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态人情 红楼幻梦   》 第二十四回 心荡漾翠被困春情 意缠绵红楼醒幻梦      Hua Yuechiren

  话说宝玉等赶到上房,赦、政二公,邢、王夫人率领贾琏、宝玉、贾环、李纨、平儿、黛玉、宝钗、贾兰夫妇、巧姐、晴雯、紫鹃、鸳鸯等围侍榻前。贾母望望面前众人,拉着宝玉、黛玉的手说道:“很好,罢了!”点点头,放了手,一笑而逝。男女大小上下人等一齐举哀,哭声震地。死后风光,礼仪极其热闹。过数月,停灵铁槛寺,治丧送摈,奢华之处,比可卿丧事加倍,不必书及。铁槛寺中四十九天斋醮满后,赦、政二公扶柩回南,爱孙宝玉随行。
  宝玉自出娘胎,从未远离膝下,此日久别远行,王夫人已经难舍,黛玉、晴雯、宝钗、紫鹃、鸳鸯、玉钏、袭人等不忍分离。宝钗虽然豁达,愁容未见于面。而心中系念,也是说不出的苦衷。几日前,宝玉合袭人等同宿作别,再到宝钗处夜别。临两天,与黛玉、晴雯同宿,夜间三人对坐,泪眼相看。宝玉叹气道:“我在家只有两天耽搁,就要久别了,找些喜欢的事说说罢,何必这么苦恼?”黛玉、晴雯泪零不止,宝玉对景伤情,亦是齐衣泪湿。黛玉道:“你自幼至今,睡觉都有女儿作伴。今儿南去,有几月之长,一人独睡,怎么好?”宝玉道:“我也想着没有法儿。”晴雯道:“我合婉妹不拘那个的魂随二爷去,每夜陪伴,可好么?”黛玉道:“只有这法很好。婉妹在家伴我,决意你随去。”宝玉道:“于今我有了伴,夜睡不寂寞了。”
  转眼临行这日,宝玉早晨起来,拜辞祖先、阖家众人。到了王夫人跟前,才跪下去,王夫人一把拉住大哭起来。黛玉预先推以头昏发热,不能出送,宝钗等只得硬着心肠吞声忍泣看宝玉走了。此是流泪眼怕看流泪眼,断肠人偏送断肠人。
  宝玉去后,宝钗、鸳鸯、玉钏、袭人等无精打彩,各自归房闷泣。婉香、紫鹃、蕙香回至潇湘馆,黛玉躺在炕上哭得目肿声凄。婉香道:“二爷刚才走的时候,悄悄对咱们说,叫告诉奶奶,千万别记挂他,横竖就回来的。”黛玉一闻此言,更加哭泣,婉香等好容易劝住。黛玉几天称疾不出,夜里幸得婉香伴宿,百计遣愁。宝钗终日思虑,甚无聊赖,只得到潇湘馆来同伴黛玉,闲中玩耍一群孩儿,混过时光。黛玉、宝钗、婉香、紫鹃、蕙香虽有五人同房,终不十分高兴,莺儿、麝月、秋纹也是你磋我叹。袭人素常爱静,另住一房,因宝玉远离,难舒愁闷,只得与鸳鸯、玉钏、碧痕住到一处,每夜说笑消遣。却也奇怪,宝玉是个红楼主人,他一走开,不但二妻十妾终日沉闷,即众姐妹等也是个个咨嗟,恍如有失。
  一日玉钏、袭人谈闲,袭人道:“二爷这些衣服,积压着许多没有摺叠。你也懒得动弹,丫头、妈子们无人使唤他们收拾,乐得打散手了。”玉钏冷笑了一声,说道:“二爷离了家,咱们心里很不自在,谁不是茶饭无心,懒待动弹?你这会儿说假道学,心里不想着二爷吗?”袭人道:“就想着又怎么样?到底各人要干各人的事呀!”玉钏道:“你勤俭,你干你的,别问咱们的。”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絮聒起来。鸳鸯道:“罢呀!我心里不舒服,头都被你们闹疼了,别叫我也闹起来。”玉钏道:“他那心里,咱们惦记着二爷,都是懒懒的。只有他不这么着。”鸳鸯道:“谁不是无精打彩的懒样儿?怕人笑话吗?只怕一件事,有人知道耍笑话呢!”玉钏问是什么事,鸳鸯道:“背着人偷弹几点泪珠儿。”一面说、对着袭人努嘴。玉钏“嗤”的笑了一声,忙问:“谁背人弹泪;被姊姊瞧见了?”袭人脸一红,说道:“信他浑吣!”玉钏笑道:“原来是你背着人弹体己的泪。若有委屈告诉咱们,陪你弹弹,岂不好吗7”鸳鸯道:“体己的事原是一人独做的,大家都做了,还算什么体己呢?”袭人道:“罢了,罢了!饶了我罢!我一个人搁不住你两人揉搓了。”
