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本小说 西湖二集   》 第二十一卷假邻女诞生真子      周楫 Zhou Ji

  古冢狐,妖且老,化为妇人颜色好。
  头变云鬟面变妆,大尾曳作长红裳。
  徐徐行傍荒村路,日欲暮时人静处。
  或歌或舞或悲啼,翠眉不举花颜低。
  忽然一笑千万态,见者十人八九迷。
  这首诗是白乐天《古冢狐》歌,说古冢的妖狐,变作美貌妇人眩惑男子,其祸不可胜言。看官,你道这狐怎么能变幻惑人?此物原是古时淫妇人所化,其名“紫紫”,化而为狐,亦自称“阿紫”,在山谷之中,吸日月精华之气,夜中击尾出火,便就能成精作怪;在地下拾起死人髑髅,顶在头上,望北斗礼拜,若髑髅不坠,便化形为美妇人。彩草叶以为衣,或歌或泣于路旁;又其媚态异常夺人,所以从来道“狐媚”,路人不知,往往着他道儿;又身上狐臊之气,男人皆迷,但觉遍体芳香,若知他是野狐,便腥臊不堪闻矣。曾有一人走入深山古冢之间,忽见美女数十人,香闻数十步,都走将来,携了这人的手,同入深僻之处。这一群美人拖的拖、扯的扯,要他淫媾。这人知道定非人类,念起《金刚经》来,忽然口中闪出一道金光,群美人踉跄化为妖狐而走,但闻得腥臊之气扑鼻,遂寻路而归,免其患难。原来狐口中又有媚珠,迷人之时,将此媚珠吐出,其人昏迷,不知人事,便为彼迷惑。此物北方甚多,南方还少,所以道南方多鬼,北方多狐。狐千岁化为淫妇,百岁化为美女,为神巫,为丈夫,与女子交接,能知千里外事,即与天通,名为“通天狐”。昔日吴郡一人姓顾,名旃,与众打猎深山,忽闻有人说话道:“咄咄,今年时运衰!”顾旃同众人看视,并不见有人。众人都惊异道:“深山之中,这是谁说话?”四下寻觅,见一古冢之中,坐着一个老人,面前有簿书一卷、朱笔砚一副,老人对书观看,把手指一一掐过,若像算数之意,口里不住叹息道:“今年时运衰,奸得女人甚少。”正在叹息,一只猎犬闻得狐臊臭,唿喇一声钻入冢内,将老人一口咬杀,却是一个野狐精。众人赶入冢内,看其簿书,都是奸淫女人姓名,已经奸过的,朱笔勾头,未经奸过的,还有数百名在上。众人翻看,顾旃的女子名字已在上面,众人女子亦数名在上,还有已经奸过的。众人忿怒,将此野狐砍做肉泥,簿书实时烧毁,除此一害。你道这狐岂不可恶?在下未入西湖上的故事,且说唐朝元和年间,青、齐地方一个许贞秀才,年登二十余,未有妻房,为人磊落聪明,春榜动、选场开,收拾起琴剑书箱,带了两个仆从,上路行程,向长安进发。许贞平生性好放生,凡一应网罟之人捉捕狐兔,许贞一见便赎取而放之。不则一日,放舍物命也不知多少了。此时向长安进发,渐渐到于陕中。那陕中一个从事官,与许贞是金兰契友,见许贞到来,不胜欢喜,安排酒筵畅饮。许贞再三要别,出得门来,看看日落西山,烟迷古道,一连行了十余里,许贞大醉,就在马上梦寐周公起来。那马走得快,扑簌簌一声响,许贞一个倒栽葱,从马上坠将下来,就在荒草地上放睡。一觉睡醒,挣起来一看,但见月影微茫,草木丛杂,竟不知是何处,连马也通不见了。两个仆从预先担了行李望前奔走,也不知去了多路。许贞自言自语道:“四下无路,又无村店,倘遇虎狼,怎生是好?”只见月影之下一条小路,还有马尿足迹,遂依路径而去。
