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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经典 》 匯評金玉紅樓夢 Collection of Reviews on Gold and Jade Dream of the Red Chamber 》
第十九回 情切切良宵花解語 意綿綿靜日玉生香
曹雪芹 Cao Xueqin
【陳其泰:豔絶。】
【王希廉:寧府演劇,倏爾神鬼亂出,忽又妖魔畢露;及揚蟠過會,號佛行香,一派邪亂空虛。暗照寧府行為結局。
萬兒與茗煙乘間私通,可見寧府傢教之疏。
寶玉若非厭看熱鬧戲,何由一人走至小書房?若非撞見茗煙與萬兒偷情,何由尋至襲人傢?文章善於引綫。
襲人不肯出賈府心事,後文補寫,卻先於寶玉眼中看見他兩眼圈紅,問他哭什麽為伏筆,則補寫一層便不鶻突。
茜雪被攆,雖是細事,亦於此回補出不漏。
襲人說前日吃酥酩,肚疼嘔吐,善於排解。
襲人試探寶玉,規勸寶玉,實是解語花。
寶玉說等我化成輕煙,被風吹散,憑你們去,直伏後來出傢走散。
黛玉同寶玉,雖是兩個枕頭,卻是對面同睡,又看見寶玉左腮紅點,湊近手撫,用帕揩拭,兩人態意戲謔,若非寶釵走來,恐有不堪問處。作者藉寶釵截住,又藉李嬤吵鬧走散,是以藏蓄筆作截斷筆。
花解語、玉有香,自然巧對。
此回寫襲人一心跟定寶玉,反照後來改嫁蔣伶;寫黛玉自然有香,正照寶釵丸藥生香。】
【張新之:此回至二十二回為一段,方是《紅樓夢》開場。
第一回空空道人檢閱《石頭記》,見大旨不過是情,此談情之始,故此回“情”字冠首。而“情”字之主則寶、黛、釵而已。使此回必直以釵、寶對提,文字便板,因用一影一真,以見側重黛玉之下半回,而上半寫襲人正以寫寶釵也。
寶、黛同歪着一段,至身親手交,顛倒反覆,無所不至,而悉皆明明寫出,其不及亂,衹爭毫發一間。此太虛幻境之兼美;必有似黛玉也。而其究竟止不過如此,實不曾亂,實留一乾淨身子,是所謂“玉帶林中挂”,以見其顯豁呈露,如此而止。至寫寶釵,則平日恭恭敬敬,斯斯文文,而一段曖味!則在絳蕓軒裏,所謂“金簪雪裏埋”。“挂”字“埋”字,是大眼目。
此回下半與三十六回上半“夢兆纖蕓軒”是全書一大對照。一虛事,一實事,辨得此兩回意指,全書自然粉碎。
此回談情矣,而上半必不肯脫口便談,必把歸省餘文再三敷衍。說酥酪,說戲名,說乳母,何等鄭重,而以卍兒一名!總括全書,言所以為此湮滅名教、淫溺穢褻之書,無非如來心印,以暢上文苦海慈航之旨。從此談情,庶言者無罪,聞者足戒。
襲人約法三章,無他謬巧,使不許親近第二人,而鈐製其人,並鈐製其親而已。至由約法而擺出寶玉性情則奇,惟太史公有此法。】
【姚燮:此回接上回:寫壬子年正月半後事。】
話說賈妃回宮,次日見駕謝恩,並回奏歸省之事,竜顔甚悅。又發內帑彩緞金銀等物,以賜賈政及各椒房等員,不必細說。
且說榮寧二府中因連日用盡心力,真是人人力倦,各各神疲,又將園中一應陳設動用之物收拾了兩三天方完。第一個鳳姐事多任重,別人或可偷安躲靜,獨他是不能脫得的;二則本性要強,不肯落人褒貶,衹紥掙着與無事的人一樣。第一個寶玉是極無事最閑暇的。偏這日一早,襲人的母親又親來回過賈母,接襲人傢去吃年茶,晚間纔得回來。因此,寶玉衹和衆丫頭們擲骰子趕圍棋作戲。正在房內頑的沒興頭,忽見丫頭們來回說:“東府珍大爺來請過去看戲,放花燈。”寶玉聽了,便命換衣裳。纔要去時,忽又有賈妃賜出糖蒸酥酪來,寶玉想上次襲人喜吃此物,便命留與襲人了。自己回過賈母,過去看戲。
