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魔志怪 三寶太監西洋記   》 第二十三回小王良單戰番將 薑老星九口飛刀      羅懋登 Luo Maodeng

  詩曰:大將原從將種生,英雄勇略鎮邊城。
  陣師頗牧機尤密,法授孫吳智更精。
  色動風雲驅虎旅,聲先雷電擁天兵。
  西洋一掃天山定,百萬軍中顯姓名。
  卻說張西塘擂鼓搖旗,布成陣勢,問聲番將道:“你可認得我的陣麽?”薑老星道:“俺夷人不認得甚麽陣,全憑着畫桿方天戟,殺得你血涌藍關馬不前。”張先鋒道:“即是如此,你敢殺進來麽?”薑老星掣過方天戟,一直殺過陣來。三公子薑盡牙說道:“殺過陣去,可曾預備着寶貝兒麽?”薑老星一邊廝殺,一邊答應道:“齊整,齊整!”須臾之間,南陣上皂旗一展,單擺開兩聲,衹見黑霧障天,狂風大作,對面不見人,伸手不見掌。張先鋒傳下將令,活捉薑老星。薑老星左衝右突,不得脫身,卻被南兵活活的捉將來了。捉了薑老星,天清氣朗。薑老星把個鬥大的頭來搖了兩搖,衹見肩膊子上喀嚓一聲響,響裏掉出九口飛刀,一齊奔着南軍的身上。這些南軍看見個事勢不諧,各人奔命,各自逃生,哪裏又管個甚麽老星忽刺。恰好的貓兒踏破油瓶蓋,一場快活一場空。張先鋒聽知道走了番將,恨了幾聲,問衆軍道:“他的飛刀從何而來?”衆軍道:“衹看見他鬥大的頭擺了兩擺,卻就肩膊子上喀嚓一聲響,響裏掉出這九口飛刀來,竟奔到小的們身上。”先鋒道:“甚麽還不曾傷人?”衆軍人道:“是小的們捨命而跑,跑得快些,故此不曾受他的虧苦。”張先鋒道:“怪道臨陣之時,他兒子說要預備寶貝,原來就是九口飛刀的寶貝。自今以後,我與他交戰,衹看見他頭搖脖子動,許多鳥銃手、火箭手一齊奔他。他說道是個寶貝,我們偏要壞他的寶貝。”
  道猶未了,衹見薑老星又來討戰。張先鋒勒馬相迎,兩軍對陣,射住陣腳。張先鋒道:“為人在世上,既叫做個總兵官,怎麽又抱頭鼠竄而走?”薑老星道:“今後衹是將對將,兵對兵,槍對槍,劍對劍,再不和你打甚麽陣勢,你看我再走也不走?”張先鋒道:“口說無憑,做出便見。”說得個番將怒從心上起,惡嚮膽邊生,一條畫桿方天戟,殺將過來。張先鋒一把大桿雁翎刀,殺將過去。戰到四十餘合,不分勝敗。薑老星心生一計,撥轉馬頭,落坡而走,口裏說道:“張先鋒,我且讓你這一陣罷。”放開馬徑跑。張先鋒心裏想道:“要追將下去,怕他九口飛刀;若不追將下去,又不得成功。”為人都是貪名逐利的心勝,顧不得甚麽刀,竟自追將下去。這一追,好似三星月下追韓信,九裏山前捉霸王。那番將聽得後面馬鈴兒漸漸的響,料是追我者近也,把個頭兒搖了一搖。喜的是張先鋒眼兒溜煞,看見他的頭搖,撥轉馬頭便走。及至九口飛刀迸將出來,張先鋒連人連馬,不知走到了哪裏,那裏卻又是鳥銃、火箭一齊而發。番官嘆上一口氣,叫一聲天,竟自回去。幾番討戰,幾番詐敗,幾番飛刀,衹是不奈張先鋒何。卻是張先鋒也不及奈何得他哩。一連數日,迄無成功,張先鋒道:“似此難嬴,怎麽下得番,取得寶?不免去見元帥,別選良將,別出奇兵,纔是個道理。”張先鋒回船,一面留下將令,不許諸將擅自離營廝殺,如違軍令施行。
