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典 匯評全本金瓶梅   》 第二十回 傻幫閑趨奉鬧華筵 癡子弟爭鋒毀花院      蘭陵笑笑生 Lan Lingxiaoxiaosheng

  【張批:上文金、瓶、梅出身已完。此回衹該寫“冰鑒定終身”可矣。不知作者故欲麯麯折折,作一書以自娛也。若急急忙忙寫去,匆匆忽忽收煞,則不如勿作之為愈也。故必至二十九回,方以“冰鑒”總鎖住。而二十五回一小小樞紐,先煞一煞也。此回與下回,因上文瓶兒傳中波折大多,一斷文字結不住。故接連又用兩回結之也。
  扁內寫玉樓、金蓮,映上文一段,固是束住上文,不知又是為蕙蓮偷期安根也。何則?此回、二十九回,是一氣的文字,內惟講一宋蕙蓮,而蕙連偷期,卻是玉簫作牽綫者。今看他藉金蓮說春梅“幹貓兒頭差事”,入一暗筍,接手玉樓陪說蘭香一引,接手即將玉簫提出。蓋此上瓶兒傳已頓住,此下乃放手寫惠蓮,卻恐直出不化,故又藉現成鍋竈一引,安下根基。下文即藉看房子,將來旺媳婦病,說明在先,隨手結束瓶兒新娶一案,作層次法。下即乃桂姐破綻,引出月娘掃雪;又藉月娘掃雪,引出還席;藉還席時,以便玉簫作綫,蕙蓮蒙愛。文字千麯百麯之妙。手寫此處,卻心覷彼處;因心覷彼處,乃手寫此處。看者不如,乃謂至山洞內方是寫蕙連。豈知《金瓶》一書,從無無根之綫乎。試看他一部內,凡一人一事,其用筆必不肯隨時突出,處處草蛇灰綫,處處你遮我映,無一直筆、呆筆,無一筆不作數十筆用。粗人心知安之!
  寫玉簫來,偏能寫月娘早睡。夫新娶一妾,昨夜上吊,今晚西門拿五鞭入房,月娘為同室之人,乃高枕不問,其與西門上氣,不問可知矣,《金瓶》筆去,每以此等為能。
  瓶兒出見衆人一段,總是刺月娘之心目,使姦險之人,再耐不得也。而金蓮如鬼如蜮,挑挨其中,又隱隱伏後文爭寵之綫。
  內將金蓮妒根,用數語安下。又將瓶兒落套處,一時寫出。使看者不覺心醉,後文欲釋來而不能也。
  寫瓶兒來傢,請客已完。必總敘得幾樁橫財,又將小廝一敘,此總煞之筆。蓋上文至此,不得不一總;下文脫卸另寫,不得不一總也。
  李桂姐,乃玉樓、金蓮、瓶兒襯花樣之人也。看其寫玉樓後,即寫一自院中醉歸,為王婆邀往金蓮處;至娶金蓮後,即寫梳櫳桂姐數段。寫子虛燒靈,又寫桂姐。寫看燈日,又寫桂姐。今瓶兒已來,玉樓、金蓮二人久已來,則襯花樣之人不一冷破,勢必時時照應往院中去。本意藉客陪主,卻反緻主為客纍,奈何不為之敗露哉!蓋恐纏筆費墨,無了休也。而又為娼妓之假,刻骨描寫,為月娘復和作引子。文字之妙,往往不可以一端盡之也。
  一百顆明珠,人人知為後一百回作千裏照應,不知果解其必用此一百顆明珠何哉?我為之逆其志,乃知作者惟恐後人看他的奇書妙文,不能放眼將一百回通前徹扣看其照應,乃用一百顆明珠,刺入看者心目,見得其一百回乃一綫穿采,無一付會易安之筆。而一百回,如一百顆珠,宇宇圓活。又作者自言,皆是我的妙文,非實有其事也。至於珠必梁中書傢帶來,結八月娘夢裏,又見得人自靡常,物非一人可據。今張昔李,俱是空花,不特色本虛無,而百萬金珠變無非幻影也。況梁中書誅,其業亦本非梁中書之物,不知歷千百人而至梁中書之手也。乃無何,粱中書手中之物又入瓶兒之手,瓶兒手中之物扭又入西門之手,且入月娘之手,而月娘夢中,又入雲理守之手。焉知雲理守手中之物,不又歷幾千百人之手,而始遇水遇火,土埋石壓,此珠始同歸於盡哉!乃入梁中書手時,而前千百持殊之人,已煙消雲散,杳無聲形;及入瓶兒手,而梁中書又杳然桃花流水之人矣。子虛勿論,及入西門與月娘之手,而瓶兒又無何紫玉成煙,彩雲易散矣。及入雲裏守之手,而西門之墓木可拱,孝哥月娘又齊作夢中人。然則夢中做夢,又必有繼雲裏守之手者。噫!一百明珠,作者信手拈來,頭頭是道。固欲為世點醒雙珠,使一顆明珠為一頂門針關捩子也。尋常衹以為瓶兒帶來之物,可笑,可笑。
