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典 匯評金玉紅樓夢 Collection of Reviews on Gold and Jade Dream of the Red Chamber   》 第二十回 王熙鳳正言彈妒意 林黛玉俏語謔嬌音      曹雪芹 Cao Xueqin

  【陳其泰:此二句費解。】
  
  
  
  
  
  【王希廉:元妃省親後,正月未過,無事可寫,故敘婢女們賭錢:以見富貴之傢新正熱鬧氣象。
  藉李嬤吵駡,寫襲人之能忍,即藉襲人之病睡,逗起麝月、晴雯,為後文伏筆。
  藉賈環之稚蠢,寫趙姨之妒忌,亦是伏筆。
  鳳姐於李嬤吵駡,用好言勸解;於趙姨之妒忌,則用正言彈壓。一是愛憐襲人,一是憎嫌趙姨,而趙姨之敢怒而不敢言,其結怨亦始於此。
  藉史湘雲之來,寫黛玉之賭氣,說出“不如死了”等語,亦是伏筆。
  第二十回敘新正瑣碎細事。因十八、十九回敘過元妃省親大事,寧府演戲熱鬧,必當敘及細事,是文章巨細濃淡相間法。
  此回全用藉筆作伏筆:有手揮五弦、目送飛鴻之妙。】
  
  
  
  
  【張新之:財色都是“情”字。前回暢說“色”字裏面事矣,此上半自當為“財”字一談。“彈妬意”為因財受害伏根株也,乃鳳姐傳。下半回寶、黛、釵、雲,互為情擾,似重黛矣,而實湘雲傳。看目錄“韶”字,讀文中“愛”字,便知賓主。
  李嬤嬤一駡,用在捲首,駡襲人正以抑“情”字,是乃天心。作者談情,又不敢放口談情如此。
  次設麝月一鏡,又告聽談情者,莫忘了風月寶鑑。】
  
  
  【姚燮:此回仍是壬子年正月間事。】
  
  
  
  
  
