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生活 美元硬过人民币   》 我的柏拉图 七      韩冬 Han Dong

  她使用的信封是学校统一印制的,右下角有学校的名称地址。她没有写她的信箱号码(担心信被退回?),但在方格内分别填进了六个数字──学校所在邮区的邮政编码。此时邮政编码制度尚在试行阶段,寄信时邮编并不是非写不可。考虑到这一特殊情况王舒觉得还有希望。他断定费嘉盼望继续收到他的来信,其根据就是这串阿拉伯数字,至少,有这种可能。也许这串数字不过出于她的潜意识(随手写上的),她并不明白自己的心思。另一方面,除这串数字外王舒也确无理由再与费嘉联系,就算有了这数字与她联系也很勉强。但在性命攸关之际他并无挑拣的余地。
  王舒给费嘉写了第二封信。这封信言辞恳切,几乎达到声泪俱下的程度。它不再是一纸公文般的通告(通知她他爱她),并要求回执。这是一封以打动人心为目的的信,长度是上一封信的三倍。王舒本可以写得更多,但考虑到这是一项长期的持续不断的工作,需要循序渐进,因此有所保留。在这封信中他不再要求对方答复。事情既已开头,邮路也证明畅通,王舒准备就这么一直写下去,直到某一天费嘉受到他的感化。这一过程中他将面临巨大的压力(暴露的危险和等待的焦虑),然而费嘉已经拒绝了他,最糟糕的事情已经发生,难道还有什么比这更难以接受的吗?
  他越是不考虑费嘉回信的可能那信来得越快。当他还在酝酿第三封去信的时候她的第二封回信已经到了,就躺在楼下的信箱里。这次他没等来到室内,在楼梯上拆开来信。和上次一样,信封里套着信封,他的信被完整地退了回来,甚至都没有拆。
  当然和上次相比他另有所获:从两只信封之间掉出一张纸条,是她写给他的。确切地说并不能算作一封回信,顶多是一张便条而已。她选择的纸张那样轻薄,几乎透明,用量是那样的节省,甚至吝啬。两指多宽的一条,像是从旧报纸的边沿随手撕下的,王舒心想:这样的纸条用来卷烟大约正合适。那卷烟纸飘飘忽忽,几乎被一阵风吹得没了踪影。王舒在楼道里找了半天,发现它躺在邻居家门前的垃圾桶旁边不动了。他小心翼翼地将其捉住,带往室内,凑近灯光这才看清了费嘉的亲笔所书。她使用的铅笔大约是2H,由于用力不够,字迹十分模糊。
  她这样写到:“您只是我的老师!”既无落款,也不见他的名字。但他知道这是写给他的,那个“您”显然就是指王舒了,而那个写字条的人当然就是费嘉。她给他的全部信息就是这行暧昧不清的小字。一切都出于迫不得已,她不想在他面前现身,也完全没有表现的欲望,这从她选择的纸张和书写方式上都能得出这样的结论。
  她的行文多么简短(不乏有力),书写这样浮浅(没有力透纸背),而且挑选了可用橡皮擦去的铅笔。她只想在他的眼前隐去,不复存在,理由是她作为他的社建课学生,课已经上完了。她给他的信封上甚至也没有那串被他作为口实的数字(邮政编码),可见上次她完全是出于无心。这多余的数字曾给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因此这回刻意回避了(不顾邮政制度的要求)。
  一般情况下王舒骑车去学校,路上大约要花四十分钟,横贯东西全城。有时候他也乘公交车,雨雪天气,或者自行车坏了需要修理。没有直达线路,他得在汉府街转一次车,下车后还要走路。骑车虽然耗费体力,但有一种自由之感,毕竟是你在骑车,你带着它向前走。身体暴露在日光下,与街景人物融为一体,这一过程总是让人感到振奋和愉快。费嘉事件以后王舒就很少骑车了,他心灰意懒,任凭那拥挤的公交车载着他颠簸而去。这一转变是逐渐完成的。开始的时候他坐车的时候多了,骑车的次数减少,后来他干脆买了月票。他的自行车因一时的故障搁置在楼下的车棚里,开始的时候王舒还想着拿去修理,后来就置之脑后了。现在他不仅去学校,到任何地方都乘公共汽车。当然他很少出门,除非迫不得已。
