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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鉴赏 》 宋詞鑒賞辭典 》
劉辰翁
夏承燾 Xia Chengdao
生平簡介
劉辰翁(1232-1297)字會孟,號須溪,廬陵(今江西吉安)人。從歐陽守道學,二十三歲舉於鄉,景定元年(1260)補太學生,受知於國子祭酒江萬裏。景定三年(1262)進士,廷試忤賈似道,得鯁直名。以親老請為贛州濂溪書院山長。鹹淳元年(1265)授臨安府學教授,屢受江萬裏薦舉,曾主管中書省架閣庫。德祐元年,文天祥起兵勤王,辰翁參與江西幕府。
宋亡,托跡方外以歸。大德元年卒,年六十六。《南宋書》、《宋史翼》有小傳。有《須溪集》一百捲,《須溪詞》三捲。況周頤《蕙風詞話》捲二雲:“須溪詞風格遒上似稼軒,情辭跌宕似遺山。有時意筆俱化,純任天倪,竟能略似坡公。往往獨到之處,能以中鋒達意,以中聲赴節。世或目為別調,非知人之言也。”又云:“須溪詞中,間有輕靈婉麗之作。似乎元明以後詞派,導源乎此。詎時代已入元初,風會所趨,不期然而然者耶?
●浣溪沙·感別
劉辰翁
點點疏林欲雪天,竹籬斜閉自清妍,為伊憔悴得人憐。
欲與那人攜素手,粉香和淚落君前,相逢恨恨總無言。
劉辰翁詞作鑒賞
這首詞是抒寫男婦情別的詞。“點點疏林欲雪天,竹籬斜閉自清妍”兩句點明離別時間和地點,時間是“欲雪天”的寒鼕季節。地點是“竹籬斜閉”的鄉野居處,周圍是疏落點點的樹林,描繪出一幅鼕季萬木凋謝的蕭颯景象。樹林、雪天、竹籬,對客體的單純描繪,“自清妍”,則是帶有感情色彩的主體審美觀照。蘇軾有詩句云:“江雲有態清自媚”,劉辰翁詞的“自清妍”似乎受到了蘇詩的影響。妍,即美的意思。但蘇軾詩句是用來襯托他貶官黃州時的狂放態度,而劉詞卻是為反襯出離別時的心緒:居處清者自清,妍者自妍,但都不管人間離別,作者以此無情反襯出有情之悲。而且這兩句還用輕淡的筆墨畫出疏麗的畫面,為離別設景,這在其他離別詞中還不多見,格調很是高遠。
時間、地點表明以後,主角出現了。“為伊”句妙在一篇雙關,男女之情思共述。主語雖自然是女方,但“伊”與“人”實際上又皆指男方。“為伊憔悴”一句顯然是從柳永“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這句千古名句中(《蝶戀花》)變化而來。這句表明:女子因男方離別而悲哀傷身,形容憔悴,然而卻更引起男方的無限愛憐之情。
“欲與那人攜素手,粉香和淚落君前,”兩句,上句主語為男方,下句主語為女方。“欲與”雖然換筆寫男方,但仍綰合女子,“那人”、“素手”即是素手者,女子潔白晶瑩之手也。而且兩句與上片文氣銜接:何以“欲與攜手”?正是緊承上片“得人憐”的具體表現;眼看就要分“手”,這裏卻偏偏寫緊握素手,依依眷戀之情,溢於言表。“粉淚”低垂的是女子,“君”則指男方。淚灑情人之前,一則承接上兩句,感其憐愛與楔手的情思,二則開啓結句離情的表達。
總之,“欲與那人攜素手,粉香和淚落君前,相逢恨恨總無言”三句,主語在男女方交轉換,錯落有緻,筆法多變,但每句都一筆雙綰,兼寫對方;同時,文情層層推進,因果相連,細密完備:因憔悴而得憐,因得憐而攜手,因攜手而粉淚低垂。詞句直率樸實,非但不覺粗糙,反而顯出感情的深沉與細膩。
結尾“相逢”一句,纔知這次離別,原是男女雙方別後重逢而又告別在即,他們心理上經歷了由長期離之恨,轉而重逢之喜,即又跌入更長離別的無限痛苦。重逢之喜反而加深了重別之悲。“恨恨總無言”一句,正是這一心境的生動寫照。無言之恨正是恨的極緻,正所謂“此時無聲勝有聲”了。
這首詞的特色在於:以通俗白描的語言,寫出細膩委婉的離別心緒,以淡雅簡練的筆調,寫出深沉真摯的男女情愫,這代表了劉辰翁一部分詞作的共同特點:即善用於運用、淡語、輕語寫出情緻宛然的意境。
●西江月·新秋寫興
劉辰翁
天上低昂似舊,人間兒女成狂。
夜來處處試新妝,卻是人間天上。
不覺新涼似水,相思兩鬢如霜。
夢從海底跨枯桑,閱盡銀河風浪。
劉辰翁詞作鑒賞
這首詞是作者藉七夕來抒發自己寄寓故國之思。
上片側重寫七夕兒女幸福歡快景象。“天上低昂似舊,人間兒女成狂”二句緊扣“新秋”,分寫“天上”與“人間”七夕情景。低昂,是起伏升降的意思。
上句說天上日落月升、鬥轉星移等天象變化,依然像從前一樣。“似舊”二字,意在言外,暗示人間卻與自然界的景象不同,發生了巨大變化。暗逗結尾兩句。
下句說人間兒女也象從前一樣,狂歡歡度七夕。“成狂”即包“似舊”之意,言外有無限感慨。在詞人看來,經歷過人間滄桑巨變的人們,新秋七夕,本應深懷黍離之悲,但今天人們竟依舊狂歡。這種景象不免使詞人感慨萬千。
“夜來處處試新妝,卻是人間天上。”“處處試新妝”原是當時七夕風習,也是上文所說“兒女成狂”的一種突出表現。人們幾乎誤認為這種處處新妝的歡慶景象為人間的天堂了。正如上文“兒女成狂”寓有微意一樣,這裏的“人間天上”也含有諷刺意味。“卻是”二字,言外有意,淪陷後的故國山河,已成為人間地獄,而眼前的景象卻竭然相反,仿佛人們早已忘卻傢國之痛,叫人無限悲痛。
下片側重直抒詞人的感受。“不覺新涼似水,相思兩鬢如霜。”時間飛逝,不經意間,感到新秋涼意,原來夜深了。由於“相思”——懷念故國,自己的兩鬢已經如白梅一樣。上句寫出一位重重心事的老人久久坐着默默無語,幾乎忘卻外界事物,下句將長期懷念結果與一夕相思的現境聯接在一起給人以時間飛逝的印象,用以突出表現作者深深的思慮。
“夢從海底跨枯桑,閱盡銀河風浪。”結拍寫七夕之夢。上句暗用《神仙傳》滄海屢變為桑田的典故,下句以“銀河”切“新秋”。詩人夢見在海底超越枯桑,又夢見在天上看盡銀河風浪。這裏雖明為紀夢,實為藉夢來表達對於世事蒼桑與人事巨變的感受。這兩句尤其突出全文寄意。結末二句起到了畫竜點眼的作用。有此二句,不但上片“兒女成狂”的情景諷慨自深,就連過片的“新涼”、“相思”也都獲得了特殊的含義。
作者以自己作為獨醒的愛國者與普通人相對照,抒發了自己眷懷故國的深沉悲壯的情感,是這首詞構思和章法上的基本特點。
●憶秦娥
劉辰翁
中齋上元客散感舊,賦《憶秦娥》見屬,一讀凄然。隨韻寄情,不覺悲甚。
燒燈節,朝京道上風和雪。
風和雪,江山如舊,朝京人絶。
百年短短興亡別,與君猶對當時月。
當時月,照人燭淚,
照人梅髮
劉辰翁詞作鑒賞
這首詞是作者賦鄧剡《憶秦娥》而作,鄧剡是廬陵人,作者同鄉,字光薦,號中齋,曾加入文天祥幕府,參加過抗元鬥爭,宋亡後一直未仕。
《憶秦娥》這個詞牌,用入聲韻,音節急促悲涼,適宜於表現凄苦的感情,這個詞牌衹有四十六個字,因此必須精選題材,才能寫出感人的作品。劉辰翁這首《憶秦娥》開頭兩句“燒燈節,朝京道上風和雪”,看似平淡,卻藴意深遠,“燒燈節”,就是上元節(俗名元宵節)。南宋的上元節,都城臨安熱鬧非凡。
公子王孫,五陵年少,更以紗籠喝道,帶領着佳人美女,遍地遊賞。人們都說玉漏頻催,金雞屢唱,意猶未盡。甚至飲酒醺醺,倩人扶著,墮翠遺簪,不勝枚舉。“由此可以想見昔日的繁華景象。而今日通往古都臨安的大道上風雪交加,一片嚴寒凄清的荒涼景象。
“朝京”,即到京城去,這裏“朝京”二字詞人和當時一般人民對京都的仰慕之情。下邊“風和雪,江山如舊,朝京人絶。”頭三字,疊上句。風依舊是昔日的風,雪依舊是昔日的雪,江山並無太多的改變。這是在為下句鋪奠,可是現在的上元節,“朝京人絶”,無法再回到昔日的繁華景象。然而在昔日的繁盛,詞人依舊記憶猶新,無法忘懷;因而詞人未加實筆鋪敘,衹是以“如舊”二字一點。但於眼前這幅風雪載道、路途人絶的畫面中,已令人凄然地想到往昔的繁盛已不復再現了。上片從今日的實寫中,反襯出昔日的繁盛景象,實際上是將臨安上元節昔盛今衰作了對比,反映出政治形勢的重大變化:宋朝滅亡,鬍元據鼎。在慘淡的詞意中,詞人的眷念故國的濃烈感情噴涌而出。
上片寫上元朝京,下邊轉到了自己和友人鄧剡。