  那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是夜,袭人梦见宝玉回家,与宝玉同眠说话。鸳鸯同袭人并头睡,只听袭人说:“我的爷,你合我多睡两夜,再合他们睡。”鸳鸯一翻身伏到袭人身上,袭人紧紧抱住,叫道:“好爷,好爷!”鸳鸯忍不住笑着说道:“是我,是我。”袭人惊醒。原是梦中抱住宝玉云雨,醒来却是鸳鸯扑在身上,羞得无言,只是推鸳鸯下来,被鸳鸯紧紧压住,问道:“好呀!你叫二爷合你多睡两夜再合咱们睡,为什么你要占强些?倒得说说。”袭人半响无话。鸳鸯借此开心,抱着袭人亲嘴模奶,又摸下身。一手伸到袭人腿跨,不禁叫声:“呵唷!你这丫头要死了。”急得袭人低声央告道;“好姐姐,别叫唤,你疼我罢!”连忙拿块绢子与鸳鸯措手。玉钏睡得正浓,被鸳鸯说话惊醒,说道:“你们玩罢咧,把我闹醒了。”鸳鸯道:“碧丫头只怕没有醒。”听听碧痕鼻作呼声。一会儿,玉钏又睡熟了。袭人道:“咱们说的话,他两个死睡的不知听见没有?”碧痕忍不住“噗嗤”一笑,袭人忙在他身上捻了一把,说道:“你装得好!”碧痕只不则声,于是鸳鸯、袭人再人黑甜,各人又有别梦,且不说他。
  次日,背地里碧痕问鸳鸯道:“姐姐,昨夜把袭姐姐开心倒也有趣,为什么‘呵唷’叫了一声?”鸳鸯道:“我合他说话,又玩他,你都听见了?”碧痕道:“都听见了。”鸳鸯道:“我摸他奶子,又模他的下身,他底下遗了一滩冷精,把我吓的叫了。”碧痕道:“这是他常有的毛病,怕人知道,所以他要一人独睡。”鸳鸯道:“这里四个人,就是他离不得二爷。”碧痕道:“二爷最爱玉二奶奶合晴雯姐姐,在他分中谈得多。”鸳鸯道:“那也怨不得二爷,各人都要自知分两。连宝二奶奶都不能比他两个,何况咱们呢?”
  不言此处评量,再说潇湘馆里黛玉、宝钗、婉香、紫鹃等日间除办正事之外,不过同众姐妹游戏消遣,总不如宝玉在家的兴趣。黛玉向宝钗道:“近来姐姐心里觉着怎么样?”宝钗道:“懒懒的,百不自在,没有兴趣。妹妹可是这么着?”黛玉道:“我合你同病相怜,心里荡漾,神气昏倦,时刻思睡。”宝钗道:“我也是磕睡虫缠住了,再也睡不足。咱们近来很睡的早,起的迟,为什么时刻困倦要睡?”黛玉微微一笑,向宝钗低低说道:“咱们都是春思太过,所以如此。”宝钗道:“你既看穿了,就不必思他。”黛玉道:“你可能?纵然看得穿,想得穿,无奈拗不穿,实在没有法儿。”说话间,婉香已躺在春台上睡着了,不一会的工夫,紫鹃、蕙香已在里间内鼻鼾有声。宝钗道:“你听他们都躺着了,我也要躺了。”黛玉道:“我合你一阵儿躺。”
  不言黛玉等终日春情困倦,再说宝玉到了南京,赦、政二公庐墓安茔,宝玉在旧第内另外打扫一进书房起居,一人独宿,焙若住宿厢房伺候。一日从莫愁湖经过,路傍酒帘招收,宝玉下马沽饮歇息,突见对门一女子倚门而望。宝玉定睛一看,年在垂髫,丰姿俊美,想起当年的金钏与此女一庞无二,越看越像,心想:“晴雯、婉香相像之奇,今又有对偶了。难道此女系金钏转世,与我还有续旧之缘不成?”此女看见宝玉这般美公子,目不转晴的望着宝玉,竟看呆了。忽听后面有人连叫几声“双钏”,此女才转身进去。宝玉喜惊,又虑又悲。惊的是此女华美口口;喜的是此女与金钏同庞,命名又不失本旨;虑的是要买此女作妾,不知成与不成;悲的是金钏命苦,落水身亡,转世投胎,受许多磨折。