  
  話說寶玉在林黛玉房中說“耗子精”,寶釵撞來,諷刺寶玉元宵不知“緑蠟”之典,三人正在房中互相譏刺取笑。那寶玉正恐黛玉飯後貪眠,一時存了食,或夜間走了睏,皆非保養身體之法,幸而寶釵走來,大傢談笑,那林黛玉方不欲睡,自己纔放了心。忽聽他房中嚷起來,大傢側耳聽了一聽,林黛玉先笑道:“這是你媽媽和襲人叫嚷呢。那襲人也罷了,你媽媽再要認真排場他,可見老背晦了。”
  寶玉忙要趕過來,寶釵忙一把拉住道:“你別和你媽媽吵纔是,他老糊塗了,倒要讓他一步為是。”寶玉道:“我知道了。”說畢走來,衹見李嬤嬤拄着拐棍,在當地駡襲人:“忘了本的小娼婦!我擡舉起你來,這會子我來了,你大模大樣的躺在炕上,見我來也不理一理。一心衹想妝狐媚子哄寶玉,哄的寶玉不理我,聽你們的話。你不過是幾兩臭銀子買來的毛丫頭,這屋裏你就作耗,如何使得!好不好拉出去配一個小子,看你還妖精似的哄寶玉不哄!”襲人先衹道李嬤嬤不過為他躺着生氣,少不得分辨說“病了,纔出汗,蒙着頭,原沒看見你老人傢”等語。後來衹管聽他說“哄寶玉”,“妝狐媚”,又說“配小子”等,由不得又愧又委屈,禁不住哭起來。
  寶玉雖聽了這些話,也不好怎樣,少不得替襲人分辨病了吃藥等話,又說:“你不信,衹問別的丫頭們。”李嬤嬤聽了這話,益發氣起來了,說道:“你衹護着那起狐狸,那裏認得我了,叫我問誰去?誰不幫着你呢,誰不是襲人拿下馬來的!我都知道那些事。我衹和你在老太太,太太跟前去講了。把你奶了這麽大,到如今吃不着奶了,把我丟在一旁,逞着丫頭們要我的強。”一面說,一面也哭起來。彼時黛玉寶釵等也走過來勸說:“媽媽你老人傢擔待他們一點子就完了。”李嬤嬤見他二人來了,便拉住訴委屈,將當日吃茶,茜雪出去,與昨日酥酪等事,嘮嘮叨叨說個不清。
  可巧鳳姐正在上房算完輸贏帳,聽得後面聲嚷,便知是李嬤嬤老病發了,排揎寶玉的人。----正值他今兒輸了錢,遷怒於人。便連忙趕過來,拉了李嬤嬤,笑道:“好媽媽,別生氣。大節下老太太纔喜歡了一日,你是個老人傢,別人高聲,你還要管他們呢,難道你反不知道規矩,在這裏嚷起來,叫老太太生氣不成?你衹說誰不好,我替你打他。我傢裏燒的滾熱的野雞,快來跟我吃酒去。”【東觀閣夾批(姚燮眉批):
  鳳姐妙於解紛。】一面說,一面拉着走,又叫:“豐兒,替你李奶奶拿着拐棍子,擦眼淚的手帕子。”那李嬤嬤腳不沾地跟了鳳姐走了,一面還說:“我也不要這老命了,越性今兒沒了規矩,鬧一場子,討個沒臉,強如受那娼婦蹄子的氣!”後面寶釵黛玉隨着。見鳳姐兒這般,都拍手笑道:“虧這一陣風來,把個老婆子撮了去了。”寶玉點頭嘆道:“這又不知是那裏的帳,衹揀軟的排揎。昨兒又不知是那個姑娘得罪了,上在他帳上。”一句未了,晴雯在旁笑道:“誰又不瘋了,得罪他作什麽。便得罪了他,就有本事承任,不犯帶纍別人!”襲人一面哭,一面拉着寶玉道:“為我得罪了一個老奶奶,你這會子又為我得罪這些人,這還不夠我受的,還衹是拉別人。”寶玉見他這般病勢,又添了這些煩惱,連忙忍氣吞聲,安慰他仍舊睡下出汗。又見他湯燒火熱,自己守着他,歪在旁邊,勸他衹養着病,別想着些沒要緊的事生氣。襲人冷笑道:“要為這些事生氣,這屋裏一刻還站不得了。但衹是天長日久,衹管這樣,可叫人怎麽樣纔好呢。時常我勸你,別為我們得罪人,你衹顧一時為我們那樣,他們都記在心裏,遇着坎兒,說的好說不好聽,大傢什麽意思。”一面說,一面禁不住流淚,又怕寶玉煩惱,衹得又勉強忍着。