  先鋒纔去,番將就來討戰,營裏虛張旗鼓,並沒有個將官出來。薑老星說道:“你們怕廝殺,不如安穩在南朝罷,卻又到俺西番來尋個甚麽死哩!”他就來來往往,絮絮叨叨。營裏卻有一班招募的子弟兵,人人雄壯,個個英明,聽不得他的瑣碎,大傢說道:“似此番狗奴,敢說這等大話!自古道:『三拳不敵四手,四手不敵人多。』我和你拚命殺他一場。”說起一個“殺”字兒來,正叫做是出兵不由將,一擁而出。人多馬衆,將勇兵強,黃草坡前搖旗吶喊,把那老星忽刺一裹,裹在垓心裏面。就是衆虎攢羊,哪消個張牙露爪;飛蟲觸火,不過是損滅其身。倒是虧了這個薑老星,睏在垓心裏面,一匹馬橫衝四下,一桿戟混戰八方。正在危急之時,衹聽得西南角上一彪人馬殺將進來,當先一員番將口裏說道:“休得傷俺父親,還有俺薑盡牙在這裏。”道猶未了,東南角上一彪人馬殺將進來,當先一員番將,口裏說道:“休得傷俺父親,還有俺薑代牙在這裏。”三員番將內外夾攻,方纔救得個薑老星出去。
  薑老星得了命,出了重圍,放開馬,望坡下衹是一個跑。這些子弟兵卻又不肯放他,你也指望拿了薑老星,你是頭功,我也指望拿了薑老星,我是頭功。哪曉得薑老星是個計就月中擒玉兔,謀成日裏捉金烏。他算計着這些追俺的將次近身,就口裏念動真言,宣動密咒,把個頭兒略節的搖了一下,衹見明晃晃九口飛刀望空而起。這些子弟兵看見九口飛刀望空而起,唬得心旌搖拽,意樹昏迷。心旌搖拽隨風蕩,意樹昏迷帶雨沉。撥回馬便走。一時間哪裏走得這許多?及到了本營,原是十六個子弟兵趕將去,就衹有七個子弟兵沒傷,這九個也有砍了盔的,也有砍了甲的,也有傷了指頭的,也有傷了膀子的,也有傷了耳朵的,也有傷了鼻子的,也有傷了槍桿的,也有傷了刀鞘的。這叫做是個有興而去,沒興而回。
  坐猶未定,衹見薑老星又在陣前討戰,口裏不幹不淨,就短道長。這十六個子弟兵你也說道去,我也說道去,身子兒卻是你也懶絲絲,我也懶絲絲。早已激發了一個金吾前衛指揮王明,他聽不過薑老星的閑言碎語,激得他就暴跳如雷。他一條槍,一匹馬,竟奔陣外殺去。那薑老星颼地來迎。兩個人不通名姓,不敘閑話,衹是廝殺。殺到五十合,薑老星力氣不加,畫戟亂戮。王明越加精神,越加細密,那一條槍像是個銀竜護體,玉蟒遮身,實指望一槍戳透了番奴的肋。哪曉得薑老星不是個對頭,撥馬便走。王明促馬相追。走的走得緊,追的追得緊;走的走得忙,追的追得忙。薑老星卻又弄了一個術法,衹見九口飛刀望空而起。王明不曾預備得,看見九口飛刀一齊奔他,他便勒住了馬不走,衹憑着這一桿槍,團團轉轉,就像一面藤牌。那九口飛刀,他就架一個七打八,衹有末後一口刀獨下得遲,他衹說是飛刀盡了,不曾支持,卻就吃了這一苦,把衹左手傷了一下,雖不為害,終是護疼,舉止不便。卻說薑老星看見王明一桿槍架住了九口飛刀,嚇得他魂飄天外,魄散九霄,聲聲說道:“南朝好將官也!饒我們通神會法,也沒奈他何。”收了九口飛刀,回陣而去。
