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态人情 林蘭香   》 第二十一回 水成疾海氏能醫 藥未投愛娘解病      隨緣下士 Sui Yuanxiashi

  火炙喬林災既休,水深滄海又能收。
  自從萱草植堂北,灑落襟懷勝匹儔。
  卻說夢卿自幼性喜飲茶,至於太過,未免積而成疾,且又有水瀉病根。四月初八在九畹軒南檐內看待女相撲,因天氣熱,飲茶水過多。又被日色蒸照,以此到晚間覺得滿身發熱,頭目沉沉。然猶支持與雲屏衆人茶飯,給香兒講書看字。不想十四十五幾日內,』四野生寒,西山藴雨,節序將交仲夏,風光反似初春。十七日早間,雷聲虺虺,雨色絲絲,耿朗休沐在傢,獨在晚香亭閑坐,』見春畹從假山洞口走出,自北而南,穿花拂樹,飄飄然如玉京仙子私嚮人間也。忽一陣疾風暴雨,春畹的綉帶兒被花枝兒纏住,及至解開時,衣裳已都濕透。盡力跑上晚香亭,那雨益發傾盆落下。看見耿朗,由不得雙頰緋紅。
  耿朗見春畹滿身是雨,背心衫子貼成一塊,肩背的柔軟,腰支的纖細,一目瞭然。裙邊上淋淋漓灕,滴水不止。想弓鞋內衣,必皆透入。耿朗道:“今日此雨,方可謂與梨花洗妝矣。”春畹笑而不語,用手去整雲鬟,頭上的花片兒紛紛拂肩而下。耿朗手接着花片兒,在鼻上嗅道:“花香真不及美人香也!靈犀一點,畹娘獨無意哉!”春畹正色道:“穠桃豔李,固屬東君。
  而秋菊夏蓮,亦各有主。君傢總有所私,妾不敢有所背也。”是時雨少止,春畹便要下亭。耿朗道:“油衣在此,何不穿去?春畹道:“以侍婢而衣主人之衣,將置主母於何地耶?”言罷,冒雨往東廂而去。耿朗自此益發有專房之心。原來春畹與枝兒等雖然專以服事耿朗,惟春畹輕易不與耿朗交言。至於早晚飯食,寒暑湯水,莫不盡心安排,故耿朗平日就甚愛重。今日又見她人品端方,更覺委絶不下。是時因香兒使他去取虎邱茶,故緻被雨。
  次日乃四月十八,是東嶽廟碧霞元君誕辰。傾城車馬,鼓吹連天。庵觀寺院,及好佛之傢,亦煮五色豆兒結緣。且早間香兒走到夢卿房裏,見夢卿雖已曉妝,卻又倚枕而臥。因問道:“二娘今日如何?”夢卿道:“連日以來,眼漲口幹,胸腹作滿。今早又復漲痛,衹思酸冷之物。適在院內,遠遠聽得街坊上打冰盞的聲音,大有望梅止渴之思。”正說間,愛娘走來笑道:“想是順哥要出世也,不然這發懶思酸,是何緣故?”香兒道:“人傢在這裏病得不堪,三娘又來混人。”夢卿道:“三娘素通醫道,何不解釋一番?”愛娘道:“胸膈水漲,茶飲過多。加以時氣外感,遂至停而不化。若用按摩之法,亦可散得。
  你須忍住漲痛,我先試試。”於是夢卿仰臥在牀上,愛娘揎起紅袖,將鐲子摘下,坐在身旁,漫漫的按摩起來。多時腹內有些響動,愛娘已體熱汗流,腕酸體乏,香兒亦接着按摩了一回。