  一時雜使的老婆子煎了二和藥來。寶玉見他纔有汗意,不肯叫他起來,自己便端着就枕與他吃了,即命小丫頭子們鋪炕。襲人道:“你吃飯不吃飯,到底老太太,太太跟前坐一會子,和姑娘們頑一會子再回來。我就靜靜的躺一躺也好。”寶玉聽說,衹得替他去了簪環,看他躺下,自往上房來。同賈母吃畢飯,賈母猶欲同那幾個老管傢嬤嬤鬥牌解悶,寶玉記着襲人,便回至房中,見襲人朦朦睡去。自己要睡,天氣尚早。彼時晴雯,綺霰,秋紋,碧痕都尋熱鬧,找鴛鴦琥珀等耍戲去了,獨見麝月一個人在外間房裏燈下抹骨牌。寶玉笑問道:“你怎不同他們頑去?”麝月道:“沒有錢。”寶玉道:“床底下堆着那麽些,還不夠你輸的?”麝月道:“都頑去了,這屋裏交給誰呢?那一個又病了。滿屋裏上頭是燈,地下是火。那些老媽媽子們,老天拔地,伏侍一天,也該叫他們歇歇,小丫頭子們也是伏侍了一天,這會子還不叫他們頑頑去。所以讓他們都去罷,我在這裏看着。”
  寶玉聽了這話,公然又是一個襲人。因笑道:“我在這裏坐着,你放心去罷。”麝月道:“你既在這裏,越發不用去了,咱們兩個說話頑笑豈不好?”寶玉笑道:“咱兩個作什麽呢?怪沒意思的,也罷了,早上你說頭癢,這會子沒什麽事,我替你篦頭罷。”麝月聽了便道:“就是這樣。”說着,將文具鏡匣搬來,卸去釵釧,打開頭髮,寶玉拿了篦子替他一一的梳篦。衹篦了三五下,衹見晴雯忙忙走進來取錢。一見了他兩個,便冷笑道:“哦,交杯盞還沒吃,倒上頭了!”寶玉笑道:“你來,我也替你篦一篦。”晴雯道:“我沒那麽大福。”說着,拿了錢,便摔簾子出去了。
  寶玉在麝月身後,麝月對鏡,二人在鏡內相視。寶玉便嚮鏡內笑道:“滿屋裏就衹是他磨牙。”麝月聽說,忙嚮鏡中擺手,寶玉會意。忽聽唿一聲簾子響,晴雯又跑進來問道:“我怎麽磨牙了?咱們倒得說說。”麝月笑道:“你去你的罷,又來問人了。”晴雯笑道:“你又護着。你們那瞞神弄鬼的,我都知道。等我撈回本兒來再說話。”說着,一徑出去了。這裏寶玉通了頭,命麝月悄悄的伏侍他睡下,不肯驚動襲人。一宿無話。
  至次日清晨起來,襲人已是夜間發了汗,覺得輕省了些,衹吃些米湯靜養。寶玉放了心,因飯後走到薛姨媽這邊來閑逛。彼時正月內,學房中放年學,閨閣中忌針,卻都是閑時。賈環也過來頑,正遇見寶釵,香菱,鶯兒三個趕圍棋作耍,賈環見了也要頑。寶釵素習看他亦如寶玉,並沒他意。今兒聽他要頑,讓他上來坐了一處。一磊十個錢,頭一回自己贏了,心中十分歡喜。後來接連輸了幾盤,便有些着急。趕着這盤正該自己擲骰子,若擲個七點便贏,若擲個六點,下該鶯兒擲三點就贏了。因拿起骰子來,狠命一擲,一個作定了五,那一個亂轉。鶯兒拍着手衹叫“幺”,賈環便瞪着眼,”六--七--八”混叫。那骰子偏生轉出幺來。賈環急了,伸手便抓起骰子來,然後就拿錢,說是個六點。鶯兒便說:“分明是個幺!”寶釵見賈環急了,便瞅鶯兒說道:“越大越沒規矩,難道爺們還賴你?還不放下錢來呢!”鶯兒滿心委屈,見寶釵說,不敢則聲,衹得放下錢來,口內嘟囔說:“一個作爺的,還賴我們這幾個錢,連我也不放在眼裏。前兒我和寶二爺頑,他輸了那些,也沒着急。下剩的錢,還是幾個小丫頭子們一搶,他一笑就罷了。”寶釵不等說完,連忙斷喝。賈環道:“我拿什麽比寶玉呢。你們怕他,都和他好,都欺負我不是太太養的。”說着,便哭了。寶釵忙勸他:“好兄弟,快別說這話,人傢笑話你。”又駡鶯兒。