  走得数里,忽然见甲第一区,甚是华丽,槐柳成行,许贞只得上前叩门。一个小僮出来,许贞说了缘故,并问道:“这是谁家宅子?”小僮道:“李员外宅子。”小僮就邀许贞进于客座之内。那客座极其清整,壁上名画,桌上都是经史图籍,坐榻茵褥也都华丽。小僮转身进去,禀了李员外。员外出见,年五十余,峨冠博带,仪容文雅,与许贞相见,分宾主而坐。许贞道:“因与故人痛饮,不觉坠马失路,愿借一宿。”李员外鞠躬而敬道:“久慕高谊,天赐良会,请之尚不能来,今幸见临,是老夫之幸也。”就叫小僮整理酒肴,霎时间摆列整齐,又叫守门人役四处追寻许相公仆马,一壁厢与许贞谈说,言语清妙,宾主甚是畅适。少刻,守门人役寻得仆马都到,直饮到夜深而罢。次早,许贞辞别要行,李员外苦死强留,许贞感其厚意,又留一宿。明日始行。
  到得京都,将及月余,忽有人叩门,许贞开门出看,见一丈夫并仆从数人,称进士独孤沼来拜访。许贞见了礼,独孤沼道:“某在陕中,前日李员外谈说足下妙处,非常之喜,他有爱女要与足下结姻。足下不论功名利与不利,明日还到陕中,就访李员外,谢其雅意。”许贞甚喜。独孤沼见许贞应了亲事,出门作别而去。许贞不期下第,胸中郁郁不乐,收拾东归,就到陕中访李员外。李员外满心欢喜,遂着独孤沼为媒,成就了洞房花烛之事。许贞娶得妻子,标致出群,甚是相得。
  过了数月,许贞带了妻子还归青、齐,双双拜见父母。众人见李氏标致,都啧啧称赞。从此与李员外家中往来,担了酒肴美物,时时不绝。许贞素喜道教,每日清晨,便诵《黄庭内景经》一卷,李氏劝道:“你今好道,宁知当日秦皇、汉武乎?彼二人贵为天子,富有四海,竭天下之财以求神仙,终不能得,一个崩于沙丘,一个葬于茂陵。今君以一布衣思量求仙,何其迂远耶!”许贞也不听李氏之言,日日诵读不辍。经三年之后,又上京求取功名,得中进士,授兖州参军。许贞带了李氏到任,数年罢官,仍归齐、鲁。又过了十余年,李氏共生七子二女,虽然生了许多男女,标致颜色,仍旧不减少年。许贞更觉欢喜,说他自有道术,所以颜色终久不变。许贞与他共做了二十余年夫妻,恩爱有加。一日,忽然患起一场病来,再不得好。许贞极力延医调治,莫想挽回得转,渐渐垂危,执了许生之手,呜咽流泪而告道:“妾自知死期已至,今忍耻以告,幸君哀怜宽宥,使妾尽言。”遂执手大哭不住。许生再三问其缘故,李氏只得实说道:“妾家族父母感君屡蒙救拔之德,无可恩报,遂以狐狸贱质奉配君子,今已二十余年,未尝有一毫罪过,报君之恩亦已尽矣。所生七子二女,是君骨血,并非异类,万勿作践。今日数尽,别君而去,愿看二十年夫妻之情,不可以妾异类,便有厌弃之心,愿全肢体,埋我土中,乃百生之赐也。”说罢大哭,泪如涌泉。许生惊惶无措,涕泪交下,夫妻相抱,哭了半日。李氏遂把被来蒙了头面,转背而卧,顷刻之间,忽然无声。许生揭开被来一看,却是一狐死于被中。许生感其情义,殡葬一如人礼。过了几时,自己到于陕中访李员外,但见荒蒿野草,墟墓累累而已。遍处访问,并无李员外家眷,惆怅而归。方知果是狐族,因屡次救其种类,所以特来报恩耳。过了年余,九个儿女死了四个,尸骸亦都是人,这五个俱长大成人,承了宗祀。你道狐狸感德,变成妇人,与男人生子,这不是一件极异的事么?然不是西湖上的事,如今说一个西湖上的事,与看官们一听。
  从来狐媚不可亲,只为妖狐能损人。
  试看搽脂画粉者,纷纷尽是野狐身。
