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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经典 》 匯評忠義水滸傳 》
第十九回 梁山泊義士尊晁蓋 鄆城縣月夜走劉唐
施耐庵 Shi Naian
【金批：此書筆力大過人處，每每在兩篇相接連時，偏要寫一樣事，而又斷斷不使其間一筆相犯。如上文方寫過何濤一番，入此回又接寫黃安一番是也。看他前一番，翻江攬海，後一番，攪海翻江，真是一樣才情，一樣筆勢，然而讀者細細尋之，乃至曾無一句一字偶爾相似者。此無他，蓋因其經營圖度，先有成竹藏之胸中，夫而後隨筆迅掃，極妍盡致，衹覺幹同是幹，節同是節，葉同是葉，枝同是枝，而其間偃仰斜正，各自入妙，風痕露跡，變化無窮也。
此書寫何濤一番時，分作兩番寫；寫黃安一番時，也分作兩番寫，固矣。然何濤卻分為前後兩番，黃安卻分為左右兩番。又何濤前後兩番，一番水戰，一番火攻；黃安左右兩番，一番虛描，一番實畫。此皆作者胸中預定之成竹也。夫其胸中預定成竹，即已有如是之各各差別，則雖湖蕩即此湖蕩，蘆葦即此蘆葦，好漢即此好漢，官兵一樣官兵，然而間架既已各別，意思不覺都換。此雖懸千金以求一筆之犯，且不可得，而況其有偶同者耶！
宋江婆惜一段，此作者之紆筆也。為欲宋江有事，則不得不生出宋江殺人；為欲宋江殺人，則不得不生出宋江置買婆惜；為欲宋江置買婆惜，則不得不生出王婆化棺。故凡自王婆求施棺木以後，遙遙數紙，而直至於王公許施棺木之日，不過皆為下文宋江失事出逃之楔子。讀者但觀其始於施棺，終於施棺，始於王婆，終於王公，夫亦可以悟其灑墨成戲也。】
話說林衝殺了王倫，手拿尖刀，指著衆人，【金夾批：八字讀之不寒而慄。】說道：【金眉批： 此一段特特寫林衝。】“我林衝雖係禁軍，遭配到此，【金夾批： 開口第一句的是林衝語，他人不肯說。O漢文帝與南粵王書第一句云：朕高皇帝側室之子，與林衝第一句：身係禁軍遭配到此，二語正是一樣文法。然漢文推心置腹，林衝提出心在口，一是忠恕而行，一是機變立應，其厚其薄，乃如天淵。】今日為衆豪傑至此相聚，爭奈王倫心胸狹隘，嫉賢妒能，推故不納，因此火並了這廝，非林衝要圖此位。據著我胸襟膽氣，焉敢拒敵官軍，他日剪除君側元兇首惡？【金夾批： 水滸一書大題目，林衝一生大胸襟。】【袁眉批：立義正大，亦是照着高俅。】今有晁兄仗義疏財，智勇足備；方今天下人，聞其名無有不伏。我今日以義氣為重，立他為山寨之主，【金夾批： 不是勢利，不是威脅，不是私恩小惠，寫得豪傑有泰山岩岩之象。】好麽？”衆人道：“頭領言之極當。”晁蓋道：“不可。自古‘強賓不壓主。’晁蓋強殺，衹是個遠來新到的人，安敢便來占上。”林衝把手嚮前，將晁蓋推在交椅上，【金夾批： 定大計，立大業，林衝之功，顧不偉哉！】叫道：“今日事已到頭，不必推卻；若有不從，即以王倫為例！”【金夾批： 妙絶快絶，駡殺秀纔。O蓋謙恭多者，即係秀纔，以秀纔易秀纔而不知其非，豈不辜負尖刀耶！】【容夾批： 妙。】再三再四，扶晁蓋坐了。林衝喝叫衆人就於亭前參拜了，【金夾批：寫得與韓琦捲簾相似。】一面使小嘍囉去大寨擺下筵席；【金夾批： 林衝纔。】一面叫人擡過了王倫屍首；【金夾批：林衝纔。】一面又著人去山前山後喚衆多小頭目都來大寨裏聚義。【金夾批： 林衝纔。】【袁眉批：與衆多頭領聚義，便一洗王倫狹隘，纔結得人心。】
林衝等一行人請晁蓋上了轎馬，都投大寨裏來。到得聚義廳前，下了馬，都上廳來。衆人扶晁天王去正中第一位交椅上坐定，【金夾批： 連日讀水滸，已得十九回矣，直至此時方是開部第一句，看官都要重添眼色。】【餘評： 觀林衝等（第）一位一節，誠義士所為也，是林衝一場可取。】中間焚起一爐香來。【金夾批： 是。】林衝嚮前道：【金夾批： 頃在亭上已定第一座矣，今第二第三座，亦須武師手定，故復凜然而前。】“小可林衝衹是個粗匹夫，不過衹會些槍棒而已；【袁夾批： 亦不倒架子。】無學無纔，無智無術。【金夾批： 林衝何嘗不謙，衹是謙得光明歷落，可以作自敘，可以作列傳，乃至遂可以作墓表、謚議，不須更易一字。而林衝有自說如此，人說林衝亦如此，故知永異於秀纔之謙也。】【袁夾批： 有才學智術的作賊亦辦。】今日山寨幸得衆豪傑相聚，大義即明，非比往日苟且。【金夾批： 十字洗出梁山泊來。O埤雅雲：狗，苟也，以其苟於得食，故謂之狗。今釋苟字亦應倒藉雲：苟，狗也，以其與狗無擇，故謂之苟。嗚呼！審如斯言，然則不苟且者誰乎？】【袁眉批： 何等正大警策。】學究先生在此，便請做軍師，執掌兵權，調用將校。須坐第二位。”