  這兩場廝殺不至緊,早有藍旗官報上寶船上來。元帥說道:“故違軍令,王法無私。”一時間,拿到了一班子弟並王明等,限實時梟首示衆。刀尚未開,早已帳下閃出一個年小的將,跑將過來,未曾跪下,先自兩眼淚拋,鶴唳猿啼,號天大哭,高叫道:“元帥老爺刀下留人!屈情上訴。”元帥道:“你是甚麽人,敢在這裏號啕大哭?”小將道:“小的是南京金吾前衛指揮王明之子王良。今有殺父之冤,不得不訴。”元帥道:“你父親故違軍令,理應梟首示衆,何得為冤?”王良道:“將以當先為勇,軍以剋敵為功。方今元帥老爺提兵海外,不憚勤勞,卻實指望萬裏封侯,立功異域。這金蓮寶象國不過是一個番國,這薑老星忽刺不過是一個番將,這九口飛刀不過是一個妖術,他敢於如此倔強,阻我去路去?老元帥為九重之股肱,三軍之司命,獨不思懸重賞,募異材,破拘攣,殄茲兇頑,用彰天伐,而反執小令,守小信,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況且今日之功甚大,敗之易,成之難;天之生纔有數,殺之易,得之難。伏乞元帥天恩,赦宥諸臣死罪,容其立功異日,自贖前愆,小的不勝戰慄待命之至。”三寶老爺道:“賞罰是公事,救父是私情。你話兒雖說得好,也難道以私害公?”王良道:“緹縈一女子且能上書,沒身救父,況兼小的是個男兒,略通武藝,豈可坐視父兄之死而不救乎!小的情願單槍出馬,生擒番將,報父之仇,贖父之罪,伏乞元帥天恩。”三寶老爺道:“將功贖罪的話兒還說得通。”實時傳下將令,違令將官免死,應襲王良出馬立功。王良實時披挂,綽槍上馬,你看他:生長將門有種,孫吳妙算胸藏。青年武藝實高強,寇賊聞風膽喪。上陣能騎劣馬,衝鋒慣用長槍。千軍萬馬怎攔當,梓潼帝君模樣。
  好個王良,渾身披挂,綽槍上馬,竟奔前來。怒目圓睜,咬牙切齒,大喝一聲:“番將何在?”薑老星早已畫戟相迎,說道:“小將軍是哪裏來的?願通姓名。”王良喝一聲道:“唗!番狗奴,你豈不認得我是南朝總兵大元帥麾下都指揮王明長公子應襲王良?”薑老星道:“就說是王良便罷,說了這許多根腳怎的?”王良駡道:“我和你南山之竹,節節是仇;東海之濤,聲聲是恨!為你這個番狗奴,險些兒喪了我父親一命。”道猶未了,掣出那一桿嵌銀槍,直取薑老星首級。好個薑老星,看見他的槍來,實時舉起那桿方天戟,架住了他的槍。王良道:“番狗奴,這一槍是你輸了。”番官道:“未曾舉手交鋒,怎見得是俺輸?”王良道:“你既不輸,為何雙手架住?”薑老星道:“不是俺雙手架住,適來看見你年方一十四五歲,口上乳腥尚臭,頂上胎發猶存,我欲待殺了你這個小畜生,肉不中吃,血不中飲。昨日汝父尚然受我一虧,量汝何足道哉!饒汝性命回去,報與總兵官知道,叫他早早退下寶船,招回人馬,萬事皆休。若說半個不字,俺實時攻上船來,把你這些大小官軍,俱為刀下之鬼。”王應襲大怒,喝聲道:“唗!你這番狗奴,焉敢小覷於我。”掣過嵌銀槍來,照着番官便戳。番官說道:“俺本待將心托明月,誰知明月照溝渠。俺道昨日既傷其父,不可今日又傷其子,誰想你這個小冤傢反要來討死。”連忙的舉起畫戟,劈面相迎。兩軍搖旗擂鼓,吶喊連天,真好一場大殺也。你看他:響咚咚陣皮鼓打,血淋淋旗磨朱砂。檳榔馬上要活拿,就把人參半夏。暗裏防風鬼箭,烏頭桔梗飛抓。直殺得他父子染黃沙,衹為地黃天子駕。
