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 老西安   》 愛與金錢使人鋌而走險(5)      賈平凹 Gu Pingao

  我對這叫狗細的同情了,回頭看看小路,小路眼裏已經有了淚水。小路也是鄉下出身,老傢就在絲路的東段,他曾經說過在他小的時候,村人沿着絲路往蘭州去討飯,那時他小沒人帶他,一位本傢哥一直討要到武威,回來給他說,在蘭州見到火車了,那火車一拐進山彎就拉汽笛,走起來又哐哐哐地響,似乎在說:甘肅———窮!窮!窮窮窮窮!我們在蘭州的時候,小路是帶我去見過他的那位本傢哥的,這位本傢哥是後來上了大學,成了博士,又下海投身於商界,他領着我們參觀了他們的網絡公司。我先是嚮他討教網絡在中國的發展前景
  ,然後話題轉到了今日中國的現狀,提到了他和小路小時在鄉下的生活以及現在鄉下人的日子,他們兩人當下是抱頭大哭。也就在那個晚上,我們討論了這樣的一個問題:按人類社會的演進規律,是農耕文明進入工業文明,工業文明再進入信息文明,當然不容許一個社會有幾種文明形態同時存在,但是,偏偏中國就發生了三個文明階段同時存在的現實。正因為如此,它引發了今日中國所有的矛盾,限定着改革的决策和路徑,而使我們振奮着、喜悅着,也使我們痛苦和迷茫。狗細的母親還坐在小鎮的街路上哭訴,夾雜的吶喊像母狼在哀嚎。狗細跑一段停下來回頭樂樂,又跑一段,最後靠在一個店鋪門前的油毛氈棚柱上,狠勁地踢棚柱,棚蓋竟嘩嘩啦啦掉下來,招惹得店主人又是一陣大駡。宗林端了機子就去追狗細,我把他攔住了,人都有自尊心的,這時候去拍攝,不是背了鼓尋槌嗎?
  但是宗林卻在星星峽外的公路上攝下了一組類似的鏡頭。
  小鎮上的經歷,使宗林萌生了大的想法,他原本衹是跟了我想製作一套西路的風情片,現在,他卻志存高遠,要拍攝在西路上看到的各個文明形態中生活着的人們怎樣安於命運,或怎樣與命運奮鬥並力圖改變命運的圖片。我不是個平庸的人吧,這想法絶對地好!他得意着,所到之處,也就更忙了,常常我們一塊出去,走着走着就不見了他,等他回來,不是說還沒有吃飯,就是渾身的泥土。在武威的老街,為了拍一群像做舞蹈一樣彈棉花的人,竟被狗咬了腿,傷是不重,用不着打狂犬病針劑,但一條褲腿卻撕開來,像穿了裙子。
  我和小路依然關註的是西路上的軍事和經濟的歷史,豐富的遺跡和實物使我們在武威多住了幾天。元狩二年,霍去病發動了祁連山之戰,打敗了匈奴貴族渾邪王,河西走廊並入了西漢版圖,匈奴在哀唱了:亡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婦女無顔色。對於失掉焉支山,為什麽會使婦女無顔色?我去武威博物館查詢資料,是焉支山出胭脂,還是阻斷了匈奴通嚮西域的道路,山域的各種奢侈品來不了,貴族婦女再不能喬裝打扮?但是,慶仁卻意外地送給我了一份收穫。他是去武威老城速寫時碰到了一個姓紀的女子,他當然為這女子畫了一張像,而且畫得極像,女子便邀請他去她傢喝水。慶仁是“ 花和尚”,坐在人傢屋裏,又畫人傢屋裏的土炕,土炕上綉着鴛鴦的枕頭和土炕下放着的鞋子,偶爾在其櫃子上的木板架上發現了一本舊書,書上記載了一七○○年前粟特國駐河西姑臧的商團首領寫給其主子的信,便抄回來給我,強調可以證明公元四世紀的河西走廊在中西貿易中的樞紐地位。這確實是一封有着文獻價值的又趣味盎然的信。我把信的其中部分用陝西話念着———陝西話在漢唐應該算作國語吧———讓宗林錄音錄像。我是這樣念的:
  緻輝煌的納尼司巴爾大人的寓所,一千次一萬次祝福。臣僕納尼班達如同在國王陛下面前一樣行屈膝禮,祝尊貴的老爺萬事如意,安樂無恙。
  願尊貴的老爺心靜身強,而後我才能長生不死。
  尊貴的老爺:阿爾梅特薩斯在酒泉一切順利,阿爾薩斯在姑臧也一切順利。
  ……有一百名來自薩馬爾幹的粟特貴族現居黎陽,他們遠離自己的鄉土孤獨在外,在□城有四十二人。我想您是知道的。
  您是要獲取利益,但是,尊貴的老爺,自從我們失去中國內地的支持和幫助(註:中國內地正處於西晉的永嘉戰亂),迄今已有三年了。在此情況下,我們從敦煌前往金城,去銷售大麻、紡織品、毛氈,攜帶金錢和米酒的人,在任何地方都不會作難,這期間我們共賣掉了□件紡織品和毛氈。對我們來說,尊貴的老爺,我們希望金城至敦煌間的商業信譽,盡可能地長時期得到維持,否則,我們寸步難行,以致坐而待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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