【金夾批： 尊師重傅，真定得是。】吳用答道：“吳某村中學究，胸次未見經綸濟世之才；雖曾讀些孫吳兵法，未曾有半粒微功。豈可占上！”林衝道：“事已到頭，不必謙讓。”吳用衹得坐了第二位。林衝道：“公孫先名請坐第三位。”【金夾批： 神道設教，真定得是。】晁蓋道：【金夾批：定一個，推一個，便印板可笑矣，換晁蓋代之。】【袁夾批： 代辭便變化。】“卻使不得。若是這等推讓之時，晁蓋必須退位。”林衝道：“晁兄差矣；公孫先生名聞江湖，善能用兵，有鬼神不測之機，呼風喚雨之法，那個及得！”公孫勝道：“雖有些小之法，亦無濟世之才，【袁眉批： 都以濟世為志，所以與尋常緑林中人不同。】如何敢占上，還是頭領坐了。”林衝道：“衹今番剋敵製勝，便見得先生妙法。【金夾批： 此句便。】正是鼎分三足，缺一不可。先生不必推卻。”公孫勝衹得坐了第三位。林衝要再讓時，【金夾批： 過文法。】晁蓋，吳用，公孫勝，都不肯。三人俱道：“適蒙頭領所說，鼎分三足，以此不敢違命。我三人占上，頭領要再讓人時，晁蓋等衹得告退。”三人扶住，林衝衹得坐了第四位。【金夾批： 論功行賞，真定得是。】晁蓋道：“今番須請宋 、杜二頭領來坐。”【金夾批：此句乃是作者惟恐文字直遂，故聊藉作一麯，若真有此事，便當抹之。】杜遷、宋萬，那裏肯坐，苦苦地請劉唐坐了第五位；阮小二坐了第六位；阮小五坐了第七位；阮小七坐了第八位；【金夾批： 劉阮序齒，真定得是。】杜遷坐了第九位；宋萬坐了第十位；朱貴坐了第了十一位。【金夾批： 三個與上四個序賢坐得是。】梁山泊自此是十一位好漢坐定。【金夾批： 總結一句，有筆力，有經緯。】山前山後共有七八百人都來參拜了，分立在兩下。
晁蓋道：【金夾批：聽令。】“你等衆人在此，今日林教頭扶我做山寨之主，【金夾批： 嗄。】吳學究做軍師，【金夾批：】公孫先生同掌兵權 ，【金夾批：嗄。】林教頭等共管山寨。【金夾批： 嗄。】汝等衆人各依舊職管領山前山後事務，守備寨柵灘頭，休教有失。【金夾批：嗄。】各人務要竭力同心，共聚大義。”【金夾批： 嗄。O並不增添一語，衹依上文林衝所定宣諭一遍，真是又好晁蓋，又好林衝。照烈之言曰：孤有孔明，如魚有水，其樂如是也。】【容眉批： 看大強盜施行。】【餘評： 晁蓋依次坐位，亦毅然所發，乃天使之然也，不然，何能侃侃之若此哉！】再教收拾兩邊房屋 ，安頓了兩傢老小；【金夾批：細。O收完阮傢老小。】便教取出打劫得的生辰綱──金珠寶貝【金夾批： 收完生辰綱。】──並自傢莊上過活的金銀財帛，【金夾批：收完保正傢私。】就當廳賞賜衆小頭目並衆多小嘍囉。【金夾批： 大賫。】【袁眉批：纔與私劫不同。】當下椎牛宰馬，祭祀天地神明，慶賀重新聚義。衆頭領飲酒至半夜方散。次日，又辦筵宴慶會。一連吃了數日筵席。晁蓋與吳用等衆頭領計議：整點倉廒，【金夾批： 一。】修理寨柵，【金夾批：二。】打造軍器──槍刀弓箭，衣甲頭盔──準備迎敵官軍，【金夾批： 三。】安排大小船衹，教演人兵水手上船廝殺，好做提備，【金夾批： 四。O此衹是計議一遍尚未曾得周備，故下文吳用又重申之。】【袁眉批：便有條理。】不在話下。
一日，林衝見晁蓋作事寬洪，疏財仗義，【容眉批：自然與秀纔傢數不同。】安頓各傢老小在山，驀然思念妻子在京師，存亡未保；【袁眉批： 從安頓阮傢老小上生出情來，補了前案，妙甚。】遂將心腹備細訴與晁蓋道：【金夾批： 文情如千丈遊絲，忽然飄落。】“小人自後上山之後，欲要搬取妻子上山來，因見王倫心術不定，難以過活。一嚮蹉跎過了，流落東京，不知死活。”晁蓋道：“賢弟既有寶眷在京，如何不去取來完聚。你快寫信，便教人下山去，星夜取上山來，多少是好。”林衝當下寫了一封書，叫兩個自身邊心腹小嘍囉下山去了。不過兩個月，小嘍囉還寨說道：“直至東京城內殿帥府前，尋到張教頭傢，聞說娘子被高太尉威逼親事，自縊身死，【金夾批： 應前。】【袁夾批：應。】以故半載。【金夾批： 完林衝娘子。O頗有人讀至此處，潸然淚落者，錯也。此衹是作書者，隨手架出、隨手抹倒之法，當時且實無林衝，又焉得有娘子乎哉？不寧惟是而已，今夫人之生死，亦都是隨業架出、隨業抹倒之事也。豈真有人昔日曾作此書，亦豈真有我今日方讀此書乎哉！然則淚落亦不曾淚落，聖嘆說錯，乃真錯也。】張教頭亦為憂疑，半月之前染患身故。【金夾批： 完張教頭。】止剩得女使錦兒，已招贅丈夫在傢過活。【金夾批：完錦兒。】訪問鄰里，亦是如此說。【金夾批： 加一句。】打聽得真實，【金夾批： 又加一句。O加此二句，所以深明不是高府迫去，待林衝不得不如此，活寫出心腹嘍羅。】回來報與頭領。”林衝見說了，潸然淚下；自此杜絶了心中挂念。【金夾批： 哭得真，放得快，真豪傑，真林衝。】晁蓋等見說，悵然嗟嘆，山寨中自此無話，每日衹是操練人兵，準備抵敵官軍。