“百年短短興亡別”,感慨自己在短短的一生中經歷了國傢興亡兩個時期,現在處於元人的統治之下,悠悠歲月,不亡待盡,令人欣慰的是“與君猶對當時月”,自己和友人都是宋朝的遺民,仍然對着昔日的月亮。這一句裏作者聊以自慰的意思。下邊轉折:“當時月,照人燭淚,照人梅。”“當時月”疊上句,點往昔的崢嶸歲月和少年意氣,為下兩句作鋪寫,月色依然如舊照射人間,而人間卻惟見紅淚白而已。燭淚,象徵着遺民泣血;梅,烈士暮年。紅白相映,意境凄涼。下片通過宋朝興亡兩個時期情懷、容顔的暗暗對比,顯現出一位孤臣義士的孤苦形象。
作者在這首詞中用了古今對比手法,但側重寫今,反映了宋亡以後的變化,表達詞人凄婉哀苦之心情,是一首凄苦的小令。讀者不僅在詞中領略到作者深厚的藝術功底,而且還可感覺到他忠於故國的深沉情感。
●浣溪沙·春日即事
劉辰翁
遠遠遊蜂不記傢,數行新柳自啼鴉,尋思舊事即天涯。
睡起有情和畫捲,燕歸無語傍人斜,晚風吹落小瓶花。
劉辰翁詞作鑒賞
這首詞從表面上看每句都是獨立的,好似並不相關,但邏輯緊密,情理之中已構成一幅完整的春日鄉思圖,令人回味無窮。
開頭“遠遠遊蜂不記傢,數行新柳自啼鴉。”二句即目寫景:蜂、柳、鴉。蜂為“遊蜂”,越飛越遠,不知回巢。“不記傢,已表明詞人”記傢“的內心情結,表明本篇的主旨是寫思鄉情懷。柳為”新柳“,鴉為”啼鴉“,這是春天景物,柳、鴉是我國古代詩文中表示離愁鄉思的傳統意象。如”巫山巫峽長,垂柳復垂楊。……寒夜猿聲徹,遊子淚沾裳。“(梁元帝蕭繹《折楊柳》)上句寫”遊蜂“,言”不記傢“,已表現詞人心麯;下句寫”柳“”鴉“,卻是暗示衷腸。於是纔有後面的”尋思舊事即天涯“。”即“,是”便是“的意思,蓋”事“已”舊“矣,一”尋思“,便”天涯“之隔。劉辰翁另有《山花子。春暮》詞說:”東風解手即天涯,麯麯青山不可遮“,也是說春風中一分手,便是天涯相隔,即使所距咫尺之隔,也不相見,寫空間距離如此,寫時間距離也是如此。
過片承上往往不堪回憶之意,轉入抒情。“睡起”句為倒捲法。“有情”,即指上句“尋思舊事”而言。所以知“尋思舊事”是午睡初醒時的心理活動。為此睡起後心情厭煩,無心賞畫,於是捲起了畫,而“情”也連同畫一齊被捲起來了。這裏的“和”字有“連同”之意。“情和畫捲”,“捲”字兼管“情”與“畫”。“情”也稱“捲”,是情不得舒展之意。蕉心可捲,詩詞中常用蕉心喻指人的情感,故情也是可捲的。“我情似畫,可以捲也。”不很是富有情緻。
“燕歸無語傍人斜”在句型上是與“睡起有情和畫捲”構成對仗,上句人事,下句景物,以景物反映人的心態;但從寫景來說,又與“晚風”句並列對稱。
這兩個寫景句子的重點都在“無語”,其手法都是用動態突出靜態。燕子歸來,依傍着人飛翔,似乎有情但卻又默默無語;晚風習習,瓶花凋落,也好象默默無言。劉辰翁另有《占絳唇。瓶梅》詞,說瓶梅“春堪戀,自羞片片,更逐東風轉”,也寫瓶花在晚春中被風吹落,不由自主,象徵着美人飄泊不定的不幸命運。本篇則主要寫美好事物不能青春長駐。更增添鄉思的無比惆悵之情。
詩詞中常用“無言”,實際是以無言襯托內心深處的感情波瀾。如“天言勻睡臉”(溫庭筠《菩薩蠻》),寫傷春女子的冷落寂寞情愫:“無言誰會憑欄意”,(柳永《鳳棲梧》)寫倚樓懷遠的離人的復雜心緒。劉辰翁此詞則藉景物(燕子、落花)來寫詞人“無言”,手法獨特,抒情的效果卻達到異麯同工之妙。
本篇以首尾四句寫景,中間兩句寫人。所寫的是思鄉之情,又不全是鄉思,全詞的基調淡雅,別有情緻。
●山花子
劉辰翁
此處情懷欲問天,相期相就復何年。
行過章江三十裏,淚依然。
早宿半程芳草路,猶寒欲雨暮春天。
小小桃花三兩處,得人憐。
劉辰翁詞作鑒賞
這首詞或許是作者離傢遠行途中所作,細膩地寫出作者的所見所感。詞中的章江就是章水,作者劉辰翁是廬陵人,廬陵濱臨贛江。
該詞上片主以抒情,可分兩層意思。“此處情懷欲問天,相期相就復何年。”二句寫出情人分別後不知何時再能歡會的激情呼喊。“此處情懷欲問天”句,突兀而起激情頓現。“此處”,即此時。何以有此一問?“相期相就復何年”句作了回答。別時兩人相與誓約,必當重會,而實在又不知,何時可成,苦心焦慮至極,難免要呼天而問了。“相就”一詞,取“蘭袂褪香,羅帳褰紅,綉枕旋移相就”(周邦彥《花心詞》)之義,謂男女之間的幽期歡會。“復何年”即更在何年,以反問語氣,意指相會之遙遙無期,故而纔如此激動。“行過章江三十裏,淚依然”,在感情上是餘哀未盡,在詞情上是明轉暗連。“行過”之“行”,又補道出是在別後。此淚中飽含離別之思,失望之恨,總上三句之情而結於此一“淚”字,字似輕巧,而所承極重。詞似淡而極悲,語似直而意深令人低徊不盡,唏籲感嘆。
下片以寫景為主,筆調明麗淡雅。“早宿半程芳草路,猶寒欲雨暮春天”一句,寫暮春沿途所見。筆用對仗,麯折動人。上句謂為求早宿因衹走了一半路程。誠如方夔詩中所云:“客怕遠行催早宿”,早宿是由於怕遠行;然則這半程旅途卻衹見了兩岸的萋妻芳草。下句寫暮春時的風雨,暮春時有風雨,寒意猶存。兩句互相綴合,頗具跌宕紆麯之趣。“芳草”是我國古代詩文中表達鄉思離情的傳統意象,早在淮南小山的《招隱士》之中即有“王孫遊兮不歸,春草生兮萋萋”之句。暮春時節,芳草遍野,離人目睹,更添無限惆悵之情。暮春天氣,猶寒欲雨,更使行人的離恨倍添。顯而易見,詞人所用的客觀景物,正是突出其與他主觀心態相關聯乃至相通的那些特點。經過感情的染色,景語也就成了情語,從而與全詞的抒情相互協調,組成統一完整的情境。
結尾“小小桃花三兩處,得人憐”二句,用是舟中偶見。“小小”極小之義。詞中所用,又含有親昵的意味。劉辰翁詞中常用此語,如“花日穿窗梅小小”(《望江南。晚晴》)“池塘小小水漫漫”(《浪淘沙。有感》),等都是。此句還使人想起蘇軾《惠崇春江曉景》其一的“竹外桃花三兩枝”之句。但蘇詩強調的是早春,與該詩的“春江水暖鴨先知”等句都表示作者對春天到來的敏感和喜悅;這首詞卻不然,他寫的是晚春桃花的凋謝,花期已過僅存殘枝。含有美人遲暮的明顯寓意,因而下句緊承說:“得人憐。”可見,桃花是他意中人的化身。
劉辰翁另有一首《浣溪沙感別》中有一句“為伊憔悴得人憐”,此詞“小小桃花三兩處,得人憐”,意思相同,但用筆不同,前者用的是直筆,後者用的是麯筆,情景結合,既寫景又寓人。
●柳梢青·春感
劉辰翁
鐵馬蒙氈,銀花灑淚,春入愁城。
笛裏番腔,街頭戲鼓,不是歌聲。
那堪獨坐青燈,想故國、高臺月明。
輦下風光,山中歲月,海上心情。
劉辰翁詞作鑒賞
這首詞是作者晚年隱居山中的作名,題名“春感”,實際上是元宵節有感而作。此詞筆調蒼涼,抒發作者亡國之痛和故國之思的深沉感情,作者劉辰翁曾入文天祥幕府,參加過抗元鬥爭,宋亡後多年漂泊,晚年纔隱居山中,從事著述。
上片寫想象中今年臨安元宵燈節的凄涼情景。開頭“鐵馬蒙氈,銀花灑淚,春入愁城。”三句,寫元統治下的臨安一片凄涼悲愁的氣氛。“鐵馬”,指元軍的鐵騎:“銀花”,指元宵的花燈,“愁城”,藉指臨安。頭一句“鐵馬蒙氈”,不僅點明整個臨安已經處於元軍鐵蹄的蹂躪之下,而且渲染出一種凄慘陰森,與元宵燈節的喜慶氣氛形成大相徑庭的氛圍。開篇就揭示出了全篇的時代特徵。元宵佳節,原是最熱鬧而且最富國泰民安氣氛的,而現實的景象卻將種種承平氣象一掃而光。在元軍的鐵馬踐踏之下,廣大人民心情凄慘悲涼。加之陰冷森嚴氣氛的包圍,竟連往常那火樹銀花不夜天的光灑淚“了。這一句將客觀景象的主觀化、擬人化,使銀燈似有人的形象和感情。這種想象看似無理,實則入情。”銀花灑淚“的形象給這座曾經是繁華熱鬧的城市帶來了一種哀傷而肅穆的凄涼氛圍。緊接着,又用”春入愁城“對上兩句作一形象的概括。”愁城“一詞,源出”攻許愁城終不破。“一句,出自瘐信《愁賦》,本指人內心深處的憂悶愁思,此時藉指充滿哀愁的臨安城。春天不管興亡,依然來到人間,但它所進入的竟是這樣一座”鐵馬蒙氈,銀花灑淚“,充滿人間的哀愁的愁城”!“春”與“愁”,自然與人間的鮮明對照,給人以強烈感受。
“笛裏番腔,街頭戲鼓,不是歌聲。”三句接着寫想象中臨安元宵鼓吹彈唱的情景:橫笛中吹奏出來的不是漢傢的故音,而是帶有北方遊牧民族情調的“番腔”,街頭上演出的也不再是熟悉的故國戲鼓,而是是異族的鼓吹雜戲,一片嘔啞之聲,身為忠於故國的南宋遺民,聽來根本不能稱為“歌聲”。這幾句對元統治者表現了義憤,感情由前面的悲鬱蒼涼轉為激烈高亢,筆勢勁直;激憤直率,可以想見作者其時填膺的義憤。