  夢卿正在輕鬆之際,如何住得手?恰好管茶的海氏走來道:“二位奶奶多少氣力?何不令人喚我?且這水氣作痛,若非手上有力的人,也摩他不散。”愛娘、香兒遂令海氏按摩。海氏便輕輕的摩得幾次,然後漸漸用力。夢卿雖覺腹內大有響動,終是流散不開。海氏道:“這須用菜刀切一切更好。”香兒道:“如何切法?”海氏便令人取了一把菜刀,用綿帛包好,從心坎下以至小肚,一刀一刀切去,真比手力有餘。夢卿咬牙忍痛,果然腹中大響,心坎間雖是寬解,而肚腹卻漲得堅硬。海氏道:“這刀既切不去,若用人在身踏一踏更妙。”香兒道:“又如何踏法?”海氏道:“我年輕時常患此病,常是教人在身上踏來。恐二娘當不起,故用刀切。今水氣太盛,少不得要人踏一踏看。”愛娘道:“請五娘來,他的身體苗細,可以踏得。”
  不多時,彩雲走來,換了一雙新綉鞋,香兒扶着,輕輕走上夢卿身上,一步步漫踏,夢卿更覺得解散利快。是時雲屏亦來,愛娘笑道:“五娘本是掌上身,今作心上人了。”踏至多時,夢卿坐起,一連瀉過兩次,俱是清水。雲屏、香兒、彩雲俱各散去。時已下午,海氏提着水壺又來送茶,便道:“此後二娘須將茶水着實節檢,千金貴體,何必貪此無用之物?況且病到至極,誰能替得?早間希乎不將老奴急死。”是時愛娘、夢卿同坐在東套間內,見窗外芭蕉葉上,鮮花璀燦,緑緑紅紅,猶帶許多雨氣。太湖石邊,細草蒙茸,星星點點,時聞一派土香。
  愛娘道:“雨後景物,此為最幽。若非抱恙,這主人一席,義不可辭。旁邊春畹道:“昨日娘們賞雨,險些將我畹兒被雨淋死。”愛娘笑道:“娘教你被雨,本是無心。爺教你避雨,恰似有意。此所謂置之死地而後生也。”春畹道:“教死亦未必就死,教生亦未必就生。到是這不生不死的,還求三娘一個藥方兒醫治。”愛娘笑道:“傻女兒,這藥方兒作娘的如何給得?”
  夢卿亦由不得笑道:“女兒的藥方是給不得的,我的藥方莫不也難給不成?”愛娘道:“正是,我想你的病雖是水積,終覺有些情思。大凡人心神安舒,病從何來?惟心動於中,斯外邪乘之以入。我見你終日言笑,一如無事。其實千思萬慮,並積於心。此即生病之由也。”夢卿道:“我的病,惟大娘、三娘心最知,其次則畹兒。作女兒的事,已不必論矣。自為婦以來,逆來順受,亦惟忍之而已。”愛娘道:“忍之一字,固息事之源,實乃生病之胎也,莫若忘字為上。古語雲:『大道玄之又玄,人世客而又客。直至忘無可忘,乃是得無所得。』二娘若會得此意,則病自除,何必拘盧扁之死局,取效於草根樹皮哉!”
  是晚愛娘與夢卿同榻而宿。至次早,和氏來稟道:“昨日大娘教請過淳於裔、孫繩祖,今早大爺又教邀了鬍念庵、伊士義,現都在外邊伺候看脈。”於是夢卿命人扶至前邊正房內坐下,雲屏、愛娘、香兒、彩雲俱在屏風後坐聽。和氏喬媽媽將四醫生帶至儀門外,挨次看脈。先是伊士義,看畢出去。次是孫繩祖,次是鬍念庵,後是淳於裔。四人看完,夢卿仍回本室。不多時,傳進兩紙藥方。耿朗已令人將伊士義、鬍念庵的藥方取來一劑煎煮,雲屏就令在後邊遊廊下燒起銅爐,將藥盛在銀鍋內,用文武火漫煎。耿朗亦從愛娘的樓下走來,看着煮藥。海氏、春臺不曾防備,玫瑰叢邊有春畹曬了雨濕裙鞋。耿朗轉身到玫瑰花前,見緑葉青枝上挂着一條淡紅單裙,卻是被濕過的,知是春畹之物。又見花根下嚮陽處有一對半濕綉鞋,恰好半折。