忽一日，衆頭領正在聚義廳上商議事務，衹見小嘍囉報上山來，說道：“濟州府差撥軍官，帶領約有二千人馬，乘駕大小船四五百衹，見在石碣村湖蕩裏屯住，特來報知。”晁蓋大驚，便請軍師吳用商議，道：“官軍將至，如何迎敵？”吳用笑道：“不須兄長挂心，吳某自有措置。自古道：‘水來土掩，兵到將迎。’”隨即喚阮氏三雄附耳低言道：“如此如此......”又喚林衝 、劉唐，受計道：“你兩個便這般這般......”再叫杜遷、宋萬，也分付了。
且說濟州府尹點差團練使黃安並本府捕盜官一員，帶領一千餘人，拘集本處船衹，就石碣村湖蕩調撥，分開船衹，作兩路來取泊子。【金夾批： 一句遂令文字分作兩扇。】
且說團練使黃安帶領人馬上船，搖旗吶喊，殺奔金沙灘來。看看漸近灘頭，衹聽得水面上嗚嗚咽咽吹將起來。黃安道：“這不是畫角之聲？【金夾批： 前何濤文出色寫，此黃安文便約略寫，疏密濃淡正妙。】且把船灣住！”看時衹見水面上遠遠地三衹船來。【金夾批： 衹是三衹船。】看那船時，每支上衹有五個人，【金夾批：衹有五個人。】四個人搖著雙櫓，船頭上立著一個人。【金夾批： 五個人又衹是一個人，然則十五個人，衹是三個人。】頭帶絳紅巾，都是一樣紅羅綉襖，【金夾批： 棋子布背心，不知拋嚮何處，貧富之際，令人深感。】手裏各拿著留客住。三衹船上人都一般打扮。於內有人認得的，便對黃安說道：“這三衹船上三個人：一個是阮小二，一個是阮小五，一個是阮小七。”黃安道：“你衆人與我一齊並力嚮前，拿這三個人！”兩邊有四五十衹船一齊發著喊殺奔前去。那三衹船忽哨了一聲，一齊便回。【金夾批： 四字如戲，不知視黃安如小兒？如蟲蟻？】黃團練把手內槍捻搭動，嚮前來叫道：“衹顧殺這賊！我自有重賞！”
那三支船前面走，【金夾批：既不來。】背後官軍船上把箭射將去。那三阮去船艙裏，各拿起一片青狐來遮那箭矢。【金夾批： 又不去。】後面船衹衹顧趕。趕不過二三裏水港，黃安背後一隻小船飛也似劃來報道：【金夾批： 於報子口中完卻一路，文情變詭，令我不測。】“且不要趕！我們那一條殺入去的船衹都被他殺下水裏去，把船都奪去了！”黃安問道：“怎的著了那廝的手？”小船上人答道：【金夾批： 盡嚮口中說出。】【袁眉批：在報子口內了卻一路殺法。】“我們正行船時，衹見遠遠地兩衹船來，每船上各有五個人。【金夾批： 衹是五個人。】我們並力殺去趕他，趕不過四五裏水面，四下裏小港鑽出七八衹小船來。【金夾批： 衹是七八衹船。】船上弩箭似飛蝗一般射來！我們急把船回時，來到窄狹港口，衹見岸上約有二三十人，【金夾批： 衹是二三十人。】兩頭牽一條大篾索，橫截在水面上。【金夾批：衹是一條篾索。】卻待嚮前看索時，又被他岸上灰瓶，石子，如雨點一般打將來。【金夾批： 衹是灰瓶石子。】衆官軍衹得棄了船衹，下水逃命。我衆人逃得出來，到旱路邊時，那上岸人馬皆不見了；馬也被他牽去了；看馬的軍人都殺死在水裏。【金夾批： 一路完。】我們蘆花蕩邊尋得這衹小船兒，逕來報與團練。”【金夾批： 此船定是吳用留與報信，以亂其軍心者也，不得疑作者捏湊。】
黃安聽得說了，叫苦不迭；便把白旗招動，教衆船不要去趕，且一發回來。那衆船纔撥得轉頭，未曾行動，衹見背後那三衹船又引著十數船衹，【金夾批： 十數衹船。】都衹是這三五個人，【金夾批：三五個人。】把紅旗搖著，口裏吹著忽哨，飛也似趕來。黃安卻待把船擺開迎敵時，衹聽得蘆葦叢中炮響。黃安看時，四下裏都是紅旗擺滿，【金夾批： 又似極多者。】慌了手腳。後面趕來的船上叫道：“黃安留下了首級回去！”【金夾批： 趣語絶倒。留下首級，如何回去？且留下首級，回去如何吃飯耶？】【容夾批：妙。】黃安把船盡力搖過蘆葦岸邊，卻被兩邊小港裏鑽出四五十衹小船來，【金夾批： 四五十衹。】船上弩箭如雨點射將來。黃安就箭林裏【金夾批： 字法之奇者，如肉雨、箭林、血粥等，皆可入諧史。】奪路時，衹剩得三四衹小船了，黃安便跳過快船內，回頭看時，衹見後面的人一個個都撲通的跳下水裏去了。有和船被拖去的，大半都被殺死。【金夾批： 一路完。】黃安駕著小快船正走之間，衹見蘆花蕩邊一隻船上立著劉唐，一撓鈎搭住黃安的船，托地跳過來，衹一把攔腰提住，喝道：“不要掙紮！”一時軍人能識水的，水裏被箭射死；不敢下水的，就船裏都活捉了。【金夾批： 事曰掃蕩，文曰收拾。】
