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个一个倒下,老人,孩子,男男女女,"同春丹"哪里救得了这许许多多的伤者?即便就是有药,人们也常常来不及服用就咽了气。人们拿起叉蛇的木叉、拿起镢头、锄头、镰刀、菜刀、斧头、木棒,抄起所有能抄起的东西,与山蛇博斗。叉、砍、削、砸、剁,杀得血流成河,杀红了眼。这一场人蛇恶战,从近午时分,直杀到月上东山,直杀到人不成人,蛇不成蛇,人成了血染的厉鬼,蛇成了刀剁的肉糜。几千几万条山蛇,生还者无多。人从血泊中站起,看着惨淡的星光,遍地蛇尸,也不知自己是在人间还是在地狱。
到早晨,太阳升起来,太阳慈悲地照亮了山林、大地、城郭和村庄,人们像从噩梦中醒来一般,看见了变成地狱的家园,放声大哭。人们望着遍地血污和尸体,庆幸着自己竟还能看见熟悉的日出、看见大地和亲人,这让他们知道自己还活着,让他们泪流满面地庆幸自己留在了人间。胡爹一家人劫后余生抱在一起,热泪狂流。顺娘、金郎在死里逃生之后的这个早晨,原谅了父亲的无情无义。
可人们不知道,他们实在是庆幸得太早了。
这一天,早晨一开门,青儿就看见了那奇观:蛇爬满了他们家院子,磨盘上、树叉上、柴堆旁,蛇盘着,卧着,蓄势待发。她惊叫起来,"哎呀呀,姐姐呀!"
一条蛇"嗖"地窜过来,一吐蛇信,忽然缩回了头。它惊愕地望着眼前这人形的同类,悲伤地摇头。十几条蛇"嗖嗖"地游来,挺起上身,惊愕地朝她张望。它们悲伤地摇头,哭泣,诉说。青儿蹲下身,展开双臂,把这些备受摧残的生灵揽进她的怀里,她心痛如割,说道,"我知道啊,我知道啊!"
它们依偎着她,用身体缠绕她的身体,相拥着哭泣。娘子闻声出来,看见了这相拥而泣的一幕。刹那间,她觉得自己也是一条蛇,这感觉让她惊悚不已。它们也看见了她,看见了她的惊悚,她的出现让它们警觉。在它们饱受欺凌和屠杀的眼睛里,她是奇怪的、模糊的、难以分辨的,它们不能判断她是同类还是异类,是战士还是叛徒,它们"刷"地挺直身体,严阵以待,嘶嘶吐着毒信,啪啪拍打起响尾,青儿忙说道,
"她是我的姐姐啊!"
娘子回过神,那一刻,她知道就要发生大不幸了,就要发生大祸殃了。那祸殃,从入秋以来,一天一天积累,积累到了头,到了顶,成了烈火干柴。决一死战的时刻到来了。她面色惨白,嘴唇瑟瑟发抖,她知道这大不幸是人的大不幸,也是蛇的大不幸,那大灾殃是人的大灾殃,也是蛇的大灾殃。明明看见大祸将临,可却又没有一点办法去阻挡。她落泪了,她声音颤抖地说道,
"回山里去吧!你们回山林里去吧--"
它们怒视着她,忽然明白这是一个眼前的叛徒,一个族群的叛徒。外面,杀戮已经开始了,它们嗅到了血腥,人血和蛇血冲天而起的腥味让它们迷狂,离她最近的一条响尾蛇嗖地一下,飞箭一般袭击了她,紧接着,十几条蛇迅雷不及掩耳嗖嗖嗖向她发起了进攻,锋利的毒牙箭簇一般凶猛地刺进她的身体,愤怒地喷射出致命的毒液,刹那间,她已是鲜血斑斑。她无声地流着眼泪,带着满身的伤痕,说道,
"回山里去吧,回山林里去吧--为你们的孩子想想……"
世间再毒的毒蛇,也是奈何不了她的。她衣衫上斑斑的血点像一朵一朵浸染出来的梅花瓣,遍体伤痕的她,就像一棵突然绽放的梅花树屹立不动。所有的蛇们惊愕万分,纷纷把身体绝望地直立在冷冷的晨光中。青儿扑上去用身子挡住了她 ,青儿本来想说姐姐呀你这是何苦?青儿还想说这是"人"自己作孽作到了头活该倒霉!但是就在这时她眼前闪过了那个俊美小生,那个有情有义有信的"范巨卿",那个对她一拱手,说"来年再见"的美丈夫,她一下子心软无比。
"回山里去吧,回山林里去吧--"她也颤抖地哀求,突然抱住娘子号啕大哭。
……
不知何时,院子里,只剩下她和娘子二人,绝望愤怒的蛇们毅然掉头而去。它们当然没有回山林,它们是抱了必死的决心来报血仇的,就在这一墙之隔的村庄里,杀戮正酣。蛇杀人,人杀蛇,杀得昏天黑地。这一个白天,是比三千年生涯还要漫长的一天,是比一千年生涯还要漫长的一天。她们忍受着折磨,不是束手无策,而是无可选择!这互相杀戮的双方都是她们自己,流血相残的双方都是她们自己。她们自身的这一半和那一半厮杀决战,这可叫她们如何是好?普天之下,可有谁陷入这像她们一样的绝境?冲天的血气,遮蔽了蓝天红日,吓走了飞鸟和百兽,杀声震天之际,她们的庄院里却静如坟墓。许宣抱了粉孩儿躲在屋里,大气不敢出一声。血气冲撞着、召唤着娘子和青儿,她们终于打开院门,冲到了酣战的村子里,去救那些被毒蛇咬伤的妇孺和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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