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狂人日记
旧时文人,对书信和日记这两种体裁颇有偏爱。写信也好,写日记也好,都是吐露心声,旨在传情,信手拈来,不必计较章法。二者相比,日记体当然更百无禁忌。鲁迅笔下的“狂人”,直把华夏文明与“吃人礼教”划了等号。如此离经叛道的“隐私”,也只合以日记形式出之。丁玲笔下的莎菲女士一反吾国旧时闺中怀春少女应有的矜持,自遇南洋俊少凌吉士后,居然寝食难安。此中情,哎呀,向谁诉?只凭日记遣相思,思君君未知。书信体也是诉衷情的一种方便形式,但信既然是给人家看的,表达的语言总得约定俗成,不然对方看不懂。写日记就不同了,一来在精神上可以放浪形骸,二来在文字上可以随心所欲,自创新词,只要自己看得懂就成了。譬如要记某人厨艺高强,所炮制之椒丝腐乳田鸡腿,为城中一绝,大可简而化之:“某某日,诗人赐饭,亲手做羹汤,赏我以椒丝腐乳田鸡腿,哎呀,滋味真是un?dingable。”新狂人日记第一辑写作这回事用书信体写得出色的文字,端的是掷地有声。明宗臣《报刘一丈书》:数千里外,得长者时赐一书,以慰长想,即亦甚幸矣。何至更辱馈遗,则不才益将何以报焉。古文不能得心应手,要写书信体散文,或可随冰心女士:亲爱的小朋友们,我小时曾为一头折足的蟋蟀流泪,为一只受伤的黄雀呜咽;我小时明白一切生命,在造物者眼中是一般大小的;我小时未曾做过不仁爱的事情,但我如今堕落了。冰心女士为何自叹“堕落”?原来她曾经看到一只老鼠遇险,却狠得下心见死不救,有失“恩及禽兽”的博爱精神。言为心声,她这种笔端常含泪珠的文体,吾等俗物,每饭不忘东坡肉,怎敢造次?说来说去,只有日记体的空间才能尽诉心中情。文言、白话、方言、洋泾浜、创意新词、东洋の风,均可一炉共冶。公元2001年之某日:天阴。日来天气阴冷如晚娘面,真不好受。午饭遇“包打听”于知味轩。一见面他劈头就问:“教知会月内将举行‘得把口学科功能听证会’。汝有所闻否?” 问起缘由,始知教知会诸公觉得吾辈文史哲老师,书空咄咄,只得把口,对社会难见实质贡献,才动了听证念头,要我们从实招来。听“包打听”说,大气候恶劣,我辈不耕而食,除非马上自我增值,否则职位将外判外劳,younger,cheaper,and may be even better(更年轻,更廉价,甚至更好)。 如何外判?怎么增值?学写挥春乎?问“包打听”作何打算。答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听天由命吧。”我们相对黯然。端的是“杀人无力求人懒,百无一用是书生”。课后回家,入门前遇邻室宾妹阿马纳(Amana),她面露凶光,喃喃自语道:“君子有三乐,父母俱在,兄弟无故,得天下英才而育之。汝可取而代之也。问你怕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