誰想賈珍這邊唱的是《丁郎認父》,《黃伯央大擺陰魂陣》,更有《孫行者大鬧天宮》,《姜子牙斬將封神》等類的戲文,倏爾神鬼亂出,忽又妖魔畢露,甚至於揚幡過會,號佛行香,鑼鼓喊叫之聲遠聞巷外。滿街之人個個都贊:“好熱鬧戲,別人傢斷不能有的。”寶玉見繁華熱鬧到如此不堪的田地,衹略坐了一坐,便走開各處閑耍。先是進內去和尤氏和丫鬟姬妾說笑了一回,便出二門來。尤氏等仍料他出來看戲,遂也不曾照管。賈珍,賈璉,薛蟠等衹顧猜枚行令,百般作樂,也不理論,縱一時不見他在座,衹道在裏邊去了,故也不問。至於跟寶玉的小廝們,那年紀大些的,知寶玉這一來了,必是晚間纔散,因此偷空也有去會賭的,也有往親友傢去吃年茶的,更有或嫖或飲的,都私散了,待晚間再來,那小些的,都鑽進戲房裏瞧熱鬧去了。
寶玉見一個人沒有,因想“這裏素日有個小書房,內曾挂着一軸美人,極畫的得神。今日這般熱鬧,想那裏自然無人,那美人也自然是寂寞的,須得我去望慰他一回。”想着,便往書房裏來。剛到窗前,聞得房內有呻吟之韻。寶玉倒唬了一跳:敢是美人活了不成?乃乍着膽子,舔破窗紙,嚮內一看----那軸美人卻不曾活,卻是茗煙按着一個女孩子,也幹那警幻所訓之事。寶玉禁不住大叫:“了不得!”一腳踹進門去,將那兩個唬開了,抖衣而顫。
茗煙見是寶玉,忙跪求不迭。寶玉道:“青天白日,這是怎麽說。珍大爺知道,你是死是活?”一面看那丫頭,雖不標緻,倒還白淨,些微亦有動人處,羞的臉紅耳赤,低首無言。寶玉跺腳道:“還不快跑!”一語提醒了那丫頭,飛也似去了。寶玉又趕出去,叫道:“你別怕,我是不告訴人的。”急的茗煙在後叫:“祖宗,這是分明告訴人了!”寶玉因問:“那丫頭十幾歲了?”茗煙道:“大不過十六七歲了。”寶玉道:“連他的歲屬也不問問,別的自然越發不知了。可見他白認得你了。可憐,可憐!”【東觀閣側批:
寶玉真是情種。】【姚燮眉批:寶哥哥可謂天下有情人矣,撞着此事即慰卍兒日吾是不告訴人的,又駡茗
煙不問年歲,為白認得你。其百般憐惜一往情深,迥非浮蕩子所及。】又問:“名字叫什麽?”茗煙大笑道:“若說出名字來話長,真真新鮮奇文,竟是寫不出來的。據他說,他母親養他的時節做了個夢,夢見得了一匹錦,上面是五色富貴不斷頭卍字的花樣,所以他的名字叫作卍兒。”寶玉聽了笑道:“真也新奇,想必他將來有些造化。”說着,沉思一會。
茗煙因問:“二爺為何不看這樣的好戲?”寶玉道:“看了半日,怪煩的,出來逛逛,就遇見你們了。這會子作什麽呢?”茗煙嵸嵸笑道:“這會子沒人知道,我悄悄的引二爺往城外逛逛去,一會子再往這裏來,他們就不知道了。”寶玉道:“不好,仔細花子拐了去。便是他們知道了,又鬧大了,不如往熟近些的地方去。還可就來。”茗煙道:“熟近地方,誰傢可去?這卻難了。”寶玉笑道:“依我的主意,咱們竟找你花大姐姐去,瞧他在傢作什麽呢。”茗煙笑道:“好,好!倒忘了他傢。”又道:“若他們知道了,說我引着二爺鬍走,要打我呢?”寶玉道:“有我呢。”茗煙聽說,拉了馬,二人從後門就走了。
幸而襲人傢不遠,不過一半裏路程,展眼已到門前。茗煙先進去叫襲人之兄花自芳。彼時襲人之母接了襲人與幾個外甥女兒,幾個侄女兒來傢,正吃果茶,聽見外面有人叫“花大哥”,花自芳忙出去看時,見是他主僕兩個,唬的驚疑不止,連忙抱下寶玉來,在院內嚷道:“寶二爺來了!”別人聽見還可,襲人聽了,也不知為何,忙跑出來迎着寶玉,一把拉着問:“你怎麽來了?”寶玉笑道:“我怪悶的,來瞧瞧你作什麽呢。”襲人聽了,纔放下心來,嗐了一聲,笑道:“你也忒胡闹了,可作什麽來呢!”一面又問茗煙:“還有誰跟來?”茗煙笑道:“別人都不知,就衹有我們兩個。”襲人聽了,復又驚慌,說道:“這還了得!倘或碰見了人,或是遇見了老爺,街上人擠車碰,馬轎紛紛的,若有個閃失,也是頑得的!你們的膽子比鬥還大。都是茗煙調唆的,回去我定告訴嬤嬤們打你。”茗煙撅了嘴道:“二爺駡着打着,叫我引了來,這會子推到我身上。我說別來罷,------不然我們還去罷。”花自芳忙勸:“罷了,已是來了,也不用多說了。衹是茅檐草捨,又窄又髒,爺怎麽坐呢?”
