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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评论 》 金瓶梅資料匯編 》
○金瓶梅作者屠隆考
朱一玄 Zhu Yixuan
黃霖
一
《金瓶梅》是一部奇書,要正確評價這部奇書不能不探求其作者"蘭陵笑笑生"究竟盈誰,然而明清以來,衆說紛紜。其說法之多,可以說在我國文學史、甚至在世界文學史上都是幾無他者可比。所有說法,約可分成兩大類:
第一類是初期的傳說,如說作者是"嘉靖間大名士"(瀋德符《野獲編》),或是"紹興老儒"(袁中道《遊居柿錄》),及"金吾戚裏"門客《謝肇浙《金瓶梅跋》)等。
第二類是後世的探測。這種推測又可分兩種:一種是未指明具體姓氏者,如徐謙《桂宮梯》"某孝廉",謝頤《金瓶梅序》"鳳洲(王世貞)門人",王曇《古本金瓶梅考證》"浮浪子",戴不凡《小說見聞錄》雲:"金華、蘭溪一帶人";另一種則指明了具體的姓名,先後有十一說:王世貞、李漁、盧楠、薛應旗、李贊、徐渭、李開先、馮惟敏、瀋德符、賈三近。此外,還有一種"許多藝人集體創造"說。前人如此衆多的說法,若要一一加以剖析,頗費筆墨,也無必要。因為許多說法本無論證,多為推測,且它們的問題具有共同性。我想,衹要對《金瓶梅》的創作時間、作者的方言習俗及其身世、性格等加以考索,以上種種推測,恐怕都難成立。
關於《金瓶梅》的創作時間,吳晗先生說:"《金瓶梅》的成書時代大約是在萬歷十年到三十年這二十年中"(《〈金瓶梅〉的著作時代及其社會背景》)鄭振鐸先生也說:"把《金瓶梅詞話》的時代放在明萬歷間,當不會是很錯誤的"(《〈金瓶梅〉)詞話》)。他們正確地把創作年代限定到了萬歷年間,從而破除了長期誤傳作於"嘉靖間"的說法,但其上下斷限還不夠確切。後美國哈佛大學教授韓南博士在《(金瓶梅)的版本及其他》一文中對最初談到《金瓶梅》的袁中郎給董其昌的一封信作了考證,認為此信寫於萬歷二十四年十月間。這個說法是可信的。在此基礎上,我曾在《(忠義水滸傳)與(金瓶梅詞話)》一文中《(水滸爭鳴》第一輯),就《金瓶梅》抄萬歷十七年前後刻印的《忠義水滸傳》的事實來說明:"《金瓶梅詞話》的成書時間當在萬歷十七年至二十四年之間,換句話說,就在萬歷二十年左右。"這樣,範圍就大大縮小了。
最近,我在考察小說的幹支年月和人物生肖時,更覺得作者可能就是在萬歷二十年動手創作的。這是因為我發現兩個問題都是那麽巧的與萬歷二十這一"壬辰"年有關。第一,作者選擇小說開場的一年也是"壬辰"年― 政和二年。據何心先生《水滸傳編年》,潘金蓮私通西門慶的故事發生在政和五、六年間,可是《金瓶梅》改寫時特意提早了幾年。這究竟是為什麽?難道是為了讓孝哥能長滿十五歲趕上"大金人馬,搶了東京註梁"的時辰嗎?似乎也不對。因孝哥實生於丙申年(第三十回),到北宋亡國時仍衹活了十歲,應將故事再提早五年纔合理。可作者不早不晚偏偏選擇了政和二年壬辰作為小說開端,顯然是有着自己的用心的。第二,由於作者倉促成書,全書年月幹支甚多參差錯亂,獨人物生肖從其壬辰年為立足點來推算卻往往不誤。例如西門慶,第四回說他是"屬虎的,二十七歲"。若從壬辰年倒推上去,則知他生於丙寅年。而於二十九回寫吳神仙為西門慶一傢算命和三十九回西門慶玉皇廟打蘸時都表明西門慶生於"丙寅",絲毫不差。再看潘金蓮,她與西門慶交談時說:"奴傢虛度二十五歲,屬竜的… … "西門慶道:"與傢下賤內同庚,也是庚辰屬竜的。"這裏的"庚辰"是唯一搞錯或抄錯的地方,以壬辰年算,二十五歲當為戊辰年生,故在三十九回將"同庚"的吳月娘的生年改成了戊辰,可見作者最後也沒有搞錯。再如第十回寫馮媽媽說"他今年五十六歲,屬狗兒的",第二十四回寫馮媽媽傢的丫頭時說"他今年屬牛,十七歲了"。這一年都是西門慶與潘金蓮相識後的第二年,因此,若以壬辰年的次年倒算的話,馮媽媽當為戊戌年生,確屬狗;其丫頭是為丁醜年生,確屬牛。所有這些,不可能都是巧合,它們說明了作者很可能就在壬辰年着手開始創作的。這是因為用生活中同一幹支來構思歷史故事的發生和藉用現實中人物的生肖年齡都比較方便。特別是寫到人物生肖時,作者很可能就是根據當時周圍人物的情況來移花接木,這也就無意中為今天留下了他從壬辰年來考慮間題的痕跡。據此,我認為定《金瓶梅》寫於萬歷二十年(1592)左右是可信的。這樣,早已故世的李開先、薛應旗、馮惟敏,瀕臨死亡的王世貞、徐渭,尚屬年幼的瀋德符,還未出世的李漁,均無寫作之可能。