  薑老星看見王良年紀雖小,槍法甚精,心裏想道:“除非是舊對子,纔得這個小冤傢下場。”實時撥轉馬頭,詐敗下陣而去。王良早已知其情,大喝一聲道:“唗!番狗奴,你今日卻輸陣與我了。”番官道:“權且讓你這一頭功。”番官一邊走馬,一邊轉頭,實指望王良趕他下去,中他九口飛刀。王良衹是一個不趕,哪怕他飛刀飛不到他身上來。明日又戰,番官又詐敗,王良又是不趕。
  如此者一連兩三日,王良心裏想道:“這番狗衹是會飛刀,我若不賣一獬與他看着,他不曉得我的本領高強。”明日兩軍對敵,番官又詐敗而走。王良高聲叫道:“番狗奴,你這個誘敵之法,瞞不過我了。我哪怕你甚麽飛刀,你且站着飛來我看。”番官實時勒轉馬來,說道:“你既不是怕飛刀,怎麽不敢趕俺?”王良道:“趕你便中你之計,覺得我愚;不怕飛刀,是我的本領,見得我好。”番官道:“我飛來與你看着。”王良道:“你且飛來。”番官口裏念動真言,宣動密咒,把個鬥大的頭來搖了兩搖,衹見九口飛刀望空而起,第四口竟奔到王良身上來。好王良,哪放個飛刀在心上,本是他的眼睛兒快,本領兒高,照着那口刀一槍撇去,一撇撇在二十五裏之外,復手來一槍,就在番官身上。番官慌忙的收了刀,畫戟相迎。一往一來,一衝一撞。
  兩個人正在酣戰,不分勝負,衹聽得東南角上鼓聲震地,喊殺連天。番官起頭一望,早已是南朝一員大將來也:自小精通武略,從來慣習兵書。狀元御筆我先除,赫赫名傳紫署。
  丈八長槍誰抵?穿楊箭發無虛。降竜伏虎有神圖,海外立功報主。
  薑老星看見南朝添了一員大將,他情知好漢不敵兩手,丟下了王良,撥轉馬便走。來將高聲叫道:“好番將,你這一走,或百步而後止,或五十步而後止。番將聽知是個說書的,心上略安穩些,勒住馬回頭一看,衹見門旗影裏,軍仗森嚴,四蓋八麾,雙旌坐纛,中間有一面牙旗,牙旗上寫着一行大字,說道:“徵西後營大都督武狀元唐英”。番官心裏想起:“既是個武狀元,此人必定文武兼資,超群出衆的豪傑,今番不可輕敵也。”再又勒住馬看上一回,衹見旌旗閃閃,中央坐着武狀元:戴一頂三叉四縫五瓣六楞,護胸遮頭,攔槍抵箭,水磨鳳翅銀盔。披一領老君爐燒煉成的欺寒冰,餐瑞雪,九吞頭,十八紮,柳葉砌成金鎖甲。襯一件巧女妝,綉女描,前後獬豸,鎖金補子,左鸞右鳳,雙朝日月,剪絨碎錦紫綢袍。係一件茜珠英,攢八寶,嵌珍珠,拖瑪瑙,鈕扣紐門,倒搭銀鈎,玲瓏剔透噴花帶。懸兩面照耀乾坤,光輝日月,走妖魔,親鳳侶,左吞頭,右吞口,掩心前後鏡青銅。圍一條滿天紅,雙折擺,左走獸,右飛禽,霜敲玉兔,電閃蟾蜍,兩幅戰裙雙鳳舞。左手下,帶一張梢不長,靶不短,控金鈎,填玉碗,上陣長推九個滿,通梢挺直寶雕弓。插幾枝剜人心,摘人膽,捻一捻,轉千轉,射去長行一裏半,水銀灌桿攢竹箭。右手下,帶一根逢人傷,逢虎傷,老傷亡,少傷亡,水磨竹節嵌銅鞭。挎一口嵌七星,鲨魚鞘,砍殺竜,砍殺虎,吹毛利刃喪門劍。正叫做十年前是一書生,仗鉞登壇領重兵。蔥嶺射雕雙磧暗,交河牧馬陣雲明。羽書火速連邊塞,露布星馳入漢城。挂印封侯今日事,十年前是一書生。