“那堪獨坐青燈,想故國高臺月明。”這兩句承上啓下,用“想故國”三字點明上片所寫都是自己對故都臨安的遙想。“故國高臺月明”化用南唐後主李煜《虞美人》詞“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的情境,表達了作者對故都臨安和南宋故國的深沉懷念和無限眷戀之情。“獨坐青燈”,指自己在故鄉廬陵山中,獨自面對青燈。故國舊都、高臺宮殿,如今都籠罩在一片慘淡的明月之下,繁華散盡,都已化成無邊的寂寞與悲涼,這本已使人不能忍受。更何況獨又居於寂寞的深山,夜闌人靜,遙想淪亡之故都,不但無力恢復故國,連再見到故都臨安的機會也很難有,苦悶之情那堪禁受啊。熒熒青燈與故國蒼涼明月,相互映照,更顯出情深摯無比凄涼。這兩句文勢由陡急轉為舒緩,而感情則變得更加沉鬱。
接下來是三個並列的四字句:“輦下風光,山中歲月,海上心情。”輦下風光,指故都臨安的美麗風光。作者所指的“風光”應是宋亡前臨安城元宵節的繁鬧場景,以及亡國前的升平歲月。山中歲月,指自己隱居山中的寂寞歲月。海上心情,一般都指宋朝一部分愛國志士,在臨安失守後在福建、廣東一帶繼續進行抗元鬥爭的事情,以及作者對他們的挂念之情因為這首詞作於歸隱“山中”的時期,那時離宋室徹底覆亡已不遠了,因此不再存在“海上”的抗元鬥爭。吳熊和說:“‘海上心情’,用蘇武在北海矢志守節事。這個理解非常正確,符合詞人思想感情的實際。
這三句表現的內涵深遠,層層推進,“山中歲月”指自己身之所在:“輦下風光”指自己心之所係:“海上心情”則是自己志之所嚮。作者之志嚮躍然於茲,隱居不仕,甘願在山中度過悠悠歲月,保持遺民身份,時時挂念故國舊都,這就是他的“海上心情”即表現了他的民族氣節。因此,以“海上心情”作結,不僅點出了“山中歲月”、“輦下風光”的實質,而且是對全篇思想感情的一個總概括。我們甚至可以說,作者寫此詞的目的正是為了表明自己的這種“海上心情”。然而,在故國淪亡以後,除了感懷心傷,憤慨填膺之外,再沒有別的行動。這種“心情”表現了劉辰翁這一類知識分子的特點和弱點。
從想傢落筆,虛中見真意,正是這首詞在藝術表現上一個顯著的特點。詞的上片,全是想象故都元宵節的凄涼景象,詞中的“鐵馬”、“銀花”、“笛裏番腔”、“街頭戲鼓”都不是具體細緻也可以說並不是真實情狀的描繪,而是着重於表露主觀感情,如“春入愁城”這樣的敘寫則更完全是虛空涵蓋。下片則更盡虛涵概括之意,“想故國、高臺月明”,衹表現出故都臨安的宮殿樓臺在淡淡月光照射下的暗影,其中藴含了作者的種種感慨結尾三句作者衹是用虛筆輕輕帶過,而並細細描寫其中的景象和內容,留給讀者想象和體味的空間。這種想象落筆,虛處見意的寫法更有欲說還體之意。全詞節奏明快,更加強了作者的蒼涼悲鬱之情。
●鵲橋仙·自壽二首
劉辰翁
輕風澹月,年年去路。
誰識小年初度。
橋邊曾弄碧蓮花,悄不記、人間今古。
吹簫江上,沾衣微露。
依約凌波曾步。
寒機何意待人歸,但寂歷、小窗斜雨。
天香吹下,煙霏成路。
颯颯神光暗度。
橋邊猶記泛槎人,看赤岸、苔痕如古。
長空皓月,小風斜露。
寂寞江頭獨步。
人間何處得飄然,歸夢入、梨花春雨。
劉辰翁詞作鑒賞
這是劉辰翁兩首可以稱之為佳作的壽詞。作者寫壽詞很多,因為受當時時代風氣的感染,宋南渡以後,人們竟相寫壽詞,因此作者也不例外。當然他的一些壽詞仍不奐落入俗套,但是總起來看他的壽詞仍能抒發自己的心志和胸懷。此詞就是其中之代表。
詞人生於宋理宗紹定五年(1232)十二月二十四日。“誰識小年初度”,說明了他的出生月日。初度,出自“皇覽揆餘初度兮”(屈原《離騷》)後人以此為生日的代名詞。小年,指農歷十二月二十四日,詩:“春節前三日,江鄉正小年(文天詳《二十四詩》)可茲證明。”詞人的誕辰正巧臨近年底,因此,每年生日之際,又是辭舊迎新之時,具有雙重意義。“輕風澹月,年年去路”,巧妙地表達詞人此時的心境,時光易逝,每值此日,作者不禁要感慨萬千。該寫些什麽來為自己祝願一下呢?
在第一首詞中,意在闡發詞人追溯對昔日生涯:在月朧風輕的夜晚,憶想着已逝的歲月,不由不令人神往。曾在橋邊撫弄青青碧蓮,忘懷人世間的一切煩憂。也曾泛舟在茫茫的澄江裏,洞簫嗚嗚,神遊馳往,任晨露沾濕衣裳,想象之際,凌波微步的少女依稀而至。我更不會忘記賢惠的夫人,獨自寂寞地守在寒機旁,聽那沁雨敲打小窗的聲音。
第二首詞中,詞人寫出自己的憂悶和求索,我飛速度過燦爛銀河,仿佛進入了神奇的世界。來到鵲橋邊,當年那個闖進天河來的泛槎人,依稀徜徉在腦海中;赤岸邊苔痕斑斑,述說着年代久遠。我心情寂聊沉重回到人間,獨自在江頭躑躅。人間何處有超塵絶俗的地方?衹有夢中那梨花帶雨的景色,纔是我人生的歸依。
這兩首詞,描寫了一係列超離脫現實的人和物,橋邊曾遇到過曾銀河泣舟的“泛槎人”江上隱約見到了“凌波曾步”的仙女;有“苔痕如古”的“赤岸”(此指有“碧蓮花”)。詞人任意遐想,描繪出一幅的幽獨超絶而又飄颻迷離的圖畫,編織出一幅仙氣盎然的理想雲錦,創造了一個超脫世俗的藝術境界,以表達自己對美好世界的嚮往之情。
寫壽詞“盡言神仙則迂闊虛誕”,須溪深識其中的奧秘,因而,他寫壽詞,以神仙之境,寫現實人生,通過自己澹泊超脫的人生,態度表達自己對神的世界美好嚮往,“吹簫江上,沾衣微露”,從蘇軾《前赤壁賦》泛舟江上、有客吹簫倚歌的意境中化來,表現詞人的寬廣放達胸懷。“人間何處得飄然,歸夢入、梨花春雨”,藉用白居易《長恨歌》“梨花一枝春帶雨”之意境,表現詞人的超脫世俗心情。然而,世事紛所,詞人又怎能忘懷?值逢佳期,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夫人蕭氏,她對自己學業的支持和鼓勵令詞人畢業難忘。在自壽麯裏,詞人運用東漢樂羊子妻斷織勸夫的典故,贊揚自己妻子的賢惠:“寒機何意待人歸,但寂歷、小窗斜雨。”正是賢妻年復一年,月復一月的操持傢務,自己才能完成學業。詞人又想起了國事:“長空皓月,小風斜露,寂寞江頭獨步。”詞的意境,“少陵野老吞聲哭,春日潛行麯江麯”(杜甫《哀江頭》)脫化出來。《哀江頭》是杜甫在安史之亂時被圍在長安城而寫下的表達了自己對傢國遭難的悲痛之情,時地雖異,而兩位愛國文人的心卻是相通的,須溪從杜詩中找到了靈感藉以表達自己的哀傷心境。想要羽化登仙,卻又不得不在現實生活中徜徉;想要超塵脫俗,卻又世事難拋,超現實的仙境和現實人生,糅合在同一首詞裏。這一切,看似矛盾,然而卻充分反映出須溪思想感情的復雜面貌。因此真堪稱是抒寫真性情的佳作。
這兩首詞關係相連,不可分割,當是同時寫成的,可謂是“聯章詞”,它們具有共同特點,如下:
首先,意象跳躍,詞意跌宕起伏。兩詞均馳騁藝術的想象幻化成神仙境界,隨即轉到詞人過去的生活和目前的生活瑣事,從而構成一個藝術整體,“輕風澹月”一首的下片,突出表現了蕭氏夫人獨守寒機;“天香吹下”一首的下片,則側重地表現詞人獨步江頭,從兩個不同側面,分別表現了全體總體情思。由於全詞迅速地交替描寫想象情景、記憶情景和眼前情景,從而形成全詞跳躍、詞意轉折的特點,更增強了詞作撲朔迷離、超絶塵世的色彩和情調。
其次,本詞運用了寫景點染的藝術手法。“輕風澹月”句,描寫自己追憶往事時的心境,欣喜點點,哀怨微微,貼切動人,渲染了藝術氛圍。“但寂歷、小窗斜雨”句,與“寒機何意待人歸”扣合,表現了寂寞靜謐的環境,烘托蕭氏夫人勤勉持傢的賢惠品格。“天香吹下,煙霏成路。”二句,渲染出馨香馥鬱、煙霞迷漫的仙境,表現出詞人馳騁銀河之中的景象,非常真切。雖筆調輕淡,但點染得法,景中的情緻、意藴、躍然紙上。
再次,詞人采用了透過一層的寫情手段。以看似超脫的語調來寫難忘世事的紛煩心境,“人間何處得飄然,歸夢入、梨花春雨”一句,使人感到無處得飄然,紛懷之情倍添,以寬解語來寫殷憂,“悄不記、人間今古”事實上是時刻不忘今古,憂愁難消。筆法輕靈宛轉,表現了國難深重時期憂懷難遣的沉痛心情,其具有很強的藝術感染力。
●踏莎行·雨中觀海棠
劉辰翁
命薄佳人,情鍾我輩。