關於作者的籍貫習尚,歷來有論證的主要有兩說:一認為作者是北方山東人,二認為作者是南方浙江人。現在看來,《金瓶梅》中既有北方的痕跡,也有南方的色彩,而這又似出自一人之手。顯然,作者對南北生活習俗都有所瞭解,甚至都經歷過,然而,我認為其基本習性正是南方而不是山東。其理由除了我在《(忠義水滸傳)與(金瓶梅詞話))一文中所述笑笑生抄《水滸傳》時所作的改動之處,較真率地暴露了他習慣於用吳語和對山東地理十分模糊之外,還在於作者假如是山東人的話,特別如賈三近這樣一個土生土長而未到過浙江的人來說,一般在描寫發生在山東的故事、活動在山東的人物時不可能也無必要滲人大量的南方習尚和語言。反之,假如是一個南方作傢,雖然一般地懂得一些北方的官話、方言和習俗,但實際上並不真正地熟悉,故也可以努力裝着寫山東的一套,但結果還是不自覺地露出了南方的痕跡。這個道理雖然非常簡單,但十分重要。此外,《金瓶梅》中恰恰存在着一些不合山東口氣的描寫。如第九十三回寫王杏庵送任道士的禮品中有"魯酒一槽",山東作者寫山東故事時自稱"魯酒"有悖常情;第九十四回寫孫雪娥在臨清待賣時,張媽說"我那邊下着一個山東賣棉花客人… … "她們人就在山東,怎麽還會說"山東賣棉花客人"?由此可見,《金瓶梅》的作者不像是賈三近、李開先、趙南星、馮惟敏等山東人。
研究者研究了作者的身世、思想、性格、作風等方面後普遍認為,《金瓶梅》的作者是一個很不得志、看穿世事、不滿現實、甚至有點玩世不恭的人,這就不像是王世貞、趙南星、賈三近等人;然而,笑笑生又熟悉上層,能寫得許多大場面,故又不類未曾進京任職的徐渭、李蟄、馮惟敏等;作者好敘男女情欲和熟悉小說戲麯乃至遊戲文字等,這也不類道學氣較重的薛應旗等人和一般的"正人君子"。諸如此類,《金瓶梅》書中所透露的作者的特點,即使有一、二點與前人猜測的十幾個人有相近之處,但通觀全局,總不能合;再結合了金瓶梅》的寫作時代和作者習尚來看,我覺得以前各說,均難成立。
二、
前人各說之所以難以成立,還在於所猜之人與"笑笑生"這個化名均無直接聯繫。今自認為"笑笑生"即是屠隆,就不同於前人而找到了屠隆確實用過"笑笑先生"(生即先生)這個化名。魏子云先生《論蘭陵笑笑生》雲:"蘭陵笑笑生特別對釋道兩傢的人士,大力嘲笑與諷刺,對於儒生們更是正面嘲笑。如第五十六回(應伯爵舉薦水秀纔),念出的一詩一文,就是一篇高乘的嘲諷之作。"現將此一詩一文全錄如下:
哀頭巾詩
一戴頭巾心甚歡,豈知今日誤儒冠。
別人戴你三五載,偏戀我頭三十年。
要戴烏紗求閣下,做篇詩句別君前。
此番非是我情薄,白發臨期太不堪。
今秋若不登高第,踹碎冤傢學種田。
祭頭巾文
維歲在大比之期,時到揭曉之候,訴我心事,告汝頭巾。為你青雲利器望榮身,雖知今日白發盈頭戀故人。憶我初戴頭巾,青青子袊,承汝枉顧,昂昂氣忻。既不許我少年早發,又不許我久屈待伸。上無公卿大夫之職,下無農工商賈之民。年年居白屋,日日走黌門。宗師案臨,膽怯心驚。上司迎接,東走西奔。思量為你,一世驚驚嚇嚇,受了若幹苦辛。一年四季零零碎碎,被人賴了多少束修銀。告狀助貧,分𠔌五鬥,祭下領支肉半斤。官府見了,不覺怒嚷,早快通稱,盡稱廣文。東京路上,陪人幾次,兩齋學霸,唯我獨尊。你看我兩衹皂鞋穿到底,一領蘭衫剩布筋。埋頭有年,說不盡艱難凄楚;出身何日,空瀝過冷淡酸辛。賺盡英雄,一生不得文章力;未沽恩命,數載猶環霄漢心。哇乎!哀哉!哀此頭巾。看他形狀,其實可矜。後直前橫,你是何物?七穿八洞,真是禍根。嗚呼!衝霄鳥兮未乘翅,化竜魚兮已失鱗。豈不聞久不飛兮一飛登雲;久不鳴兮一鳴驚人。早求你脫胎換骨,非是我棄舊戀新。斯文名器,想是通神。從茲長別,方感洪恩。短詞薄奠,庶其來欲!理極數窮,不勝具懇。就此拜別,早早請行。