  番官見之,已自有了三分懼怕,高聲叫道:“來將何人?願留名姓。”來將道:“吾乃南膳部洲大明國朱皇帝駕下欽差,撫夷取寶徵西後營大都督武狀元浪子唐英。”薑老星忽刺心裏想道:“此人面如傅粉,唇似抹朱,清清秀秀的人品,卻又打着武官的旗號,又說是武官的出身,莫非是個說客?待俺探他一探兒,看是怎麽。”思想已定,卻纔開口問道:“你既是個武狀元,來此有何話說?”唐狀元道:“你是何人?”番官道:“俺是西牛賀洲金蓮寶象國占巴的賴御前官封刺儀王薑老星忽刺的便是。”唐狀元道:“你既是個刺儀王,是個天王之稱,位居極品,豈不知機?”薑老星道:“知彼知己,百戰百勝,俺豈不知機?”唐狀元道:“我天兵西下經過你這小邦,我又不是占你的城池,我又不是滅你的社稷,不過是要你一張通關牒文,問你可有傳國玉璽。如有玉璽,獻將出來;如無玉璽,你便寫下一張降表,親到寶船見我元帥,我兵再往他國,別作道理。你焉敢執拗抗違,賣弄小術,連日統領兵卒,糜爛小民。你既知機,豈不知以小事大者,畏天者也,畏天者保其國。我這寶船上謀臣如雨,猛將如雲,殲你這個小將,如折柳穿魚;滅你這個小國,如泰山壓卵。衹是你他日噬臍,悔之晚矣。你與我作速的退兵進城,送上通關牒文來,還不失知機之智。”薑老星聽知這一席話兒,心裏想道:“此人果是個說客。雖是一篇誇誕之詞,其實的卻有幾分道理。但有一件事在中間不當穩便,當原日俺在國王面前誇口說道,要生擒和尚,活捉道士,今日豈可遇着這等一個說客,卻自輕易回兵?莫若還與他交戰一場,再作區處。”思想已定,喝聲道:“你既是個狀元,怎麽把這個虛詞來謊我?我不知機,衹曉得廝殺。”道猶未了,一枝畫桿方天戟早已刺到唐狀元跟前。唐狀元舉槍架住,駡道:“你這狗番,我說你是個知彼知己的,原來是一個草木匹夫。我唐狀元豈是個怕你的?若不生擒這賊,誓不回兵。”好一個唐狀元,掣過那一條血滾銀槍:左五五右六六,上三下四相遮。揚前抵後沒分差,雪片梨花雨打。武藝九邊首選,文章四海名誇。孫吳伊呂屬吾傢,槍法豈在人下。
  薑老星看見唐狀元這一桿槍,就是泰山一般相似,心裏想道:“此人槍法甚精,衹在俺上,不在俺下,果是南朝一員名將也。”不敢怠慢,把個畫桿方天戟越加用心,一來一往,一架一攔,大戰百十餘回,不分勝負。唐狀元心裏想道:“人不可貌相,水不可鬥量。這番狗奴也有三分鬼畫符,不免用個奇計勝他。”眉頭一蹙,計上心來。正在大戰之時,把根滾銀槍虛晃了一晃,放開馬下陣而跑。番官看見唐狀元敗陣下去,心裏想道:“此人詐敗而去,若是趕他,不免中他詭計;我若是不趕他,我便怯陣,不見得我的本領高強。還有一件,饒他詭計,不過是個回馬槍、回馬箭,在意提防他便是。”好番官,放心大膽趕下陣來。唐狀元看見番官趕下陣來,心中暗喜,撇下了帶血滾銀槍,取過那一張通梢挺直寶雕弓,搭上那一枝水銀灌桿攢竹箭。正是弓如滿月,箭似流星,咯嚓一聲響,早已射中了番將的心窩兒裏面。好番將,賣弄他的手段,把馬望左夾一夾,左手就綽住了這枝箭。