襲人之母也早迎了出來。襲人拉了寶玉進去。寶玉見房中三五個女孩兒,見他進來,都低了頭,羞慚慚的。花自芳母子兩個百般怕寶玉冷,又讓他上炕,又忙另擺果桌,又忙倒好茶。襲人笑道:“你們不用白忙,我自然知道。果子也不用擺,也不敢亂給東西吃。”一面說,一面將自己的坐褥拿了鋪在一個炕上,寶玉坐了,用自己的腳爐墊了腳,嚮荷包內取出兩個梅花香餅兒來,又將自己的手爐掀開焚上,仍蓋好,放與寶玉懷內,然後將自己的茶杯斟了茶,送與寶玉。彼時他母兄已是忙另齊齊整整擺上一桌子果品來。襲人見總無可吃之物,因笑道:“既來了,沒有空去之理,好歹嘗一點兒,也是來我傢一趟。”說着,便拈了幾個鬆子穰,吹去細皮,用手帕托着送與寶玉。
寶玉看見襲人兩眼微紅,粉光融滑,因悄問襲人:“好好的哭什麽?”襲人笑道:“何嘗哭,纔迷了眼揉的。”因此便遮掩過了。當下寶玉穿着大紅金蟒狐腋箭袖,外罩石青貂裘排穗褂。襲人道:“你特為往這裏來又換新服,他們就不問你往那去的?”寶玉笑道:“珍大爺那裏去看戲換的。”襲人點頭。又道:“坐一坐就回去罷,這個地方不是你來的。”寶玉笑道:“你就傢去纔好呢,我還替你留着好東西呢。”襲人悄笑道:“悄悄的,叫他們聽着什麽意思。”一面又伸手從寶玉項上將通靈玉摘了下來,嚮他姊妹們笑道:“你們見識見識。時常說起來都當希罕,恨不能一見,今兒可盡力瞧了。再瞧什麽希罕物兒,也不過是這麽個東西。”說畢,遞與他們傳看了一遍,仍與寶玉挂好。又命他哥哥去或雇一乘小轎,或雇一輛小車,送寶玉回去。花自芳道:“有我送去,騎馬也不妨了。”襲人道:“不為不妨,為的是碰見人。”花自芳忙去雇了一頂小轎來,衆人也不敢相留,衹得送寶玉出去,襲人又抓果子與茗煙,又把些錢與他買花炮放,教他“不可告訴人,連你也有不是。”一直送寶玉至門前,看着上轎,放下轎簾。花,茗二人牽馬跟隨。來至寧府街,茗煙命住轎,嚮花自芳道:“須等我同二爺還到東府裏混一混,纔好過去的,不然人傢就疑惑了。”花自芳聽說有理,忙將寶玉抱出轎來,送上馬去。寶玉笑說:“倒難為你了。”於是仍進後門來。俱不在話下。
卻說寶玉自出了門,他房中這些丫鬟們都越性恣意的頑笑,也有趕圍棋的,也有擲骰抹牌的,磕了一地瓜子皮。偏奶母李嬤嬤拄拐進來請安,瞧瞧寶玉,見寶玉不在傢,丫鬟們衹顧玩鬧,十分看不過。因嘆道:“衹從我出去了,不大進來,你們越發沒個樣兒了,別的媽媽們越不敢說你們了。那寶玉是個丈八的燈臺----照見人傢,照不見自傢的。衹知嫌人傢髒,這是他的屋子,由着你們糟塌,越不成體統了。”這些丫頭們明知寶玉不講究這些,二則李嬤嬤已是告老解事出去的了,如今管他們不着,因此衹顧頑,並不理他。那李嬤嬤還衹管問“寶玉如今一頓吃多少飯”,“什麽時辰睡覺”等語。丫頭們總胡亂答應。有的說:“好一個討厭的老貨!”