現在我查到,這一詩一文即出自《開捲一笑》(後稱《山中一夕話》)。此書是一部笑話及其他遊戲文字集。王利器先生《歷代笑話集》、日本《和刻本漢籍分類目錄》、《東京大學東洋文化研究所漢籍分類目錄書名人名索引》等均著錄。原刻於明末,甚罕見。後有多種刻本。此書捲一題"卓吾先後編次,笑笑先生增訂,哈哈道士校閱",捲三題作"卓吾先生編次,一袖道人屠隆參閱",又一捲前無大題,衹有"一袖道人屠隆考閱"。周作人《苦茶庵笑話集序》談到此書時曾說:"《開捲一笑》有日本寶歷五年(西歷1755)翻刻第二捲本,巢庵主人小序中雲,《開捲一笑》明李卓吾所輯,屠赤水亦加參閱,後人刪補改曰《山中一夕話》,上集下集各有七捲,上集專集詞賦傳記,下集多出笑言嘲詠。北京大學藏有一部,由老田海內氏傢藏圖書印,蓋係從海外傳來,原刻上集七捲,序目皆改稱《一夕話》,而板心均仍作《開捲一笑》,捲首署'卓吾先生編次',第三捲尚留有'一衲道人屠隆參閱'一行字樣,徐悉挖改矣。"於此可見,此書的參訂校閱者,一會兒題笑笑先生、哈哈道士,一會兒又題一袖道人屠隆。這樣於同一書的不同捲數下更易署名的做法在明清兩代是並不少見的。例如《醋葫蘆》、《弁而釵》、《宜春香質》等各捲的題署均或同或異,孫楷第先生曾指出,此皆"一人所編一傢所刊者"。而一袖道人即是屠隆的號,笑笑先生與哈哈道士,也正如鄭振鐸先生說為《金瓶梅》作序的"欣欣子便是所謂笑笑生他自己的化身"一樣,都是一個人。據此,可以認定,笑笑先生、哈哈道士、一衲道人、屠隆都是同一人。
尤其值得我們註意的是,《金瓶梅》全文引用很能表達作者思想的這一詩一文,在《山中一夕話》中恰恰被標明作者即是屠隆。此書上集所收的詩賦等,一般都有具體署名。其中署"一袖道人"的有四篇:捲四的《醒迷論》、捲五的《別頭巾文》、《勵世篇》及捲六的《秋蟬吟》。其《別頭巾文》,就包括《金瓶梅》中所引的《哀頭巾詩》、《祭頭巾文》兩篇。這四篇文字,既和屠隆的思想特點一致,又與《金瓶梅》所反映的思想合拍,這就不能不使人相信屠隆即是笑笑生了。例如《勵世篇》對"有等穿紅海青,有等穿紅套鞋,有等穿紫道袍者,有等帶矮扁方巾者"的嘲謔,《秋蟬吟》警告一朝飛騰喧囂的秋蟬"急回頭"等都是如此。特別是《醒迷論》。它就是論《金瓶梅》中談得最多的財色二字,尤其是色。請看這篇文章談到"淫色"之處曰:
… … 至於淫色,則傾囊囊破傢資而欣然為之,甚者同餓莩胥盜賊而終身不悟也。… … 則耗元氣,喪元精而怡然安之,甚則染惡瘡、耽弱病而甘心不悔也,謂之何哉?… … 色荒之訓書有之,冶容之易有之,理之當鑒也明矣。顧乃正氣喪於淫邪,名節墮於妖媚,雖有豪纔不足取也。今之死戰鬥者以勇名,死諫淨者以直名,而死於色者名之日敗傢子,稍有好名之心當有擇而不為,稍有好勝之念當憚而知改矣。… … 或以為相如之竊玉、韓壽之偷香、張敞之畫眉,瀋約之瘦腰,為四公之豪,而不知此乃四公之失也。而但言所謂腰間劍與色不迷人者是。… … 如此則楚館秦樓非樂地,陷阱之淵教乎!歌姬舞女非樂人,破傢之鬼魅乎!顛鶯倒鳳非樂事,妖媚之狐狸乎!識者以為何如?很清楚,《醒迷論》所醒的淫色之迷,正是《金瓶梅》欣欣子序中所說的"淫人妻子,妻子淫人,禍因惡積""樂極必悲生"的一套道理;它所鞭撻的"死於色者"、"敗傢子",就正是西門慶一流人物;證明它這裏所說的"理言所謂腰間劍與色不迷人",也正是指《金瓶梅》中所引的兩首詩:
二八佳人體似酥,腰間仗劍斬愚夫。
雖然不見人頭落,暗裏教君骨髓枯。(第七十九回)
色不迷人人自迷,迷他端的受他虧。
精神耗散容顔淺,骨髓焦枯氣力微。
犯着姦情傢易散,染成色病藥難醫。
古來飽暖生閑事,禍到頭來總不知。(第五回)
這樣看來,我們說一袖道人屠隆,即是《金瓶梅》的作者笑笑生就更不是無稽之談了。
三、