  正在出神,焙茗走来道:“请二爷里面坐着喝酒。这条路到老太太坟上去,必要打这里过的。”宝玉进来,拿着杯喝了一口酒,叹口气,放下酒杯,闷闷的坐着,不则声。焙茗道:“二爷有什么心事?”宝玉摇摇头。焙若又道:“二爷离家久了,可是惦记的很?”宝玉又摇摇头。焙茗道:“二爷若有心事,告诉奴才,替二爷解解闷。”宝玉道:“胡说!”焙若道:“奴才伺候爷这些年,爷的心事,奴才都猜得着的。那年琏二奶奶生日,席还没有散,爷叫奴才跟到水仙庵,撮土为香,奴才代爷祷告,一心至诚,神灵感动,今儿所以应愿了。”宝玉道:“你疯了吗?说这些疯话给谁听呢?”焙若道:“几年头里爷告诉过奴才的。”说到这话,四下一望;附在宝玉耳边道:“那年瞒着人出城,系为金钏姑娘去的。先前对门站的那个女儿,不是金钏姑娘活现了吗?爷望着他发呆。他望着二爷,那个小心儿不知怎么样爱呢!二爷若要他,倒也不难,奴才变个方法买了来,带回京去,岂不是天从人愿了?”宝玉被焙茗说得合意,对焙若道:“我的心事你已知道,恐怕这个人买不来,怎么好?”焙若道:“咱们回去想个主怠,明儿再来办。”于是宝玉同焙若回来。
  果然次日焙茗去办得妥妥当当,来回宝玉道:“奴才访得这家子是个旗丁,本人叫成全,夫妻两口未有儿女,因运粮进京,买着这个孤女,爱如珍宝。许多富宦要聘为继室,总不情愿。今儿奴才去说,这双钏姨娘的母亲……”宝玉道:“事还没妥,你怎么就称姨娘?”焙若道:“爷放心!事已千妥万妥,人也千喜万喜的了,还不该叫姨娘吗?姨娘的母亲昨儿叫他女儿,瞧见二爷同姨娘对望。今儿奴才把咱们家的声势、二爷的人才一说,他母亲……”宝玉道:“你怎么又叫起‘他’来?”焙茗道:“该打该打!说错了。姨娘的母亲喜欢的了不得,不但今世愿意,只怕来生都是愿意的。后首他父,该打!又说错了。姨娘的父亲来了,奴才又告诉了,更是愿意,连身价都不肯说多。听爷赏给。奴才一想,双钏姨娘这个人,轻易宦家小姐还赶他不上。奴才擅专许下身价二千两,不知可合爷的意?”宝玉忙说:“很妥当。”焙茗又道:“话说定了,奴才就到咱们廊下绸缎店里兑银,立了文书。又在当铺里支银五千两,赶办衣服首饰并进京盘费使用,叫成家择了吉日月,写船只亲自伴送进京。”一面在靴掖内取出文书,交与宝玉看了,又说道:“衣服首饰都是交当铺里朝奉们备办。明儿走的时候,二爷写一书子,把成家带进京,送到咱们家就是了。”宝玉连连点头道:“办得很妥当,回家重重赏你。”焙茗笑嬉嬉打千回道:“奴才不望别的,求爷的思典,赏个好丫头。”宝玉道:“你爱那一个,就给了你。”焙茗回道:“再说罢!”这且按下。
  再表柳湘莲因苗疆又闹事,征剿平伏,得胜班师,路过云梦,一人微服入山,叩见师父。炼形子见湘莲气宇昂俊,心中甚喜,说道:“尔于今效力王家,功名成就,不虚我的指示,倒也罢了。”湘莲道:“弟子违别师颜数载,今儿顺道特来拜说,不知何年再得到此。”炼形子道:“那年尔下山之时,我原许尔十年之后再来此地,完尔夙因。今我炼气已成,不久即往蓬岛栖身,避尘绝谷,六十年后,再得与尔相见。尔的前妻双卿寄托邻媪伴居。此时年已及笄,正好偕尔同归。但此女我亦授其剑术,比尔尤精,其性烈非常,心贞如玉,必须和顺同居,方安其室。今叫童儿合尔去携妻,就此与尔一别也。”湘莲本是个至情的人才,见师父即要别离,不禁哭拜于地。炼形子道:“六十年一弹指耳,尔既为英雄丈夫,何作此儿女之态?”