李嬤嬤又問道:“這蓋碗裏是酥酪,怎不送與我去?我就吃了罷。”說畢,拿匙就吃。一個丫頭道:“快別動!那是說了給襲人留着的,回來又惹氣了。你老人傢自己承認,別帶纍我們受氣。”李嬤嬤聽了,又氣又愧,便說道:“我不信他這樣壞了。別說我吃了一碗牛奶,就是再比這個值錢的,也是應該的。難道待襲人比我還重?難道他不想想怎麽長大了?我的血變的奶,吃的長這麽大,如今我吃他一碗牛奶,他就生氣了?我偏吃了,看怎麽樣!你們看襲人不知怎樣,那是我手裏調理出來的毛丫頭,什麽阿物兒!”一面說,一面賭氣將酥酪吃盡。又一丫頭笑道:“他們不會說話,怨不得你老人傢生氣。寶玉還時常送東西孝敬你老去,豈有為這個不自在的。”李嬤嬤道:“你們也不必妝狐媚子哄我,打量上次為茶攆茜雪的事我不知道呢。明兒有了不是,我再來領!”說着,賭氣去了。
少時,寶玉回來,命人去接襲人。衹見晴雯躺在床上不動,寶玉因問:“敢是病了?再不然輸了?”秋紋道:“他倒是贏的,誰知李老太太來了,混輸了,他氣的睡去了。”寶玉笑道:“你別和他一般見識,由他去就是了。”說着,襲人已來,彼此相見。襲人又問寶玉何處吃飯,多早晚回來,又代母妹問諸同伴姊妹好。一時換衣卸妝。寶玉命取酥酪來,丫鬟們回說:“李奶奶吃了。”寶玉纔要說話,襲人便忙笑道:“原來是留的這個,多謝費心。前兒我吃的時候好吃,吃過了好肚子疼,足鬧的吐了纔好。他吃了倒好,擱在這裏倒白糟塌了。我衹想風幹慄子吃,你替我剝慄子,我去鋪床。”【東觀閣側批:
襲人自是小心。】【姚燮眉批:襲人一味小心,如此等善於省事,卻是花姑娘好處。】
寶玉聽了信以為真,方把酥酪丟開,取慄子來,自嚮燈前檢剝,一面見衆人不在房裏,乃笑問襲人道:“今兒那個穿紅的是你什麽人?”襲人道:“那是我兩姨妹子。”寶玉聽了,贊嘆了兩聲。襲人道:“嘆什麽?我知道你心裏的緣故,想是說他那裏配紅的。”寶玉笑道:“不是,不是。那樣的不配穿紅的,誰還敢穿。我因為見他實在好的很,怎麽也得他在咱們傢就好了。”襲人冷笑道:“我一個人是奴才命罷了,難道連我的親戚都是奴才命不成?定還要揀實在好的丫頭纔往你傢來。”寶玉聽了,忙笑道:“你又多心了。我說往咱們傢來,必定是奴才不成?說親戚就使不得?”襲人道:“那也搬配不上。”寶玉便不肯再說,衹是剝慄子。襲人笑道:“怎麽不言語了?想是我纔冒撞衝犯了你,明兒賭氣花幾兩銀子買他們進來就是了。”寶玉笑道:“你說的話,怎麽叫我答言呢。我不過是贊他好,正配生在這深堂大院裏,沒的我們這種濁物倒生在這裏。”襲人道:“他雖沒這造化,倒也是嬌生慣養的呢,我姨爹姨娘的寶貝。如今十七歲,各樣的嫁妝都齊備了,明年就出嫁。”
寶玉聽了“出嫁”二字,不禁又嗐了兩聲,正是不自在,又聽襲人嘆道:“衹從我來這幾年,姊妹們都不得在一處。如今我要回去了,他們又都去了。”寶玉聽這話內有文章,不覺吃一驚,忙丟下慄子,問道:“怎麽,你如今要回去了?”襲人道:“我今兒聽見我媽和哥哥商議,叫我再耐煩一年,明年他們上來,就贖我出去的呢。”寶玉聽了這話,越發怔了,因問:“為什麽要贖你?”襲人道:“這話奇了!我又比不得是你這裏的傢生子兒,一傢子都在別處,獨我一個人在這裏,怎麽是個了局?”寶玉道:“我不叫你去也難。”襲人道:“從來沒這道理。便是朝廷宮裏,也有個定例,或幾年一選,幾年一入,也沒有個長遠留下人的理,別說你了!”
寶玉想一想,果然有理。又道:“老太太不放你也難。”襲人道:“為什麽不放?我果然是個最難得的,或者感動了老太太,老太太必不放我出去的,設或多給我們傢幾兩銀子,留下我,然或有之,其實我也不過是個平常的人,比我強的多而且多。自我從小兒來了,跟着老太太,先伏侍了史大姑娘幾年,如今又伏侍了你幾年。如今我們傢來贖,正是該叫去的,衹怕連身價也不要,就開恩叫我去呢。若說為伏侍的你好,不叫我去,斷然沒有的事。那伏侍的好,是分內應當的,不是什麽奇功。我去了,仍舊有好的來了,不是沒了我就不成事。”寶玉聽了這些話,竟是有去的理,無留的理,心內越發急了,因又道:“雖然如此說,我衹一心留下你,不怕老太太不和你母親說,多多給你母親些銀子,他也不好意思接你了,”襲人道:“我媽自然不敢強。且漫說和他好說,又多給銀子;就便不好和他說,一個錢也不給,安心要強留下我,他也不敢不依。但衹是咱們傢從沒幹過這倚勢仗貴霸道的事,這比不得別的東西,因為你喜歡,加十倍利弄了來給你,那賣的人不得吃虧,可以行得。如今無故平空留下我,於你又無益,反叫我們骨肉分離,這件事,老太太、太太斷不肯行的。”【東觀閣夾批:
襲人(姚燮眉批:)妙於言語。】寶玉聽了,思忖半晌,乃說道:“依你說,你是去定了?”襲人道:“去定了。”寶玉聽了,自思道:“誰知這樣一個人,這樣薄情無義。”乃嘆道:“早知道都是要去的,我就不該弄了來,臨了剩我一個孤鬼兒。”說着,便賭氣上床睡去了。【東觀閣側批:
寶玉(姚燮側批:)實是多情。】
原來襲人在傢,聽見他母兄要贖他回去,他就說至死也不回去的。又說:“當日原是你們沒飯吃,就剩我還值幾兩銀子,若不叫你們賣,沒有個看着老子娘餓死的理。如今幸而賣到這個地方,吃穿和主子一樣,也不朝打暮駡。況且如今爹雖沒了,你們卻又整理的傢成業就,復了元氣。若果然還艱難,把我贖出來,再多掏澄幾個錢,也還罷了,其實又不難了。這會子又贖我作什麽?權當我死了,再不必起贖我的念頭!”因此哭鬧了一陣。
他母兄見他這般堅執,自然必不出來的了。況且原是賣倒的死契,明仗着賈宅是慈善寬厚之傢,不過求一求,衹怕身價銀一並賞了這是有的事呢。二則,賈府中從不曾作踐下人,衹有恩多威少的。且凡老少房中所有親侍的女孩子們,更比待傢下衆人不同,平常寒薄人傢的小姐,也不能那樣尊重的。因此,他母子兩個也就死心不贖了。次後忽然寶玉去了,他二人又是那般景況,他母子二人心下更明白了,越發石頭落了地,而且是意外之想,彼此放心,再無贖念了。
如今且說襲人自幼見寶玉性格異常,其淘氣憨頑自是出於衆小兒之外,更有幾件千奇百怪口不能言的毛病兒。近來仗着祖母溺愛,父母亦不能十分嚴緊拘管,更覺放蕩弛縱,任性恣情,最不喜務正。每欲勸時,料不能聽,今日可巧有贖身之論,故先用騙詞,以探其情,以壓其氣,然後好下箴規。今見他默默睡去了,知其情有不忍,氣已餒墮。自己原不想慄子吃的,衹因怕為酥酪又生事故,亦如茜雪之茶等事,是以假以慄子為由,混過寶玉不提就完了。於是命小丫頭們將慄子拿去吃了,自己來推寶玉。衹見寶玉淚痕滿面,襲人便笑道:“這有什麽傷心的,你果然留我,我自然不出去了。”寶玉見這話有文章,便說道““你倒說說,我還要怎麽留你,我自己也難說了。”襲人笑道:“咱們素日好處,再不用說。但今日你安心留我,不在這上頭。我另說出兩三件事來,你果然依了我,就是你真心留我了,刀擱在脖子上,我也是不出去的了。”
寶玉忙笑道:“你說,那幾件?我都依你。好姐姐,好親姐姐別說兩三件,就是兩三百件,我也依。衹求你們同看着我,守着我,等我有一日化成了飛灰,----飛灰還不好,灰還有形有跡,還有知識。----等我化成一股輕煙,風一吹便散了的時候,你們也管不得我,我也顧不得你們了。那時憑我去,我也憑你們愛那裏去就去了。”【東觀閣側批:
文外之言,方算多情。】【姚燮側批:蔣棋官何如。】【姚燮眉批:
化成一股輕煙風吹便散的時候,你不管我我也不顧你,為此時真摯語,為日後解脫語。】話未說完,急的襲人忙握他的嘴,說:“好好的,正為勸你這些,倒更說的狠了。”寶玉忙說道:“再不說這話了。”襲人道:“這是頭一件要改的。”寶玉道:“改了,再要說,你就擰嘴。還有什麽?”
襲人道:“第二件,你真喜讀書也罷,假喜也罷,衹是在老爺跟前或在別人跟前,你別衹管批駁誚謗,衹作出個喜讀書的樣子來,也教老爺少生些氣,在人前也好說嘴。他心裏想着,我傢代代讀書,衹從有了你,不承望你不喜讀書,已經他心裏又氣又愧了。而且背前背後亂說那些混話,凡讀書上進的人,你就起個名字叫作‘祿蠹’;又說衹除‘明明德’外無書,都是前人自己不能解聖人之書,便另出己意,混編纂出來的。這些話,怎麽怨得老爺不氣,不時時打你。叫別人怎麽想你?”寶玉笑道:“再不說了。那原是,那小時不知天高地厚,信口鬍說,如今再不敢說了。還有什麽?”
