒弄好,我們也不要過多責備晏子。身為相國但是沒幹好工作的人多的去了,何必單單責備一個晏子。但古往今來把晏子當作知名賢相來崇拜,是大錯特錯。希望歷史教科書上改正過來。)
  齊景公時代的齊國雖然一塌糊塗,但這傢夥為政時間極長,長達58年,創下了世界記錄。無論如何,我們為了鼓勵他,還是封他為春秋第六大蜥蜴——“老不死蜥蜴”吧。當然,他越老越怕死,曾經嚮晏子慨嘆道:“生活啊,多麽美好!要是古來都沒有死,該多好埃”晏子寬慰他:“要是都沒有死,一代代的老國君都健在,怎麽輪到您享福埃”再次證明了晏子的本事不過就是個侍衛性的弄臣罷了,像紀曉嵐那樣給乾隆提點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的雞毛蒜皮意見罷了。
  雖然幻想着再活五百年,“老不死蜥蜴”齊景公還是死了,用六百匹活馬做了陪殉,非常闊氣和浪費。現在都挖出來了。在山東臨淄附近的高速公路下邊。可以去參觀,場面宏偉得緊,都是馬的白骨和石化了的車輪。



   我读累了,想听点音乐或者请来支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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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銅時代的蕨類戰爭 引子:人之初第一章 三皇神跡(46億——約5000年前)
第二章 黃帝蚩尤(約5000年前)第三章 堯風舜雨(5000-4000年前)
第四章 虛無之夏(公元前2070—前1600年)第五章 商祖烈烈(公元前1600—前1046年,青銅時代)
第六章 大周天子(公元前1046—前771年)附錄
青銅時代的恐竜戰爭 引子 (關於上一本書)第一章 笑傲諸侯(770 B.C. --700 B.C.)
第二章 傾國二姬(700 B.C.—685 B.C.)第三章 大哉強齊(685 B.C.—645 B.C.)
第四章 江漢新貴(B.C.770—B.C.645的楚國)第五章 獻公之恨(B.C.768—B.C.650的晉國)
第六章 秦晉之好(B.C.650—B.C.645)第七章 晉文踐土(B.C.645—B.C.628)
第八章 獨霸西戎(628 B.C.—620B.C.)第九章 趙氏孤兒(B.C.620—B.C.607)
第十章 問鼎中原(B.C.607—B.C.590)附錄
青銅時代的蜥蜴戰爭 第一章 強哉驕,大晉風流(600B.C.-580B.C.)第二章 鄢陵舞蜥(580B.C.-575B.C.)
第三章 悼公再霸(575B.C.-555B.C.)第四章 禍起蕭墻(555B.C.-545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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