  湘莲无法,只得拜别师父,随童子到了酒市街头。童子扣开门来,引湘莲进见,表明来意,即回去了。许双卿见着湘莲,如遇故知,并无差涩。彼此叙了数语,双卿道:“哥哥可念这妈妈伶订孤苦,伴我有年,带回去养老罢!”湘莲道:“理当如此。”一面帮着收拾了包裹行装,雇车载到行营公馆,将双卿华饰起来,带了回京。
  到家,妙玉接见,携手入室,两人欢洽,姊妹称呼。湘莲说了始末原由,因双卿年幼,待等稍长成房。妙玉向湘莲道:“妹妹虽少于我,聘在我先,当为正配,我为副配。”湘莲道:“你虽如此说,但使他不安。最好他为元聘,你为元配才得平允。”两人齐说:“哥哥定议如此,公道极了。”此后双卿倾心折服妙玉,妙玉极情爱恋双卿,湘莲夫妻三人单凤配双鸾,雍雍和睦,后裔绳绳翼翼,皆善良之报也。
  双卿归后,亦与群钗为侔。大众谓黛玉为元美,晴雯、婉香为并美,喜鸾、妙玉、可卿、尤二姨、双卿为五美,宝钗、宝琴、蔼芸为三美,尤三姐、平儿、香菱、袭人为四美。仍有分类七美、八美、九美、十美的,不必细述。独有惜春一念潜修,日与诸姊妹游戏,夜则参禅入定,五关已通,将来功行圆满,坐化归西,乃幻境中第一名清无渣滓的真仙。此是后话,预先交代。
  现在仍要折到宝玉身上。却说赦、政二公将贾母安葬已毕,带了宝玉回京。到家这日,通家男女接见,彼此叙些别后的话。宝玉回到潇湘馆,一群妈子抱着哥儿、姐儿闹了半日才散。宝玉道:“姊姊妹妹们都瘦了,瞧着我怎么样?”宝钗道:“你如前一样。”黛玉叫秀筠将双钏带来,宝玉一看,格外出跳的好了,喜不自胜。晴雯、紫鹃等都围在房中,宝玉问玉钏道:“你同双钏怎么称呼?”玉钏道:“我总把他当姊姊。”黛玉道:“那天到的时候,他们两个竟如久别重逢,抱着大哭。我想竟把他列在金钏姑娘之下,玉钏姑娘之上,成了他们姊妹之情。玉钏姑娘以下的行次,往下一统就是了。”宝玉道:“这么着很妥贴。”一面出来,随赦、政二公吃过晚饭,回至潇湘馆,妻妾等重新洗尘畅饮。是夜与钗、黛同眠,久别远归,床第风情比新娶尤盛,不必细述。两夜后,再到各妾房里住宿。双钏年轻,待后再与圆房。但许久思念,一朝而释。双钏在新屋里与玉钏同居,将碧痕挪到怡红院住。
  宝玉得双钏之后,一生缺陷都已补全。一日同黛玉商量,又想做好事,积阴功。黛玉道:“善事都做全了。前年添了收检浮尸、掩埋枯骨;去年添了夏施茶水汗衫、冬施姜汤绵袄;今年又添了遇荒即赈、修补桥梁道路并破观颓庵、欹亭坏驿。细想再无可做的事了。”宝玉道:“你的想头比我精细,再代我想想。”黛玉道:“再只有相好分中用情。但一切亲朋每年已有周急之资,助其食用并丧婚大事。细想再只有代其安葬坟茔,亦是善举。”
  宝玉道:“这一件很好,明儿就要赶办。若非妹妹想到,提起我来,几乎忘了:前儿柳二哥同琏二哥谈心,说起尤三姐当日葬的那块地甚好,有一位著名的地师看过的。柳二哥说,他们将来百年后,合现在两位柳二嫂、尤三姐四人共一穴,已择吉将外面坟堆墓道预先做定,日后一同合墓。恰好尤二姨所葬之处与三姐相离不远,琏二哥亦请这先生看过。据说二姨、三姐葬处名鸳鸯交颈形,两坟相接,若两姓夫妇都阡葬此地,世代姻联不绝,并且富贵悠久。琏二哥也定了主意,将来他合凤姐姐、平姐姐、尤二姨四人也同一穴,照柳二哥一样。他二人同议,将来两家男女匹配,不许字他姓,世代结婚,两人已称起亲家来了。柳二嫂子已有孕,若生一女,则配琏二哥家大侄。这是因二姨、三姐两人的情,牵连到世世代代的姻娅。情之所钟,情之所感,因情生情,由情及情,情之于人,所系甚大。我又因情好,想起一个少亡的至友。”黛玉问是谁,宝玉道:“蓉大奶奶的兄弟秦钟,少亡于风流之疾。他与馒头庵的智能儿最好,因他死了,智能儿相继而亡。明儿将他二人合墓,以全其生前之愿,可又是一善举了。”黛玉道:“此举极善,要办得秘密,若张扬出来,倒损其名誉。”宝玉道:“很是的,两个鬼都要感激你。”黛玉道:“还有一件。”宝玉问:“怎的?”黛玉道:“司棋、潘又安两人,你倒忘了?”宝玉道:“是极,是极。”