《開捲一笑》使我們從屠隆與笑笑生之間找到了直接聯繫。為了進一步證實這種聯繫的可靠性,就有必要考察屠隆的情況與《金瓶梅》之間是否相合?結果表明,沒有誰比屠隆更像《金瓶梅》的作者了。
屠隆(1542 一1605),明末頗有聲名的文學家,《明史》有傳,極為簡略地勾勒了屠隆的一生。下面我們從六個方面來說明他與《金瓶梅》之間的關係。
一、關於屠隆的籍貫和習尚。屠隆是浙江鄲縣人,從嘉靖二十一年出生到萬歷五年中進士的三十五年間主要生活在家乡。後在山東鄰省河南穎上做知縣,再到北京當禮部主事,因此略能描寫北方的風土人情,甚至《金瓶梅》中許多描寫很像是以北京為背景,還夾雜着一些"北京俏皮話"。但這部以山東為背景的小說還是流露了不少南方、特別是浙江的方言和習尚。魏子云、戴不凡兩先生曾化了不少力氣來考證《金瓶梅》的作者是浙江人,這對屠隆來說完全是適用的。
在這裏還有必要交代一下關於"蘭陵"的問題。屠隆明明是鄲縣人,為什麽要署"蘭陵笑笑生"?我們曾在他的傢世上找到了一點綫索。他在為其族人屠大山作傳時曾談到其祖先的遷徙情況:"其先大梁人,宋中葉,避金難,始南遷句吳。至諱季者,再遷明州之江北傢焉,… … 於是吳越間有兩屠氏。"(《由拳集· 少司馬屠公傳》)對於"句吳",屠隆有自己的認識。他在《鴻苞· 輿圖要略》中解釋道:"常州府… … 又名句吳"。而且緊接着便說所屬的"武進縣,梁為蘭陵"。可見,蘭陵正屬句吳,是他祖先所居住過的地方。更何況武進古有婆羅巷,屠隆曾將自己的書齋名為"婆羅館",其間恐怕也有某種聯繫。正因此,屠隆在"笑笑生"之前加上"蘭陵"二字並非是沒有原由的。
二、萬歷二十年前後屠隆的處境和心情。屠隆少有纔名,中進士後也可謂一帆風順。但正當他在京師意氣風發,達官貴人競相與他結交之時,"竟以仇人側目,張機設阱,藴毒既久,一發中人,毛羽摧殘,聲名扇敗,竄逐歸來"(屠隆《棲真館集· 與曹觀察》),於萬歷十二年十月他被汗與西寧侯淫縱而罷官。這時他剛四十二歲。這一打擊,使他看到了世態的險惡,刺激甚深。"前年餘中含沙毒,浮雲世事何翻覆"(《棲其館集,寄贈大金吾劉公歌》)。這種思想明顯地在《金瓶梅》中得到反映。特別在《金瓶梅》的一些與故事內容聯繫並不密切、甚至不太搭界的回前詩中表現得更為突出。例第九十三回詩云:
誰道人生運不通,吉兇禍福並肩行。
衹因風月將身陷,未許人心直似針。
自課官途無枉屈,豈知天道不昭明。
早知成敗皆由命,信步而行暗黑中。
這首詩簡直就是為這次打擊而寫的。此外如第十八回的"堪嘆人生毒似蛇",第二十八回的"風波境界立身難",第七十六回的"人生在世風波險"等都反映了這種思想。這次打擊,也就使屠隆的生命航船發生了急劇轉折。從此,他窮睏潦倒,飽嘗了人世的炎涼;他看透了人生,對整個社會感到了失望;他尋求解脫,企圖在佛道中找到出路;他心情苦悶,卻更加縱情於詩酒聲色。據其《白榆集· 先府君行狀》所載,他傢本來就寒微。他當官後,家庭經濟有所好轉,但由於他"好以棒錢急窮濟睏",故"官捨常無隔宿糧"(《白榆集· 報王元美》)。一旦罷官,頓陷睏境,八口之傢,惟靠"斥鹵侵焉"的"十七畝水田",有時就不得不靠"鬻文賣賦"以生(同上《與徐司理》)。因此,南歸後不久即"傢居貧甚,三旬九食,庶幾近之"(同上《答方衆甫》), "日與老母喚脫慄苦黃及馬齒覓,細君病店,至無一文錢嚮醫師取藥物"〔同上《報王元美先生》)。人一窮,人情就冷。他"初人裏門,猶有父兄三老少年相過慰者,久之,履纂遂絶,謹戶蕭條"(同上《答方衆甫》)這真是"貧無阿堵,親朋不至蓬纍之門"(《報王元美先生》)因此,他對世態炎涼,深有感觸:"當不𠔌盛時,榮名被身,進賢加首,人望須眉,傢拾咳唾,掃門而懷刺者爭號登竜,把臂而論交者動引管鮑。一旦遭讒去國,身名兩摧,生平心知,平懷觀望,… … 炎涼聚散,朝暮迥若兩人。何論醒凝者夫,即號稱當世之有道石交,頓改面孔。… … "(同上《答李玄白》)一部《金瓶梅》不是大講"炎涼聚散"嗎?勢利小人應伯爵又寫得何等栩栩如生!這與屠隆具有這等遭遇不能說沒有關係。