  寫西門自瓶兒來後,收拾小廝,是一段;教丫鬟清唱是一段;開鋪面又一段,皆是失着處。如買小廝,猶之可以。至於開鋪面,乃以金蓮樓上堆藥材,瓶兒樓上堆當物。夫以貯嬌之金屋,作買賣牙行之地,已屬市井不堪。而試想兩婦人居處食息,俱在於此,而一日稱藥尋當,絶不避嫌,其失計為何知?乃絶不計及於此,宜乎有敬濟之蠹暗生於內,而其種種得以生姦者,皆托如尋當物而成。至月娘衹破姦情,敬濟猶抱當物而出。然則“弄一得雙”,西門自失計,月娘之罪,又當減等矣。愚人做事,絶不防微杜漸。壞盡天下大事,皆此等處誤之也。
  寫西門數失後,又接對敬濟說話一段。見得西門一味托大,不知以禮防閑,為處傢者寫一失計之樣也。其數失處,又作伏數段針綫:買小廝,伏後文做官;教丫鬟清唱,伏春梅正色一段;解當,伏平安、吳典恩一段;堆藥材,伏“弄一得雙”一段;囑敬濟,則又總照後文。而百忙中,又為西門臨死一言作遙對,見其至死不知敬濟之為人。總之,愚而不讀書處也。】
  
  詞曰:步花徑,闌幹狹。防人覷,常驚嚇。荊刺抓裙釵,倒閃在荼蘼架。
  勾引嫩枝咿啞,討歸路,尋空罅,被舊傢巢燕,引入窗紗。
  ——右調《歸洞仙》
  話說西門慶在房中,被李瓶兒柔情軟語,【綉像眉批:四字銷盡古今多少英雄氣骨。】感觸的回嗔作喜,拉他起來,穿上衣裳,兩個相摟相抱,極盡綢繆。一面令春梅進房放桌兒,往後邊取酒去。
  且說金蓮和玉樓,從西門慶進他房中去,站在角門首【張夾批:角門,一。】竊聽消息。他這邊又閉着,止春梅一人在院子裏伺候。金蓮同玉樓兩個打門縫兒往裏張覷,【張夾批:門縫,二。】衹見房中掌着燈燭,裏邊說話,都聽不見。金蓮道:“俺到不如春梅賊小肉兒,他倒聽的伶俐。”那春梅在窗下潛聽了一回,【張夾批:春梅也是聽。故妙。】又走過來。金蓮悄問他房中怎的動靜,春梅便隔門告訴與二人說:【張夾批:隔門,三。】“俺爹怎的教他脫衣裳跪着,他不脫。爹惱了,抽了他幾馬鞭子。”金蓮道:“打了他,他脫了不曾?”春梅道:“他見爹惱了,纔慌了,就脫了衣裳,跪在地平上。爹如今問他話哩。”【張夾批:此時乃尚未抱起之時。一手寫兩處,妙妙。】玉樓恐怕西門慶聽見,便道:“五姐,咱過那邊去罷。”【綉像夾批:寫出玉樓膽小。】拉金蓮來西角門首。【張夾批:西角門,四。】此時是八月二十頭,月色纔上來。兩個站立在黑頭裏,一處說話,等着春梅出來問他話。潘金蓮嚮玉樓道:“我的姐姐,衹說好食果子,一心衹要來這裏。頭兒沒過動,下馬威早討了這幾下在身上。俺這個好不順臉的貨兒,你若順順兒他倒罷了。屬扭孤兒糖的,你扭扭兒也是錢,不扭也是錢。想着先前吃小婦奴才壓枉造舌,我陪下十二分小心,還吃他奈何得我那等哭哩。姐姐,你來了幾時,還不知他性格哩!”【張夾批:黑妒婦,必如此,他方暢也。】
  二人正說話之間,衹聽開的角門響,【張夾批:角門響,五。】春梅出來,一直逕往後邊走。不防他娘站在黑影處叫他,問道:“小肉兒,那去?”春梅笑着衹顧走。【綉像夾批:畫。】金蓮道:“怪小肉兒,你過來,我問你話。慌走怎的?”那春梅方纔立住了腳,方說:“他哭着對俺爹說了許多話。爹喜歡抱起他來,令他穿上衣裳,教我放了桌兒,如今往後邊取酒去。”金蓮聽了,嚮玉樓說道:“賊沒廉恥的貨!頭裏那等雷聲大雨點小,打哩亂哩。【張夾批:如聞其聲。】及到其間,也不怎麽的。【張夾批:寫刻薄嫉妒如畫。】我猜也沒的想,【綉像夾批:又從經歷處着想,妙甚。】管情取了酒來,教他遞。