  话说这个故事,出在元世祖登基之后,临安海宁县一个儒生,姓罗名哲字慧生,年登十八岁,父母双亡,未有妻室,遂读书于临平山谷中,书室甚是幽雅。谷口有一方姓之家,系是世家,邸第宏丽,烟火稠密。罗慧生因是父母亡后服制未满,又不好便议姻亲,无人料理家事,遂隔十余日回家去看视一次,催督小厮耕其田园。春日打从方家门首经过,垂杨夹道,门径萧疏,见一女子侧身立于门首,生得如何?但见:鬓染双鸦,颜欺腻雪。湛湛秋水拂明眸,馥馥红蕖衬两颊。玉天仙子,隐映乎蟾宫;人世王嫱,缥缈于凤阙。就使老实汉,也要惹下牵肠割肚之债;何况嫩书生,怎不兜起钻心彻骨之情。
  话说罗慧生看见了这个美貌女子,好生做作。那女子见这书生俊雅丰姿,也不免以目送情,似有两下流连之意。忽然远远一起人将来,女子急移莲步,闪身入去。罗慧生只得退步前奔,到得了书房之内,好生放心不下,害了几日干相思的病症。过得十余之日,又要回去,这一次去,明明是要再见女子之面,饱看一回之意。不期三生有幸,果然走到门首,那美貌女子又立出在门首。今番比前次更自不同,因是见过一面之后,倍觉有情。见罗慧生来,把门闭其一扇,开其一扇,隐身门内,真如月殿嫦娥,隐隐跃跃于广寒桂树之间。惹得那罗慧生捉身不住,定睛看了许久,又不好立住脚跟,光溜溜只管看着,只得移步前行,回转头来又看了几眼,扬扬而去,就像失魂的一般,走一步不要一步。罗慧生自从两见娇姿之后,揽了这个相思担儿,日重一日,再三抛撇不下。有只《海棠春》词儿为证:越罗衣薄轻寒透,正画阁风帘飘绣。无语小莺慵,有恨垂杨瘦。
  桃花人面应依旧,忆那日擎浆时候。添得暮愁牵,只为秋波溜。
  话说罗慧生相思这女子时刻无休。这日到书馆中伏枕而卧,一念不舍,遂梦至方氏门首,四顾无人,渐渐走至中庭,只见桃李满径,屋宇华丽,罗慧生也无心观看景致,从东轩转至深闺,恰好女子在房中刺绣,一见罗慧生便离却绣牀,笑迎如旧相识。两人低低说了几句知心知趣的话儿,遂携手入于兰牀,成其云雨之事。事毕,那女子好好送罗慧生到于门首,再三叮嘱道:“夜间早来,勿使妾有倚门之望。”说罢,女子转身进去,罗生缓步而回,到其书室,醒将转来,却是南柯一梦。罗慧生再三叹息道:“可惜是梦,若知是梦,我不回来,挨在女子房内,这梦不醒,便就是真了。多了这一醒,便觉是梦,甚为扫兴。若以后做梦,我只是不回来,梦其如我何哉!”次日,罗慧生打点得念头端正,到晚间上牀,果然又梦到女子之处。那女子比昨日更觉不同,房中满焚沉速,其香氤氲异常,牀中鸯鸳枕褥都换得一新,笑对罗慧生道:“昨日郎君匆匆而去,妾好生放心不下,知郎君是有情之人,决然早来赴约,所以凡事预备。”就在房中取出酒果,与罗慧生对饮。饮得数杯,女子面如桃花,红将起来。慧生淫心大动,就搀女子入于牀上。女子道:“郎君何须急遽如此?妾与君正有卜夜之欢,从来道‘慢橹摇船捉醉鱼’,今日之谓矣。”罗慧生与女子解带脱衣,衾枕之间,极尽淫乐。两人就如颠狂的柳絮一般,绸缪了一夜,忽然金鸡喔喔而叫,那女子急急推罗慧生起来道:“恐父母得知,受累不浅。”慧生只得踉跄而归,醒来甚是懊悔。做两句道:恨杀这鸡儿叫,把好事断送了。谁与我赶开这只鸡儿也,直睡到日头晓。
  话说这罗慧生精神牢固,虽然梦中两夜与女子交接,真元一毫也无漏泄。
  这日晚间,黄昏将尽,罗慧生又思量去伏枕而卧,做个好梦。那时书馆中僮仆俱已熟睡,忽闻得有叩门之声,静听即止,少顷又叩,果然是:敲弹翠竹窗栊下,试展香魂去近他。
  话说罗慧生听得连叩数次,自起执烛开门。打一看时,不见万事俱休,一见见了捉身不住。你道是谁?原来就是方家美女。怎生模样?淡妆素服,羞杀调脂傅粉之人;雾鬓云鬟,娇尽踽齿折腰之辈。弓鞋窄窄,三步不前,四步不后,如风摆花枝;媚眼盈盈,一顾倾城,再顾倾国,似香萦蛱蝶。举体有袅娜态度,浑身尽绰约丰神。