貧睏不但使屠隆"勢力炎涼太分明",而且進一步使他對整個士大夫和社會政治感到了失望和産生了不滿。他說:"今之士大夫,不通貧賤而好接貴人,不尚清言而好涉塵務, … 外簡將口,而內多嗜欲"。(同上《與王百𠔌》)"世道自江陵以鶩猛束濕之政,釀為厲階刻削之氣,急弦絞繩,有識憂之。至今日,水旱沓仍,疫癘繼作。去年元元大被其毒,今歲益甚,吳越之間,赤地千裏,喪事四出,蒼哭不絶"。(同上《奉揚太宰書》)在這思想基礎上,他專門寫了《荒政考》,尖銳地抨擊了封建統治集團,對苦難的人民深表同情:"夫歲鬍以災也?非王事不修,時有胭政,皇天示譴,降此大青! … 若水旱為災,歲以不登,四境蕭條,百室枵餒,子婦行乞,老稚哀號,甚而屬草根,剝樹皮,析骸易子,人互相食,積骨若陵,漂屍填河。百姓之災傷睏厄至此,為民父母奈何束手坐視而不為之所哉!餘退居海上,貧無負郭,值海國歲侵,百姓艱食流離之狀,所不忍言。餘不暇自為八口憂惶而重傷鄉老子弟饑謹。乃參古人之成法,順南北之土風,察民病之緩急,酌時勢之變通,作《荒政考》,以告當世,貽後來。"《金瓶梅》在某種意義上也可以說就是一部形象的《荒政考》。試問,那些對當時社會沒有如此認識的悠哉遊哉的達官貴人,能寫出這樣一部"駡盡諸色"的長篇暴露小說嗎?
個人的不幸,社會的黑暗,很自然地使屠隆潛心佛道:"僕年來萬念俱空,一絲不挂,閑中無以自娛,稍三教理參訂和合,"(《棲真館集· 與王敬美太常》)當然,屠隆作為一個文人才士在不得已的處境中學道學佛,衹是尋求一種"清虛恬淡"的解脫,而不可能真正"信奉仙釋,持戒守律"的。他在《棲真館集· 與王元美先生》中就說自己"名障欲根苦不肯斷",還要寫文章,嗜情欲。而且他本來就"行類滑稽"(《棲真館集· 自贊》),好作"遊戲之語"(《婆羅館清言自敘》),殊不類釋道之徒。然而,學仙學釋畢竟對他帶來了影響,使他能比較熟悉佛道的一套,包括其弊端,以致能在小說《金瓶梅》、戲麯《修文記》、《曇花記》及其他文字中得到盡情的描寫。同時,那種因果輪回、禍福循環、盛衰消長、獨善養拙等思想也深深地印人他的腦海。這在屠隆萬歷二十年前後的各類作品中,也有強烈的反映。詩歌如《鴻苞· 采真詩》雲:"華屋高崔鬼,層臺何軒翥,疎簾媚花竹,羅縠飄煙霧,開筵奏伎樂,度麯按宮羽,鶯釵儼成行。蛾眉日進禦,憂樂相煮熬,嗜欲紛蝕蠹。自謂萬年期,誰知等霜露,瞥然大命臨,黃金那可錮?朝旦宴華堂,日暮遊泉路。妻孥守穗帷,賓客皆編素,珠玉委泥沙,鬆柏堰丘墓。墓前蹄猿熊,墓後走孤兔,嶙火青熒熒,山鬼夜深語。"文如《棲真館集· 與劉金吾》雲:"雖然貂蟬蟒玉,出入禁闊,此人臣之極也。江漢之上,可以垂綸。世寧有不散之盛筵乎衛"雜言如《婆羅館清言》雲:"風流得意之事,一過輒生悲涼,清真寂寞之境,愈久轉有意味。"戲麯如《修文記》開場白言其宗旨:
"閑提五寸斕斑管,狠下輪回種子。"《曇花記》序言也說:"世人好歌舞,餘隨順其欲而潛導之,徹其所謂導欲增悲者,而易以仙佛善惡因果報應之說。拔趙幟,插漢幟,衆人不知也。投其所好,則衆所必往也。"諸如此類,例不勝舉。這種思想都與《金瓶梅》的創作宗旨十分一致,甚至有的用語也非常接近。在這裏我們不必過多的引證,衹要用欣欣子《金瓶梅詞話序》中的一段話與以上諸語兩相對照,就一清二楚了:
吾友笑笑生為此,… … 無非明人倫,戒淫奔,分淑恩,化善惡,知盛衰消長之機,取報應輪回之事… … 。譬如房中之事,人皆好之,人皆惡之。人非堯舜聖賢,鮮不為所耽。富貴善良,是以搖動人心,蕩其素志。觀其高堂大廈、雲窗霧閣,何深沉也。金屏綉褥,何美麗也。鬢雲斜脾,香酥滿胸,何撣娟也。雄鳳雌凰迭舞,何殷勤也。錦衣玉食,何侈費也。…… 一雙玉腕館復給,兩衹金蓮顛倒顛,何猛浪也。既其樂矣,然極樂必悲生。… … 至於淫人妻子,妻子淫人,禍因惡積,福緣善慶,種種皆不出循環之機,… … 莫怪其然也。