賊小肉兒,沒他房裏丫頭?你替他取酒去!到後邊,又叫雪娥那小婦奴才【綉像夾批:觸起舊恨。】毴聲浪顙,【張夾批:為馬鞭想起也。】我又聽不上。”春梅道:“爹使我,管我事!”於是笑嘻嘻去了。金蓮道:“俺這小肉兒,正經使着他,死了一般懶待動旦。【綉像夾批:又為春梅洗發。】若幹貓兒頭差事,鑽頭覓縫幹辦了要去,去的那快!現他房裏兩個丫頭,你替他走,管你腿事!賣蘿葡的跟着????擔子走──好個閑嘈心的小肉兒!”玉樓道:“可不怎的!俺大丫頭蘭香,我正使他做活兒,他便有要沒緊的。爹使他行鬼頭兒,聽人的話兒,你看他走的那快!”【張夾批:蓋為下蕙蓮,用玉蕭作綫一引也。故下即接玉簫可知。】
  正說着,衹見玉簫自後邊驀地走來,【張夾批:不然,想玉簫來此為何。】便道:“三娘還在這裏?我來接你來了。”玉樓道:“怪狗肉,唬我一跳!”【張夾批:寫玉樓所以獨不受辱,在此也。】【綉像夾批:又映膽小。】因問:“你娘知道你來不曾?”玉簫道:“我打發娘睡下這一日了,【張夾批:寫月娘使氣也。】我來前邊瞧瞧,剛纔看見春梅後邊要酒果去了。”因問:“俺爹到他屋裏,怎樣個動靜兒?”金蓮接過來伸着手道:“進他屋裏去,齊頭故事。”【張夾批:真刀刀見血之文。】【綉像夾批:妙語。】玉簫又問玉樓,玉樓便一一對他說。玉簫道:“三娘,真個教他脫了衣裳跪着,打了他五馬鞭子來?”玉樓道:“你爹因他不跪,纔打他。”玉簫道:“帶着衣服打來,去了衣裳打來?虧他那瑩白的皮肉兒上怎麽挨得?”【張夾批:反襯西門行徑不堪也。】【綉像眉批:癡丫頭問語,酷肖。】玉樓笑道:“怪小狗肉兒,你倒替古人耽憂!”正說着,衹見春梅拿着酒,小玉拿着方盒,逕往李瓶兒那邊去。金蓮道:“賊小肉兒,不知怎的,聽見幹恁勾當兒,雲端裏老鼠──天生的耗。”吩咐:“快送了來,教他傢丫頭伺候去。你不要管他,我要使你哩!”那春梅笑嘻嘻同小玉進去了。一面把酒菜擺在桌上,就出來了,衹是綉春、迎春在房答應。玉樓、金蓮問了他話。玉簫道:“三娘,咱後邊去罷。”二人一路去了。金蓮叫春梅關上角門,歸進房來,【張夾批:角門,六。】獨自宿歇,不在話下。【張夾批:玉樓、金蓮在門外,春梅在門內,忽入一玉簫,又入一小玉,而玉簫、玉樓同去,金梅同歇。文字絶不板。】正是:可惜團圓今夜月,清光咫尺別人圓。
  不說金蓮獨宿,單表西門慶與李瓶兒兩個相憐相愛,飲酒說話到半夜,方纔被伸翡翠,枕設鴛鴦,上床就寢。燈光掩映,不啻鏡中鸞鳳和鳴;香氣薫籠,好似花間蝴蝶對舞。正是:今宵勝把銀缸照,衹恐相逢是夢中。有詞為證:淡畫眉兒斜插梳,不忻拈弄倩工夫。雲窗霧閣深深許,蕙性蘭心款款呼。相憐愛,倩人扶,神仙標格世間無。從今罷卻相思調,美滿恩情錦不如。
  兩個睡到次日飯時。李瓶兒恰待起來臨鏡梳頭,衹見迎春後邊拿將飯來。婦人先漱了口,陪西門慶吃了半盞兒,又教迎春:“將昨日剩的金華酒篩來。”拿甌子陪着西門慶每人吃了兩甌子,【張夾批:步步寫瓶兒好酒。又三杯說合之食意也。】方纔洗臉梳妝。一面開箱子,打點細軟首飾衣服,與西門慶過目。拿出一百顆西洋珠子【張夾批:為一百回作綫,餘詳批捲首。】與西門慶看,【綉像夾批:應。】原是昔日梁中書傢帶來之物。又拿出一件金鑲鴉青帽頂子,說是過世老公公的。起下來上等子秤,四錢八分重。李瓶兒教西門慶拿與銀匠,替他做一對墜子。又拿出一頂金絲鬏髻,重九兩。因問西門慶:“上房他大娘衆人,有這鬏髻沒有?”西門慶道:“他們銀絲鬏髻倒有兩三頂,衹沒編這鬏髻。”【張夾批:寫西門心口如畫。】【綉像夾批:口角妙甚。】婦人道:“我不好戴出來的。你替我拿到銀匠傢毀了,打一件金九鳳墊根兒,每個鳳嘴銜一溜珠兒,剩下的再替我打一件,照依他大娘正面戴的金鑲玉觀音滿池嬌分心。”