  黛玉道:“我又想起一件要广行的:本京城已设了化字功德所,但只京城一处。再写书子知照各路管事的,处处添设化字所才好。”宝玉道:“妹妹的心思无微不照,可还有什么事呢?”黛玉道:“再可不必了,普天下的好事,那里能够做的尽?只要大宗善事认真办理,不使徒费银钱、虚有其名,就算功归实济了。至于小节的事,何能尽净?圣经云‘大德不逾闲’就是了。”
  正说间,宝钗走来,笑道:“女师父开讲了。”宝玉告以前言,宝钗道:“我倒想着一件:义学已经有了,再添设女义学,多聘女师,教书字、针凿,并教纺织,女学生造就有成,人家娶着贤才内助,多安其室。此功不小。”宝玉道;“诚哉!是言。即如我好姊妹妹妹相助,善处不可胜纪。”
  黛玉道:“我又想着一宗要补的:药局里施舍的药,可都齐全?”宝玉道:“凡内外科男女各症,以及麻痘、幼科、难产、跌打、损伤,敷药、煎剂、膏药、各种胶丸都全了。”黛玉道:“第一要多备贵重的药,贫乏人家买不起,给他救病才算阴功。再将那价廉的药料、奇验良方,多刊刻出来,普遍传人济世,又胜于送药多矣。”宝玉道:“这更好了。”
  宝钗道:“公事已毕,请继私事。”黛玉道:“咱们前儿议的金钗会到底怎么样?”晴雯突然走来道:“听丫头说,两位奶奶合二爷又议了许多好事,我想起一件,不知爷合奶奶想到没有?”宝玉道:“你说。”晴雯道:“我想贫苦之人,将男女典质与人家为奴,亦是没奈何。遇着作恶主人拷打作践,苦不可言。若无力赎身者,给资与赎,全其骨肉之情。这件阴功不小”宝玉、钗、黛互说:“很好,这是件大阴功,必要做的。”宝玉道:“这一事补后,再无遗漏了。”
  黛玉道:“咱们的会事怎么样?你再说罢。”宝玉道:“咱们三人住到红楼,他们十二人暂住到那边十二楼。只咱们十五人家乐,每楼玩几天,归总在红楼一会结局。”
  正说得高兴,忽听外面报道:“有旨意到了。”吓得宝玉心中乱跳,忙赶出去。原来是着贾政督监钦工事件,有半年耽搁。贾政赶着收拾;辞别起程,合家送行,一切礼仪不叙。
  且说宝玉同钗、黛商量,将一群男女孩子尽搬到新屋里居住,接了薛姨妈过来,住到新屋里照应一切,鸳鸯、双钏、袭人、玉钏移进园中居住。做会的时候,晴雯住芙蓉楼,婉香住九曲楼、紫鹃住晓春楼,鸳鸯住听月楼,双钏住杏花楼,玉钏住梨花春雨楼,袭人住艳阳楼,麝月住绛雪楼,秋纹住紫蔽楼,碧痕住耸翠楼,莺儿住红树楼,蕙香住夕阳楼,宝玉、黛玉、宝钗住红楼。每夜妻妾十四人同歌共饮,极尽欢娱。这是“金钗轮楼会”,红楼住了半月,再到各楼轮住,每楼几天,又归到红楼,更番轮转。宝、黛等虽夜宴良宵,日间还是同众姊妹吟诗歌曲、煮酒评花。
  一日,宝玉又发个议论道:“每夜都是十几人热闹饮酒。从明儿起,每楼住一夜,同在楼的二人对饮。这里住三夜,合姊姊妹妹三人共饮。做个清静的轮法。”于是又轮了两轮。
  这夜,黛玉、宝钗酒后卸妆坐谈,宝玉道:“找件什么玩意才好。”黛玉道:“姊姊合我都有了酒,我要睡了。”说着坐到床沿换睡鞋,宝钗向宝玉丢了一眼,宝玉会意,忙道:“我代妹妹拿。”一面伸手在褥底下取了出来,递与黛玉。黛玉道:“怎么差了一只?”宝玉说:“我不知道。”黛玉侧转身掏模那只,却是宝玉藏在袖内,趁黛玉侧身之际,暗递与宝钗。黛玉笑对宝钗道:“不谓侯门禁锢,闺房内尚有偷儿。姊姊代我速拿扒手。”宝钗道:“人赃现获。”说着将鞋托出把玩,黛玉道:“于今捕快同贼勾连的,一转眼赃就有了。”宝钗道:“我有—对,请妹妹对来:
  我实爱你一握纤纤,正好他攀辕直入,霎时间只见你鞋底尖而瘦。”
  黛玉应声对道:
  “咱只怕怎长吁急急,奈何彼奋战趋前,倾刻里但听恁鼻孔眼而哼。”
  宝钗又道:
  “妹妹星眼含饧,果然哉!春色横眉黛。”
  黛玉答道:
  “姊姊桃腮带晕,若是乎!春意透酥胸。”
  宝钗又说:
  “妹妹夫人城虽固,他若被坚执锐而攻,直抵长驱而入,何以御之?”