三、關於屠隆的情欲觀。《續金瓶梅》第四十三回道:"一部《金瓶梅》說了個色字"。這話雖然有點偏頗,但誰都承認《金瓶梅》關於情欲的赤裸裸的描繪實在是驚世駭俗的。這固然是由於當時社會風氣使然,但不能不說作者醉心於此和對人欲有自己的認識有關。我們不能想像那些道學家或王世貞、賈三近等一般好聲色的"正人君子"能如此刻畫床第間事。而屠隆就是以"淫縱"事罷官的。據《野獲編》載,有人告發他時"指屠淫縱,並及屠帷薄,至雲日中為市,交易而還。又有翠館侯門、青樓郎署諸蝶語。"當時人們就傳聞他"狹邪遊,戲入王侯之室,滅燭絶纓,替遺餌墮,男女蝴而交錯,竟因此罷。"(鄒迪先《棲真館集敘》)罷官後,為人"桃蕩不檢""放誕風流"的屠隆並未收斂,還是"不問瓶粟罄而張聲妓娛客,窮日夜"(張應文《鴻苞居士傳》)。他自己在《白榆集· 與王辰玉》中也承認:"政恐兒女情深,道心退墮,須從愛河急猛回頭。如僕外緣遺盡,此情也復不減。"特別是在同書的《與李觀察》一信中,談了他對人欲的獨特的看法:" (某)又三年治欲,若頓重兵堅城之下,雲梯地道攻之,百端不破,… … 乃知其根固在也。… … 男女之欲去之為難者何?某曰:道傢有言,父母之所以生我者以此,則其根也,根故難去也。"這篇文章就反復詳細地論證了他既想"治欲"而又覺得欲根難除的矛盾。這也正如《金瓶梅詞話序》中所說的"房中之事,人皆好之,人皆惡之"的矛盾。這種觀點也就使小說儘管一方面企圖否定過度的淫欲,但到最後對此還是不自覺地流露了贊賞的口吻。這也就正如屠隆一樣,他到生命的最後還是受到了懲罰:"若情寄之瘍,筋骨段毀,號痛不可忍"(湯顯祖《玉茗堂詩》捲十五),似乎死於花柳病。另外,他對文學作品表現淫欲問題也有自己的認識:"夫詩者宣鬱導滯,暢性發靈,流響天和,鼓吹人代,先王貴之。仲尼刪詩,善惡並采,淫雅雜陳,所以示勸懲,備觀省。"(《鴻苞· 詩選》)這就是說,他認為文學作品為了達到"示勸懲,備觀省"的目的,是可以"善惡並采,淫雅雜陳",而不必對"淫"的描寫躲躲閃閃的。這些認識也應該說是産生《金瓶梅》的一個特殊的思想基礎。
四、屠隆創作《金瓶梅》的其他生活基礎。我覺得,《金瓶梅》中有些特殊的情況與屠隆的特殊經歷有關。例如,《金瓶梅》既描寫了上層官場的大場面,又刻畫了市井小人的窮酸相,這不是一般作傢都能熟悉的。而屠隆從貧賤到發跡再陷睏頓,就有這種條件。有人說,《金瓶梅》所寫的蔡太師做壽,西門慶朝見皇帝等一套禮節,乃至給李瓶兒出葬的一套儀仗、路祭,名目之多,非一般人所知。其實,這對於當過禮部儀製司主事的屠隆來說,當然是一清二楚的。誠然,這些情況如王世貞等大官僚也可能知道,但從公子哥兒到達官貴人的王世貞之流是决不能熟悉下層情況的。而《金瓶梅》中描寫常時節等窮人窘況之具體生動,在我國古典小說中是並不多見的。再如,《金瓶梅》作者對於商業買賣也頗熟悉,似非一般市民所能掌握。這就與他父親曾"業商賈"有關。他從小耳聞目濡,必然有所瞭解。又如《金瓶梅》在各方面鞭撻西門慶時,卻又往往描寫他慷慨賜捨,似乎破壞了形象的統一性。這種現象之所以出現,恐怕與屠隆本人"往以月奉佐黔首,資窮交"(《棲真館集· 與王敬美太常》)有關。而當他窮睏後,也希望富豪如宋世恩、劉承禧等那樣也能如此,故下筆當時不自覺地産生了這種現象。
此外,屠隆知識面廣。他在《鴻苞· 奇書》一文中就說文士"不可不知""博學冥莞,廣采見聞"的"奇書"。他自己著書豐富,其中少乃不涉及社會各方面的知識,如《考槃餘事》四捲,就雜談文房清玩之事,從書版碑帖到書畫琴紙,乃至筆硯爐瓶,許多器用服禦之物,都一一加以詳載。應該說也是他能寫出一部社會小說的基礎。在這裏有必要提一提他與西寧侯宋世恩的關係,因為我覺得他在塑造西門慶等藝術形象時在不少地方是取材西寧侯傢的。據《明史· 功臣世表》,宋世恩是永樂年間以徵西功封西寧侯的宋晨的九世孫,於萬歷間襲職。屠隆說他是個"紈褲武人子"(《白榆集· 與張大同馬肖甫》),並有長詩《公子行贈宋西寧忠甫》一首,具體地描繪了這個年輕、奢靡、放縱、好客的貴人形象,使人感到其氣質與西門慶大有相通之處。西寧侯兄事屠隆,兩傢要結"通傢之好",關係十分密切。這樣,屠隆就對他傢飲食起居各方面的情況都非常熟悉。從《金瓶梅》看來,描寫的西門慶傢的情況也不像山東縣城中的土豪,顯然吸取了西寧一類王侯大官傢的情況。