黃安被劉唐扯到岸邊，上了岸，遠遠地，晁蓋、公孫勝，山邊騎著馬，挺著刀，引五六十人，三二十匹馬，齊來接應。【金夾批： 寫晁蓋、吳用、公孫勝，宛然是個中軍，真有不勞而定之體。然又特特藏過吳用者，蓋深喻謀於九淵，發於九天，樞密之地非可以示人也。讀水滸有極大學問，後世其念之也哉！】一行人生擒活捉得一二百人；奪的船衹盡數都收在南水寨裏安頓了；大小頭領一齊都到山寨。晁蓋下了馬，來到聚義廳上坐定。【餘評： 泊上星煞所聚，乃天降以收酷吏，豈黃安所能敵哉！】衆頭領各去了戎裝軍器。團團坐下，捉那黃安綁在將軍柱上，取過金銀緞疋，賞了小嘍囉。點檢共奪得六百餘匹好馬，【金夾批： 山寨從此有許多馬匹。】這是林衝的功勞，【金夾批：明畫。】東港是杜遷 、宋萬的功勞；【金夾批：明畫。】西港是阮氏三雄的功勞；【金夾批： 明畫。】捉得黃安是劉唐的功勞。【金夾批： 明畫。O山寨中共是十一位英雄，今單敘出七個有功，而不言晁蓋者，幾衆人之功，皆晁蓋之功，晁蓋固不得與衆人爭功也。吳用、公孫勝者，運籌於內，决勝於外，有發縱之能焉，亦不必與衆人爭功也。止有朱貴例應立功，然身在外司，勢不得與，因為另生下文一段，以明無一人屍位素餐也。】
衆頭領大喜，殺牛宰馬，山寨裏筵會。自醖的好酒，水泊裏出的新鮮蓮，藕並鮮魚，山南樹上自有時新的桃，杏、梅、李、枇杷、山棗、柿、慄之類，自養的雞 、豬、鵝、鴨等品物，【袁眉批：備陳宮中所有，妙。】不必細說。【金夾批： 寫得山泊無物不備。】【袁夾批：上已細說了，又綴一句，妙。】衆頭領衹顧慶賀。新到山寨，得獲全勝，非同小可！
正飲酒間，衹見小嘍囉報道：“山下朱頭領使人到寨。”【金夾批： 上文人各立功，此特補出朱貴，不重在晁蓋諸人劫掠客商也。】【金眉批：一事是合傳，不得分作兩番。】晁蓋喚來，問有甚事。小嘍囉道：“朱頭領探聽得一起客商，有數十人結聯一處，今晚必從旱路經過，特來報知。”晁蓋道：“正沒金帛使用。【金夾批： 特着一句，為朱貴地。】誰領人去走一遭？”三阮道：“我弟兄們去！”【金夾批：三阮去了。】晁蓋道：“好兄弟！小心在意，速去早來。”三阮便下廳去換了衣裳，跨了腰刀，拿了朴刀 、擋叉，留客住，點起一百餘人，上廳來別了頭領，便下山就金沙灘把船載過朱貴酒店裏去了。晁蓋恐三阮擔負不下，又使劉唐【金夾批： 又劉唐去了。】點起一百餘人，教領了下山去接應；又分付道：“衹可善取金帛財物，切不可傷害客商性命。”【金夾批： 又帶表晁蓋。】【袁眉批：殺人放火的人有此等存心叮囑，方是忠義之根本。】劉唐去了。晁蓋到三更不見回報，又使杜遷 、宋萬【金夾批： 又杜遷、宋萬去了。O於朱貴文中，又特着許多人去者，非令衆人與朱貴分功，蓋又深表朱貴，乃係耳目來聽之書刊號，不重一槍一刀，故是役雖全賴阮、劉、杜、宋六人，而功必歸之朱貴也。】引五十餘人下山接應。
晁蓋與吳用、公孫勝、林衝飲酒至天明，【金夾批： 上文特遣阮、劉、杜、宋都去者，非必用四人也，正獨留林衝也。蓋為前文抵敵黃安時，單留晁蓋、吳用、公孫勝，而令林衝與彼六人一例在軍前聽用，雖意在顯出武師材勇過人，然已幾於絳灌伍之矣。此特調盡群公，大書四人飲酒，嗚呼，妙哉！】衹見小嘍囉報道：“虧得朱頭領！得了二十餘輛車子金銀財帛並四五十匹驢騾頭口！”【金夾批： 敘朱貴功已定。】【容眉批：好生意。】晁蓋又問道：“不曾殺人麽？”【金夾批： 帶表。】小嘍囉答道：“那許多客人見我們來得頭勢猛了，都撇下車子、頭口、行李，逃命去了；並不曾傷害他一個。”晁蓋見說大喜：“我等自今以後，不可傷害於人。”【金夾批： 是。】取一錠白銀，賞了小嘍囉；便叫將了酒果下山來，直接到金沙灘上，見衆頭領盡把車輛扛上岸來，再叫撐船去載頭口馬匹。【金夾批： 細。】衆頭領大喜。把盞已畢，教人去請朱貴上山來筵宴。【金夾批： 半日衹為此一句耳，作文顧不難哉！】晁蓋等衆頭領都上山寨聚義廳上，簸箕掌，栲栳圈，坐定；叫小嘍囉扛擡過許多財物，在廳上一包包打開，將彩帛衣服堆在一邊，【金夾批： 好。】行貨等物堆在一邊，【金夾批：好。】金銀寶貝堆在正面；【金夾批： 好。】便叫掌庫的小頭目，每一樣取一半收貯在庫，聽候支用；【金夾批：好。】這一半分做兩分，廳上十一位頭領均分一分，【金夾批： 好。】山上山下衆人均分一分；【金夾批：好。】【袁眉批： 真有擘畫。】把這新拿到的軍健臉上刺了字號，【金夾批：好。】【袁眉批： 分金以結其心，刺臉以束其身，頗有着數。】選壯健的分撥去各寨喂馬砍柴，【金夾批：好。】軟弱的各處看車切草；【金夾批： 好。】【袁夾批：亦有用。】黃安鎖在後寨監房內。【金夾批： 好。O結到黃安，斷知前文不是二事也。】