  每周两次的政治和业务学习他不得不去,这关系到饭碗问题。可这是怎样的一段艰难路程呢?越接近学校他感受到的阻力就越大,心情压抑,几乎达到令人窒息的程度。尤其是从车站到办公室的这段路,他从赖以藏身的车箱里出来,经过校园走向前方的办公楼。有一段路他必须与前往学校的师生并行(费嘉就是在这段路上赶上他的),因此他学会了早到,尽量避开下午的上学高峰。当他发现通向办公楼的那条大路如“郊区的一所大学”中描绘的那样萧条寂静便稍稍放心。有时也有意外出现,一伙下课拖堂的学生从食堂里刚刚吃完了出来,大路上顿时变得喧闹不已。至于路上零星出现的行人则防不胜防。这还只是进入校园的情况。离开学校又是一番折磨,并且问题更加严重。他不得不与他的同事学生同行,甚至在一块站牌下等车,同上一辆汽车。王舒屏住呼吸,目不斜视,眼前一片空茫,在此半失明的状态中他方能体会到些微安全。
  王舒原本以为这不过是非常时期的一种特殊反应,时间一长会自然缓解。一个学期以后他发现自己毫无起色,对学校及其有关事物的恐惧竟然愈演愈烈了。他这样想:随着时间的增加他给费嘉写信的事传播的可能也将不断增加。就算开始时她为他保守秘密,时间一长未免松懈。她将此事告诉她的一两个密友,而她们有足够的时间传扬开去,最后弄得人人皆知。在王舒看来,此事的离奇可笑也的确是值得人们议论纷纷的。
  现在他惟一能做的是尽量少去学校,避免与了解底细的师生员工见面。费嘉所在班级的社建课程结束以后他要求不再代课。由于教研室内课时分配普遍不足,王舒不愿上课别人正求之不得。政治和业务学习他也常常借故不去。后来他托人开了长期病假,可以整天呆在家里了。即便如此他总得去学校领工资,虽说每月只有一次,他的精神负担还是很重。也许正是因为去学校的次数少了,他变得比当初更加敏感。就好像有什么总量不变,如果你不是分别承担的话一有机会就将加倍承受。
  这时学校里出现了不利于王舒的传闻,有人说他开病假做生意去了,也有对他的情况略知一二的,说他在家写剧本。总之没有人相信他真的生病了。他的同事以探病为名,上门探听虚实,校方也派了专人,去他开病假的传染病院调查。后来领导找王舒谈话,旁敲侧击,他们想知道他不愿上课的真实原因。这个原因当然是存在的,但王舒永远也不会说。也许他们对他给费嘉写信的事早已了然于胸,再这么做无异于戏弄他,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王舒避重就轻,坦言相告自己在家写作的事实,但他并不期望与他们和平共处。他完全不可能再去上课,一想到登上讲台面对众多的学生他就不寒而栗。多于每月一次去学校(拿工资)的经历王舒已无法接受。
  由于他的古怪表现,校方不禁要刨根问底,于是调查的范围和规模都进一步扩大了。王舒担心时间一长真相不免大白(就算目前他们尚不知情),因此他的反应变得尤其激烈。也就是从这时起他下定决心要离开任教七年的学校的。
  本来,他继续留校的可能寄托于费嘉毕业离校的前提上。她的离去将带走有关他的秘密──假如她尚未泄漏的话。距费嘉毕业还有一年,王舒原指望在这一年的时间里自己也能平静下来,可现在校方逼得那么急,使他完全没有喘息之机,况且夜长梦多。而且费嘉一走,他留在学校里还有什么意义呢?事情就是这么荒谬,费嘉的存在使他心惊肉跳,而她一旦离开他也无意久留了。王舒后悔自己没能及时明白这个简单的道理。
  院长办公室里他们向他指出两条道路,供其选择。一,专注于本职工作,以校为家,同时放弃文学创作,至少应限制在业余爱好的范围内,不能因此而影响正常的教学活动(包括备课讲课、必要的政治和业务学习)。二,如果王舒的兴趣在别处,他们也不强求,只好请他“另谋高就”了。听着他们对自己的宣判王舒不禁欣喜万分,表面上却不露声色。他借故与学校领导大吵一架。这一架吵得空前激烈和声势浩大(使平时无声无息的王舒在当年同事的记忆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同时也是无可挽回的,使得他的离去成为必然。
  离开学校前夕王舒再次看见了费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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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来源】上海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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