甚至王招宣府及林太太的一些描寫,也可能與那位"有纔色工音律"、對屠隆頗有好感並傳說與屠有關係的西寧夫人有瓜葛。當然,這裏决不是說西寧侯就是西門慶,西寧夫人就是林太太的原型,兩者决不能簡單地等同。我的意思衹是說,屠隆與西寧侯的交往並最後以"淫縱"罷官的經歷,成為他塑造西門慶等形象的一個重要的素材來源。五、屠隆的文學基礎。《明史》本傳說他"生有異纔", "落筆數千言立就"。他自稱"即千萬言未嘗屬草",走筆極快。他的文學才能曾得到王世貞、湯顯祖等人的激賞。王世貞多次稱贊他為"真才子", "馳騁招紳間,亡抗衡者"(《弇州山人續稿》)。他死後,其友張應文曾對他的文學成說作如下評價:"萬歷中元美、伯玉先後沒,海內遂推居士為詞宗。居士天才宏麗,… … 而學無所不窺,吐詞捉筆,萬解泉傾,士相顧驚服。"(《鴻苞居士傳》)而更重要的是,屠隆不僅善寫正統的詩文詞賦,而且也熟悉戲麯、小說、乃至如《開捲一笑》之類民間遊戲文字。據《野獲編》載,"屠亦能新聲,頗以自炫,每劇場輒闌人群優中作技。"《列朝詩集》也載:"阮堅之司理晉安,以癸卯中秋,大會詞人於鳥石山之鄰霄臺,名士宴集者七十餘人,而長卿為祭酒。梨園數部,觀者如堵,長卿幅巾白袖,奮袖作'漁陽摻', 鼓聲一作,廣場無人,山雲怒飛,海水起立。"可見,屠隆對前人的劇作和劇場的演出,都是十分內行。這就難怪《金瓶梅》為我們保存了大量的劇麯史料。屠隆能演出,也能創作。他留下了三部傳奇《彩毫記》、《曇花記》、《修文記》。其特點公認是篇幅長、關目繁、人物多、賓白多,這與小說的創作就比較接近。屠隆對小說也是重視的,《虞初志》、《豔異編》就有他不少評點。從這些評點中可以看出屠隆對於小說的形象塑造、對話描寫等藝術特點都有相當認識的。總之,從文學修養來看,屠隆完全是具備條件來創作這一部"文備衆體"的小說《金瓶梅》的。
六、屠隆與《金瓶梅》的最初流傳。《金瓶梅》是一部奇書,它一到社會上當即受到轟動;又因為它是一部"淫書",作者就不大可能交給沒有關係的人。因此,在推究其作者時,探索他與最初收藏、流傳者的關係是十分重要的。一般說來,那些與最初收藏、流傳者甚無關係的人都不大可能是真正的作者。現據《野獲編》、《山林經濟籍》及謝肇浙跋等記載,萬歷年間有《金瓶梅》"全本"者其實衹有兩傢:一為劉承禧,一為王世貞。而這二人與屠隆恰恰都有非同一般的關係。
關於劉承禧,《黃州府志》、《麻城縣志》中均有傳。他襲職,與其父!。召為錦衣衛指揮。他身居武職,而崇尚風雅,文人墨客皆樂於往還,好一占玩書畫,蓄秘籍奇器,故《麻城縣志》稱其"奕葉豐華,人以為邑之王謝也。"從《棲真館集》中《寄贈大金吾劉公歌》一詩和《與劉金吾》一文就可知屠隆和其關係的大概。錄《與劉金吾》中一段如下:
獨念明公疇昔周旋,義高千古。當不按初被仇口,明公一日三過不債邸中,對長安諸公,衝冠扼腕,義形於色。不侫雲:"某越國男子,歸不失作海上布衣,明公休矣,無纍故人。"明公慷慨以手摸其腰間玉帶曰:"某一介鄙人,至此亦已過分,誠得退耕漢上田,幸甚,亦復何懼!"及不俊挂冠出神武門,蹇驢且策,而兩兒子痘瘍適作。公曰:"君第行抵潞河,留八口京邸,薪水醫藥,餘維力是視。"不任遂行。明公果惠顧不債妻擎甚至。而不債之阻凍潞上,則又時時使人起居逐客饋詢不絶,所以慰藉之良厚,又為治千裏裝,不債八口所以得不路餒者,明公賜也。種種高義,豈在古人下乎!僕所以萬念俱灰,此義不泯,申章遠寄,肝腸在茲。
從中可見,屠隆與劉承禧不但是一般的交密,而且在屠隆遭到一生中最嚴重的打擊而最睏難的時候,得到了劉的全力資助。這使屠隆幾年後還感到"萬念俱滅,此義不泯"。此恩此德,當然要報。但屠隆一旦罷官,生計蕭條,日以"賣文為活"的他,也就很可能寫一部小說來報答這位饒有傢財而愛好奇書文墨的武人。另一方面,當時朝中政治鬥爭十分激烈,劉傢父子,身居要職,捲入漩渦,風險很大,屠隆作為他的知心朋友,就自然希望他不要迷戀富貴而及早抽身。就在上文的結尾處,屠隆寫道:"獨幸明公身健位尊,… … 為國爪牙,雖然貂蟬蟒玉,出入禁因,此人臣之極也。江漢之上,可以垂綸,世寧有不散之盛筵乎?顧明公采細人之言,覽止足之分。"這種思想,與《金瓶梅》作者主觀上要表達禍福循環、樂極生悲之理不是完全一致嗎?這裏"世寧有不散之盛筵"一句話,正是生動地表達了1 55