晁蓋道：【金夾批：聽晁蓋說。】“我等今日初到山寨，當初衹指望逃災避難，投托王倫帳下為一小頭目；多感林教頭賢弟推讓我為尊，不想連得了兩場喜事：第一，贏得官軍，收得許多人馬船衹，捉了黃安，二乃又得了若幹財物金銀。此不是皆托衆兄弟才能？”衆頭領道：“皆托得大哥哥的福蔭，以此得采。”晁蓋再與吳用道：【袁眉批： 於晁蓋見存心，於吳用見作略，俱不可少。】“俺們弟兄七人的性命皆出於宋押司，朱都頭兩個。古人道∶‘知恩不報，非為人也。’【金夾批： 若論大事，則下文吳用之言為得大體，今自為後文波節，則此語真是宋江鈎餌。乃今作者掇若置此語於第二，而以下文申作第一，遂使後人讀之而迷也，蓋筆墨真能顛倒人哉！】今日富貴安樂從何而來？早晚將些金銀，可使人親到鄆城縣走一遭。此是第一件要緊的事務。再有白勝陷在濟州大牢裏，【金夾批： 竟以兩事雙舉，作者之欲迷人如此，讀書可不慎歟！】我們必須要去救他出來。”【容夾批： 這件要緊。】吳用道：“兄長不必憂心，小生自有擺劃；宋押司是個仁義之人，緊地不望我們酬謝。雖然如此，禮不可缺，早晚待山寨粗安，必用一個兄弟自去。【金夾批： 主句。】白勝的事，可教驀生人去那裏使錢，買上囑下，鬆寬他，便可脫身。【金夾批： 衹帶着輕輕說。】我等且商量屯糧造船，製辦軍器，安排寨柵城垣，添造房屋，整頓衣袍鎧甲，打造槍刀弓箭；防備迎敵官軍。”【金夾批： 此段極似最重，卻是故設迷人。】【袁眉批：盜賊寨中尚少不得種種經濟，況治國與天下者乎？】晁蓋道：“既然如此，全仗軍師妙策指教。”吳用當下調撥衆頭領，分派去辦，不在話下。
且不說梁山泊自從晁蓋上山，好生興旺。卻說濟州府太守見黃安手下逃回的軍人備說梁山泊殺死官軍，生擒黃安一事；又說梁山泊好漢十分英雄了得，無人近傍得他，難以收捕；抑且水路難認，港汊多雜，以此不能取勝。府尹聽了，衹叫得苦，嚮太師府幹辦說道：“何濤先折了許多人馬，獨自一個逃得性命回來，已被割了兩個耳朵，自回傢將息，至今不痊；去的五百人，無一個回來，因此又差團練使黃安並本府捕盜官，帶領軍兵前去追捉，亦皆失陷；黃安已被活捉上山，殺死官軍不知其數，又不能取勝，怎生是好！”太守肚裏正懷著鬼胎，沒個道理處。衹見承局來報說：“東門接官亭上有新官到來，【袁夾批： 忽來交代，亦見生發。】飛報到此。”太守慌忙上馬，來到東門外官亭上；望見塵土起處，新官已到亭子前下馬。府尹接上亭子，相見已了，那新官取出中書省更替文書來交與府尹。太守看罷，隨即和新官到州衙裏交割牌印，一應府庫錢糧等項。當下安排筵席管待新官，舊太守備說梁山泊賊盜浩大，殺死官軍一節。說罷，新官面如土色，【袁眉批： 善狀一等無用官員的光景。】心中思忖道：“蔡太師將這件勾當擡舉我，卻是此等地面，這般府分！......又沒強兵猛將，如何收捕得這夥強人？倘或這廝們來城裏藉糧時，卻怎生奈何？......”舊官太守次日收拾了衣裝行李，自回東京聽罪，【金夾批： 完濟州太守。】不在話下。
且說新府尹到任之後，請將一員新調來鎮守濟州的官軍來，當下商議招軍買馬，集草屯糧，招募悍勇民夫，智謀賢士，準備收捕梁山泊好漢。一面申呈中書省，轉行牌仰附近州郡，並力剿捕；一面自行下文書所屬州縣，知會收剿，及仰屬縣著令守禦本境；這個都不在話下。
且說本州孔目差人賫一紙公文行下所屬鄆城縣，教守禦本境，防備梁山泊賊人。鄆城縣知縣看了公文，教宋江疊成文案，行下各鄉村，一體守備。宋江見了公文，心內尋思道：“晁蓋等衆人不想做下這般大事！劫了生辰綱，殺了做公的，傷了何濤觀察；又損害許多官軍人馬，又把黃安活捉上山；如此之罪，是滅九族的勾當！雖是被人逼迫，事非得已，於法度上卻饒不得，倘有疏失，如之奈何？”【餘評： 宋江暗暗嗟嘆保正輩，恐不能成事而收戮，此段見相愛之深。】自傢一個心中納悶，【袁眉批： 有理有情，公私俱盡。】分付貼書後司張文遠【金夾批：無意有意安放此人在此處。】【袁夾批： 伏人。】將此文書立成文案，行下各鄉各保，自理會文捲。
宋江卻信步走出縣來，【袁夾批：散悶。】走不過二三十步，衹聽得背後有人叫聲“押司”。【金夾批： 春雲漸展。】宋江轉回頭來看時，卻是做媒的王婆，【金夾批： 此下一篇，自討婆惜直至殺婆惜，皆是藉作寧江在逃楔子，所以始於王婆，終於王公，始於施棺，終於施官，凡以自表其非正文，衹是隨手點