  正值寶玉走來,見了這般形況,問是怎麽了。賈環不敢則聲。寶釵素知他傢規矩,凡作兄弟的,都怕哥哥。卻不知那寶玉是不要人怕他的。他想着:“兄弟們一並都有父母教訓,何必我多事,反生疏了。況且我是正出,他是庶出,饒這樣還有人背後談論,還禁得轄治他了。”更有個呆意思存在心裏。----你道是何呆意?因他自幼姊妹叢中長大,親姊妹有元春,探春,伯叔的有迎春,惜春,親戚中又有史湘雲,林黛玉,薛寶釵等諸人。他便料定,原來天生人為萬物之靈,凡山川日月之精秀,衹鐘於女兒,須眉男子不過是些渣滓濁沫而已。因有這個呆念在心,把一切男子都看成混沌濁物,可有可無。衹是父親叔伯兄弟中,因孔子是亙古第一人說下的,不可忤慢,衹得要聽他這句話。所以,弟兄之間不過盡其大概的情理就罷了,並不想自己是丈夫,須要為子弟之表率。是以賈環等都不怕他,卻怕賈母,纔讓他三分。
  如今寶釵恐怕寶玉教訓他,倒沒意思,便連忙替賈環掩飾。寶玉道:“大正月裏哭什麽?這裏不好,你別處頑去。你天天念書,倒念糊塗了。比如這件東西不好,橫竪那一件好,就棄了這件取那個。難道你守着這個東西哭一會子就好了不成?你原是來取樂頑的,既不能取樂,就往別處去再尋樂頑去。哭一會子,難道算取樂頑了不成?倒招自己煩惱,不如快去為是。”【東觀閣側批:
  寶玉(姚燮側批:)妙論。】賈環聽了,衹得回來。
  趙姨娘見他這般,因問:“又是那裏墊了踹窩來了?”一問不答,再問時,賈環便說:“同寶姐姐頑的,鶯兒欺負我,賴我的錢,寶玉哥哥攆我來了。”趙姨娘啐道:“誰叫你上高臺盤去了?下流沒臉的東西!那裏頑不得?誰叫你跑了去討沒意思!”
  正說着,可巧鳳姐在窗外過。都聽在耳內。便隔窗說道:“大正月又怎麽了?環兄弟小孩子傢,一半點兒錯了,你衹教導他,說這些淡話作什麽!憑他怎麽去,還有太太老爺管他呢,就大口啐他!他現是主子,不好了,橫竪有教導他的人,與你什麽相幹!環兄弟,出來,跟我頑去。”賈環素日怕鳳姐比怕王夫人更甚,聽見叫他,忙唯唯的出來。趙姨娘也不敢則聲。鳳姐嚮賈環道:“你也是個沒氣性的!時常說給你:要吃,要喝,要頑,要笑,衹愛同那一個姐姐妹妹哥哥嫂子頑,就同那個頑。你不聽我的話,反叫這些人教的歪心邪意,狐媚子霸道的。自己不尊重,要往下流走,安着壞心,還衹管怨人傢偏心。輸了幾個錢?就這麽個樣兒!”賈環見問,衹得諾諾的回說:“輸了一二百。”鳳姐道:“虧你還是爺,輸了一二百錢就這樣!”回頭叫豐兒:“去取一吊錢來,姑娘們都在後頭頑呢,把他送了頑去。----你明兒再這麽下流狐媚子,我先打了你,打發人告訴學裏,皮不揭了你的!為你這個不尊重,恨的你哥哥牙根癢癢,不是我攔着,窩心腳把你的腸子窩出來了。”喝命:“去罷!”賈環諾諾的跟了豐兒,得了錢,自己和迎春等頑去。不在話下。
  且說寶玉正和寶釵頑笑,忽見人說:“史大姑娘來了。”寶玉聽了,擡身就走。寶釵笑道:“等着,咱們兩個一齊走,瞧瞧他去。”說着,下了炕,同寶玉一齊來至賈母這邊。衹見史湘雲大笑大說的,見他兩個來,忙問好廝見。正值林黛玉在旁,因問寶玉:“在那裏的?”寶玉便說:“在寶姐姐傢的。”黛玉冷笑道:“我說呢,【東觀閣側批:
  開口帶酸。】【姚燮側批:處處含酸。】虧在那裏絆住,不然早就飛了來了。”寶玉笑道:“衹許同你頑,替你解悶兒。不過偶然去他那裏一趟,就說這話。”林黛玉道:“好沒意思的話!去不去管我什麽事,我又沒叫你替我解悶兒。可許你從此不理我呢!”說着,便賭氣回房去了。【東觀閣側批:
  人吃醋。】【姚燮側批:是吃醋老作頭。】
  寶玉忙跟了來,問道:“好好的又生氣了?就是我說錯了,你到底也還坐在那裏,和別人說笑一會子。又來自己納悶。”林黛玉道:“你管我呢!”寶玉笑道:“我自然不敢管你,衹沒有個看着你自己作踐了身子呢。”林黛玉道:“我作踐壞了身子,我死,與你何幹!”寶玉道:“何苦來,大正月裏,死了活了的。”林黛玉道:“偏說死!我這會子就死!你怕死,你長命百歲的,如何?”寶玉笑道:要像衹管這樣鬧,我還怕死呢?倒不如死了幹淨。”黛玉忙道:“正是了,要是這樣鬧,不如死了幹淨。”寶玉道:“我說我自己死了幹淨,別聽錯了話賴人。”正說着,寶釵走來道:“史大妹妹等你呢。”說着,便推寶玉走了。這裏黛玉越發氣悶,衹嚮窗前流淚。【東觀閣側批:
  黛玉安得長命?】【姚燮側批:安得永年。】【姚燮眉批:黛玉又一次流淚。】
  沒兩盞茶的工夫,寶玉仍來了。林黛玉見了,越發抽抽噎噎的哭個不住。寶玉見了這樣,知難輓回,打疊起千百樣的款語溫言來勸慰。不料自己未張口,衹見黛玉先說道:“你又來作什麽?橫竪如今有人和你頑,比我又會念,又會作,又會寫,又會說笑,又怕你生氣拉了你去,你又作什麽來?死活憑我去罷了!”寶玉聽了忙上來悄悄的說道:“你這麽個明白人,難道連‘親不間疏,先不僭後’也不知道?【東觀閣夾批(姚燮眉批):
  林黛玉之妒我不原(願)見,其口口聲聲總怪寶釵,何也?】我雖糊塗,卻明白這兩句話。頭一件,咱們是姑舅姊妹,寶姐姐是兩姨姊妹,論親戚,他比你疏。第二件,你先來,咱們兩個一桌吃,一床睡,長的這麽大了,他是纔來的,豈有個為他疏你的?”林黛玉啐道:“我難道為叫你疏他?我成了個什麽人了呢!我為的是我的心。”寶玉道:“我也為的是我的心。難道你就知你的心,不知我的心不成?”林黛玉聽了,低頭一語不發,半日說道:“你衹怨人行動嗔怪了你,你再不知道你自己慪人難受。就拿今日天氣比,分明今兒冷的這樣,你怎麽倒反把個青肷披風脫了呢?”寶玉笑道:“何嘗不穿着,見你一惱,我一炮燥就脫了。”林黛玉嘆道:“回來傷了風,又該餓着吵吃的了。”
  二人正說着,衹見湘雲走來,笑道:“二哥哥,林姐姐,你們天天一處頑,我好容易來了,也不理我一理兒。”黛玉笑道:“偏是咬舌子愛說話,連個‘二’哥哥也叫不出來,衹是‘愛’哥哥‘愛’哥哥的。回來趕圍棋兒,又該你鬧‘幺愛三四五’了。”寶玉笑道:“你學慣了他,明兒連你還咬起來呢。”史湘雲道:“他再不放人一點兒,專挑人的不好。你自己便比世人好,也不犯着見一個打趣一個。指出一個人來,你敢挑他,我就伏你。”黛玉忙問是誰。湘雲道:“你敢挑寶姐姐的短處,就算你是好的。我算不如你,他怎麽不及你呢。”黛玉聽了,冷笑道:“我當是誰,原來是他!我那裏敢挑他呢。”【東觀閣(姚燮
  )側批:湘雲口快,偏又獨林小姐(
  黛玉)無所忌。】寶玉不等說完,忙用話岔開。湘雲笑道:“這一輩子我自然比不上你。我衹保佑着明兒得一個咬舌的林姐夫,時時刻刻你可聽‘愛’‘厄’去。阿彌陀佛,那纔現在我眼裏!”說的衆人一笑,湘雲忙回身跑了。【東觀閣側批:
  跑得快。】【姚燮側批:想黛玉欲擰其嘴。】要知端詳,下回分解。
  