海棠開後心如碎。
斜風細雨不曾晴,倚闌滴盡胭脂淚。
恨不能開,開時又背。
春寒衹了房櫳閉。
待他晴後得君來,無言掩帳羞憔悴。
劉辰翁詞作鑒賞
劉辰翁的這首詞是一首詠物詞,描寫物象貼切、筆真,不衹局限於詠物,而且以藉物以抒情,因此這首詞是一佳作。
“命薄佳人,情鍾我輩。”沒有直接描寫海棠的形態、色澤,卻獨闢蹊徑從詞人的觀感下筆。這二句和盤托出作者在雨中觀海棠的情況,落筆伊始便見出所詠題意,起到了籠罩全詞的藝術效果。自古佳人多薄命。“情鍾”句,語出《世說新語。傷逝》,這兩個成語、典故,都本來與海棠花無關,本詞僅取其字面意義,以薄命佳人比喻風吹雨淋下的海棠花,表達詞人此時的惋惜傷感之情。“海棠開後心如碎”句,起承上啓下的作用緊扣題面,引出以下詞句:“斜風細雨不曾晴,倚闌滴盡胭脂淚”。春雨綿綿不絶,灑落在倚欄的海棠花上,紅似胭脂的海棠花上雨滴輕輕落下,好象流下不盡的傷春淚水。此情此景,叫人心醉,這幾句摹寫雨中海棠,自然、貼切,不僅烘托出海棠花開時“斜風細雨”的氛圍,又深得雨中海棠的神緻,且同時又十分強烈地渲染出全詞的感傷情調。
接下來,詞人沒有繼寫海棠風貌,而是發起別意。
“恨不能開”一語,表明詞人愛看絢麗的海棠花,希望她早日開放,卻碰上陰雨天,所以又說“開時又背”。陰霾連日,春寒料峭,房櫳緊閉,賞花人絶跡,海棠花徒然盛開,令人遺憾。“春寒衹了房櫳閉”與上片“海棠開後心如碎”遙相呼應,寫出海棠不幸遭雨,流露出詞人傷惋的心情。至此,詞人陡然轉筆,寫出“待他晴後得君來”句。等到日風和日麗,賞花人再來之時,海棠卻已飽受風雨的摧殘,失去了昔日的風采,殘葉低垂,花容失色,“憔悴”不堪。結句“無言掩帳羞憔悴”,用擬人化的手法,寫出海棠花無窮的惆悵與哀傷,在羞澀無言的神態之中,意味正濃意猶未盡。它和上片的結句,互為因果,“羞憔悴”,它們又和起句密合,“命薄佳人”是總領,上下片的結句是分承,着意描寫“命薄”的具體內容。可見,須溪寫詠物詞,十分講究“收縱聯密”筆法的巧妙運用,使全詞詞意渾然一體,又瞭然於目。
這首詞,意藴深遠,能引發起讀者的無限遐思。詞人藉着“海棠”,特別是“雨中”的“海棠”,又能引發起讀者怎樣的聯想呢?瀋祥竜說:“詠物之作,在藉物以寓性情,凡身世之感,君國之憂,隱然藴於其內。斯寄托遙深,非沾沾焉詠一物矣。”須溪處宋季,南宋小朝廷長期受到蒙元侵擾,國勢衰頽,岌岌可危。詞人在“觀海棠”的過程中,愛花、惜花的情感之中交織着傢國之憂,憑藉雨中海棠花容藝術意境,表達出自己對美好事物備受摧殘的感嘆之情,描摹出自己的期待、失望、嘆惋、感傷的復雜心境的內心感受。詞人並未說破托息,而是留給讀者想象的空間,通過麯折深邃的意境,與詞人産生共鳴,共同去感受憂傷與期盼之情。這首詞在詞風方面也與作者的輕靈婉麗之作不同,而是別具一格。
●蘭陵王·丙子送春
劉辰翁
送春去,春去人間無路。
鞦韆外、芳草連天,誰遣風沙暗南浦?
依依甚意緒?
漫憶海門飛絮。
亂鴉過,鬥轉城荒,不見來時試燈處。
春去,最誰苦?
但箭雁沉邊,梁燕無主,杜鵑聲裏長門暮。
想玉樹凋土,淚盤如露。
鹹陽送客屢回顧,斜日未能度。
春去,尚來否?
正江令恨別,庾信愁賦。
(二人皆北去)蘇堤盡日風和雨。
嘆神遊故國,花記前度。
人生流落,顧孺子,共夜語。
劉辰翁詞作鑒賞
這首詞題為“丙子送春”丙子指的是宋恭帝德祐二年(1276)元軍在這年攻入臨安,擄去恭帝和太後、宰相及部分宗室在福州擁立端宗趙是繼續與抗元。這首詞從表面上來看,是寫春天,實際上卻象徵着南宋,“送春”就是哀悼南宋的滅亡。在詞中作者描繪故國淪陷後的衰敗景象,反映南宋遺民所經歷的種種苦難,和作者的無限悲痛之情。
《蘭陵王》是詞中的長調,共分三段。第一段寫臨安失陷後的衰敗景象及詞人的感受。“春去人間無路”是全詞的主題句,詞中各段發端,均以“春去”領起,並圍繞這一中心從不同方面加以發揮。“鞦韆外,芳草連天,誰遣風沙暗南浦”,用對比手法寫出臨安失陷前後的不同畫面,“芳草”、“鞦韆”,寫出元軍陷城前的景況。“芳草”,又暗喻送別。這首詞的“芳草”卻不是隱喻一般的離情,而是送別一個朝代,漢傢王朝倉皇南奔,故國何在?凄苦之情,怎能自己。“風沙暗南浦”,則意味着元軍攻陷臨安後的摧殘踐踏,又象徵着南逃群臣們的危厄前景。“南浦”本指分別之地,此處卻暗指南宋故土,補充了“春去人間無路”“慢憶海門飛絮”寫詞人挂念着的宋室君臣,想象他們如柳絮一般飄泊無處歸依。作者首先着筆於“海門”,說明他寄希望於南逃的端宗,也反映了作者有隨端宗南行之願,但卻因風沙隔阻,無路可通。“亂鴉過,鬥轉城荒,不見來時試燈處。”三句轉寫眼前的現實,臨安一派殘破衰敗之象:狂噪的鴉君在頽城上空掠過,北斗失嚮,城池頽圮;元宵前夕本應是華燈照耀的都城,到此時已黑暗一片尋不到燈的蹤跡。“亂鴉”,暗喻元軍,“鬥轉”,暗示南宋王朝的隕落。“試燈”,元宵前的張燈預賞。臨安失陷於二月,春來時尚可見元宵燈景,至三月春歸,則南宋已亡,所以說“不見來時試燈處”。
第二段寫春天歸去以後,南宋君臣與庶民百姓所遭受的亡國之痛。“春去,最誰苦?”以設問句過渡,“苦”字用得醒目尖銳。下面連用三個分句,分寫三個方面形象回答:“箭雁沉邊”,寫被擄北去的君臣,如同被射中的大雁,墜落到遙遠北方,永無歸日,“梁燕無主”,以“無主”的“梁燕”喻南宋臣民,大廈將傾,凄惶天依“杜鵑聲裏長門暮”,寫臨安宮苑凄慘悲涼景象,暮色之中,“長門”閉鎖,唯有杜鵑啼血而已。三個分句,用“但”字領起,一氣呵成。“玉樹”三句,緊承前三句的意韻。摹寫亡國的悲痛之情。“玉樹”本指漢宮中之物,王朝傾覆,故“玉樹凋土”,就連那金銅仙人也不免有辭離故國的悲傷。“想玉樹凋土,淚盤如露”二句,用“衰蘭送客鹹陽道”詩意。(李賀:《金銅仙人辭漢歌》)“玉樹”、“淚盤”,都用來喻宋。“斜日未能度”,指“銅仙”,依依不捨,行動緩慢,標志着被迫北去的君臣對故國的無限留戀,與詞題“送春”之意。
第三段寫故國之思。仍以設問總起:“春去,尚來否?”“來”字重如千鈞,懷有深深眷念之情。下面接着以江總、庾信之事來抒寫亡國之痛。江總在陳後主時仕至尚書令,故稱“江令”;陳亡後,他入隋北去。庾信本仕梁,曾出使西魏梁亡,被留長安,北周代魏,又不予放還;著有《愁賦》,以抒鬱抑之情。
詞人此時此刻的憂恨之情與古人相同,因此以“正”字領出“江令恨別,庾信愁賦”兩四字對句。同時,藉風雨盡日襲擊蘇堤來渲染氣氛,與第一段“鬥轉城荒”相綰合,使臨安的景色更加凄迷荒涼。蘇堤在杭州西湖外湖與裏湖之間,堤上有六橋,桃柳成蔭。此處以蘇堤在風雨中飄搖之態,來暗指淪陷後的臨安亦如蘇堤一樣,陷於風雨飄搖之中。在“送春”之際,作者衹能“神遊故國”,此二句扣緊“送春”,並對“尚來否”作了回答,說明故國的新春衹能夢裏依稀得見了。“花記前度”,由“種桃道士歸何處,前度劉郎今又來。”(劉禹錫《再遊玄都觀》)詩意僅來表示對故國的懷念之情。最後,“人生流落,顧孺子,共夜語”一句,表示“人間無路”,以衹能跟“孺子”共話亡國之痛結尾。“孺子”,指作者的兒子劉將孫。
這首詞寫在元軍攻破臨安之後,表達了作者的亡國之痛與故國之愛的感情,許多詞句如“春去人間無路”“誰遣風沙暗南浦”等,愛憎分明,顯而易見。作者在詞中運用藉代和象徵手法來表達自己的思想。例如,“春”象徵着南宋王朝:“飛絮”暗喻南渡的君臣:“亂鴉”指代占領臨安的元軍等等。作者將這些日常所見的感受賦予主觀的感情色彩。因此充分烘托出南宋滅亡的悲劇氛圍。詞的現實性和認識意義,也是通過這種氣氛體現出來,為了強調這種氛圍,詞人運用了某些典故,因此送到了很高的藝術效果。本篇是專主寄托的成功之作。作者把南宋滅亡的傷痛哀悼之情和詞中的藝術形象巧妙地融合在一起,達到了交融渾化“渾化”的高水平,使讀者也産生種種感慨。
●寶鼎現·春月
劉辰翁
紅妝春騎,踏月影、竿旗穿市。
望不盡樓臺歌舞,習習香塵蓮步底。
簫聲斷,約彩鸞歸去,未怕金吾呵醉。
甚輦路喧闐且止,聽得念奴歌起。
父老猶記宣和事,抱銅仙、清淚如水。
還轉盼沙河多麗。
滉漾明光連邸第,簾影動、散紅光成綺。
月浸葡萄十裏。
看往來神仙才子,肯把菱花撲碎?
