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出站口,我们又见到一个难以置信的场面。只见从后面的车厢上押解下来一群上海知青。一看他们这伙儿,人种跟我们就不一样--小伙子都长得细皮嫩肉的,女孩子更是水灵。这群人,好像不是一般知青,都穿着清一色的草绿棉袄,但又不是军用品,样式挺别致。最让人触目惊心的,是人人背后都钉了一个白布条,上面写着名字。上海知青们显然是失去了自由,从这里再转押到什么地方去。看模样不像是歹徒,斯斯文文的,有几个女生,正经还是南方型的美女。他们神情并不沮丧,但谁也不说话,昂着头,没表情。拿枪的民兵在呵斥着他们排好队。
我们走到他们跟前,忍不住停了一停。有人立即就喊:"看什么看?走开走开!"
这是哪里的知青?犯了什么错儿?凭什么像吆喝狗一样吆喝他们?
我们心里直发毛--兔死狐悲呀!你想,我们离家远,他们离家就更远了。下乡本来就不容易,"好儿女志在四方"的出征曲唱了没几个月,怎么就落得这个下场?后来想,也许他们是黑龙江建设兵团的?未经批准就集体离了岗?现在是押解回本单位?要是在今天,他们若想离开农场,农场领导还不得直磕响头,热烈欢送下岗。可那时候,你没有不劳动的权利。
到了候车室,与女生会齐后,天还是没亮,就坐在长椅上干等。正在百无聊赖时,工人民兵又来了。不过,这回不是查票,是来演出的,搞宣传。
这一支队伍,是文化民兵,见旅客睡眼惺忪,给大伙提神来了。那年头,宣传队的节目都是老一套:快板群,三句半,小合唱。几男几女,脸抹得通红,眉毛画得像大蜈蚣,拉个弓步,摆出胳膊肘子往外拐的姿势,一惊一乍。
不过这敦化工人的演出队,水平未免太凹,属第三世界。我们在以往,见惯了大专院校宣传队一流的演出,口味可不低。这工人一边演,我们就一边笑。我们越笑,他们水平就越凹。我实在憋不住,就说了一句:"什么玩意儿,这水平。那脸怎么红得像猴屁股?"
老龚说:"就是,不看了!到外面找地方坐会儿。"女生们嫌外面冷,不动。男生们就出来,在站前广场上,找了一块干净地方,坐在自己的旅行袋上,抽烟,嘲笑工人民兵。
天冷,但空气很清新,天灰蒙蒙的有点儿亮了。忽然,大伙都有点儿想念东甸子了。这次回家,故乡长春景物依旧,但偌大的城市里,却没有了我们的位置。大人们上班,弟弟妹妹们上学。省实验,都是些小孩子,生面孔。桃李满园,"尽是刘郎去后栽"。那些教室,我们是再进不去了。昔日在我们面前抬不起头来的老师,现在让我们羡慕不止,人家仍然是城里人,我们却远放他乡,回归无望。城里,是不能久留了,待久了自己都想走。无枝可依的我们,只有东甸子,还算是个落脚处。
正怅然间,忽然女生们慌慌张张地跑了来。梁燕眉冲在前头,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拽我起来:"呀,你还在这儿没事儿!知道不,工人民兵抓你来了!"
众男生大惊,都站起来四处望。我问:"我怎么了?"
梁燕眉就嗔怪:"你说人家宣传队像猴屁股,旁边有人告诉民兵了。现在来了一伙拿枪的,正到处找你呢。"
关美玲也埋怨:"他们愿意像什么像什么,你说那些干吗?这可好,惹祸了。"
我愤愤:"他妈的,就是猴屁股嘛!"
梁燕眉急了:"他就是猪头,你也不能说!他瞎胡闹可以,你说就不可以。"
老龚说:"是啊,一帮屯老二,跟谁讲理?咱惹不起,快走!"我们一行,连跑带颠,直奔了长途汽车站。回头看看,火车站候车室里灯火通明,一群傻逼还在那里掘地三尺地找我呢。
老龚说:"你呀,今天是万幸,要叫他们抓住,非打折你肋骨不可。"
梁燕眉在我身后说:"你往后可别什么都说了,吓死人了!"
小迷糊就笑:"嘿嘿,祸从口出。"
我回头看看。路灯下的梁燕眉美艳异常,因为跑得急,刘海儿都被汗粘住了。我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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