染而已。】引著一個婆子，卻與他說道：“你有緣，做好事的押司來也！”宋江轉身來問道：“有甚麽說話？”王婆攔住，指著閻婆，對宋江說道：“押司不知。這一傢兒從東京來，不是這裏人傢，嫡親三口兒。【袁夾批： 元劇語。】夫主閻公，有個女兒婆惜。他那閻公平昔是個好唱的人，自小教得他那女兒婆惜也會唱諸般耍令。年方一十八歲，頗有些顔色。三口兒因來山東投奔一個官人不著，流落在這鄆城縣。不想這裏的人不喜風流宴樂，【容眉批： 山東人到底有道學氣。】因此不能過活，在這縣後一個僻靜巷內權住。昨日他的傢公因害時疫死了，這閻婆無錢津送，沒做道理處，央及老身做媒。我道：‘這般時節，那裏有這等恰好？’又沒藉換處。正在這裏走頭沒路的，衹見押司打從這裏過，以此老身與這閻婆趕來。望押司可憐見他則個，作成一具棺材！”【金夾批： 一具棺材。O從棺材上起。】宋江道：“原來恁地。你兩個跟我來，去巷口酒店裏藉筆硯寫個帖子與你去縣東三郎傢取具棺材。”宋江又問道：“你有結果使用麽？”閻婆答道：“實不瞞押司說，棺材尚無，那討使用。”宋江道：“我再與你銀子十兩做使用錢。”【容眉批： 宋江衹是輕財，所以做得來。】閻婆道：“便是重生父母，再生的爹娘！做驢做馬【金夾批： 卻不道做鴇做鴨。】報答押司！”【容夾批：來。】宋江道：“休要如此說。”隨即取出一錠銀子遞與閻婆，自回下處去了。
且說這婆子將了帖子逕來縣東街陳三郎傢取了一具棺材，回傢發送了當，兀自餘剩下五六兩銀子，娘兒兩個把來盤纏，不在話下。
忽一朝，那閻婆因來謝宋江，見他下處沒有一個婦人傢面，回來問間壁王婆，道：【金夾批：春雲再展。】“宋押司下處不見一個婦人面，他曾有娘子也無？”王婆道：“衹聞宋押司傢裏住在宋傢村，卻不曾見說他有娘子。在這縣裏做押司，衹是客居。常常見他散施棺材藥餌，極肯濟人貧苦。敢怕是未有娘子。”閻婆道：“我這女兒長得好模樣，又會唱麯兒。省得諸般耍笑；從小兒在東京時，衹去行院人傢串，那一個行院不愛他！【金夾批： 顯得是個歪貨。】【袁眉批：是虔婆口咀。】有幾個上行首要問我過房了幾次，我不肯。衹因我兩口兒無人養老，因此不過房與他。不想今來倒苦了他！我前日去謝宋押司，見他下處沒娘子；因此，央你與我對宋押司說：他若要討人時，我情願把婆惜與他。我前日得你作成，虧了宋押司救濟，無可報答他，與他做個親眷來往。”王婆聽了這說，次日見宋江，備細說了這件事。宋江初時不肯；怎當這婆子撮合山的嘴攛掇，【金夾批： 一路衹是要宋江失事，便特特生出殺婆惜來。殺之無名，便特特倒裝出張三勾搭來。又恐張三有玷宋江閨門，便特特倒裝出討做外宅，以明非係正妻妾來。討做外宅，即宋江不免近於趙員外、西門官人之徒，便特特倒裝出鴇兒見他沒有娘子，情願把女與他來。鴇兒為何情願把女與他，便特特倒裝出施棺木來。麯麯折折，層層次次，當知悉是閑文，不得亦比正文例，一概認真讀也。】【容夾批： 畫。】【袁眉批：前婆惜始末，是王婆敘訴一番：贊女兒肯報答情事，閻婆自說一番。此處若再作王婆勸語，便覺絮煩，今衹解一句，甚得賓主輕重快省之法。】宋江依允了，就在縣西巷內討了一樓房，置辦些傢夥什物，安頓了閻婆惜娘兒兩個在那裏居住。沒半月之間，打扮得閻婆惜滿頭珠翠，遍體綾羅。又過了幾日，連那婆子也有若幹頭面衣服。【金夾批： 寫婆惜衣飾寫不盡，卻寫一句婆子，妙絶。】【袁夾批：語到。】端的養的婆惜豐衣足食！【金夾批： 點染。】【袁夾批：又足一句。】初時，宋江夜夜與婆惜一處歇臥，嚮後漸漸來得慢了。卻是為何？原來宋江是個好漢，衹愛學使槍棒，於女色上不十分要緊。這閻婆惜水也似後生，【金夾批： 如何譬，卻譬得妙絶，衹是講解不得。】況兼十八九歲，正在妙齡之際，因此，宋江不中那婆娘意。【容眉批： 要中他意怎的？】【餘評： 觀婆惜姿雅嬌，態美麗，而公明不戀戀顧之，何也？睹公明知惜一淫婦，故公明不愛之也。】
一日，宋江不合帶後司貼書張文遠，來閻婆惜傢吃酒：【金夾批：春雲三展。】這張文遠卻是宋江的同房押司。那廝喚做小張三，生得眉清目秀，齒白唇紅；平昔衹愛去三瓦兩捨，飄蓬浮蕩，學得一身風流俊俏；更兼品竹調絲，無有不會。這婆惜是個酒色娼妓，一見張三，心裏便喜，倒有意看上他。【袁眉批： 兩邊形解，刺刺入情。】那張三亦是個酒色之徒，這事如何不曉得；見這婆娘眉來眼去，十分有情，便記在心裏。嚮後但是宋江不在，這張三便去那裏，假意兒衹說來尋宋江。那婆娘留住吃茶，言來語去，成了此事。【袁眉批： 眉來眼去，言來語去，此事已盡。】誰想那婆娘自從和那張三兩個搭識上了，打得火塊一般熱，並無半點兒情分在這宋江身上。宋江但若來時，衹把言語傷他，全不兜攬他些個。這宋江是個好漢，不以這女色為念；因此，半月十日去走得一遭。那張三和這閻婆惜如膠似漆，夜去明來，街坊上人也都知了，卻有些風聲吹在宋江耳朵裏。【金夾批： 春雲四展。】宋江半信不信，自肚裏尋思道：“又不是我父母匹配妻室。【容夾批：畫。】他若無心戀我，我沒來由惹氣做甚麽？我衹不上門便了。”【容眉批： 無一處不描畫得逼真。】自此有幾個月不去。閻婆纍使人來請，宋江衹推事故不上門去。【金夾批： 忽然住，妙絶。】【餘評：淨婆屢使人請人明，而公明不往之故，不以色習為戀也。】