腸斷竹馬兒童,空見說、三千樂指。
等多時、春不歸來,到春時欲睡。
又說嚮燈前擁髻,暗滴鮫珠墜。
便當日親見《霓裳》,天上人間夢裏。
劉辰翁詞作鑒賞
這首詞作於元成宗大德元年(1297年),在詞中作者用大量篇幅回憶宋代元宵節繁華、熱鬧的景象,抒發了自己的亡國之痛和“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的感慨。
《寶鼎現》是三疊的長調。這首詞就分三段分別寫北宋、南宋及作詞當時的元宵節場景。因此形成強烈的對比。以現作者悼念恨悵之情。
一闋寫北宋年間東京汴梁元宵燈節的盛況。着重寫仕女的遊樂,來襯托昔日的繁榮景象。舊時女子難得拋頭露面,寫她們的遊樂也最能反映其時繁華喧鬧的遊衆之樂。“紅妝春騎,踏月影、竿旗穿市”三句寫貴婦盛妝出遊,到處是香車寶馬;官員或軍人也出來巡行,街上旌旗遍布。這裏略用詩句“南陌青絲騎,東鄰紅粉妝”(瀋佺期《遊夜》)及“牙旗穿夜市”(蘇軾《上元夜》)的字面,化用自然,貼切無痕。
接着便寫市街樓臺上的文藝表演,是“望不盡樓臺歌舞”,臺下則觀衆雲集,美人過處,塵土也香氣盈盈(“習習香塵蓮步底”)。鐘情懷春的青年男女在此良宵美景之中,戀愛時有發生。鐘陵西山遊帷觀,每至中秋,遊衆甚多。大和末年,有一叫彩鸞的絶代女子和一前觀中的書生相戀,結為夫婦。“簫聲斷,約彩鸞歸去”即用此事來摹寫男女戀愛情事。古代京城有執金吾(執金吾)禁夜制度,“唯正月十五日夜,敕許金吾弛禁,前後各一日。”“未怕金吾呵醉”寫出元夕夜禁令不張,自由歡樂的氛圍。緊接着“甚輦路喧闐且止,聽得念奴歌起”一句,寫在皇傢車騎行經的道路(“輦路”)人聲嘈雜,突然又鴉雀無聲,原來是著名歌手開始演唱了。“念奴”本是唐天寶中名倡,此藉用以說明唱技之精。
以上寫北宋元夕,真給人以富貴奢華的感覺。之後“父老猶記宣和事”一句啓下,轉入南宋時代。
“抱銅仙、清淚如水”用了一個典故,魏明帝時詔宮官牽牛西取漢武帝時所造的銅人,銅人竟潸然淚下,用這典故寄寓作者亡國之痛。南宋時,元夕的情景不能與先前盛時相比,但也有百來年的“承平”,因此南宋都城杭州元夜的情景,仍頗為值得懷念。沙河塘在杭州南五裏,繁盛之時,笙歌不絶。故詞中謂之“多麗”。然後詞人寫到月下西湖水的幽深和碧緑。
方圓十裏的金波形成一道奇麗景色,在湖船長堤上,士女如雲,則構成另一種繁華景觀。燈紅酒緑之中,那些“神仙才子”,有沒有人象南朝徐德言那樣預料到將有國破傢亡之禍,而預先將菱花鏡打破,與妻子各執一半,以作他日團圓的憑證。“肯把菱花撲碎”一句,寓有詞人刻骨銘心的亡國之痛,故在三闋一開始就是“腸斷竹馬兒童,空見說、三千樂指”,總收前面兩段,發往事如煙,江山不再的感慨。三天樂指宋時舊例,教坊樂隊由三百人組成,一人十指,故稱“三千樂指”。入元以後,前朝遺老固然知道前朝故事,而騎竹馬的兒童,則衹能從老人口中略知一二,可惜已無緣得見了。季節輪回依舊,人們依舊盼着春天,盼着元夕,但蒙古統治下,使元夕,不免蕭條。
“等多時、春不歸來,到春時欲睡”,於輕描淡寫中寫盡無限的哀愁。元宵是燈節,“紅妝春騎”、“輦路喧闐”的熱鬧場面已成為遙遠的過去已今非昔比。
漢人與南人,衹能對着室內孤燈,追憶舊事,淚濕襟巾。“燈前擁髻”諸句“顧視燭影,以手擁髻(愁苦狀《飛燕外傳》)凄然泣下,不勝其悲”語意。專寫婦女的情態,與一闋形成鮮明對照。年青的人們因為生不逢辰,無緣窺見往日元夕盛況而“腸斷”;而老人們呢,“便當日親見《霓裳》”,又該如何?還不是春夢易醒,恨恨空餘而已,“天上人間夢裏”用李後主《浪淘沙》“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語,辭氣悲涼亡國之痛。躍然紙上,讀之令人撫膺大慟。
這首詞頗具藝術特色,三疊的結構佈局分別寫出三個時代的元宵節場景。內在邏輯性強,結構錯落有緻,自然貼切,因為詞人將回憶痛苦感慨種種情感糅合起來,所以極其親切地表達了昔日遺民的心情,因此楊慎說這首詞“詞意凄婉,與《麥秀》何殊。”
●摸魚兒·酒邊留同年徐雲屋
劉辰翁
怎知他、春歸何處,相逢且盡尊酒。
少年嫋嫋天涯恨,長結西湖煙柳。
休回首。
但細雨斷橋,憔悴人歸後。
東風似舊。
問前度桃花,劉郎能記,花復認郎否?
君且住,草留君剪韭。
前宵正恁時候。
深杯欲共歌聲滑,翻濕春衫半袖。
空眉皺。
看白發尊前,已似人人有。
臨分把手。
嘆一笑論文,清狂顧麯,此會幾時又。
劉辰翁詞作鑒賞
這是一首送別友人的詞作,作者送別的對象是與自己同榜中進士的友人徐雲屋。該詞不同於一般的送別詞,除抒寫離愁別緒以外,還將當時的世事與境遇融入其中,因而內容更為深廣。
上片寫自己客中送客的愁思。“怎知他、春歸何處”為首句,點明餞別時在暮春,同時渲染出的春光不再的惜春惆悵之感,為抒寫離情作鋪墊。此句與作者的名作《蘭陵王。丙子送春》開端“送春去,春去人間無路”,一句相類。“相逢”句言餞別,而“相逢”兩字,暗示兩人同在客地邂逅,然而不久又要離去,不妨金樽流轉,以遣離愁。“少年嫋嫋天涯恨,長結西湖煙柳”兩句入回憶。劉辰翁於理宗景定三年至臨安赴進士試,因以結識同年徐雲屋,當時正值而立之年,與今相較,可謂“少年”。“天涯恨”即是飄泊他鄉之恨。自初識“西湖煙柳”至今,不覺已過多年,不料仍是飄泊天涯,仍逢西湖煙柳,故云天涯恨“長結”於“西湖煙柳”之上。兩句關合雙方前後情事,由一“長”字表時間跨度又轉回目前。“休回首”三字,文情頓挫,令人嗟嘆不已。二人共謂不要去觀看那迷朦的煙柳,擺脫掉盤鬱於懷的天涯淪落之感;接下又謂但又不能不看細雨迷迷中的斷橋,憔悴之人卻又舊地重歸。“憔悴”反襯上文“少年”,昔日的“少年”而今已至於“憔悴”,補足“天涯恨”之深。“東風”四句,用劉禹錫詩語。劉禹錫《再遊玄都觀》說:“種桃道士歸何處?前度劉郎今又來。”
這幾句是講作者自己。作者姓劉,古人用典常喜切姓,以收一語雙關之效。從“花復認郎否”一句看,又是藉用劉晨、阮肇入桃源遇仙子故事,追憶少年時優遊閑適的生活,以感嘆如今年華不再,不堪回首。周邦彥《瑞竜吟》詞:“前度劉郎重到,訪鄰尋裏,同時歌舞;惟有舊傢秋娘,聲價如故”,便是兼用劉禹錫“前度劉郎”詩語與劉晨遇仙故事以寫遊冶經歷的先例。對此,劉辰翁又出新意,以劉郎與桃花的癡問,體現昨是今非之慨和坎坷淪落之恨。
下片寫依依送客之情,同時又兼及自己。“君且住”兩句,表明輓留惜別之意。“剪韭”,源出杜詩,杜甫《贈衛八處士》詩:“夜雨剪春韭,新炊間黃粱”,寫衛八處士用鄉間傢常飯菜招待杜甫,這裏寫劉辰翁沒有珍饈以待客,但茶飯雖粗劣,但兩人的關係卻更顯親密。杜甫此詩主要抒發“別易會難”之慨,自然能引發起劉辰翁此時的共鳴同感。“前宵”三句,是追敘昨晚宴別的情景:豪飲放歌,酒濕春衫,狂放,慷慨中得見與友人情誼之深厚。既刻畫出兩人性格的豪放,又表現出心情的悲苦。恁,為宋時口語如此,這樣之義。言昨晚同一時間已曾餞別,今朝依舊痛飲,足見兩人友誼的深厚。“空眉皺”三句又轉到今日酒宴:筵席上兩人都已生白發,徒然浩嘆傷懷。空,白白地,明知嘆息無濟於事仍不由得嘆息年華的易逝。人人,每一個人。此處指主客兩人。“白發”承前“少年”和“憔悴”,但一為反襯,一為正襯,如此筆法在於強調主客雙方都已年華不再,而都又事業不成,怎不讓人扼腕浩嘆呢。“臨分”四句,寫宴散作別。臨分,臨別;把手,握手。這句說握手作別而又戀戀不捨,又道情誼之重。“論文”、“顧麯”用兩個典故。“論文”,見杜甫《春日憶李白》“何時一樽酒,重與細論文”:“顧麯”指周瑜精於音樂之事。《三國志。吳志。周瑜傳》:“瑜少精意於音樂,雖三爵(酒器)之後,其有闕誤,瑜必知之,知之必顧。故時人謠曰‘麯有誤,周郎顧。’”這裏指在宴席上聽麯,這幾句一方面寫臨別時的感嘆,重逢何期,道出分別的珍重;另一方面又補寫宴會的內容,論文、聽麯,出生本色盡現。特別需要指出的是,“嘆”字以下是一個領字句,十三個字都是“嘆”的內容。用這樣長句煞尾,氣脈通貫,令人讀後感慨不已,思緒起伏。
此詞寫別情,但並不僅僅停留在抒寫友情之深,而是融註着作者深沉的人生感慨:飄泊異鄉的“天涯恨”,又有功業無成、年華易逝,感傷。凡此種種怎能不讓人慨嘆哀愁。清末況周頤《蕙風詞話》捲二說:“須溪(劉辰翁)詞風格遒上似稼軒,情辭跌宕似遺山。”遒勁有力的風格和麯折頓挫的筆勢與豐富復雜的內容融鑄一體,相得益彰,此詞即是一例。此外,善用典故也是此詞的一個特點,這又與辛棄疾詞風格相近。
●金縷麯·聞杜鵑
劉辰翁
少日都門路。
聽長亭、青山落日,不如歸去。
十八年間來往斷,白首人間今古。
又驚絶、五更一句。
道是流離蜀天子,甚當初、一似吳兒語。
臣再拜,淚如雨。
畫堂客館真無數。
記畫橋、黃竹歌聲,桃花前度。
風雨斷魂蘇季子,春夢傢山何處?