  黛玉道:
  “姊姊娘子军太威,彼竟气阻汗流而溃,曳兵弃甲而逃,不须追也。”
  宝玉笑道:“姊妹诙谐,可称劲敌。”一面将鞋与黛玉换了,向宝钗道:“姊姊也换了鞋睡罢!”宝钗道:“我慢点子,要看他鞋底尖而瘦。”黛玉笑道:“怕我听他鼻孔眼而哼。”宝玉道:“姊姊不必看,妹妹不必闻,和了罢!”宝钗道:“你是司空见惯,我要识荆识荆。”宝玉道:“我的眼睛又不生在脑后,如何瞧得着呢?实只耳有闻,目无见也。”宝钗点头叹道:“这么件美事,自己瞧不着,足见天下好事缺陷的多,要想法挽回转来才好。”黛玉道:““姊姊何苦来?总要挑他。现在许多刁钻古怪的脾气磨人,还搁得住你长他的智。”宝钗笑道:“你怕他刁钻古怪吗?”黛玉道:“我要睡了,不合你们闹了。”于是黛玉先睡,因有了酒,一着枕便入沉酣。宝玉、宝钗商议了一会,宝玉笑道:“果然若中了这计,任你要怎么样;我都依。”宝钗因酒后兴浓,便道:“这会儿不必怎样,就是那样。”宝玉会意,忙宽衣就寝。次日起来,三人相视而笑。宝钗道:“妹妹昨夜借醉逃军,不能抵御了。”黛玉道:“他可曾败北而旋?娘子军已得胜否?”
  调笑了一回,各人梳洗毕,正在商议事件,忽见一群妈子棒了许多盒子报道:“柳二奶奶生了一位极体面的哥儿,柳二爷喜欢的了不得,推了两车的喜蛋过来了,比头里三姑娘、云姑娘养哥儿送的喜蛋还多些。”又见兰哥跑得气喘吁吁进来,请了宝玉等的安,忙道:“二叔叔,两位婶娘大喜!咱们二姨娘、喜姑娘昨儿半夜里肚子疼,今儿早晨都养下两个表弟了,可是难得的。”宝钗:“再待你家也生个哥儿,才是大喜哩。”贾兰道:“但愿应婶子的金言。”说毕转身回去。有个妈子说道:“两位舅奶奶养的两位哥儿眉清目秀,姑太太说就像舅大爷出世的时候一模无二,老太太喜的了不得。”黛玉听说,快乐更甚。宝玉赶着往两家道喜。宝钗:“又要闹两家汤饼会了。”黛玉道:“爽性待几天,兰哥儿媳妇必生贵子,三家齐做,更热燥了。”次日午牌果然贾兰生子,贾氏又添一代长男,阖府内外人等热闹非常,三家各处亲友庆贺道喜,不必细述。
  再说宝玉一夕兴发,同钗、黛共饮女儿酒。宝钗因受过黛玉指宝玉作弄,亦暗与宝玉商量,将药下在酒里摆布黛玉,被宝玉看他鞋底尖而瘦。黛玉知觉,复同宝钗调笑,假意抱怨道:“你们襄谋作弄的我好呀!”宝钗笑道:“你作弄我就该的吗?好妹妹,只此一次,往后你我再不必相调了。”
  次夜,宝、黛将睡,宝玉笑道:“咱们再烫壶女儿酒喝着玩。”黛玉勃然变色道:“我可不傻。”宝玉见黛玉声色不好,急得汗面,忙道:“妹妹,你于今非比从前的性儿,千万别赌气。咱们自回生以来,从没有变过声色,何苦为这点小过不自在起来?都是我的不是,偏有个宝姊姊肯助纣为虐。我明儿也睡在床,叫宝姊姊扑在我身上,我跷起脚来做,还你那个原样,算赔不是。如何呢?”说得黛玉“噗嗤”的一声,捧着心口道:“我要笑死。你想想,你睡在底下,双足高跷,岂不是对朝天蹬吗?”宝玉回味,也大笑不止。黛玉道:“你怎么颠倒糊涂到这个分儿?”宝玉:“我原不糊涂,见你生气,把我急糊涂了。”黛玉道:“实告诉你,我刚才是假发气哄你的。别说小过,就是你待我有大错处;也是出于无心,我何肯生气?今生今世,合你一路和气到底,你放心就是了。此后这药都埋了罢!不过这个味儿,吃了到底伤人。”宝玉道:“埋了可惜,不如送人。”黛玉道:“这是移害了。”宝玉道:“你说的是。”