西門慶收了,一面梳頭洗臉,穿了衣服出門。李瓶兒又說道:“那邊房裏沒人,你好歹委付個人兒看守,替了小廝天福兒來傢使喚。那老馮老行貨子,啻啻磕磕的,獨自在那裏,我又不放心。”西門慶道:“我知道了。”袖着鬏髻和帽頂子,一直往外走。不妨金蓮鬅着頭,【綉像眉批:忽又播弄一番風情無限。】【綉像夾批:偏有心。】站在東角門首,【張夾批:上文西角門,此又出東角門。金、瓶二人,纔合一處,故為分清也。角門,七。一鬅頭,其一夜無眠,妒心可知矣。】叫道:“哥,你往那去?這咱纔出來?”西門慶道:“我有勾當去。”婦人道:“怪行貨子,慌走怎的?我和你說話。”那西門慶見他叫的緊,衹得回來。被婦人引到房中,婦人便坐在椅子上,把他兩衹手拉着說道:【張夾批:寫影追魂。】“我不好駡出來的,怪火燎腿三寸貨,那個拿長鍋鑊吃了你!慌往外搶的是些甚的?你過來,我且問你。”西門慶道:“罷麽,小淫婦兒,衹顧問甚麽!我有勾當哩,等我回來說。”說着,往外走。婦人摸見袖子裏重重的,【綉像夾批:偏細密。】道:“是甚麽?拿出來我瞧瞧。”西門慶道:“是我的銀子包。”【綉像夾批:瞞得妙。】婦人不信,伸手進袖子裏就掏,掏出一頂金絲鬏髻來,說道:“這是他的鬏髻,【綉像夾批:偏認得。】你拿那去?”西門慶道:“他問我,知你每沒有,說不好戴的,教我到銀匠傢替他毀了,打兩件頭面戴。”金蓮問道:“這鬏髻多少重?他要打甚麽?”西門慶道:“這鬏髻重九兩,他要打一件九鳳甸兒,一件照依上房娘的正面那一件玉觀音滿池嬌分心。”金蓮道:“一件九鳳甸兒,滿破使了三兩五六錢金子夠了。【綉像夾批:偏曉得。】大姐姐那件分心,我秤衹重一兩六錢,【綉像夾批:偏記得。】把剩下的,好歹你替我照依他也打一件九鳳甸兒。”【張夾批:為“托夢”一回作因。】西門慶道:“滿池嬌他要揭實枝梗的。”金蓮道:“就是揭實枝梗,使了三兩金子滿頂了。【綉像夾批:偏會算。】還落他二三兩金子,夠打個甸兒了。”西門慶笑駡道:“你這小淫婦兒!單管愛小便宜兒,隨處也捏個尖兒。”金蓮道:“我兒,娘說的話,你好歹記着。你不替我打將來,我和你答話!”那西門慶袖了鬏髻,笑着出門。金蓮戲道:“哥兒,你幹上了。”西門慶道:“我怎的幹上了?”金蓮道:“你既不幹上,昨日那等雷聲大雨點小,【綉像眉批:一味嘴不讓人,使人愛,亦使人憎。】要打着教他上吊。今日拿出一頂鬏髻來,使的你狗油嘴鬼推磨,不怕你不走。”西門慶笑道:“這小淫婦兒,單衹管鬍說!”說着往外去了。
  卻說吳月娘和孟玉樓、李嬌兒在房中坐的,忽聽見外邊小廝一片聲尋來旺兒,尋不着。衹見平安來掀簾子,月娘便問:“尋他做甚麽?”平安道:“爹緊等着哩。”月娘半日纔說:“我使他有勾當去了。”原來月娘早晨吩咐下他,往王姑子庵裏送香油白米去了。【張夾批:月娘好佛,卻從此映出。】平安道:“小的回爹,衹說娘使他有勾當去了。”【綉像眉批:二人不說話合氣情景,偏在沒要沒緊處畫出。】月娘駡道:“怪奴才,隨你怎麽回去!”平安慌的不敢言語,往外走了。月娘便嚮玉樓衆人說道:“我開口,又說我多管。不言語,我又憋的慌。一個人也拉剌將來了,【張夾批:映前寄放之物。】那房子賣掉了就是了。平白扯淡,搖鈴打鼓的,看守甚麽?左右有他傢馮媽媽子,再派一個沒老婆的小廝,同在那裏就是了,怕走了那房子也怎的?巴巴叫來旺兩口子去!他媳婦子七病八痛,【綉像夾批:伏宋蕙蓮。】一時病倒了在那裏,誰扶侍他?”玉樓道:“姐姐在上,不該我說。你是個一傢之主,不爭你與他爹兩個不說話,就是俺們不好主張的,下邊孩子每也沒投奔。他爹這兩日隔二騙三的,也甚是沒意思。姐姐依俺每一句話兒,與他爹笑開了罷。”月娘道:“孟三姐,你休要起這個意。