誰不願、封侯萬戶?
寂寞江南輪四角,問長安、道上無人住。
啼盡血,嚮誰訴?
劉辰翁詞作鑒賞
這首詞是作者劉辰翁讀了兒子劉將孫《摸魚兒》情緒,臨安失守後,作者寫了許多寄托亡國之悲的詞,此詞是作者於甲申年(1284年)帶兒子劉將孫一起到杭州憑另,以寄托故國之思和亡國之痛的歸途上而作。歸途中劉將孫聽到杜鵑的哀鳴,賦了一首《摸魚兒。甲申客路聞鵑》,劉辰翁讀後,隨即作了此詞。
客路聽到杜鵑的啼鳴,最能動人心扉。但是心緒不同,處境不同,人們聽到鵑聲時的感受便不同。“少日都門路。聽長亭、青山落日,不如歸去”三句,寫出自己少年時代上都門遊學、求取仕進的心情,長亭薄暮,幾聲鵑鳴,勾引起了羈旅之愁,産生了“不如歸去”的想法這與“杜鵑聲裏斜陽暮”(秦觀《踏莎行》)的意境相似。十八年間,詞人來往於“都門路”上;彈指一揮,十六載未臨杭城,其間滄桑巨變,猶如隔世。詞人用“白首人間今古”,概括這種生活體驗。“又驚絶、五更一句”,一個“又”字,詞意頓深一層。“五更”句,指的是劉將孫《摸魚兒》詞裏的句子:“今又古。任啼到天明,清血流紅雨。”
本已為世事無而慨然興嘆,又那堪忍受杜鵑的一夜啼鳴。故曰“驚絶”。寫作本詞時,詞人已經五十三歲,此時聽到鵑聲,已不同於少年時代的感受,既産生“黍離”、“麥秀”的亡國之嘆,又産生許多聯想:由杜鵑聯想到蜀天子杜宇,由杜宇聯想到被擄北去的恭帝。恭帝顛沛於北邊,類似蜀天子的情形故曰“道是流離蜀天子”;因為當初他在臨安時講的是吳語,故曰“甚當初、一似吳兒語”。前闋結尾二句:“臣再拜,淚如雨。”隱括杜甫詩意,詞人效法杜甫,以杜鵑來喻指流離北邊的恭帝,遙拜之時,淚如雨下。故國之思溢於言表。
上闋寫聞鵑,下闋由此宕開,描寫臨安的衰敗和抗元英雄的犧牲。當詞人“桃花前度”,重來臨安的時候,雖舊物未改,但哀民遍地,一派“黃竹歌聲”。此用“黃竹歌聲動地哀”(李商隱《瑤池》)詩意。
這片這幾句,以“記”字銜接上下,又有“真無數”、“畫橋”、“前度”所寫乃是臨安失陷前的繁華景象,這是虛寫;而“黃竹歌聲”,纔是眼前所見宋亡後故都的凄慘悲涼,這是實寫。詞人將昔日之繁華和今日之敗落相互對照,虛實相映,傷懷倍添,語意極含蓄婉轉。“風雨斷魂蘇季子,春夢傢山何處?誰不願、封侯萬戶?”三句,以“蘇季子”喻抗元英雄。蘇季子即蘇秦,當年遊說六國抗秦,意欲封侯萬戶,後終金盡裘敝,落魄而歸。南宋末年的愛國志士們為抗擊元軍,恢復失土,英勇獻身,不能歸鄉,衹得夢回傢山。建功立業,本是士人的共同心願,但在國勢夷陵的時候為國捐軀的人,雖未封侯拜爵,卻得到人們的普遍崇敬和深刻銘記。“寂寞江南輪四角,問長安、道上無人住”二句,描寫臨安陷後,附近人煙稀少。
“輪四角”原意是希望車輪生角,不能轉動,情人不能外出,此處指道路難行。“長安道”,即是本詞首句的“都門路”,此處藉長安代指宋京臨安。京都道上,人煙蕭瑟,一路寂聊難行,詞人觸景生情,傢國覆亡之痛噴涌而出,結句“啼盡血,嚮誰訴”,重又回環到“杜鵑”上,用擬人化的語氣,說杜鵑終日啼鳴,縱然啼盡鮮血,去不能訴說人間的悲苦,結句含義深邃,品之不盡。
本詞題為“聞杜鵑”,全篇緊緊圍繞“聞杜鵑”而發生變換,在羈旅者的耳中,杜鵑聲聲勾起鄉愁無限,而遺民卻從杜鵑聲聲中憶起故國之思和亡國之悲。
全文貫徹杜鵑聲,可見杜鵑聲是全篇的詞脈,本文采取分承的過度手法,將後闋看來似乎並不相連的數層詞意,綰合起來,頗具匠心。
●六州歌頭
劉辰翁
乙亥二月,賈平章似道督師至太平州魯港,未見敵,鳴鑼而潰。半月聞報,賦比。
嚮來人道,真個勝周公。
燕然眇,浯溪小,萬世功,再建隆。
十五年宇宙,宮中贋,堂中伴,翻虎鼠,搏鸇雀,覆蛇竜。
鶴發龐眉,憔悴空山久,來上東封。
便一朝符瑞,四十萬人同。
說甚東風,怕西風。
甚邊塵起,漁陽慘,霓裳斷,廣寒宮。
青樓杳,朱門悄,鏡湖空,裏湖通。
大纛高牙去,人不見,港重重。
斜陽外,芳草碧,落花紅。
拋盡黃金無計,方知道、前此和戎。
但千年傳說,夜半一聲銅。
何面江東。
劉辰翁詞作鑒賞
唐宋詞或婉約或豪放,多抒情,而很少直接記述眼前事,而此詞卻一反常規,以紀事為詞,以史為詞,貼近現實生活,筆鋒犀利,閃爍着現實主義的光輝,不愧為詞中之佳作。
這首詞作於宋恭年德祐元年乙亥(1275)二月,時值賈似道魯港之敗後半月,宋理宗寶祐七年(1258),忽必烈率部進圍鄂州,賈似道督師援鄂,不敢接戰,私自嚮忽必烈乞和,答應納幣稱臣,事後,賈似道隱匿內幕,謊稱大捷。“帝以似道有再造功,”進賈似道少師,封衛國公“。後又加太師,封魏國公。1267年,蒙古再度南下,至1274年,蒙古軍破鄂州,國傢處於危殆境地,迫於朝野輿論壓力,賈似道率軍到前綫督戰。他故伎又施,百般求和,但卻遭拒絶。元軍攻來,賈似道軍不戰自潰,倉皇遁逃。1276年,元軍攻破臨安,南宋滅亡。
這首詞的上片重在揭露賈似道魯港兵敗前飛揚拔扈、醜態。“嚮來人道,真個勝周公”。鄂州兵圍解除以後,皇帝稱賈似道為“師臣”而不呼名,賈似道立度宗趙禥後,朝中一些見風使舵的小人更是公開嚮賈似道拍馬,稱之為其“周公”,即是“嚮來人道”的“人”主要指這些阿諛奉承的群小。作者自己一身傲骨,景定三年(1262),廷試對策,忤賈似道,置丙第。這首詞,既揭露賈似道的醜態,也譏諷了那些趨炎附勢,賣身求榮者。“燕然眇,浯溪小,萬世功,再建隆。”生動描畫出這位假周公飛揚拔扈,不可一世醜態。後漢竇憲追北單於,“登燕然山,去塞三千餘裏,刻石勒功”,流芳千古而賈似道亦使門客廖瑩中等撰《福華編》,以紀鄂功,自以為勝古,建立萬世不滅的功勳,復興了宋王朝。其虛妄無恥,少有前人可比。
“十五年宇宙,宮中,堂中伴,翻虎鼠,搏鸇雀,覆蛇竜”。寫賈似道,欺君壓臣的罪行。自景定元年進賈似道少師,封衛國公,到德祐元年魯港軍敗,十五年中,南宋朝局賈似道玩弄於股掌之間。賈似道自比周公翻雲復雨,指鹿為馬,完全操縱了國傢政局。
“堂中伴”用《舊唐書·盧懷慎傳》“懷慎與紫微令姚崇對掌樞密,懷慎自以為吏道不及崇,每事皆推讓之,時人謂之‘伴食宰相’。”伴食者,指那些阿附於權姦的官僚,”弄虎鼠“用”君失臣兮竜為魚,權歸臣兮鼠為虎(李白《送別離》)“的意思”搏鸇雀“指姦臣間爭權奪利,賈似道上臺後即將前任權臣掀翻在地。”覆蛇竜“意同”翻虎鼠“,以上重點寫了賈似道擅權敗政的劣跡。
“鶴發龐眉,憔悴空山久,來上東封。便一朝符瑞,四十萬人同。說甚東風,怕西風。寫賈似道假造符瑞,蠱惑民心,氣壓君王。”鶴發龐眉“指賈似道,賈似道曾久居葛嶺不出以要挾宋王,”空山久“即指此事。”來上東封“三句用了典故即:王莽假稱符瑞,吏民四十餘萬公頌德。景定二年二月,賈似道率衆上玉牒,”進秩有差“。玉牒是古代帝王封禪郊祀時所用的文書。上玉牒是誇耀天下清平,以示自己的功勞,其心腹左右都衆口一辭,趨炎拍馬。”西風“即”西頭“。”西頭“即”賈“字,”西風“指”賈似道“,”東風“指皇帝。賈似道執政後期,氣焰極囂張,鹹淳六年(1270),詔賈似道入朝不拜,朝退,帝送其出殿;鹹淳十年,賈母死,以天子鹵簿葬之,仍不合賈的心意,所以當時朝中可謂是君畏臣。以至劉辰翁在另一首《金縷麯》中曾譏賈似道”正與莽新同夢“,拿他與纂漢的王莽相比。
詞的下片寫元軍兵圍襄鄂,形勢危急,而賈似道卻於國難當頭之際仍沉緬聲色,醉生夢死,魯港兵敗中,賈似道倉皇驚慌醜態畢露。“甚邊塵起,漁陽慘,霓裳斷,廣寒宮。青樓杳,朱門悄,鏡湖空,裏湖通”。“邊塵起,漁陽慘”,藉白居易《長恨歌》中描寫安史之亂的句意寫元軍大舉南侵。“甚”正在之義。正是塵乍起,鐵騎進犯之時,賈似道卻仍在西湖邊葛嶺尋歡作樂沉溺於聲色犬馬之中。“霓裳羽衣麯”據傳出自月宮,“斷”盡之義。烽火綿綿,國傢危在旦夕,而權相卻仍陶然於仙樂飄飄,霓裳雅東之中。“青樓杳”,原註云:“都城籍妓隸歌舞,無敢犯。”鏡湖“又名”鑒湖“,此指西湖。”裏湖“即”裏西湖“,原註:”葛嶺瞰裏湖,無敢過。“西湖風光占盡,而國傢淪亡即隨。”羽書莫報樊城急,新得蛾眉正少年“。描寫權相將國難置亡不顧,惟顧樽前的紅男緑女。”大纛高牙去,人不見,港重重。斜陽外,芳草碧,落花紅。拋盡黃金無計,方知道、前此和戎。但千年傳說,夜半一聲銅。何面江東“。這一段寫魯港之行及魯港之敗。賈似道前往督戰時,調糧選兵,建大纛,耗盡國傢的兵力財力,但到前綫後,卻將精銳盡屬他人,自己卻自將後軍軍於魯港。”斜陽外“幾句,以時令節物暗寓花落水流、斜陽煙柳的頽沒局勢。
面對危局,賈似道又重施故伎,遣人犒勞敵軍,百般求和,但“黃金拋盡”,和議不成,卻露出了本來面目,從前的承平衹不過是乞和的結果。據《癸辛雜識》載,面對強大的元軍,賈似道已心懾膽破根本不敢應戰,時元軍調動軍隊,因西風大作,旗幟指嚮東方,孫虎臣以為北軍順風進攻,倉卒嚮賈似道告急,賈不辨虛實,鳴鑼退師,以至一退而不可收拾,終至大潰。
最後三句即指此事,這首詞采用“賦”的手法,直抒胸臆,筆鋒犀利,淋漓盡致了揭露了權姦敗政誤國的真面貌,可以稱其為一首別具一格的豪放詞。
●沁園春·送春
劉辰翁
春,汝歸歟?