襲人道:“再不可毀僧謗道,調脂弄粉。還有更要緊的一件,再不許吃人嘴上擦的胭脂了,【東觀閣(姚燮
)側批:可稱胭脂癖。】
與那愛紅的毛病兒。”寶玉道:“都改,都改。再有什麽,快說。”襲人笑道:“再也沒有了。衹是百事檢點些,不任意任情的就是了。你若果都依了,便拿八人轎也擡不出我去了。”寶玉笑道:“你在這裏長遠了,不怕沒八人轎你坐。”襲人冷笑道:“這我可不希罕的。有那個福氣,沒有那個道理。縱坐了,也沒甚趣。”
二人正說着,衹見秋紋走進來,說:“快三更了,該睡了。方纔老太太打發嬤嬤來問,我答應睡了。”寶玉命取表來看時,果然針已指到亥正,方從新盥漱,寬衣安歇,不在話下。
至次日清晨,襲人起來,便覺身體發重,頭疼目脹,四肢火熱。先時還掙紥的住,次後捱不住,衹要睡着,因而和衣躺在炕上。寶玉忙回了賈母,傳醫診視,說道:“不過偶感風寒,吃一兩劑藥疏散疏散就好了。”開方去後,令人取藥來煎好。剛服下去,命他蓋上被渥汗,寶玉自去黛玉房中來看視。
彼時黛玉自在床上歇午,丫鬟們皆出去自便,滿屋內靜悄悄的,寶玉揭起綉綫軟簾,進入裏間,衹見黛玉睡在那裏,忙走上來推他道:“好妹妹,纔吃了飯,又睡覺。”將黛玉喚醒。黛玉見是寶玉,因說道:“你且出去逛逛。我前兒鬧了一夜,今兒還沒有歇過來,渾身酸疼。”寶玉道:“酸疼事小,睡出來的病大。我替你解悶兒,混過睏去就好了。”黛玉衹合着眼,說道:“我不睏,衹略歇歇兒,你且別處去鬧會子再來。”寶玉推他道:“我往那去呢,見了別人就怪膩的。”
黛玉聽了,嗤的一聲笑道:“你既要在這裏,那邊去老老實實的坐着,咱們說話兒。”寶玉道:“我也歪着。”黛玉道:“你就歪着。”寶玉道:“沒有枕頭,咱們在一個枕頭上。”【東觀閣(姚燮
)側批:(一)對癡兒女。】黛玉道:“放屁!外頭不是枕頭?拿一個來枕着。”寶玉出至外間,看了一看,回來笑道:“那個我不要,也不知是那個髒婆子的。”黛玉聽了,睜開眼,起身笑道:“真真你就是我命中的‘天魔星’!請枕這一個。”說着,將自己枕的推與寶玉,又起身將自己的再拿了一個來,自己枕了,二人對面倒下。
黛玉因看見寶玉左邊腮上有鈕扣大小的一塊血漬,便欠身湊近前來,以手撫之細看,又道:“這又是誰的指甲颳破了?”寶玉側身,一面躲,一面笑道:“不是颳的,衹怕是纔剛替他們淘漉胭脂膏子,扌層上了一點兒。”說着,便找手帕子要揩拭。黛玉便用自己的帕子替他揩拭了,口內說道:“你又幹這些事了。幹也罷了,必定還要帶出幌子來。便是舅舅看不見,別人看見了,又當奇事新鮮話兒去學舌討好兒,吹到舅舅耳朵裏,又該大傢不幹淨惹氣。”
寶玉總未聽見這些話,衹聞得一股幽香,卻是從黛玉袖中發出,聞之令人醉魂酥骨。寶玉一把便將黛玉的袖子拉住,要瞧籠着何物。【東觀閣側批:
是癡兒。】黛玉笑道:“鼕寒十月,誰帶什麽香呢。”寶玉笑道:“既然如此,這香是那裏來的?”黛玉道:“連我也不知道。想必是櫃子裏頭的香氣,衣服上熏染的也未可知。”寶玉搖頭道:“未必,這香的氣味奇怪,不是那些香餅子,香<毛求>子,香袋子的香。”黛玉冷笑道:“難道我也有什麽‘羅漢’‘真人’給我些香不成?便是得了奇香,也沒有親哥哥親兄弟弄了花兒
、朵兒、霜兒、雪兒替我炮製。我有的是那些俗香罷了。”【東觀閣側批:帶酸牙齒伶俐。】【姚燮眉批
:分明是一種幽香何得雲俗未免太謙了。】
寶玉笑道:“凡我說一句,你就拉上這麽些,不給你個利害,也不知道,從今兒可不饒你了。”說着翻身起來,將兩衹手呵了兩口,便伸手嚮黛玉膈肢窩內兩肋下亂撓。【東觀閣夾批(姚燮眉批):
竟是一對小夫婦頑皮光景。】黛玉素性觸癢不禁,寶玉兩手伸來亂撓,便笑的喘不過氣來,口裏說:“寶玉,你再鬧,我就惱了。”寶玉方住了手,笑問道:“你還說這些不說了?”黛玉笑道:“再不敢了。”一面理鬢笑道:“我有奇香,你有‘暖香’沒有?”