唐狀元的箭是個百發百中的,他曾在金錢眼裏翻筋鬥,也曾把半風道士穿胸走,也曾把百步垂楊開大口,也曾把紅心隊裏陰陽剖,何愁有個不中的。方纔放馬過來,欲待梟了番官的首級,衹見番官把那一枝箭捻着在手裏看哩,唐英大驚失色,心裏想道:“豈有我的箭綽在他手裏之理?”連忙的取下第二枝箭,衹聽着聲響,早已射將過來。番官把個馬往右夾一夾,右手又綽住了這一枝箭。唐狀元大怒,說道:“好番奴,敢兩手綽住了我兩枝箭。”喝一聲“看箭”,早已鎖喉一箭飛來。原來這個番官又巧顯他一個手段,賣弄他一個聰明,也不用左手,也不用右手,盡着那個鬥大的頭,張開那個獅子口,一口就綽住了那一枝箭。這一枝箭射成一個麋鹿銜花的故事,把個唐狀元見之,又惱又好笑。
  卻說那個番官綽了三枝箭,拿在手裏,輕輕的拗做六枝。唐英見之,越加大怒,駡說道:“番賤奴!敢折我寶貝。不斬此賊,誓不回船。”捻過槍來,直取番官首級。番官挺戟相迎,兩傢又戰了三四十合,不分勝負。番官卻又來費手,把個戟虛晃了一晃,竟敗陣而走。唐狀元心裏想道:“這番奴詐敗假輸,奉承我九口飛刀的術法,這呂太後的筵席好狠哩!衹一件來,我不趕他下去,我反不如他了。”好個唐狀元,放開馬趕他下去。薑老星看見唐狀元趕下來,心中暗算,連忙的口裏念動真言,諷動密語,把個頭兒搖了一搖,那九口飛刀望空而起。唐狀元正然追下陣來,衹聽得半空中呼呼呼的響,料應是九口飛刀下來,實時取弓在手,搭箭當弦。卻好的就是第一口刀,他照着那口刀,砰的一響,射落在地。番官看見唐狀元射落了他的飛刀,心裏想道:“我這飛刀自祖宗以來,傳流了七八十代,並沒有個脫白的,今番卻不濟事了。連日之間,不曾傷得南朝一個將官。昨日被那小將軍打了一槍,今日又被這狀元射了一箭,你這飛刀雖有若無了。正是夷狄之有刀,不如諸夏之無也。”眉頭一蹙,恨上心來。正待把戟分開,哪曉得唐狀元猛空一箭。好番官,急忙裏閃個空,高聲叫道:“似此暗箭傷人,不為高手。”唐狀元道:“就憑你說個高手來。”番官道:“堂堂之陣,正正之旗,這纔是個高手。”唐狀元道:“悉憑你說來便是。”番官道:“若依俺說來,兩傢對面相迎,約去百步之遠,勒住馬,拽滿弓,一遞三箭。”唐狀元道:“就是對面相迎,就是百步之遠,就勒住馬,就拽滿弓,你就射我三箭起。”番官道:“還不是這等射。”唐英道:“你還要怎麽射哩?”番官道:“一不許槍撥,二不許刀攔,三不許劍遮,四不許弓打。正是生鐵補鍋,看各人的手段。”唐狀元道:“你若是輸了之時,卻不要反悔。”番官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豈有反悔之理。”唐狀元道:“我做個靶子,你射來。”番官道:“就俺做個靶子,你射來。”
  這一番對面比射,卻不知誰先誰後,又不知誰勝誰輸,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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