  话说罗慧生见是方家美女,喜出望外,那女子一见了,反觉娇羞,有退步欲走之状。罗慧生梦中尚然寻他,何况女子亲身下降,怎肯放舍?便上前深深作揖道:“难得小娘子深夜见临,是小生三生有幸之事。怎生反欲瞥然而去?请进书房,细谈衷曲何如?”女子只得含羞轻移莲步,慢摇玉曳,缓步而入,深深向罗慧生道个万福,每欲启齿,又微笑不言。罗慧生见他娇羞宛转,欲言又止者数次,遂对他道:“既蒙小娘子枉顾,有话即说,何为再三隐忍?况此处夜静人幽,正好说其衷曲。”那女子方才微微开口道:“前日郎君两过荒舍,感君顾盼之情,不能自定,遂两夜频频梦见。今伺父母睡熟,乘夜至此,欲与郎君夜话。又念桑中之奔,有玷于闺门,又恐郎君未鉴奴心,为郎君所外,所以既至而彷徨,欲言而隐忍也。”罗慧生道:“承小娘子不弃,感佩实深,何敢见外?况小娘子瑶台阆苑之仙女,小生乃一介之寒儒,将天比地,求之不得。小娘子既云两夜梦见,小生亦两夜相逢。不唯登其堂而入其室,且同其衾而共其枕矣。两人情重,所以见之梦寐,岂非五百年前结下之缘乎?又何言桑中之约耶!”女子道:“君有妻未曾?”罗慧生道:“小生因父母双亡,尚在服制之中,所以还未曾议亲。”女子道:“妾亦未曾许字谁家,深闺处女,岂肯向人轻结私期?郎君有心,若不弃陋质,异日勿使妾有一马负二鞍之辱,但聘则为妻,奔则为妾,所以妾虽至而尚踌躇也。”罗慧生遂于炉中满炷名香,搂过女子,双双拜倒,指天矢日,永不相舍,拜完,便欲同睡。女子道:“幸近君子清光,可不闻清韵乎?”罗慧生道:“小生幼牵举业,其于诗句未尽所长,试强为之,幸勿笑哂。”遂提起笔来做一首道:蟾宫此昔谪仙人,夜静风生幽谷春。
  胜会未逢先有梦,良情已洽更加真。
  事如人合皆天合,莫遣真心幻爱心。
  满祝姮娥归阙去,桂花好把一枝分。
  罗慧生诗完,女子击节叹息道:“真天才也,不负为君之妻矣。”罗慧生便邀他入帐共寝。女子道:“妾亦有句奉和,”也随笔续一首道:他时金屋贮佳人,不识淇园别有春。
  坐后犹疑朱户梦,灯前认取墨花真。
  柳条始拂东风困,葵萼终坚赤日心。
  先腊孤芳和靖见,清香更许属谁分。
  诗完,罗慧生再三叹道:“佳而且捷,岂非佳人也哉!”两人淫兴如狂,双双携手,入于帏帐之中。这场风流,非通小可。但见:怯怯娇姿,未谙云情雨意;纤纤弱质,那禁露折风吹。始初似稚柳笼烟,在若远若近之际;继之如残花着雨,在欲低欲坠之间。星眼微嗔,几番开而复闭;柳腰乍转,顷刻定而还摇。絮絮叨叨,说的是知心知趣之话;翻翻覆覆,做的是快情快意之图。
  话说罗慧生与女子颠鸾倒凤了一夜,那罗慧生就像吃了久战不泄之丹,系了金枪不倒之药的一般,再不泄漏,直到五鼓,方才兴阑。女子不觉失声叫道:“噫,五百年工夫,坏于今夕矣。”罗慧生问道:“怎么缘故?”女子道:“君只道妾果是方氏女乎?”罗慧生道:“然则汝为谁家女子?”女子道:“妾非人也,乃深山之老狐也。妾炼形以求仙,始初吐故纳新,昼伏深林以吸其气,夜走高山之顶,吞月华,饮天露,继则广彩诸人之精以加益焉。凡彩男女之精,俱于梦寐之中得之,前见郎君与方氏女门首相会两次,彼此俱属有情,所以夜间特来幻惑君身,冀彩君之精,以助我修炼之资。不意君精牢固,梦寐之间,竟不可得。故复变成方氏女子,亲身引诱。不意君精神强旺,坚闭已甚,适君之阳方施,而妾已不觉阴精漏溢。俗语道:‘无梁不成,反输一帖。’此之谓矣。今妾已怀娠,他日生子,则妾身死,而五百年苦身修炼之仙业毁矣,岂非天之绝我哉?”