我又不曾和他兩個嚷鬧,他平白的使性兒。那怕他使的那臉闊,休想我正眼看他一眼兒!他背地對人駡我不賢良的淫婦,我怎的不賢良?如今聳七八個在屋裏,纔知道我不賢良!自古道,順情說好話,幹直惹人嫌。我當初說着攔你,也衹為好來。你既收了他許多東西,又買他房子,【張夾批:止為收他東西,買他的房子,纔不得不娶他。否則,東西算那一本帳?月娘可惡在此。】今日又圖謀他老婆,就着官兒也看喬了。何況他孝服不滿,你不好娶他的。【綉像眉批:月娘與西門慶相好時何等賢惠,今稍冷落,便有許多牢騷不平之言。可見處敗局、冷局之難。】誰知道人在背地裏把圈套做的成成的,每日行茶過水,衹瞞我一個兒,把我合在缸底下。今日也推在院裏歇,明日也推在院裏歇,誰想他衹當把個人兒歇了傢裏來,端的好在院裏歇!他自吃人在他跟前那等花麗狐哨,【綉像夾批:明指金蓮。】喬竜畫虎的,兩面刀哄他,就是千好萬好了。似俺每這等依老實,苦口良言,着他理你理兒!你不理我,我想求你?一日不少我三頓飯,我衹當沒漢子,守寡【張夾批:豈婦人忍出諸口者?】在這裏。隨我去,你每不要管他。”幾句話說的玉樓衆人訕訕的。
  良久,衹見李瓶兒梳妝打扮,上穿大紅遍地金對襟羅衫兒,翠蓋拖泥妝花羅裙,迎春抱着銀湯瓶,綉春拿着茶盒,走來上房,與月娘衆人遞茶。月娘叫小玉安放座兒與他坐。落後孫雪娥也來到,都遞了茶,一處坐地。潘金蓮嘴快,便叫道:“李大姐,你過來,與大姐姐下個禮兒。實和你說了罷,大姐姐和他爹好些時不說話,都為你來!俺每剛纔替你勸了恁一日。你改日安排一席酒兒,央及央及大姐姐,教他兩個老公婆笑開了罷。”李瓶兒道:“姐姐吩咐,奴知道。”於是嚮月娘面前插燭也似磕了四個頭。月娘道:“李大姐,他哄你哩。”又道:“五姐,你每不要來攛掇。我已是賭下誓,就是一百年也不和他在一答兒哩。”以此衆人再不敢復言。金蓮在旁拿把抿子與李瓶兒抿頭,見他頭上戴着一副金玲瓏草蟲兒頭面,並金纍絲鬆竹梅歲寒三友梳背兒,因說道:“李大姐,你不該打這碎草蟲頭面,有些抓頭髮,不如大姐姐戴的金觀音滿池嬌,【張旁批:味尖。】【綉像夾批:尖甚。】是揭實枝梗的好。”這李瓶兒老實,就說道:“奴也照樣兒要教銀匠打恁一件哩!”落後小玉、玉簫來遞茶,都亂戲他。先是玉簫問道:“六娘,你傢老公公當初在皇城內那衙門來?”李瓶兒道:“先在惜薪司掌廠。”玉簫笑道:“嗔道你老人傢昨日挨得好柴!”小玉又道:“去年許多裏長老人,好不尋你,教你往東京去。”婦人不省,說道:“他尋我怎的?”小玉笑道:“他說你老人傢會告的好水災。”玉簫又道:“你老人家乡裏媽媽拜千佛,昨日磕頭磕夠了。”小玉又說道:“昨日朝廷差四個夜不收,請你往口外和番,端的有這話麽?”李瓶兒道:“我不知道。”小玉笑道:“說你老人傢會叫的好達達!”把玉樓、金蓮笑的不了。月娘駡道:“怪臭肉每,幹你那營生去,衹顧奚落他怎的?”於是把個李瓶兒羞的臉上一塊紅、一塊白,【綉像夾批:虧瓶兒禁得起。】站又站不得,坐又坐不住,半日回房去了。
  良久,西門慶進房來,回他雇銀匠傢打造生活。就計較發柬,二十五日請官客吃會親酒,少不的請請花大哥。李瓶兒道:“他娘子三日來,再三說了。也罷,你請他請罷。”李瓶兒又說:“那邊房子左右有老馮看守,你這裏再教一個和天福兒輪着上宿【綉像眉批:又急急輓回,是瓶兒之為人。若金蓮則定要來旺去矣。】就是,不消叫旺官去罷。上房姐姐說,他媳婦兒有病,去不的。”西門慶道:“我不知道。”即叫平安,吩咐:“你和天福兒兩個輪,一遞一日,獅子街房子裏上宿。”不在言表。