  正在商量弃药,琼玉来邀宝玉到同年家赴局。回来,琼玉大醉。宝玉不放心,跟着同走。近日,宝玉将众妾搬回,不在十二楼住宿。琼玉自己同喜鸾住在艳阳楼。宝玉送琼玉回到楼上躺下,喜鸾问道:“二哥哥,你们一同喝酒,怎么他醉得这个样儿?”宝玉细细一看,又到琼玉嘴边嗅嗅,对喜鸾道:“兄弟本不能吗酒,提朋友们再三苦劝,只得勉强喝了。有两位连劝双杯,大有可疑。我看兄弟的情形已不能喝了,他偏要喝,说这酒香甜的,很好。喝下去醉了还是小事,只怕受了人播弄,还中了药呢!”喜鸾大惊,问道:“怎么中了药?是什么药?岂不要醉坏人?好哥哥,你告诉我。”宝玉心想:“此话怎好告诉妹妹?”大悔自己不该冲口直言,急的抓耳挠腮,无词以对,又不能不说。停了半晌,只得说道:“兄弟中酒还不要紧,中了药倒可解。酒另有别的文章,但你临睡时必需要多吃些参膏,要紧!要紧!”喜鸾道:“他呢?”宝玉道:“这时候他吃不得,明儿早晨你两个再同吃罢,我回去了。”宝玉一面下楼,复翻身上去,对喜鸾道:“你必需多吃,要紧!”宝玉走后,喜鸾忙炖参膏一碗。临睡时,自己喝了一半。再三一想,参能解酒,将那一半与琼玉吃下。那知参能壮气,喜鸾大吃其亏,此是不适兄言而偏爱丈夫之过。次日,两人起来,琼玉向喜鸾道:“昨夜酒后颠狂,捱他们作弄够了。”喜鸾似嗔非嗔、似喜非喜的回道:“还要说!”又微微一笑:“这班混账幌子,再别理他。”
  琼玉自此与这班酒食之朋断绝往来,只在家中宴乐。一夜,同喜鸾谈些日后的事再睡。两人的魂飘飘荡荡到了一个地方,林间露出瑶台璇室,宫门外一条通道,中间一座彩石牌坊,上书“春花梦境”。两人过了牌坊,迎面来了一个仙裾飘飘的女人。琼玉暗向喜鸾道:“来的像位仙姑,咱们向前礼拜。”忙迎着叩首道:“敢问仙姑是何真仙?望求指示。”那人道:“我非仙姑,乃警幻仙姑属下春梦娘是也,专管人间美艳风流境、温柔富贵乡一切少年佳偶的春梦。那梦迷之人,我速速点醒他,若执迷不醒,堕入梦迷津,则永世沉沦了。”琼玉道:“弟子们愚蒙,谨承教诲,敢问弟子二人曾被春梦所迷否?”梦娘道:“你二人现在虽迷春梦,却能警醒。还有贵友柳湘莲夫妻三人服了媚药,亦迷在春梦之中,与你三人情同一辙,经我点醒了。倒是那二位极有根底的真仙,长日芳情缱绻,春意缠绵,昏迷春梦不醒,殊出意外。”琼玉问是何人,梦娘道:“今外兄贾宝玉、今姊黛玉。”琼玉又问:“他二人何如是极有根底的真仙?还乞赐教。”梦娘道:“宝玉是青埂峰下神瑛侍者,黛玉是灵河崖畔绛珠仙妃,二人功行修历千有余年,因为酬恩情重,所以历劫尘凡。”琼玉道:“宝玉身登荣显,美妻艳妄成行,富贵繁华无逾于他。敢问后来休咎如何?”梦娘道:“不但他全家是好的,就是你们几家都是遗福今终,因你们几家约同广行善事、修积阴功的报应。至于神瑛侍者,自开辟以来,就有他的形质,久经锻炼,在青埂峰无闻无见,四大皆空,不知色为何物,真乃太古之人。此时历劫,所以警幻仙姑把一个亘古未有其美的绛珠仙子撮合与他为妻,又着许多美花仙女与他为妾,使其群钗共叙红楼,乐人间未有之乐,娱世上绝少之娱,非同泛泛也。”琼玉道:“他根底不事声色,为什么反历美色之场,完其尘劫呢?”梦娘道:“物极必反。惟其本不爱色,反娱之以美色,幻化之用也。其情酷好好色。至诚之理也。总而言之,空现色,色归空。卿云彩霞、青光碧霭,时而有之,空现色也;娇花易谢,美女早夭,未能长有,色归空也。”琼玉、喜鸾道:“弟子等谨闻教矣。”梦娘道:“柳卿夫妇三人春梦已断,你们春梦将阑。今托你二位寄语红楼主人,是其时矣,醒了梦罢!”琼玉打点再言,梦娘修忽不见。两人醒来,对说所梦,历历如见。
  次日,琼玉、喜鸾将梦中之言,细细告诉宝玉、黛玉,二人不胜骇异。到了夜饮的时候,宝玉向黛玉道:“兄弟说梦娘的话,‘群钗共叙红楼’,我又想起一个轮法来了:外间两边设下十二副床褥,叫他们同住楼上,或一夜一轮、两三夜一轮,咱们同居一楼,随意取乐,可好么?”黛玉道:“横竖你迷于春梦之中,怎么玩法,由你心之所欲罢了。梦娘寄信与你我:早些醒梦。无如你竟不醒。”宝玉道:“非是不醒,迟早总要醒。”,黛玉道:“早醒为上。”宝玉道:“你要早些醒梦,我说不如无梦。”过了几天,晴雯、婉香、紫鹃、鸳鸯、双钏、玉钏、袭人、莺儿、麝月、秋纹、碧痕、蕙香十二妾同住红楼左右两侧,宝钗居楼中边旁。宝玉、黛玉居中央,共乐多时。