寶玉見問,一時解不來,因問:“什麽‘暖香’?”【東觀閣側批:
品冷一幾,黛玉所以不未年也。】【姚燮眉批:
俱是黛妹心中目中之言,人謂其尖利,吾卻為其一哭。吾以寶釵之香本於冷香,黛玉之香不愧為暖香也。】黛玉點頭嘆笑道:“蠢才,蠢才!你有玉,人傢就有金來配你,人傢有‘冷香’,你就沒有‘暖香’去配?”寶玉方聽出來。寶玉笑道:“方纔求饒,如今更說狠了。”說着,又去伸手。黛玉忙笑道:“好哥哥,我可不敢了。”寶玉笑道:“饒便饒你,衹把袖子我聞一聞。”說着,便拉了袖子籠在面上,聞個不住。黛玉奪了手道:“這可該去了。”寶玉笑道:“去,不能。咱們斯斯文文的躺着說話兒。”說着,復又倒下。黛玉也倒下。用手帕子蓋上臉。寶玉有一搭沒一搭的說些鬼話,黛玉衹不理。寶玉問他幾歲上京,路上見何景緻古跡,揚州有何遺跡故事,土俗民風。黛玉衹不答。
寶玉衹怕他睡出病來,便哄他道:“噯喲!你們揚州衙門裏有一件大故事,你可知道?”黛玉見他說的鄭重,且又正言厲色,衹當是真事,因問:“什麽事?”寶玉見問,便忍着笑順口謅道:“揚州有一座黛山。山上有個林子洞。”黛玉笑道:“就是扯謊,自來也沒聽見這山。”寶玉道:“天下山水多着呢,你那裏知道這些不成。等我說完了,你再批評。”黛玉道:“你且說。”寶玉又謅道:“林子洞裏原來有群耗子精。那一年臘月初七日,老耗子升座議事,因說:‘明日乃是臘八,世上人都熬臘八粥。如今我們洞中果品短少,須得趁此打劫些來方妙。’乃拔令箭一枝,遣一能幹的小耗前去打聽。一時小耗回報:‘各處察訪打聽已畢,惟有山下廟裏果米最多。’老耗問:“米有幾樣?果有幾品?’小耗道:‘米豆成倉,不可勝記。果品有五種:一紅棗,二慄子,三落花生,四菱角,五香芋。’老耗聽了大喜,即時點耗前去。乃拔令箭問:‘誰去偷米?’一耗便接令去偷米。又拔令箭問:‘誰去偷豆?’又一耗接令去偷豆。然後一一的都各領令去了。衹剩了香芋一種,因又拔令箭問:‘誰去偷香芋?’衹見一個極小極弱的小耗應道:‘我願去偷香芋。’老耗並衆耗見他這樣,恐不諳練,且怯懦無力,都不準他去。小耗道:“我雖年小身弱,卻是法術無邊,口齒伶俐,機謀深遠。此去管比他們偷的還巧呢。’衆耗忙問:‘如何比他們巧呢?’小耗道:“我不學他們直偷。我衹搖身一變,也變成個香芋,滾在香芋堆裏,使人看不出,聽不見,卻暗暗的用分身法搬運,漸漸的就搬運盡了。豈不比直偷硬取的巧些?’衆耗聽了,都道:‘妙卻妙,衹是不知怎麽個變法,你先變個我們瞧瞧。’小耗聽了,笑道:‘這個不難,等我變來。’說畢,搖身說‘變’,竟變了一個最標緻美貌的一位小姐。衆耗忙笑道:‘變錯了,變錯了。原說變果子的,如何變出小姐來?’小耗現形笑道:‘我說你們沒見世面,衹認得這果子是香芋,卻不知????課林老爺的小姐纔是真正的香玉呢。’”
黛玉聽了,翻身爬起來,按着寶玉笑道:“我把你爛了嘴的!我就知道你是編我呢。”說着,便擰的寶玉連連央告,說:“好妹妹,饒我罷,再不敢了!我因為聞你香,忽然想起這個故典來。”黛玉笑道:“饒駡了人,還說是故典呢。”
一語未了,衹見寶釵走來,笑問:“誰說故典呢?我也聽聽。”黛玉忙讓坐,笑道:“你瞧瞧,有誰!他饒駡了人,還說是故典。”寶釵笑道:“原來是寶兄弟,怨不得他,他肚子裏的故典原多。衹是可惜一件,凡該用故典之時,他偏就忘了。有今日記得的,前兒夜裏的芭蕉詩就該記得。眼面前的倒想不起來,別人冷的那樣,你急的衹出汗。這會子偏又有記性了。”黛玉聽了笑道:“阿彌陀佛!到底是我的好姐姐,你一般也遇見對子了。可知一還一報,不爽不錯的。”剛說到這裏,衹聽寶玉房中一片聲嚷,吵鬧起來。正是----
【陳其泰:寶玉至花傢,襲人回來以去就要結寶玉。兩段敘得十分麯折,處處用逆筆取勢,引人人勝。文心之妙,不可思議。
襲人者,寶釵之影身也。自須出色一寫。觀其忽嗔忽喜,忽剛忽柔,忽遠忽近。寶玉不得不入其元中。絶頂佞人,真是尤物。彼既能固寵於寶玉,則其迎合賈母、王夫人處,自不待言;更何慮人之奪其寵愛耶。
襲人有母,寶釵亦有母。襲人之母,能知襲人之心而决計不贖。
寶釵之母,豈不知寶釵之心而不為之圖謀寶玉姻事哉。此文字激射法。