風雨蔽江,煙塵暗天。
況雁門阨塞,竜沙渺莽,東連吳會,西至秦川。
芳草迷津,飛花擁道,小為蓬壺藉百年。
江南好,問夫君何事,不少留連?
江南正是堪憐!
但滿眼楊花化白氈。
看兔葵燕麥,華清宮裏;蜂黃蝶粉,凝碧池邊。
我已無傢,君歸何裏?
中路徘徊七寶鞭。
風回處,寄一聲珍重,兩地潸然!
劉辰翁詞作鑒賞
這首詞作於南宋亡後,用其他詞一樣,此詞也反映了作者的亡國之悲。在這首詞中,作者藉送春來抒發自己的無限悲慟,飽含着自己深切輓留之意。
上片可分為四層。起句“春,汝歸歟?”以提問語氣統領全詞。這種散文句法,顯然是學自辛詞。兩者句式極似,當非巧合。詞人嚮春天提出這句問話,表面之意是嚮春是否要走,堅強扣題目“送春”,但言外之意卻說:“你走不得啊!”詞人衹因“風雨蔽江,煙塵暗天。”這裏的“風雨”表面上是自然界的風雨,而實際上是政治風雨:“煙塵”也是戰爭煙塵。
元軍幾十萬攻占了臨安,宋室淪亡,山河變色,春啊春,你能往哪裏去呢?下邊推進一層,“雁門阨塞,竜沙渺莽,東連吳會,西至秦川。”意思是說,從北到西,從東南到西北,幾萬裏的大好河山,已完全淪陷,春啊春,你無處可去。這幾句既承接上邊之意,又下啓下片“君歸何裏”。第四層:“芳草迷津,飛花擁道,小為蓬壺藉百年。”“芳草”、“飛花”是晚春景象“迷津”、“擁道”極言花草盛開的景象,江南如此之好,就象“蓬壺”一般,應是托身之地了,為什麽你還要離開,“不少留連”呢?江南已經破敗不堪,卻說“江南好”這是一種反激法,以此來引出了下片的詞意,正是全詞的主旨所在。
詞的下片,也可分為四層。前幾句是春的答話。
名山勝水,美膾吳娃,可愛之處難以盡數,“江南正是堪憐!”江南然而早已逝去。卻風光不再。“但”字陡轉,回到現實中來:“滿眼楊花化白氈”。這是化用杜甫“滿眼楊花鋪白氈”句意,意思是說江南春天雖好,但到了春殘花謝的時候,隱喻山河破敗,傢國不全。下邊再推進一層,描繪了江南的衰敗景象“兔葵燕麥,華清宮裏;蜂黃蝶粉,凝碧池邊。”兔葵即葵菜,燕麥即野麥。這句詞語出自劉禹錫《再遊玄都觀》詩序。華清宮這裏藉指臨安鳳凰山下的宋朝宮殿。這兩句表明宋宮的荒涼頽敗。凝碧池在唐朝東都洛陽。天寶十五載(756年)安祿山叛軍攻下長安,將所獲梨園子弟數百人集中在凝碧池演奏歌麯,安祿山在這裏大宴偽官。詩人王維被叛軍拘禁於長安菩提寺,聽了這個消息,憤而寫詩以寄懷,有“秋槐葉落空宮裏,凝碧池頭奏管弦”之句,這裏也藉指宋宮。
“蜂黃蝶粉”本是春天常見的景物,但和凝碧池聯繫起來,使人聯想起宋朝的降臣,在宋宮裏和元朝貴族吃喝玩樂,奴顔婢膝之態。“蜂黃蝶粉”是群魔亂舞的形象。詞人的亡國之痛,在這幾句中反映地淋漓盡致。下邊再次抒寫:“我已無傢,君歸何裏?中路徘徊七寶鞭。”寫上面詞意呼應。“七寶鞭”是藉用晉明帝用七寶鞭迷惑敵人的典故。這裏衹是指代貴重之物,意思說春天和七寶鞭一起走了未被輓留過。“風回處,寄一聲珍重,兩地潸然!”轉到第四層,嚮春天告別。結拍幾句凄婉動人,摧人淚下,春天已去,國傢已亡,空留一腔悲憤,卻又無可奈何!
近人況周頤評劉辰翁的詞說:“須溪詞多真率語,滿心而發,不假追琢,有掉臂遊行之樂。其詞筆多用中鋒,風格遒上,略與稼軒旗鼓相當。”指出了劉詞的基本風格。“中鋒”是指直抒胸臆。但這首詞,表現手法有所不同,不是直接抒寫,而是藉物寓情可謂棄中鋒而用偏鋒。他運用傳統的比興手法把春天擬化,賦予它主觀的感情色彩,全詞並非信筆所作,而是作了精細的安排,上片層層展開,引出下片詞意,下片寫宋宮的荒涼,與之相對,此詞佈局嚴謹,脈胳分明,並且運用多種手法,此詞可以說發展了原有的豪放詞之風格,這在作者詞中並不多見。
●虞美人·用李後主韻二首
劉辰翁
梅梢臘盡春歸了。
畢竟春寒少。
亂山殘燭雪和風。
猶勝陰山海上窖群中。
年光老去才情在。
唯有華風改。
醉中幸自不曾愁。
誰唱春花秋葉淚偷流。
情知是夢無憑了。
好夢依然少。
單於吹盡五更風。
誰見梅花如淚不言中。
兒童問我今何在。
煙雨樓臺改。
江山畫出古今愁,人與落花何處水空流。
劉辰翁詞作鑒賞
劉辰翁詞的風格遒勁有力,這二首詞也不例外。作於宋亡後,同樣抒發作者的亡國之悲,這二首詞頗能體現作者的風格。題雲用李後主韻,就是步李後主《虞美人》的原韻。
“梅梢臘盡春歸了。畢竟春寒少。”枝頭梅花將盡,鼕去春又來。春寒比之鼕寒還要好多了。起筆和從容,讀者可能以為已是春暖時節。實際上並非如此。
“亂山殘燭雪和風。猶勝陰山海上窖群中。”亂山,寫出周圍的環境。殘燭,描摹所居室內之情物。雪和風,詞境復推嚮天地。上句是寫實。宋亡後,辰翁飄零隱匿於深山。下句跳宕翻跌,意境無比高遠。陰山,匈奴世居之地。北海,匈奴極北之地。窖指地窖,群者羊群。此句典出《漢書。蘇武傳》:“單於愈益欲降之,乃幽武置大窖中,絶不飲食。天雨雪,武臥嚙雪,與旃毛並咽之,數日不死。匈奴以為神,乃徙武北海上無人處,使牧羝,羝乳乃得歸。武既至海上,廩食不至,掘野鼠去實而食之。杖漢節牧羊,臥起操持,節旄盡落。”詞人引蘇武故事,表現其對他民族氣節的無限景仰。“亂山殘燭雪和風。猶勝陰山海上窖群中”言自己即使身在山中,遭受風雨摧殘,但境遇也好過被拘匈奴、幽囚大窖、牧羊北海之蘇武。
襟懷之高尚,讀之令人嘆然。衹有如此襟抱,才能身冒風雪交加而從容道出畢竟春寒少的詩句。此二句,亂山、殘燭、風雪與陰山、海上、窖群相互對應,具見詞人以古人為師友,砥礪志節,故國之思不忘。作者另有詞句云:“想關塞無煙,時動衰草。蘇郎臥處愁難掃。”“閑說那回,海上蘇李。雪深夜如被。想攜手、漢天不語,叫□不應疑水。”宋朝不少大臣在宋亡之時被擄北去,辰翁同鄉同學摯友文天祥就是其中之一。通過列舉的這兩句詞,可以證明陰山海上寓指被擄北上之宋臣,禪為尚友古人表明心志之意。
“年光老去才情在。唯有華風改。”此二句,由江郎纔盡點化而來。但另有新意。“淹少以文章顯,晚年才思微退”,其後“文章躓矣”,以至“爾後為詩,絶無美句。時人謂之才盡。”年光老去才情仍在,詞人頗具自信之心。此二句忽然寫至自己之詞作,並非偶然。詞人言老來才情未改,衹是改變了過去絢麗的風格,寄寓了深沉的亡國之悲。才情仍在,隱約透露出自己不改初衷之意。華風變盡,寓示亡國之後,心靈懷有萬千悲痛。詞風為之大變。寓亡國之悲於詞風之變,與李後主詞之“雕欄玉砌應猶在,衹是朱顔改”,可謂異麯同工“醉中幸自不曾愁。誰唱春花秋葉淚偷流。”醉中本想可逃愁。卻忽聽得有人唱起了李後主詞“春花秋月何時了”,不禁讓詞人潸然垂淚。衹希望醉中能解千愁,逃脫憂愁,誰料得醉中也無可逃愁,反觸起無限傷心,則遺民生涯之,憂傷愁恨,牢不可破,不言而喻。
再看第二首。“情知是夢無憑了。好夢依然少。”好夢,指故國之夢。李後主原詞雲:“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可為參註。雖也知夢境為空,可是連做一場好夢也很難,悲苦至極之情溢於言表,“單於吹盡五更風。誰見梅花如淚不言中。”詩人因笛譜有《梅花落》麯,而想象吹笛驚梅,使其驚落,這在前人詩詞中亦常見。此二句言凄厲的笛聲,在風雨交加長夜響徹着,有誰看見梅花飄零如墮淚,而默默無言呵。誰見一語,無異詞人自言。此二句是寫眼前情景,雖看似寫景,實當有所寄托。包括辰翁在內,宋季詞人常用春象徵故國,以花喻民。“單於吹盡五更風”句中的“單於”當指蒙元統治者。故在詞人之潛伏意識中,此二句所描寫之興象,象徵着國土淪亡的悲痛之情。
