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评传 我的秘密之花   》 (23)      海男 Hai Nan

  那是不是博尔赫斯所建立的迷宫,他的语言使乌托邦的诡秘的场景歧义迭现,他不断地几乎是用一生迷恋着自己的影子和别的幻影,而乌托邦的力量使得这位建立迷宫的诗人最终失明。失明是一种怎样的情景啊,正像他在未失明时所看到的那样:“我花了漫长的岁月来学习这些斑纹的规律和形状。每一个黑暗的日子总给我一会儿的光亮,就这样,我才能在头脑里记住浮在黄色皮毛上的黑斑。它们有的是圆点,有的形成条纹横穿过四条腿的内侧,还有一些是重复的圆环。也许它们发出的是同一个声音或者同一句话。其中很多还有红边。”还有什么东西比在这座迷宫里闪现的事物更加明亮的呢?在乌托邦的迷宫里,博尔赫斯完全地陷在了黑暗中去。
  然而这正是他所梦想的时刻,等到全部世界都看不到的时刻正是他看见世界的时刻,等到一切都变成黑暗的时刻,语言才是一种微露端倪的、把一个色彩缤纷的世界转换为乌托邦的世界中的历险时刻,这时候,想象比梦境更加快速,想象充满了光辉,所以,在博尔赫斯的语言迷宫里我不知道我们能否可以走出去。
  1990年,我虽然置身在鲁迅文学院的宿舍区,置身在玫瑰花园中,但已经开始向往南方,我渴望在最远的南方有一间自己的房子,一间属于女人自己的房间。它在哪里呢?它当然只可能在南方,只可能在云南。我的身体只有回到云南时才可能被绿色的枝蔓交织。认识到这一点对我很重要,因为南方,也就是云南可以让我终生都不会衰减激情和想像力,所以,1990年底,我做好了回云南的一切准备。即将离开北京的那个时候,我开始写我诗歌史上最为重要的由十二行组成的长诗《虚构的玫瑰》。
  1991:田园学校
  当我把《虚构的玫瑰》的手稿,也就是一本黑色的笔记簿装进箱子里时,我知道我要回云南
  了。我把书籍装进了好几只纸箱,从北京火车站托运回云南。然后带着简单的行李,行李中有几本诗歌笔记簿,里面记录着我语言的训练过程。我把那些手稿称之为:不可以投掷到火炉中焚去的心灵秘史。写作它的过程其实也就是熔炼的过程。
  当那个黄昏,我抵达昆明火车站时,妹妹海惠正带着她的诗歌密友们守候在火车站的铁栅栏外。远远地我就看见了海惠镜片下面那双炽热的眼睛。我们两人一起走过黄河,经历过黄河流域中的饥饿和疾病,当然也经历过黄河流域每一个日落时刻的美妙的颤栗,如今,海惠是一所田园学校的中学老师。
  那时,我穿着1991年属于我自己的那种波希米亚式的流浪长裙,披着蓬松的长发,以一个
  充满幻想的形象出现在昆明火车站。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那些捕捉人生之谜的实验性的游戏生活已经告一段落了,我的双翅上有许多伤痕,那些一经我的身体游动就会发出疼痛的伤痕,被我巧妙地掩饰在柔软的长裙之中,不会被别人看见。当一个女人的身体感到伤痕的疼痛时,那就意味着她已经结束了一段旅程。
  由于某种特殊原因,尽管我的工作将从永胜县文化馆调到云南人民出版社,但我仍得等待一段时间才能工作。那天晚上,我来到了海惠所在的田园学校。它位于昆明的老海埂公路上,是昆明当时的郊区。当然,现在那里已经不再是郊区了,从前的田园学校附近盖起了大量的商品房。1991年1月的冬日黄昏,一辆自行车后座载着我。没多久,我们全家人在小哥哥的家里过了一个团圆年。自从父亲去世之后,我们家人之间似乎总是被距离所局限着。好久没跟母亲、小哥哥和两个妹妹在一起了,那天晚上,我们散步到昆明最大的东风广场,1991年真正地开始了。
  然后是我一生中最自我的时刻来临。那时田园学校就像是从一片田野中冒出来的教堂,它简朴、宁静的风格恰好适宜我当时的心态。当我把笔记本从箱子里取出来时,我很惊讶身体中那种写诗的强烈冲动,因而我写下了这样的诗句:
  干燥的南郊山冈上的气候
  只剩下一点一滴的水,春天太早地使人们
  前额衰老。我蹲在一个土洼里
  低低的土洼,我设想死去后
  情人会不会检查出我头发上的细菌
  在云南,我从未这样低沉和动摇
  但是,镜子却照着热气上升的火焰
  我变形,扭曲或开始对自己撒谎
  又一个妇女走出来埋她的婴儿
  我开始将一根即将收割的麦穗
  放在这个未曾长大的女婴身边
  她长不大,我却在干燥的气候中走下山冈去
  我把笔记本放在海惠的单人床上写作,在以后很长时间里那张床都成为了我写作之地。偶尔会有一阵铃声打乱我的诗性,那是学生们下课时间。那些生活在城郊的中学生晃动在教室外,我站在窗口看着他们的身影。一旦他们进入教室,我便继续我的诗人姿态。我不知道为什么身体中会洋溢出那源源不断的写诗的激情,也许我天生就应该写诗,只有把那种诗性记录下来,我的身体才会减轻一些欲望。那时除了写诗就是阅读,有那么多时间用来翻阅书籍,真是人间的天堂般生活啊。还可以散步,那时在田野上的散步也许是我一生中最为幸福的时光。我和田园学校的一些年轻女教师通常是在黄昏时自由自在地穿行于田野上,清新的空气使我身体健康。从那时起,我喜欢上了昆明的南郊,但直到21世纪2003年春天,我才实现了住在郊区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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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来源】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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