金玉姻緣之說,賈府人人傳播,幾同陳涉之篝火狐鳴,大衆私相指目。黛玉欲試寶玉之心,故每於戲語中點逗,而不知寶玉方惡聞此言,而又不便明說,衹得不許黛玉再提此語。其意以為他人言之,是不知我者,豈可知我如爾而亦為此言乎?乃黛玉則反疑為觸着寶玉心病,故不許我說也。於是愈恐寶釵之計得行,觸處皆誤會寶玉之意矣。凡書中寫黛玉處皆是寫寶釵處,正不得恕寶釵之藏姦而責黛玉之多心也。】
【哈斯寶:我小時候讀《格塞爾傳奇》,卓爾說:“漢人若不種莊稼,喜鵲怎會驚飛?喜鵲若不驚飛,青牛怎會驚跑?青牛若不驚跑,桑倫老漢怎會摔下來?”我讀了總是大笑不止,非常喜歡。現在讀《紅樓夢》,用卓爾這種追根究源之法,我纔明白了作者的真正用意。本回中小書房風流韻事,是為襲人的故事張本的。寶玉若不見茗煙、萬兒之事,怎會想去襲人傢?不去襲人傢,怎會見到穿紅的姑娘?不見到穿紅的姑娘,襲人的狡計嬌嗔又從何而出?所以,寫萬兒之事,其實是要再度揭露貶斥襲人的可鄙可恥。
襲人箴勸三件事,看上去是何等好的一片赤心。仔細想來,卻出自她私心妒意。讓我來屈指歷數。第一件說的是賭咒發誓,這是無所謂的事。第二件說讀書,固然是很好的事,但從“假愛也罷”,“在別人跟前”“衹作出個愛讀書的樣兒來”這話看,不唯不是要寶玉務必好好讀書,豈不還要寶玉學弄虛作詐?這也是毫無功益的話。最要緊的是第三件。請想一想,說愛紅的毛病最可厭,這不是由私心妒意纔作出的箴規麽?這一件明明是“更要緊的”,卻不開口就提,先用前面那兩件毫不相幹的事來勸,狡計詭詐到了何等地步?所以我把襲人看作婦人中的宋江。
深矣哉,作者之憎!把姦諂之輩比作懷妒藏詐的下女僕婦還不夠,又從下女僕婦轉而比作耗子精纔罷手。寶玉講笑話故事,雖然每句話都說的是黛玉,作者寫的這部小說卻每個字都是抨擊姦諂之徒的。】
(哈斯寶簡本第六回
譯自百二十回本第十九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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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集】紅樓一春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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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跋 | 總評 | 紅樓夢論贊 | 第一回 甄士隱夢幻識通靈 賈雨村風塵懷閨秀 | 第二回 賈夫人仙逝揚州城 冷子興演說榮國府 | 第三回 托內兄如海薦西賓 接外孫賈母惜孤女 | 第四回 薄命女偏逢薄命郎 葫蘆僧亂判葫蘆案 | 第五回 賈寶玉神遊太虛境警幻仙麯演紅樓夢 | 第六回 賈寶玉初試雲雨情 劉姥姥一進榮國府 | 第七回 送宮花賈璉戲熙鳳 寧國府寶玉會秦鐘 | 第八回 賈寶玉奇緣識金鎖薛寶釵巧合認通靈 | 第九回 訓劣子李貴承申飭 嗔頑童茗煙鬧書房 | 第十回 金寡婦貪利權受辱 張太醫論病細窮源 | 第十一回 慶壽辰寧府排傢宴 見熙鳳賈瑞起淫心 | 第十二回 王熙鳳毒設相思局 賈天祥正照風月鑒 | 第十三回 秦可卿死封竜禁尉 王熙鳳協理寧國府 | 第十四回 林如海捐館揚州城 賈寶玉路謁北靜王 | 第十五回 王鳳姐弄權鐵檻寺 秦鯨卿得趣饅頭庵 | 第十六回 賈元春纔選鳳藻宮 秦鯨卿夭逝黃泉路 | 第十七回 大觀園試纔題對額 榮國府歸省慶元宵 | 第十八回 皇恩重元妃省父母天倫樂寶玉呈纔藻 | 第十九回 情切切良宵花解語 意綿綿靜日玉生香 | 第二十回 王熙鳳正言彈妒意 林黛玉俏語謔嬌音 | 第二十一回 賢襲人嬌嗔箴寶玉 俏平兒軟語救賈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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