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执笔,无名指常蜷向掌心,这在一般写字的方法上是不适宜的。关于用笔的格言,有"指实掌虚"之说,如果无名指蜷向掌心,掌便不够虚了。但这只是一般的道理,在腕力真强的人,写字用笔的动力,是以腕为枢纽,所以掌即不够虚也无关紧要了。先生写字到兴高采烈时,末笔写完,笔已离开纸面,手中执笔,还在空中抖动,旁观者喝彩,先生常抬头张口,向人"哈"地一声,也自惊奇地一笑,好似向旁观者说:"你们觉得惊奇吧!"
五心畬先生的画艺
心畬先生的名气,大家谈起时,至少画艺方面要居最大、最先的位置,彷佛他平生致力的学术必以绘画方面为最多。其实据我所了解,却恰恰相反。他的画名之高,固然由于他的画法确实高明,画品风格确实与众不同,社会上的公认也是很公平的。但是若从功力上说,他的绘画造诣,实在是天资所成,或者说天资远在功力之上,甚至竟可以说:先生对画艺并没用过多少苦功。有目共见的,先生得力于一卷无款宋人山水,从用笔至设色,几乎追魂夺魄,比原卷甚或高出一筹,但我从来没见过他通卷临过一次。
话又说回来,任何学术、艺术,无论古今中外,哪位有成就的人,都不可能是凭空就会了的,不学就能了的,或写出画出他没见过的东西的。只是有人"闻(或见)一以知十",有的人"闻(或见)一以知二"(《论语》)罢了。前边说心畬先生在绘画上天资过于功力,这是二者比较而言的,并非眼中一无所见,手下一无所试便能画出"古不乖时、今不同弊"(《书谱》)的佳作来。心畬先生家藏古画和古法书一样有许多极其名贵之品,据我所知所见,古画首推唐韩干画马的《照夜白图》(古摹本);其次是北宋易元吉的《聚猿图》,在山石枯树的背景中,有许多猴子跳跃游戏。卷并不高,也不太长,而景物深邃,猴子千姿百态,后有钱舜举题。世传易元吉画猿猴真迹也有几件,但绝对没有像这卷精美的。心畬先生也常画猴,都是受这卷的启发,但也没见他仔细临过这一卷。再次就要属那卷无款宋人《山水》卷,用笔灵奇,稍微有一些所谓"北宗"的习气,所以有人曾怀疑它出于金源或元明的高手。先不管它是哪朝人的手笔,以画法论,绝对是南宋一派,但又不是马远、夏珪等人的路子,更不同于明代吴伟、张路的风格。淡青绿设色,色调也不同于北宋的成法。先生家中堂屋里迎面大方桌的两旁挂着两个扁长四面绢心的宫灯,每面绢上都是先生自己画的山水。东边四块是节临的夏珪《溪山清远图》,那时这卷刚有缩小的影印本,原画是墨笔的,先生以意加以淡色,竟似宋人原本就有设色的感觉;西边四块是节临那个无款山水卷,我每次登堂,都必在两个宫灯之下仰头玩味,不忍离去。后来见到先生的画品多了,无论什么景物,设色的基本调子,总有接近这卷之处。可见先生的画法,并非毫无古法的影响,只是绝不同于"寻行数墨"、"按模脱墼"的死学而已。禅家比喻天才领悟时说:"从门入者,不是家珍",所以社会上无论南方北方,学先生画法的画家不知多少,当然有从先生的阶梯走上更高更广的境界的;也有专心模拟乃至仿造以充先生真迹的。但那些仿造品很难"丝丝入扣",因为有定法的,容易模拟,无定法的,不易琢磨。像先生那种腕力千钧,游行自在的作品,真好似和仿造的人开玩笑捉迷藏,使他们无法找着。
我每次拿自己的绘画习作向先生请教时,先生总是不大注意看,随便过目之后,即问:"你作诗了没有?"这问不倒我,我摸着了这个规律,几拿画去时,必兼拿诗稿,一问立即呈上。有时索兴题在画上,使得先生无法分开来看。我又有时间些关于绘画的问题,抽象些的问画境标准,具体些的问怎么去画。而先生常常是所答非所问,总是说"要空灵",有一次竟自发出一句奇怪的话,说"高皇子孙的笔墨没有不空灵的",我听了几乎要笑出来。"高皇子孙"与"笔墨空灵"有什么相干呢?但可理解,先生的笔墨确实不折不扣的空灵,这是他老先生自我评价,也是愿把自己的造诣传给后学,但自己是怎样得到或达到空灵的境界,却无法说出,也无从说起。为了鼓励我,竟自蹩出那句莫名其妙而又天真有趣的话来,是毫不可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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