這種思想。而它正是《金瓶梅》中"千裏長棚沒有不散的筵席"的翻版。因此,我們可以說屠隆寫這部小說與劉承禧,一是為了報恩,二是為了勸戒。而劉承禧正是《金瓶梅》最初稿本的獲得者。所謂"從妻傢徐文貞錄得者"乃是為了保全屠隆聲名而故意放的煙幕(張遠芬同志在《新發現的(金瓶梅)研究資料初探》中說瀋德符記錯了,誤將文震亨記成了徐文貞。其實還是張遠芬同志自己搞錯了。一、據張自己說,劉承禧"約生於1560 年左右",而文震亨生於1585 年,比劉小(三)〔二〕十多歲,不可能成為劉的嶽父。二、劉、徐兩傢都顯赫一時,而一屬湖北麻城,一屬今上海鬆江,遠結姻親,時屬新聞,故瀋德符在《野獲編》捲八中對此另有記載,並稱"世人多知之",故不可能誤記。三、《野獲編》捲十一明載:"徐太常(元春)以女字劉金吾(守有)之子。徐為華亭相公傢孫"。(此材料由陸樹岑老師提供)四、通觀《快雪時晴帖》後五篇跋語,文震亨所稱的"餘婿"不是指劉承禧,而是指吳用卿。)。於是,就留下了這個《金瓶梅》作者的千古之謎。
至於王世貞與屠隆的關係,更為大傢熟知。屠隆的成名,與王世貞的標榜大有關係。《明史· 王世貞傳》雲:"其所與遊者,大抵見其集中,各為標目"。屠隆就被標為"末五子"之一。在這一點上,屠隆確可稱為"鳳洲門人"― 清初謝頤稱此為《金瓶梅》的作者。我們在王世貞的文集中固然可見許多贊賞屠隆的話,而就屠隆罷官後的文集來看,給王世貞兄弟的信也最多。看來,屠隆後來生活睏頓時,王世貞曾給予一定的幫助。因此,屠隆始終對王世貞兄弟十分感激,如《棲真館集· 與王敬美太常》言:"僕萬念空矣,有可以纍心處盡矣,所不忘情,君傢兄弟耳。"同時屠隆也經常勸王世貞"無久戀晉烯。"因此,屠隆也有可能將《金瓶梅》同時送給王世貞傢作為報恩和勸戒用的。
由此觀之,我覺得屠隆就是《金瓶梅詞話》的作者。其說法能否成立,謹請海內外專傢和讀者指正。
(《復旦學報》,1983 年第3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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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集】千古一奇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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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 | 中國古典小說名著資料叢刊出版說明 | 本書初版說明 | 一、本事編 ○夷堅支志(節錄) | ○水滸傳(節錄) | 二、作者編 ○遊居柿錄(節錄) | ○萬歷野獲編(節錄) | ○識小錄(節錄) | ○山林經濟籍(節錄) | ○在園雜志(節錄) | ○金瓶梅考證 | ○桃花聖解盦日記(節錄) | ○銷夏閑記摘鈔(節錄) | ○茶餘客話(節錄) | ○浪跡續談(節錄) | ○寒花煮隨筆(節錄) | ○秋水軒筆記(節錄) | ○缺名筆記(節錄) | ○金瓶梅的作者究竟是誰 | ○金瓶梅的寫定者是李開先 | ○金瓶梅作者新考--試解四百年來一個謎(節錄) | ○金瓶梅的作者是賈三近 | ○金瓶梅作者屠隆考 | 三、版本編 ○與董思白書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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