  雖然被雨,而上面花綉猶屬鮮明,彷佛是有香氣。耿朗一時興作,拾在袖內。海氏、春臺一些不覺。直至藥好,耿朗纔往西一所去收綉鞋。是日乃宣德五年四月十九日也。夢卿一連服過幾次,水氣雖然全消,而飲食不進,形體漸瘦,雲屏急要另請良醫。愛娘道:“前日淳於裔、孫繩祖的藥方上有些批語,未曾細看,或者別有見解,亦不可知。”雲屏即令春亭拿來看時,上面寫道:“病係豐於滋味,濕熱緻疾,似宜用清金降火之劑。
  但用涼藥,恐傷脾胃,且既瀉過,莫若溫補為上。”愛娘看到此處,便拍案道:“是了!二娘泄瀉過多,氣血兩虛。夫補血用四物湯,補氣用四君子湯。蓋四君子溫藥,補氣正以生血,四物涼藥,未能補血,先傷胃氣。今伊、鬍兩人所用者正是涼藥,故病未盡除而飲食不進。我想,還是溫補的好。”雲屏道:“藥性我未深知,又加前日一時匆忙,未曾斟酌,幾乎誤卻大事。今日必須淳於裔、孫繩祖來纁看纔妥。”於是告明耿朗,即刻去覓兩人。不多時,兩人都到。看過脈,耿朗邀在前廳款待。因問道伊、鬍二傢用藥之意。孫繩祖道:“伊、鬍二先生以明公係勳戚門第,供奉必優,故用一切涼藥。不知專用涼藥,未免有傷脾胃。且又問知尊夫人平日飲食最儉,癥候好似外感,其實本是內傷,則涼藥斷不可用矣。”耿朗道:“怪得前日二公用溫補之方。”淳於裔道:“溫補者,非溫藥補之也,溫猶溫存之溫耳。人以胃氣為主,不補氣則血何由而生?伊、鬍二先生以為氣有餘血不足,故專補血。不知氣有餘,邪氣也。正氣何嘗有餘?且脾喜燥惡濕,喜暖惡寒。脾胃受傷,飲食能不減哉!”耿朗聽畢大悅,即依兩人所說調理,不數日便見功效。
  旬日之後,漸次如初。而夢卿嗜茶之病仍未能除也。”正是:去草務本,雖未能收全效於明醫。拔茅連茹,早已授單傳於美婢。



   我读累了,想听点音乐或者请来支歌曲!
    
<< 前一章回   後一章回 >>   
林蘭香叢語第一回 錄勳舊瞞照蒙恩 彈甲科祖圭獲咎
第二回 叩彤廷信義全朋 覽副奏抒誠愛婦第三回 茅御史摘姦成案 林夫人相婿結婚
第四回 三夫人前廳論婿 二小姐密室談情第五回 說火災木氏知因 誤藥性燕媛抱恙
第六回 耿存忠痛哭燕玉 任自立急呈香兒第七回 思舊侶愛娘題壁 和新詩夢姐遺簪
第八回 全司禮奏赦夢卿 茅指揮媒說宣愛第九回 話病源鬍醫薦友 弄幻術葉道攝魂
第十回 平彩雲因思緻夢 茅大剛為色傷生第十一回 全節義甘為側室 感情懷擬結同心
第十二回 老鰥夫妄思繼娶 瞎婆子濫引聯婚第十三回 任香兒被底讒言 宣愛娘花間麗句
第十四回 激義俠一夫獨往 適心意三女同歸第十五回 燕夢卿讓居別院 林雲屏承理傢私
第十六回 聆遊歌良朋勸友 宴夜飲淑女規夫第十七回 三公子大鬧勾闌 二秀纔浪遊燈市
第十八回 中和日助款良朋 寒食節憐傷孝女第十九回 刑部郎執法如山 任氏女出言似蜜
第二十回 聰慧姿一姝獨擅 風流事五美同歡第二十一回 水成疾海氏能醫 藥未投愛娘解病
第二十二回 泗國公病中遺語 楊安人夢後勸言第二十三回 宣愛娘賭詩博趣 燕夢卿書扇留疑
第   I   [II]   [III]   頁

評論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