  
  
  
  
  
  
  【陳其泰:寶釵圖謀寶玉親事,衹忌得一個黛玉,必欲離間之,排擠之,書中從不實寫一筆,衹在對面、旁面描寫出來,使讀者於言外得之。靈妙絶倫。
  史湘雲亦姐妹中出色之人,前於寧府一見其名。至此回方敘其至榮府與釵黛頑笑,未免有珊珊來遲之憾。且人大觀園後往來如彼之密,不應以前蹤跡如此之疏。自黛玉入都後,至今已七八年,前文宜串插數筆方合。
  湘雲是烘托寶釵之人。寶釵人都亦已久矣,須處處伴說,方有趣味,且可與後文結社聯吟等事相稱。
  書中詳於敘王夫人之親戚,而略於史氏,未免太冷落賈母,亦須隨處補綴數語方合。】
  
  
  【哈斯寶:秋夜觀天,薄雲油然延伸一片:另一朵飛雲雜入其間,似續似斷,看了令人神往。不意文章傢還有這種天工之巧。這一段裏收了一人,放出一人。收了誰?李嬤嬤。放出誰?史湘雲。何謂收?李嬤嬤大吵大鬧一陣,非常傷心,寶玉也厭之異常,兩方冷下來了。何謂放出?史湘雲這回與衆人慣熟了,湘雲越發得意,衆人也更加愛惜,兩方熱起來了。此前,湘雲雖出現,衹象晨星;此後,嬤嬤雖還來,已如暮靄,故特地在本回裏交代清楚。可是寫這兩者並不相連,中間插進賈環一段故事,使兩者似連非連、似斷非斷,恰如畫出秋空長雲,我又為之神往。
  史湘雲寫得大有史太君之風,真可謂不愧是孫女。談笑間一言半語定天下大局的,是聖人。一言半語定全書結局的,是才子。聖人之事非一語能說盡的,我衹說才子的才華。前已述過,李嬤嬤是為揭示襲人之姦而出場的,現在要收起李嬤嬤,怎可以不披露襲人的結局呢?李嬤嬤說“拉出去配一個小子,看你還妖精似的哄人不哄?”提示了她嫁給蔣玉函的結局。現在纔放出湘雲,為的揭櫫黛玉的倔強,怎可以不披露黛玉的結局呢?以史湘雲為引子:黛玉說“我作踐了我的身子,我死我的,與你何幹?”提示了她最終不能如願,含恨而死的結局。此書大半是這兩個人的故事,這兩個人的結局也就是此書的結局。所以我說,一言半語定全書結局的是才子。
  “歪心邪意”,是賈環母子一生的歸宿。
  大說大笑,是史湘雲一身的正氣。
  這回裏又有一個死,一個發跡。晴雯為襲人大發脾氣,襲人說“天長日久,盡着這麽鬧,可叫人怎麽過呢?”後來晴雯背地裏的事都傳到了王夫人耳中,終至一死,是誰搗的鬼!這不就是一語斷人之死麽!寶玉為黛玉的賭氣着急,說“豈有為他遠你的呢?”這是到頭的話。可是最後終至寶釵譖先,又是何故?這就是文章反引之法,也是一語道出了後者譖先。所以我說有一個死,一個發跡。
  在寶黛二人搶嘴,說“你的心”“我的心”這一段裏,好似說:我心裏早知道你為什麽笑,我雖不說,你心中也明明白白。古人說,英雄氣短,兒女情長。這一段是風流文字中絶妙之筆。】
   (哈斯寶簡本第七回
  譯自百二十回本第二十回。)



   我读累了,想听点音乐或者请来支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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