  不覺到二十五日,西門慶傢中吃會親酒,安排插花筵席,一起雜耍步戲。四個唱的,李桂姐、吳銀兒、董玉仙、韓金釧兒,從晌午就來了。官客在捲棚內吃了茶,等到齊了,然後大廳上坐席。頭一席花大舅、【張夾批:稱謂奇極,強如割子由之頭。】吳大舅;第二席吳二舅、瀋姨夫;第三席應伯爵、謝希大;第四席祝實念、孫天化;第五席常峙節、吳典恩;第六席雲裏守、白賚光。西門慶主位,【張旁批:以上十兄弟皆到,特為子虛一痛也。】其餘傅自新、賁第傳、女婿陳敬濟兩邊列坐。樂人撮弄雜耍數回,就是笑樂院本。下去,李銘、吳惠兩個小優上來彈唱,間着清吹。下去,四個唱的出來,筵外遞酒。應伯爵在席上先開言說道:“今日哥的喜酒,是兄弟不當鬥膽,請新嫂子出來拜見拜見,足見親厚之情。俺每不打緊,花大尊親,【張夾批:奇絶。】並二位老舅、瀋姨丈在上,今日為何來?”西門慶道:“小妾醜陋,不堪拜見,免了罷。”謝希大道:“哥,這話難說。當初有言在先,不為嫂子,俺每怎麽兒來?何況見有我尊親花大哥在上【張夾批:不倫不次。奇絶。】,先做友,後做親,【張眉批:直刺“熱潔”一回。】【張夾批:此句更妙。】又不同別人。請出來見見怕怎的?”西門慶笑不動身。應伯爵道:“哥,你不要笑,俺每都拿着拜見錢在這裏,不白教他出來見。”西門慶道:“你這狗纔,單管鬍說。”吃他再三逼迫不過,叫過玳安來,教他後邊說去。半日,玳安出來回說:“六娘道,免了罷。”應伯爵道:“就是你這小狗骨禿兒的鬼!你幾時往後邊去,就來哄我?”玳安道:“小的莫不哄應二爹!二爹進去問不是?”伯爵道:“你量我不敢進去?左右花園中熟徑,好不好我走進去,連你那幾位娘都拉了出來。”玳安道:“俺傢那大猱獅狗,好不利害。倒沒有把應二爹下半截撕下來。”【張夾批:可兒。】伯爵故意下席,趕着玳安踢兩腳,笑道:“好小狗骨禿兒,你傷的我好!趁早與我後邊請去。請不將來,打二十欄桿。”把衆人、四個唱的都笑了。玳安走到下邊立着,把眼衹看着他爹不動身。【張夾批:可兒。】西門慶無法可處,衹得叫過玳安近前,吩咐:“對你六娘說,收拾了出來見見罷。”那玳安去了半日出來,復請了西門慶進去。然後纔把腳下人趕出去,關上儀門。孟玉樓、潘金蓮百方攛掇,替他抿頭,戴花翠,打發他出來。廳上鋪下錦氈綉毯,四個唱的,都到後邊彈樂器,導引前行。麝蘭靉靆,絲竹和鳴。婦人身穿大紅五彩通袖羅袍,下着金枝綫葉沙緑百花裙,腰裏束着碧玉女帶,腕上籠着金壓袖。胸前纓落繽紛,裙邊環佩叮當,頭上珠翠堆盈,鬢畔寶釵半卸,粉面宜貼翠花鈿,湘裙越顯紅鴛小。正是:恍似姮嫦離月殿,猶如神女到筵前。
  當下四個唱的,琵琶箏弦,簇擁婦人,花枝招展,綉帶飄搖,望上朝拜。慌的衆人都下席來,還禮不迭。
  卻說孟玉樓、潘金蓮、李嬌兒簇擁着月娘都在大廳軟壁後聽覷,聽見唱“喜得功名遂”,唱到“天之配合一對兒,如鸞似鳳”,直至“永團圓,世世夫妻”。金蓮嚮月娘說道:“大姐姐,你聽唱的!小老婆今日不該唱這一套,【綉像眉批:從麯中挑撥,又聰明,又微冷。】【綉像夾批:輸身跌,妙。】他做了一對魚水團圓,世世夫妻,把姐姐放到那裏?”那月娘雖故好性兒,聽了這兩句,未免有幾分惱在心頭。又見應伯爵、謝希大這夥人,見李瓶兒出來上拜,恨不得生出幾個口來誇奬奉承,說道:“我這嫂子,端的寰中少有,蓋世無雙!休說德性溫良,舉止沉重,自這一表人物,普天之下,也尋不出來。那裏有哥這樣大福?俺每今日得見嫂子一面,明日死也得好處。”【張夾批:奇絶。然天下確有此厚臉人。】【綉像眉批:一班花面口角,妙甚。】因喚玳安兒:“快請你娘回房裏,衹怕勞動着,倒值了多的。”吳月娘衆人聽了,駡扯淡輕嘴的囚根子不絶。【張夾批:描神。】良久,李瓶兒下來。四個唱的見他手裏有錢,都亂趨奉着他,娘長娘短,替他拾花翠,疊衣裳,無所不至。