  一夜,宝、黛酒酣兴极,枕席缠绵,说不尽万千情况。两人的梦魂携着手,飘飘荡荡,一直到了太虚幻境。警幻仙姑迎见,叙了些别后的话。宝、黛叩问后来休咎,仙姑道:“随我来。”上了一台,仙姑指着下面道:“你们瞧瞧去;宝、黛俯首一看,但见府第腾辉,儿孙辈一阵一阵,森森玉立。仙姑指与两人道:“这是你们下半世的富贵繁华,不过如此。于今你两人何不就此归真,不必下去了?”宝玉、黛玉面面相觑,似有难舍之意。仙姑道:“我知你们的心事,还要下去乐足百岁欢娱,再来归位,可是的么?”也不等宝、黛开口,将两人笑推了一下。说声:“去罢!”宝玉、黛玉一同惊醒。
  两人原为春宵漏永,两意绸缪,一觉美睡,不期梦入幻境,遇着仙姑,警示难从,忽然被推而醒。两人同坐起来,但觉香溢罗帏,风生绣榻,融融春气,日色横窗。细忆前事,还是红楼一梦。
  醒世歌曰:
  一觉红楼梦有年,幻成珠玉缔良缘。
  人生未必能如此,莫使清明入黑甜。
  香艳衾稠乐末央,红楼春梦涉荒唐。
  欲知儿女钟情处,试向篇中仔细详。
  漫谓红楼事绮靡,个中情味少人知。
  哀矜喜怒诸情备,惟有痴情不改痴。
  风月由来易认真,谁人能渡此迷津?
  红楼原是浮生梦,离合悲欢尽劫尘。
  梦热黄粱日已西,梦回春老鹧鸪啼。
  情魔梦幛情生梦,记取情痴梦自迷。
  随分《诗》《书》乐日长,布衣和暖菜羹香。
  百年一觉春宵梦,莫蹈争名夺利场。
  名是争场利是关,算来名利不如闲。
  悟空世事无如梦,超脱烦笼一解颜。
  瞥眼繁华总是虚,穷通数定殆何如?
  红楼幻出胡言梦,便以胡言作道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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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集】红楼一春梦
第一回 警幻仙情圆风世因 绛珠女魂游太虚境第二回 愿遂三生珠辉洛浦 缘成隔世玉粹蓝田
第三回 贾宝玉忿语激新偕 林颦卿微词舒旧恨第四回 洽深情香盒俱软玉 持正论淑德立贤箴
第五回 光府第宝玉中乡魁 返尘寰湘莲求妙偶第六回 矢志持家累储巨富 含悲认弟联捷春闱
第七回 林琼玉孝让分财 贾绎罢天恩特宠第八回 狗命奴刁谋陨命 义侠士奇遇成婚
第九回 史湘云重征蝴蝶诗 林琼玉双效鸾凰侣第十回 颁御宴贺喜闲新娘 续前缘借尸还艳魄
第十一回 载瓦弄璋醵金作宴 登楼度沼酌意题联第十二回 游目骋怀赏心乐事 群芳浓艳美景良辰
第十三回 红香圃分题花月吟 碧韵轩共议轮台会第十四回 灯月双辉红楼介寿 笙歌杂沓碧沼腾光
第十五回 淑平儿欣麒麟兆 慧晴雯补题花月吟第十六回 深悟道双玉谈因 小游仙群钗入梦
第十七回 芳情缱绻卜缘续缘 蜜意徘徊寻梦补梦第十八回 王熙凤孽劫归泉 柳湘莲奇功靖寇
第十九回 雪夜吟诗楼台皎洁 春宵开瓮衾枕欢娱第二十回 秘闺情群姬舒媚态 联宴会三美逞奇能
第二十一回 比美方容定评甲乙 葬花祭雪感格神灵第二十二回 诞双生千人汤饼会 膺一品五世绰纶恩
第二十三回 惊恶梦勘破情魔 诉幽情觉述梦幻第二十四回 心荡漾翠被困春情 意缠绵红楼醒幻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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