話分兩頭。忽一日將晚，宋江從縣裏出來，去對過茶房裏坐定吃茶。衹見一個大漢，【金夾批：奇文涌拔。】頭帶白範陽氈笠兒；身穿一領黑緑羅袍；【金夾批： 白笠黑襖，為月下出色，然在蒼然暮色中，更怕人。】下面腿護膝八搭麻鞋；腰裏跨著一口腰刀；背著一個大包；走得汗雨通流，氣急喘促，把臉別轉著那縣裏。【金夾批： 寫得作怪，妙。】宋江見了這個大漢走得蹊蹺，慌忙起身趕出茶房來，跟著那漢走。【金夾批： 亦寫得作怪。】約走了三二十步，那漢回過頭來，看了宋江，卻不認得。【金夾批：寫得作怪。】宋江見了這人，略有面熟，“莫不是那裏曾廝會來？......”心中一時思量不起。【金夾批： 亦寫得作怪。】那漢見宋江，看了一回，也有些認得；立住了腳，定眼看那宋江，又不敢問。【金夾批： 真寫得作怪。】宋江尋思道：“這個人好作怪！卻怎地衹顧看我？”宋江亦不敢問他。【金夾批： 真寫得作怪。】【芥眉批： 摹寫心裏話，眼中人，意外事，無不麯盡。】
衹見那漢去路邊一個篦頭鋪裏問道：“大哥，前面那個押司是誰？”【金夾批： 此一段寫得有鬼怪氣，深燈讀之，要怕起來。】篦頭待詔應道：“這位是宋押司。”那漢提著朴刀，走到面前，唱個大喏，【金夾批： 作怪煞。】說道：“押司認得小弟麽？”【金夾批：作怪煞。】宋江道：“足下有些面善。”【金夾批： 作怪煞。】那漢道：“可藉一步說話。”宋江便和那漢入一條僻靜小巷。【金夾批：細。】那漢道：“這個酒店裏好說話。”兩個上到酒樓，揀個僻靜閣兒裏坐下。那漢倚了朴刀，解下包裹，撇在桌子底下。【金夾批： 細。】那漢撲翻身便拜。宋江慌忙答禮道：“不敢拜問足下高姓？”那人道：“大恩人如何忘了小弟？”宋江道：“兄長是誰？真個有些面熟。小人失忘了。”那漢道：“小弟便是晁保正莊上曾拜識尊顔蒙恩救了性命的赤發鬼劉唐便是。”【金夾批： 二十八字句。】宋江聽了大驚，說道：“賢弟，你好大膽！早是沒做公的看見！險些惹出事來！”劉唐道：“感承大恩，不懼一死，特地來酬謝。”【金夾批： 特表劉唐也。】【餘評：晁蓋酬謝宋江，欲救白勝，須義氣所出，亦理勢宜然。】宋江道：“晁保正弟兄們近日如何？兄弟，誰教你來？”【金夾批： 怪之之辭，吃驚如畫。】劉唐道：“晁頭領哥哥再三拜上大恩人。得蒙救了性命，見今做了梁山泊主都領。吳學究做了軍師。公孫勝同掌兵權。林衝一力維持，火並了王倫。山寨裏原有杜遷 、宋萬、朱貴和俺弟兄七個，共是十一個頭領。見今山寨裏聚集得七八百人，糧食不計其數。因想兄長大恩，無可報答，特使劉唐賫一封書並黃金一百兩相謝押司，再去謝那朱都頭。”【金夾批： 衹帶一句已足。】【芥眉批： 一派說話俱急急促促，極像極像。】
劉唐打開包裹，取出書來，便遞與宋江。【金夾批： 此乃半句也。夫打開包裹，則應取出書與金子矣。今卻因宋江開書太疾，便使劉唐取出金子不及，於是宋江一邊自看書，劉唐一邊自去開包取出金子。到得劉唐打開金子了，宋江卻已看完了書，摸出招文袋來，蓋其時真甚疾也。】宋江看罷，便起褶子前襟，摸出招文袋。【金夾批： 此亦半句也。宋江摸出招文袋時，劉唐方乃取出金子，下文宋江便緊接一齊插入，蓋甚疾也。】打開包兒時，劉唐取金放在桌上。宋江那封書，就取了一條金子和這書包了，插在招文袋內，放下衣襟，【金夾批： 飛梁駕筍，造五鳳樓手也。】便道：“賢弟，將此金子依舊包了。”隨即便喚量酒的【金夾批： 並不說明，便喚量酒的，寫宋江吃驚如畫。】打酒來，叫大塊切一盤肉來，鋪下些菜蔬果子之類，叫量酒人篩酒與劉唐吃。【金夾批： 宋江不陪吃者，深寫吃驚之後，惟恐有失也。】看看天色晚了，劉唐吃了酒，量酒人自下去。劉唐把桌子金子包打開，要取出來。【金夾批： 寫一時匆匆相視如畫。】宋江慌忙攔住道：“賢弟，你聽我說。你們七個弟兄初到山寨，正要金銀使用；宋江傢中頗有些過活，且你在放山寨裏，等宋江缺少盤纏時卻來取。今日非是宋江見外，於內已受了一條。朱同那人也有些傢私，不用送去。我自與他說知人情便了。【金夾批： 衹答一句已足。】【芥眉批： 鮑叔知管子，金可多分，宋江知朱仝，金可不與，事異心同。】賢弟，我不敢留你去傢中住，【金夾批： 活是吃驚語。】倘或有人認得時，不是耍處。今夜月色必然明朗，你便可回山寨去，莫在此停閣。宋江再三申意衆頭領，不能前來慶賀，切乞恕罪。”劉唐道：“哥哥大恩，無可報答，特令小弟送些人情來與押司，微表孝順之心。保正哥哥今做頭領，學究軍師號令非昔日，小弟怎敢將回去？到山寨中必然受責。”【金夾批： 是。】宋江道：“既是號令嚴明，我便寫一封回書，與你將去便了。”劉唐苦苦相央宋江收受。宋江那裏肯接，隨即取一幅紙來，藉酒傢筆硯，備細寫了一封回書與劉唐收在包內。劉唐是個直性的人，【金夾批： 深表劉唐。】見宋江如此推卻，想是不肯受了，便將金子依前包了。