  月娘歸房,甚是不樂。衹見玳安、平安接了許多拜錢,也有尺頭、衣服並人情禮,盒子盛着,拿到月娘房裏。月娘正眼也不看,駡道:“賊囚根子!拿送到前頭就是了,平白拿到我房裏來做甚麽?”玳安道:“爹吩咐拿到娘房裏來。”月娘叫玉簫接了,掠在床上去。不一時,吳大舅吃了第二道湯飯,走進後邊來見月娘。月娘見他哥進房來,連忙與他哥哥行禮畢,坐下。吳大舅道:“昨日你嫂子在這裏打攪,又多謝姐夫送了桌面去。到傢對我說,你與姐夫兩下不說話。我執着要來勸你,不想姐夫今日又請。姐姐
  ,你若這等,把你從前一場好都沒了。自古癡人畏婦,賢女畏夫。三從四德,乃婦道之常。今後他行的事,你休要攔他,料姐夫他也不肯差了。落的做好好先生,纔顯出你賢德來。”【綉像眉批:夫妻之間,大倫所係,乃以好好先生為賢德,可勝嘆□。】月娘道:“早賢德好來,不教人這般憎嫌。他有了他富貴的姐姐,【綉像眉批:此數語必不可少,不然則與路人何異?】把我這窮官兒傢丫頭,衹當忘故了的算帳。你也不要管他,左右是我,隨他把我怎麽的罷!賊強人,【張夾批:全無邪意。】從幾時這等變心來?”說着,月娘就哭了。吳大舅道:“姐姐,你這個就差了。你我不是那等人傢,快休如此。你兩口兒好好的,俺每走來也有光輝些!”勸月娘一回。小玉拿茶來。吃畢茶,衹見前邊使小廝來請,吳大舅便作辭月娘出來。當下衆人吃至掌燈以後,就起身散了。四個唱的,李瓶兒每人都是一方銷金汗巾兒,五錢銀子,歡喜回傢。自此西門慶連在瓶兒房裏歇了數夜。【張旁批:金蓮惱處在此。】別人都罷了,衹有潘金蓮惱的要不的,背地唆調吳月娘與李瓶兒合氣。對着李瓶兒,又說月娘容不的人。李瓶兒尚不知墮他計中,每以姐姐呼之,與他親厚尤密。【張夾批:輕輕一提。】正是:逢人且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
  西門慶自娶李瓶兒過門,又兼得了兩三場橫財,傢道營盛,外莊內宅,煥然一新。米麥陳倉,騾馬成群,奴僕成行。把李瓶兒帶來小廝天福兒,改名琴童。又買了兩個小廝,一名來安兒,一名棋童兒。把金蓮房中春梅、上房玉簫、李瓶兒房中迎春、玉樓房中蘭香,一般兒四個丫頭,衣服首飾妝束起來,在前廳西廂房,教李嬌兒兄弟樂工李銘來傢,教演習學彈唱。春梅琵琶,玉簫學箏,迎春學弦子,蘭香學鬍琴。每日三茶六飯,管待李銘,一月與他五兩銀子。又打開門面兩間,兌出二千兩銀子來,委傅夥計、賁第傳開解當鋪。女婿陳敬濟衹掌鑰匙,出入尋討。賁第傳衹寫帳目,秤發貨物。傅夥計便督理生藥、解當兩個鋪子,看銀色,做買賣。潘金蓮這邊樓上,堆放生藥。李瓶兒那邊樓上,廂成架子,擱解當庫衣服、首飾、古董、書畫、玩好之物。一日也當許多銀子出門。
  陳敬濟每日起早睡遲,帶着鑰匙,同夥計查點出入銀錢,收放寫算皆精。西門慶見了,喜歡的要不的。一日在前廳與他同桌兒吃飯,說道:“姐夫,你在我傢這等會做買賣,就是你父親在東京知道,他也心安,我也得托了。常言道:有兒靠兒,無兒靠婿。【綉像眉批:數語往往釀成大禍。】我若久後沒出,這分兒傢當,都是你兩口兒的。”【張夾批:誤事盡是自己。敬濟放膽為姦,亦是此二句成之。】那敬濟說道:“兒子不幸,傢遭官事,父母遠離,投在爹娘這裏。蒙爹娘擡舉,莫大之恩,生死難報。衹是兒子年幼,不知好歹,望爹娘耽待便了,豈敢非望。”西門慶聽見他說話兒聰明乖覺,越發滿心歡喜。但凡傢中大小事務、出入書柬、禮帖,都教他寫。但凡客人到,必請他席側相陪。吃茶吃飯,一時也少不的他。誰知道這小夥兒綿裏之針,肉裏之刺。【張夾批:又穿插一筍。】
  常嚮綉簾窺賈玉,每從綺閣竊韓香。
