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这叫狗细的同情了,回头看看小路,小路眼里已经有了泪水。小路也是乡下出身,老家就在丝路的东段,他曾经说过在他小的时候,村人沿着丝路往兰州去讨饭,那时他小没人带他,一位本家哥一直讨要到武威,回来给他说,在兰州见到火车了,那火车一拐进山弯就拉汽笛,走起来又哐哐哐地响,似乎在说:甘肃———穷!穷!穷穷穷穷!我们在兰州的时候,小路是带我去见过他的那位本家哥的,这位本家哥是后来上了大学,成了博士,又下海投身于商界,他领着我们参观了他们的网络公司。我先是向他讨教网络在中国的发展前景
,然后话题转到了今日中国的现状,提到了他和小路小时在乡下的生活以及现在乡下人的日子,他们两人当下是抱头大哭。也就在那个晚上,我们讨论了这样的一个问题:按人类社会的演进规律,是农耕文明进入工业文明,工业文明再进入信息文明,当然不容许一个社会有几种文明形态同时存在,但是,偏偏中国就发生了三个文明阶段同时存在的现实。正因为如此,它引发了今日中国所有的矛盾,限定着改革的决策和路径,而使我们振奋着、喜悦着,也使我们痛苦和迷茫。狗细的母亲还坐在小镇的街路上哭诉,夹杂的呐喊像母狼在哀嚎。狗细跑一段停下来回头乐乐,又跑一段,最后靠在一个店铺门前的油毛毡棚柱上,狠劲地踢棚柱,棚盖竟哗哗啦啦掉下来,招惹得店主人又是一阵大骂。宗林端了机子就去追狗细,我把他拦住了,人都有自尊心的,这时候去拍摄,不是背了鼓寻槌吗?
但是宗林却在星星峡外的公路上摄下了一组类似的镜头。
小镇上的经历,使宗林萌生了大的想法,他原本只是跟了我想制作一套西路的风情片,现在,他却志存高远,要拍摄在西路上看到的各个文明形态中生活着的人们怎样安于命运,或怎样与命运奋斗并力图改变命运的图片。我不是个平庸的人吧,这想法绝对地好!他得意着,所到之处,也就更忙了,常常我们一块出去,走着走着就不见了他,等他回来,不是说还没有吃饭,就是浑身的泥土。在武威的老街,为了拍一群像做舞蹈一样弹棉花的人,竟被狗咬了腿,伤是不重,用不着打狂犬病针剂,但一条裤腿却撕开来,像穿了裙子。
我和小路依然关注的是西路上的军事和经济的历史,丰富的遗迹和实物使我们在武威多住了几天。元狩二年,霍去病发动了祁连山之战,打败了匈奴贵族浑邪王,河西走廊并入了西汉版图,匈奴在哀唱了: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对于失掉焉支山,为什么会使妇女无颜色?我去武威博物馆查询资料,是焉支山出胭脂,还是阻断了匈奴通向西域的道路,山域的各种奢侈品来不了,贵族妇女再不能乔装打扮?但是,庆仁却意外地送给我了一份收获。他是去武威老城速写时碰到了一个姓纪的女子,他当然为这女子画了一张像,而且画得极像,女子便邀请他去她家喝水。庆仁是“ 花和尚”,坐在人家屋里,又画人家屋里的土炕,土炕上绣着鸳鸯的枕头和土炕下放着的鞋子,偶尔在其柜子上的木板架上发现了一本旧书,书上记载了一七○○年前粟特国驻河西姑臧的商团首领写给其主子的信,便抄回来给我,强调可以证明公元四世纪的河西走廊在中西贸易中的枢纽地位。这确实是一封有着文献价值的又趣味盎然的信。我把信的其中部分用陕西话念着———陕西话在汉唐应该算作国语吧———让宗林录音录像。我是这样念的:
致辉煌的纳尼司巴尔大人的寓所,一千次一万次祝福。臣仆纳尼班达如同在国王陛下面前一样行屈膝礼,祝尊贵的老爷万事如意,安乐无恙。
愿尊贵的老爷心静身强,而后我才能长生不死。
尊贵的老爷:阿尔梅特萨斯在酒泉一切顺利,阿尔萨斯在姑臧也一切顺利。
……有一百名来自萨马尔干的粟特贵族现居黎阳,他们远离自己的乡土孤独在外,在□城有四十二人。我想您是知道的。
您是要获取利益,但是,尊贵的老爷,自从我们失去中国内地的支持和帮助(注:中国内地正处于西晋的永嘉战乱),迄今已有三年了。在此情况下,我们从敦煌前往金城,去销售大麻、纺织品、毛毡,携带金钱和米酒的人,在任何地方都不会作难,这期间我们共卖掉了□件纺织品和毛毡。对我们来说,尊贵的老爷,我们希望金城至敦煌间的商业信誉,尽可能地长时期得到维持,否则,我们寸步难行,以致坐而待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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