说罢,大哭不止。罗慧生亦觉嘘欷。女子道:“妾与君诞生一子,亦是宿缘,勿以妾为异类而有厌秽之心。方家女子甚是贤惠有德,妾当托梦与彼父母,以成就君之姻事,异日方氏抚字我子,当如亲儿也。”说罢,遂欲起身作别而去。又道:“去此十四月,明年十月矣。是月十五日巳候,妾当诞育子于灵隐山上之塔后。君幸念我今日之情,勿嫌异类,收瘗妾尸,葬于土中。此子是君之骨血,可为收取,付与方氏抚养成人。此子异时必成进士。进士录中可书母名曰令狐氏。妾虽在九泉之下,亦感德也。至嘱至嘱。”说罢,大哭而去。罗慧生亦甚是不忍。
  那狐精果然于梦中变成九天玄女,五色霞光灿烂,吩咐方氏父母道:“汝女与罗慧生有宿世之缘,应为夫妇,当有贵子降生,不得违吾法旨。”道罢,驾云而去。方氏父母信以为真,只道是真正是九天玄女下降,怎敢有违?罗慧生随叫媒人到方家议亲,父母颇信梦中之言,一说一成,遂嫁与罗慧生,倒赔妆奁,极其华丽,合卺之夕,喜不可言。灯下细看女子模样,宛似前日狐精一毫无二,慧生不甚惊异,将前缘后故,一一对女子说知。女子大怒道:“以吾深闺守礼之女,几同桑间淫奔之妇,幸尔败露,不然吾为妖狐所污,受累多矣。”慧生道:“妖狐虽有害于尔,亦有助于尔,为我结百年鸾凤姻缘,亦非细事。况且说尔甚是贤惠有德,欲以己子奉托,亦岂可谓无情者哉?”女子方才释然。正是:雪隐鹭鸶飞始见,柳藏鹦鹉语方知。
  话说罗慧生与女子成亲之后,甚是相得。女子果然贤惠有德,不虚妖狐之称。不觉光阴似箭,看看到了明年,是日罗慧生急急到于西湖灵隐塔后,未至数步,果然闻得小儿啼声,急走至前,但见鲜血淋漓,婴儿啼哭于血中,一狐死其侧。仍有一首诗题于纸上,墨渍犹新。那诗道:君不见天地有成毁,万物亦难留。我盼仙炼资人益,不道之人反吾收。我思蜕凡骨,凌驾天衢游,沧桑与蓬岛,来往应同休。此事于今良已矣,依然枯骨葬荒丘。五百精英萃一子,明时却预登瀛州。贤书标母令狐氏,赢得声名遍九州岛。
  罗慧生见之大哭,遂抱狐体埋葬于山后,抱了儿子而归,与自己面貌一毫无二。果然方氏爱如己出,抚养成人长大,教他读书,聪明无比,弱冠遂登科第,官至翰林学士。后亦敕葬其母,尽人子之道,春秋祭祀不绝,题其墓曰“精灵冢”。此系杭城老郎流传。有诗为证:假作精英幻慧生,有情有意笑相迎。
  子生特欲标名姓,何事妖狐酷好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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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姚伯子至孝受显荣第七卷觉阇黎一念错投胎第八卷寿禅师两生符宿愿
第九卷韩晋公人奁两赠第十卷徐君宝节义双圆第十一卷寄梅花鬼闹西阁
第十二卷吹凤箫女诱东墙第十三卷张彩莲来年冤报第十四卷邢君瑞五载幽期
第十五卷昌司怜才慢注禄籍第十六卷月下老错配本属前缘第十七卷刘伯温荐贤平浙中
第十八卷商文毅决胜擒满四第十九卷侠女散财殉节第二十卷巧妓佐夫成名
第二十一卷假邻女诞生真子第二十二卷宿宫嫔情殢新人第二十三卷救金鲤海龙王报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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