  光陰似箭,不覺又是十一月下旬。西門慶在常峙節傢會茶散的早,未掌燈就起身,同應伯爵、謝希大、祝實念三個並馬而行。剛出了門,衹見天上彤雲密佈,又早紛紛揚揚飄下一天雪花來。應伯爵便道:“哥,咱這時候就傢去,傢裏也不收。我每許久不曾進裏邊看看桂姐,今日趁着落雪,衹當孟浩然踏雪尋梅,望他望去。”祝實念道:“應二哥說的是。你每月風雨不阻,出二十銀子包錢包着他,【綉像眉批:點出。】你不去,落的他自在。”西門慶吃三人你一言我一句,說的把馬逕往東街勾欄來了。來到李桂姐傢,已是天氣將晚。衹見客位裏掌着燈,丫頭正掃地。【張夾批:妙,做手不疊。】老媽並李桂卿出來,見禮畢,上面列四張交椅,四人坐下。老虔婆便道:“前者桂姐在宅裏來晚了,多有打攪。又多謝六娘,賞汗巾花翠。”西門慶道:“那日空過他。我恐怕晚了他們,客人散了,就打發他來了。”說着,虔婆一面看茶吃了,丫鬟就安放桌兒,設放案酒。西門慶道:“怎麽桂姐不見?”虔婆道:“桂姐連日在傢伺候姐夫,不見姐夫來。今日是他五姨媽生日,拿轎子接了與他五姨媽做生日去了。”原來李桂姐也不曾往五姨傢做生日去。近日見西門慶不來,又接了杭州販綢絹的丁相公兒子丁二官人,號丁雙橋,【張眉批:打丁也者,故姓丁也。文字隨手成趣。】販了千兩銀子綢絹,在客店裏,瞞着他父親來院中嫖。頭上拿十兩銀子、兩套杭州重絹衣服請李桂姐,一連歇了兩夜。適纔正和桂姐在房中吃酒,不想西門慶到。老虔婆忙教桂姐陪他到後邊第三層一間僻靜小房坐去了。當下西門慶聽信虔婆之言,便道:“既是桂姐不在,老媽快看酒來,俺每慢慢等他。”這老虔婆在下面一力攛掇,酒餚蔬菜齊上,須臾,堆滿桌席。李桂卿不免箏排雁柱,歌按新腔,衆人席上猜枚行令。正飲時,不妨西門慶往後邊更衣去。也是合當有事,忽聽東耳房有人笑聲。西門慶更畢衣,走至窗下偷眼觀覷,正見李桂姐在房內陪着一個戴方巾的蠻子飲酒。【張夾批:絶妙是西門眼中。】【綉像眉批:此書妙在處處破敗,寫出世情之假。】由不的心頭火起,走到前邊,一手把吃酒桌子掀翻,碟兒盞兒打的粉碎。喝令跟馬的平安、玳安、畫童、琴童四個小廝上來,把李傢門窗戶壁床帳都打碎了。應伯爵、謝希大、祝實念嚮前拉勸不住。西門慶口口聲聲衹要采出蠻囚來,和粉頭一條繩子墩鎖在門房內。那丁二官又是個小膽之人,見外邊嚷鬥起來,慌的藏在裏間床底下,衹叫:“桂姐救命!”桂姐道:“呸!好不好,還有媽哩!這是俺院中人傢常有的,不妨事,隨他發作叫嚷,你衹休要出來。”老虔婆見西門慶打的不象模樣,還要架橋兒說謊,上前分辨。西門慶那裏還聽他,衹是氣狠狠呼喝小廝亂打,險些不曾把李老媽打起來。多虧了應伯爵、謝希大、祝實念三人死勸,活喇喇拉開了手。西門慶大鬧了一場,賭誓再不踏他門來,大雪裏上馬回傢。正是:宿盡閑花萬萬千,不如歸傢伴妻眠。
  雖然枕上無情趣,睡到天明不要錢。
  
  【文禹門雲:李瓶兒傳告竣。二十回內,月、嬌、玉、雪、金、瓶與春梅,均巳入門在室矣。此書之間架已成,所謂一小結束也。此後當從何處落筆,以定其罪案,而漸泄作者之本旨,喚醒癡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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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回 吳月娘掃雪烹茶 應伯爵替花邀酒第二十二回 蕙蓮兒偷期蒙愛 春梅姐正色閑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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