看看天色夜來，劉唐道：“既然兄長有了回書，小弟連夜便去。”宋江道：“賢弟，不及相留，以心相照。”【芥眉批： 衹此四字，是聚義根（本）。】劉唐又下了四拜。宋江教量酒人來道：“有此位官人留下白銀一兩在此，我明日卻自來算。”【金夾批： 連帳亦不算，不惟押司托熟，亦為吃驚不小。】劉唐背上包裹，拿了朴刀，跟著宋江下樓來。離了酒樓，出到巷口，天色黃昏，是八月半天氣，月輪上來，【金夾批： 寫還題中月夜二字。】宋江攜住劉唐的手，【金夾批：宋江攜劉唐手第二。】分付道：“兄弟保重，再不可來：此間做公的多，不是耍處。我更不遠送了，衹此相別。”劉唐見月色明朗，拽開腳步，望西路便走，連夜回梁山泊來。
卻說宋江與劉唐別了，自慢慢走回下處來；一頭走，一面肚裏尋思道：【芥眉批： 獨囗一囗囗囗囗肚裏囗囗囗囗囗妙。】“早是沒做公的看見！險些惹出一場大事來！”一頭想：“那晁蓋倒去落了草！直如此大弄！”轉不過兩個彎，衹聽得背後有人叫一聲“押司，那裏去來？好兩日不見面！”宋江回頭看時，倒吃一惱。不因這番，有分教：
宋江小膽翻為大膽，善心變做惡心。
畢竟叫宋江的卻是何人，且聽下回分解。
【容評：禿翁曰：可惜王倫那廝卻自傢送了性命。昔人云：秀纔造反，十年不成。豈特造反，即做強盜也是做不成底。嘗思天下無用可厭之物，第一是秀纔了。】
【袁評：梁山泊用兵仿佛孫吳，更妙在三阮水戰又是孫吳所不及。】
【王望如曰：林衝殺倫自立，則為小人；殺倫立蓋，則為君子。晃蓋謀奪頭領，則為小人；義讓頭領，則為君子。論者議林衝報王倫三限之仇，晃蓋設吳用機變之巧。夫禪受堯舜，不免公中之私；徵伐湯武，且有仁中之殺。然則泊上舉動正未可苛求也。排列十一座，各當其纔，循資而不抑，破格而不濫。聲氣漸廣，黨羽日繁，天下聞之者，不以為打村劫捨之強人，以為代天行道。遍掠諸郡，禍及朝廷，伊誰之咎歟？
又曰：何濤割耳，黃安生擒，官兵畏泊如虎矣。乃晃蓋不恃威而恃德，於劫商之役，則曰：“不可傷人”：不聚財而散財，於行賞之日，叫曰：“不可偏薄”。感宋押司、朱都頭私放之思，則月夜致谢：念阮小五、阮小七之義，則置屋安居。如此行仁講讓，治天下何難？獨奈何不正用之而邪用之，不大用之而小用之？月夜冒險，劉唐視死如飴。受一辭九，宋江視金如糞。不能報押司之思，反幾喪押司之命，危哉，危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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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集】梁山好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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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序、小引 | 第五才子書讀法 | | 楔子 張天師祈禳瘟疫 洪太尉誤走妖魔 | 第一回 王教頭私走延安府 九紋竜大鬧史傢村 | | 第二回 史大郎夜走華陰縣 魯提轄拳打鎮關西 | 第三回 趙員外重修文殊院 魯智深大鬧五臺山 | | 第四回 小霸王醉入銷金帳 花和尚大鬧桃花村 | 第五回 九紋竜翦徑赤鬆林 魯智深火燒瓦官寺 | | 第六回 花和尚倒拔垂楊柳 豹子頭誤入白虎堂 | 第七回 林教頭刺配滄州道 魯智深大鬧野豬林 | | 第八回 柴進門招天下客 林衝棒打洪教頭 | 第九回 林教頭風雪山神廟 陸虞候火燒草料場 | | 第十回 朱貴水亭施號箭 林衝雪夜上梁山 | 第十一回 梁山泊林衝落草 汴京城楊志賣刀 | | 第十二回 青面獸北京鬥武 急先鋒東郭爭功 | 第十三回 赤發鬼醉臥靈官殿 晁天王認義東溪村 | | 第十四回 吳學究說三阮撞籌 公孫勝應七星聚義 | 第十五回 楊志押送金銀擔 吳用智取生辰綱 | | 第十六回 花和尚單打二竜山 青面獸雙奪寶珠寺 | 第十七回 美髯公智穩插翅虎 宋公明私放晁天王 | | 第十八回 林衝水寨大並火 晁蓋梁山小奪泊 | 第十九回 梁山泊義士尊晁蓋 鄆城縣月夜走劉唐 | | 第二十回 虔婆醉打唐牛兒 宋江怒殺閻婆惜 | 第二十一回 閻婆大鬧鄆城縣 朱仝義釋宋公明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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