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出一套宜兴的紫砂陶具,一个茶壶,一个滤网,一个闻香杯,七个酒盅大小的袖珍茶杯,每个杯上都用秀丽的行书镌刻着明末无聊文人的山水诗。然后,我小心翼翼地捧出一盒三千六百元一斤的金佛岩茶,用竹匙舀了半壶茶,用电水瓶冲沏这地道的福建武夷岩茶来喝。乌龙茶味道浓香馥郁,七八盅下肚后真令人飘飘然起来。
幸亏我的生活还能用这些乱七八糟的奢侈品充斥,否则,它就显得没有任何意义。没有人在这个南方城市像我这样没有章法没有目标地生活着。现在,我几乎没有任何追求,这说来真是让人奇怪。我最多可能会“追求”一两个歌舞厅的小姐,半是心血来潮,半是异想天开,过几天就觉得索然无味。起初,我借口到别的上市公司或证券公司搞调研,回到家松弛一下后,确实是想写些东西。
自少年时代开始,我就一心想当个作家,即那种名声远扬、生活富裕而情人众多的偶像作家,但自己却极少把自己所想的诉诸文字。每一次,当我行走路上、蹲在厕中,或是干着其他琐碎事情时,都有那么一大阵子才思如涌——无数素材、情节、妙语隽句一拥而上,使得我像个憋足了大便的人一样坐立不安。一俟我真的坐到书桌前,铺开一叠稿纸时,就马上愣愣发呆,顿感江郎才尽,什么也写不出来。
我在南方这几年的挫折、迷茫和绝望,写出来肯定是一本好小说,但它们总是顽强地存贮在我的脑子里,好像只有在我进火化炉那一天它们才会鲜活地借着乒乓爆闪的电火花一起奔涌而出。也许,另一个阻止我迟迟写不出东西的原因,是图书馆或新华书店那汗牛充栋的书。有谁会真正地仔细瞧上几眼呢?“作家”绞尽脑汁呕心沥血的文字,在世人眼里只是白痴的梦中呓语罢了,可能还不如三块钱一卷的柔软卫生纸,起码它对有痔疮的肛门是一种轻柔的抚慰。而作家粗糙的书刊纸,只能撕下来捡死蟑螂或揩拭小孩子拉在地板上的金黄大便。
渐渐地,我就学会了如何享受这偷来的假日,甚至慢慢地养成了一种习惯——一星期内我总会有至少两天借口去别的公司搞调研,然后,我就偷偷回到家中,自己享受逍遥。
我就像一个屡屡得手的笨贼一样,永远地用同一种方式继续给自己偷窃这种奢华的假日,回到家中慢慢地享受它们,不到案发,绝不罢休。
我如此沉沦于无所事事的享受还有一个另外的原因——初到南方的艰辛,太令人身心疲惫了。我现在已经安定下来,是该弥补透支体力的时候了。
我手提一个帆布旅行袋来到此地时,身上只有一千块钱,最初的十几天,住在我一个远房表叔家中。这个老混蛋把我安排睡在他家的厨房。当时,我不仅要忍受那些爬上爬下寻找食物的精力旺盛的永不餍足的黄褐色大蟑螂,还要忍受半夜时分我表叔老混蛋为“女孩子”弄夜宵的熊熊煤气炉火。
老混蛋所住的是五房二厅的大公寓,其中四间房都住着这些“女孩子”,她们一声“李老师你真好”的娇嗔,比我低声下气为他煮一天的饭还顶用。其实,我老表叔是南方城市臭名昭著的一个老骗子,号称美术评论家,其实他根本不懂什么叫艺术,只会堆砌名词写几篇唬人的评论文章。这一套,在内地还能吃得开,在这利欲熏心的南方根本没有市场。幸亏老表叔的一个学生是某大公司的老总。这个老总携带巨款去美国开公司之前,给了他这套有五年租约的房子,否则的话,这老混蛋早就饿死街头了。
我表叔晚年唯一的慰藉,就是这些叽叽喳喳从内地闻风而来的老处女。看着她们老花一样的脸蛋,他颇感安慰,一天到晚地身心舒畅,不时厚着老脸从城市的四面八方去凭关系“借”钱来养活她们。这些老姑娘,个个都是人精,只要找到好工作好房子,无一不立马走人。确实,老混蛋有给“女孩子”搓澡的怪癖,着实难以让“女孩子”不忘恩负义。不过,反正内地有那么多的老“女孩子”们要闯南方,我老表叔的家,永远是她们憩泊的最初港湾。老混蛋最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唯我一人而已。如果不怕我出去宣扬他不讲家族道义,他很可能早就一脚把我踹出门让我滚蛋了。毕竟,他收留了我十七天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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