“兒童問我今何在。煙雨樓臺改。”孩兒寄書相問,問我今在何方?此句是寫實,因宋亡後,辰翁長期過着漂泊的生活。下句言煙雨茫茫,樓臺盡改。所改者何?詞未明言,但亡國之悲寄托極顯,讀者自可判度,“改”之一字,意境全賴焉。李後主原詞尚雲“雕欄玉砌應猶在”,辰翁此詞則更雲煙雨樓臺改,這是由於悲苦之極所致。後主之悲,亡國(亡於異姓)之悲耳。辰翁之悲,實亡天下之悲也,所以說悲苦過之。上言兒童之問,下言樓臺之改,似乎語氣不連,其實其間自有深意。“江山畫出古今愁。人與落花何處水空流。”上句,極言江山之美。畫出,猶言江山在其無限美麗之呈現中,亦托出無限哀愁。古今愁即今昔恨,愈增歲月悠邈之感,滄桑變化,其悲更甚。
詞人凝視着江山,覺得江山也凝聚着憂愁。江山與我同恨,此句確是奇筆。下句從“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李煜《浪淘沙》)化出,可見詞人對後主詞體味之深。若問我今在何處,則我就象落化隨流水飄流,不知所嚮,所歸,唯有飄流而已。結筆著一空字,無所歸依之失落感描摹的生動傳神。然此失落之感决非一般,而是遺民亡國之恨。返觀過片寫出兒童問我今何在,中間突接煙雨樓臺改,江山畫出古今愁,直至結算纔答以人與落花何處水空流,深意何在?論筆法,此正突接之法。論意味,則詞情經此一段迂回麯折,遂自然呈露出詞人深切的亡國悲慟國之傢又何在的心態,體現出先天下後其傢之胸襟。
此二詞係聯章體,形式上都步李後主《虞美人》詞原韻,內容上都抒發亡國亡天下之悲憤,故實為一有機整體。詞中將遺民生涯及心態等一係列片斷組接起來,營造出亡國破傢的悲劇性意境。筆姿跳宕而又渾化無痕,寫意性強,得後主詞之神。詞作委婉沉鬱而有情緻,純然為辰翁學養襟懷之寫照。第一首上言春歸了、春寒少,下言才情仍在,華風已改,言冀逃愁醉中,反聞歌流淚;第二首言情知是夢,好夢仍少,言梅花飄落而無言,言江山畫出古今愁,畢極其麯折委婉,沉鬱傷懷。至其所體現出之高緻,則第一首言亂山風雪比起北海牧羊便無足道,儼然有古之聖賢之氣質節操。第二首言兒童問我今何在,而我已亡國,無所歸依,亦有國已亡,何為傢,與文天祥詩“滿地蘆花和我老,舊傢燕子傍誰飛”,皆同一境界。此等高遠情緻,都是中國文化精神之生動體現。辰翁與天祥同出歐陽守道(巽齋)之門,從辰翁之詞,又可以見宋詞與學術之間的密切關係,此二詞可作證明。
●永遇樂
劉辰翁
餘自乙亥上元誦李易安《永遇樂》,為之涕下。今三年矣,每聞此詞,輒不自堪。遂依其聲,又托之易安自喻。雖辭情不及,而悲苦過之。
璧月初晴,黛雲遠淡,春事誰主?
禁苑嬌寒,湖堤倦暖,前度遽如許!
香塵暗陌,華燈明晝,長是懶攜手去。
誰知道,斷煙禁夜,滿城似愁風雨!
宣和舊日,臨安南渡,芳景猶自如故。
緗帙流離,風鬟三五,能賦詞最苦。
江南無路,州今夜,此苦又誰知否?
空相對,殘釭無寐,滿村社鼓。
劉辰翁詞作鑒賞
此詞抒發了作者眷念故國故都的情懷。寫於宋德宗景炎三年,即帝昺祥光元年。此時臨安已淪陷,南宋政權也瀕臨滅亡,這首詞是作者在旅途中寫成。
“璧月初晴,黛雲遠淡,春事誰主?”起首用景語渲染氣氛,並點明詞中景物所處的時日,着重之處在於“春事誰主”這個主題。“璧月”,有“滿月如璧”句(宋何偃《月賦》),月如玉璧之潔白、晶瑩、圓滿,以璧玉詠元宵之月,極為生動傳神;月明則雲淡,天青雲色一體難分,故曰“黛雲”,煉字亦考究。
這些都是元宵節時常見的景象,也是春夜裏惹人愛憐的事物。但如今誰是這美好春天事物的主人呢?發此一問,字字千鈞直截了當地楔入詞的主題;緊接着“禁苑嬌寒,湖堤倦暖,前度遽如許!”從“禁苑”、“湖堤”二詞看,可知寫的是南宋都城臨安;從“前度”(源出劉禹錫“前度劉郎今又來”之典)一詞看,可判斷詞人在故都淪亡後還重來過。“嬌寒”、“倦暖”,詞人主觀感受的寫照;似乎“禁苑”、“湖堤”在詞人看來都衹覺有嬌弱、倦乏之感。“遽如許”三字,好像從詞人心底噴涌而出,字字璣珠,表示了事態變化之速,詞人每想到此便心情異常沉重,從字裏行間可見詞人自哀痛之情。
寫到這裏,詞人突然宕開一筆,追憶起都城臨安往昔的繁華:“香塵暗陌,華燈明晝,長是懶攜手去。”此處描繪出昔日上元之繁華,如今卻總是懶於與友人攜手同遊。“誰知道,斷煙禁夜,滿城似愁風雨!”誰料今日上元,元軍宵禁,想遊也不可得。“風雨”兩字前加一“愁”字表明擔心其夕有風雨,尚未即有風雨也;再加“似”字,則竟是本無風雨,而燈夕卻冷落不堪,是由於人事所致。今非昔比,主題進一步得到深化。
接下去,又敘起李清照當年情事:“宣和舊日,臨安南渡,芳景猶自如故。緗帙流離,風鬟三五,能賦詞最苦。”寫李清照南渡後,常憶起宣和年間的汴京舊事,每生物是人非,傢國不在的感慨。她因國破、傢亡、夫死而倦於梳妝,即使是逢元宵節,也是“風鬟霜鬢,怕見夜間出去”,衹能以哀愁的小詞自慰,這是人間最苦之事。
劉辰翁時而寫李清照,時而寫自己,時而又敘起李清照當年。作者詞中用清照身份、情事、心緒說明的正是他自己,“賦詞最苦”,一語雙綰,二人皆然。
詞的結尾,劉辰翁又寫到自己:“江南無路,州今夜,此苦又誰知否?空相對,殘釭無寐,滿村社鼓。”當時,抗元戰爭仍在江南一帶進行,詞人傢在廬陵,欲歸不得。他懷念傢中的親人,不免要像杜甫身陷長安時那樣低吟“今夜州月,閨中衹獨看”一類詩句,以抒鬱悶之情,但不知親人們是否知道?詞人無法入睡,衹好對着殘燈發愁,此時滿村傳來社祭的鼓聲。元宵夜之社鼓,是農村於新春祈求豐年舉行的常例儀式。感慨良多!
作者可以說是辛派詞中的佼佼者。在這首詞中作者融匯了種種復雜的感情,筆鋒達間,情感真切,因此可以稱之為宋詞有力量的殿後之作。雖當時有人劉辰翁過份贊美,但總起來講作者仍不失為一名宋詞的佼佼者。
请欣赏:
请给我换一个看看! 拜托,快把噪音停掉!我读累了,想听点音乐或者请来支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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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 | 王禹稱 | 寇準 | 錢惟演 | 陳堯佐 | 潘閬 | 林逋 | 楊億 | 陳亞 | 夏竦 | 范仲淹 | 柳永 | 張先 | 晏殊 | 張昪 | 石延年 | 李冠 | 宋祁 | 梅堯臣 | 葉清臣 | 歐陽修 | 王琪 | 解昉 | 韓琦 | |
| 第 [I] [II] [III] [IV] [V] [VI] [VII] [VIII] IX [10] [XI] [XII] 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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