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蝴蝶 朱門   》 第23節:五(5)      林語堂 Lin Yutang

  春梅深受感動。“我不懂是什麽促使二叔這麽敏感、緊張、活躍,他眼中含着冷酷的眼神,臉上的肌肉也總是綳得緊緊的。”
  “你也這麽覺得?我覺得他對自己的所作所為倒是很滿意。他一定是從美國學到了那種緊張、活躍的態度。他吃飯好快,好像把吃飯也當做成例行公事似的。當然叔叔很高興他幫着擴展鹹魚生意。”
  
  祖仁和香華住在東區的一幢屋子。身為杜恆的孫子,不陪父母在老宅裏,在他父親的眼裏實在是不忠、不孝的行為,但是他們也有充分的理由。那幢房子有個緊挨着鄰居的小花園,但是這座現代化的花園有白色的粉墻和緑色的百葉窗。最正當的理由就是房子裏有個瓷浴缸,浴室裏的白瓷磚一直鋪到半墻上。祖仁裝了個淋浴噴頭,幻想自己又回到美國。他總是使勁地擦洗身子。他一絲不挂的身子不很好看,而且他總是濺了一地的水,香華常常被嚇着。她不懂,既然有個浴缸,為什麽男人連洗澡也不肯安靜坐下來。
  那天晚上從茶樓回來,香華走進她的房間,脫下衣服,覺得剛纔玩得很愉快,又認為今晚的氣氛被破壞了。這有點像口渴時,當你正喝着一杯水,卻有人搶走了茶杯。你喝了水,但是沒全喝、沒喝過癮。祖仁很會賺錢。回國之後,他就接下他爹的生意,憑着遠見和他所謂“進取的策略”擴展生意。他眼見着新紀元的來臨。中國將會有更多的道路和新的建築物。這些都需要水泥。他發展得很順利,很快地就成為西安的傑出青年纔俊之一。
  祖仁夫婦分房而睡。他走嚮冰箱,找他那瓶進口的“白馬”威士忌。他太太不喝酒。她的舞姿很棒,但是他們已經很久沒跳舞了。全西安市連一傢高檔的舞廳也沒有;再加上很少有跳舞的機會。
  冰箱常發生故障。停電或嗡嗡作響。一旦他放棄了,卻又恢復原狀。有時電綫短路,西安竟沒有一個人會修理。裝船運回上海去修理又太貴了。今晚冰塊總結不起來。所幸晚上涼快,他可以不加冰塊。他喜歡在上床之前喝一杯威士忌蘇打。他覺得自己好高貴,犧牲一切回到這裏為故鄉和祖國效命。不加冰塊的威士忌!
  “我能進來嗎?”他敲敲妻子的房門。他擁有受西方教育人士的所有禮貌。地道的中國丈夫會直接走進去。他總是在太太上車前替她開車門,在街上他也走正確的一邊。這是一種習慣,不過似乎沒啥差別。香華並不覺得他真正尊重女性。開車門讓妻子先上並不表示溫柔,那種女人內心所渴望的溫柔。香華發現!一個男人在國外留學多年,接受了全套的現代教育,然而他對女人的個性仍然不會有所改觀。我們無權要求一個紐約大學的畢業生自動變成一個理想丈夫,穿西裝、打領帶很自然地會使男人脫離鄉下人的粗裏粗氣。不過香華和許多時髦的人一樣,總是對西方教育及出國旅遊的好處抱着一種莫名、誇張的觀念。
  “你去睡吧。我纍了。”香華在臥房隔着門說。
  “我衹是想在上床之前和你談談,達令。”這句話是中文,“達令”卻是英語。香華的英語會話還馬馬虎虎過得去。這個字眼怎麽啦?它還是那個英語字眼。當祖仁追求她的時候,這個呢稱聽起來那麽溫柔、那麽美妙——簡直漲滿了女人的心房;而現在,同樣的字眼卻變得發黴而枯燥,像走了調的音樂似的。
  “你去睡吧。”香華一嚮對他很直率。說起話來像是結婚兩三年的夫妻似的。
  祖仁轉身走開,覺得比往常更寂寞。
  她已經脫下了衣服,放下結髻的長發。因為消瘦,肩胛骨很明顯地突出。她的雙頰很特別地暈着——並不是她抹上的厚厚胭脂,而充滿了溫馨。她對着鏡子看自己的臉孔。婚姻對她而言,像是在吃烘了一半的面包似的,一頭是鬆軟的,另一邊卻是生粗的。她對自己的華服和首飾相當自傲。總是對着首飾仔細看個半天,纔鎖起來,衣服也是小心謹慎地挂在衣櫥裏。然後她換上飾着軟毛的拖鞋,滑入絲被裏。她的睡床鑲有閃亮的銅柱。她熄燈後,看見丈夫臥室的門下透出一道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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